王武子曾在夔州之西市,俯臨江岸沙石,下看諸葛亮八陣圖,箕張翼舒,鵝形鸛勢,聚石分布,宛然尚存。峽水大時,三蜀雪消之際,瀕滂氵養,大樹十圍,枯槎百丈,破霍巨石,隨波塞川而下。水與岸齊,雷奔山裂,聚石為堆者,斷可知也。及乎水已平,萬物皆失故態,惟陣圖小石之堆,標聚行列,依然如是者,垂六七百年間,淘灑推激,迨今不動。劉禹錫曰:“是諸葛公誠明,一心為先主效死。況此法出《六韜》,是太公上智之材所構。自有此法,惟孔明行之,所以神明保持,一定而不可改也。”東晉桓溫征蜀過此,曰:“此常山蛇陣,擊頭則尾應,擊尾則頭應,擊其中則頭尾皆應。”常山者,地名。其蛇兩頭,出于常山,其陣適類其蛇之兩頭,故名之也。”溫遂勒銘曰:“望古識其真,臨源愛往跡,恐君遺事節,聊下南山石。”
陸法和嘗征蜀,及上白帝城,插標,曰:“此下必掘得諸葛亮鏃。”既掘之,得箭鏃一斛。或曰:“當法和至此時,去諸葛亮猶近,應有人向說,故法和掘之耳。”法和雖是異人,必未知諸葛亮箭鏃在此也。
“諸葛亮所止,令兵士獨種蔓菁者,何也?”曰:“取其甲生啖,一也;葉舒者煮食,二也;久居則隨以滋長,三也;棄去不惜,四也;回則易尋而采之,五也;冬有根可食,六也。比諸蔬屬,其利博哉!三蜀之人今呼蔓菁為‘諸葛菜’,江陵亦然。”
禹錫曰:“芍藥,和物之名也。此藥之性能調和物,或音‘著略’,語讠為也。”絢時獻賦,用此“芍藥”字,以“煙兮霧兮,氣兮靄兮”,言四物調和為云也。公曰:“甚善。”因以解之。
白居易,長慶二年以中書舍人為杭州刺史,替嚴員外休復。休復有時名,居易喜為之代。時吳興守錢徽、吳郡守李穰皆文學士,悉生平舊友,日以詩酒寄興。官妓高玲瓏、謝好好巧于應對,善歌舞。從元稹鎮會稽,參其酬唱。每以筒竹盛詩來往。居易在杭,始筑堤捍錢塘潮,鐘聚其水,溉田千頃。復浚李泌六井,民賴其汲。在蘇作詩,有“使君全未厭錢塘”之句。及罷,俸錢多留守庫。繼守者公用不足,則假而復填,如是五十余年。及黃巢至郡,文籍多焚燒,其俸遂亡。
張宏靖十二世掌書命,至丞相。楊巨源贈公詩云:“伊陟無聞祖,韋賢不到孫。”當時稱其能與張氏說家門。巨源在元和,詩韻不為新語,體律務實,功夫頗深。自旦至暮,吟詠不輟。年老頭數搖,人言吟詩多所致。
韓文公與孟東野友善。韓公文至高,孟長于五言,時號“孟詩韓筆。”元和中,后進師匠韓公,文體大變。又柳柳州宗元、李尚書翱、皇甫郎中、馮詹事定、祭酒楊公,李公皆以高文為諸生所宗,而韓、柳、皇甫、權公皆以引接后學為務。楊公尤深于獎善,遇得一句,終日在口,人以為癖。長慶以來,李封州甘為文至精,獎拔公心,亦類數公。甘出于李相國宗閔下,時以為得人,然終不顯。又元和以來,詞翰兼奇者,有柳柳州宗元、劉尚書禹錫及楊公。劉、楊二人,詞翰之外,別精篇什。又張司業籍善歌行,李賀能為新樂府,當時言歌篇者,宗此二人。李相國程、王仆射起、白少傅居易兄弟、張舍人仲素為場中詞賦之最,言程試者宗此五人。伯仲以史學繼業。藏書最多者,蘇少常景鳳、堂弟尚書滌,諸家無比,而皆以清望為后來所重。景鳳登第,與堂兄特并時,世以為美。
呂衡州溫,祖延之、父渭,俱有盛名,至大官。家世碑志不假于人,皆子孫自撰,云:“欲傳慶善于后嗣,儆文學之荒墜。”
裴晉公自為志銘曰:“裴子為子之道,備存乎家牒;為臣之道,備存乎國史。”杜牧亦自銘曰:“嗟爾小子,亦克厥修。”此二銘詞簡而備。白居易亦自為銘。顏魯公在蔡州,知必禍及,自為志銘置左右。
文宗皇帝曾制詩以示鄭覃,覃奏曰:“且乞留圣慮于萬幾,天下仰望。”文宗不悅。覃出,復示李宗閔,嘆伏不已,一句一拜,受而出之。上笑謂之曰:“勿令適來阿父子見之。”
文宗尚賢樂善罕比。每宰臣學士論政,必稱才術文學之士,故當時多以文進。上每視事后,即閱群書,至亂世之君,則必扼腕嗟嘆;讀堯、舜、禹、湯事,即灌手斂衽,謂左右曰:“若不甲夜視事,乙夜觀書,即何以為君?”試進士,上多自出題目。及所司試,覽之終日忘倦。嘗召學士于內庭論經,較量文章,宮人已下侍茶湯飲饌。李訓講《周易》,頗葉上意。時方盛夏,遂取犀如意賜訓,上曰:“與卿為譚柄。”讀高郢《無聲樂賦》、白居易《求元珠賦》,謂之“玄祖”。水部員外郎賈嵩說云。
文宗好五言詩,品格與肅、代、憲宗同,而古調尤清峻。嘗欲置詩學士七十二員,學士中有薦人姓名者(原注:當時詩人李廓馳名,為涇原從事),宰相楊嗣復曰:“今之能詩,無若賓客分司劉禹錫。”上無言。李玨奏曰:“當今起置詩學士,名稍不嘉。況詩人多窮薄之土,昧于識理。今翰林學士皆有文詞,陛下得以覽古今作者,可怡悅其間;有疑,顧問學士可也。陛下昔者命王起、許康佐為侍講,天下謂陛下好古宗儒,敦揚樸厚。臣聞憲宗為詩,格合前古。當時輕薄之徒,ゼ章繪句,聱牙崛奇,譏諷時事,爾后鼓扇名聲,謂之‘元和體’,實非圣意好尚如此。今陛下更置詩學土,臣深慮輕薄小人,競為嘲詠之詞,屬意于云山草木,亦不謂之‘開成體’乎?玷黯皇化,實非小事。”
文宗時,工部尚書陳商立《漢文帝廢喪議》。又立《左氏》學議,以“孔子修經,褒貶善惡,類例分明,法家流也。左丘明為魯史,載述時政,懼善惡失墜,以日系月,本非扶助圣言,緣飾經旨,蓋太史氏之流也。舉之《春秋》,則明白而有實;合之《左氏》,則叢雜而無征。杜元凱曾不思孔子所以為經,當與《詩》、《書》、《周易》等列;丘明所以為史,當與司馬遷、班固等列。二義不侔,乃參而貫之,故微旨有所未盡,婉章有所未一。”其后吳郡陸龜蒙亦引啖助、趙匡為證,正與商議同。
進士李為作《淚賦》及《經》、《薄》、《暗》、《小》四賦,李賀作“樂府”,多屬意花草蜂蝶之間。二子竟不遠大,世言文字可以見分命之優劣。
上元瓦官寺僧守亮,通《周易》,性若狂易。李衛公鎮浙西,以南朝舊寺多名僧,求知《易》者,因帖下諸寺,令擇送至府。瓦官寺眾白守亮曰:“大夫取解《易》僧,汝常時好說《易》,可往否?”守亮請行。眾戒曰:“大夫英俊嚴重,非造次可至,汝當慎之。”守亮既至,衛公初見,未之敬。及與言論,分條析理,出沒幽賾,公凡欲質疑,亮已演其意,公大驚,不覺前席。命于甘露寺設館舍,自于府中設講席,命從事已下,皆橫經聽之,逾年方畢。既而請再講,講將半,亟請歸甘露。既至命浴,浴畢,整巾屨遣白公云:“大期今至,不及回辭。”言訖而終。公聞驚異,明日率賓客至寺致祭。適有南海使送西國異香,公于龕前焚之,其煙如弦,穿屋而上,觀者悲敬。公自草祭文,謂舉世之官爵俸祿,皆加于亮,亮盡受之,可以無愧。
李德裕鎮浙西,有劉三復者,少貧苦,有才學。時中使赍詔書賜德裕,德裕謂曰:“子為我草表,能立構否?”三復曰:“文貴中,不貴速得。”德裕以為然。三復又請曰:“中外皆傳公文,請得以文集觀之。”德裕出數軸,三復乃體而為表,德裕尤喜之。遣詣京師,果登第。其子鄴,后為丞相,上表雪德裕冤,歸櫬洛中。
段郎中成式,博學文章,著書甚多。守廬陵,嘗游山寺,讀一碑,二字不過,曰:“此碑無用于世矣。成式讀之不過,更何用乎?”客有以此二字遍問人,果無知者。連典江南數郡,皆有名山:九江匡廬、縉云爛柯、廬陵麻姑。前進士許棠寄詩云:“十年三領郡,領郡管仙山。”盧陵時,為人妄訴,逾年方辨,乃退居于襄陽。溫博士庭筠亦謫隨縣尉,節度使徐太師留在幕府,與成式尤相善。嘗送墨一挺與庭筠,往復致謝,搜故事者凡幾函。成式子安節,娶庭筠女。安節仕至吏部郎中、沂王傅,善音律,著《樂府新錄》傳于世。
令狐自吳興除司勛郎中,入禁林。一夕寓直,中使宣召,行百步,至便殿,上遣內人秉燭候之,引于御榻前賜坐,問:“卿從江外來,彼中庶安否?廉察郡守字人求瘼之道如何?朕常思四海之大,九州之廣,雖明君不能自理,常須賢佐,邇來朝廷皆未睹其忠藎。”降階俯伏,曰:“圣意如此,微臣便合得罪。”上曰:“卿方為翰林學士,所職者朕之誥命,向來之言,本不相及。”以玉杯酌酒賜。有小案置御床上,有書兩卷,謂曰:“朕聽政之暇,未嘗不觀書。此讀者,先朝所述《金鏡》,一卷則《尚書 禹謨》。”復問曰:“卿曾讀《金鏡》否?”對曰:“文皇帝所著之書,有理國理身之要,披閱誦諷,不離于口。”上曰:“卿試舉其要。”跪于御前誦之,至“亂未嘗不任不肖,治未嘗不任忠賢。任忠賢,則享天下之福;任不肖,則受天下之禍。”上止之曰:“朕每讀至此,未嘗不三復后已。《書》又云:‘任賢勿貳,去邪勿疑。’是則欲致升平,當用此言為首。”奏曰:“先臣每言《金鏡》可為萬古格言,自非聰明之姿,無以探其壺奧。”上曰:“曩者知卿材器,今日見卿詞學。”顧中使曰:“持燭送學士歸院。”當時近臣恩澤無比,居歲余,遂遷宰相。
宣宗因重陽,便殿大合樂,錫宴群臣。有御制詩,其略曰:“款塞旋征騎,和戎委廟賢;傾心方倚注,葉力共安邊。”宰臣以下應制皆和。上曰:“宰相魏暮詩最佳。”其聯云:“四方無事去,宸豫杪秋來;八水寒光動,干山霽色開。”上嘉賞久之,魏蹈舞謝。
宣宗嗜書,嘗構一殿,每退朝,必獨坐內觀書,或至夜中燭ㄠ委,禁中謂上為老儒生。
大中十二年,以左諫議大夫鄭漳、兵部郎中李鄴為鄆王已下侍讀。時鄆王居十六宅,夔、昭已下五王居大明宮內院。數日,追制,改充夔王已下侍讀,五日一入乾符門講讀。懿宗即位,遂停。
大中、咸通之后,每歲試禮部者千余人。其間有名聲,如:何植、李玫、皇甫松、李孺犀、梁望、毛潯、具麻、來鵠、賈隨,以文章稱;溫庭筠、鄭瀆、何涓、周鈐、宋耘、沈駕、周系,以詞翰顯;賈島、平曾、李淘、劉得仁、喻坦之、張喬、劇燕、許琳、陳覺,以律詩傳;張維、皇甫川、郭、劉庭輝,以古風著。雖然,皆不中科。
陸翱為詩有情思,其《閑居即事》云:“衰柳迷隋苑,衡門啼暮鴉;茅廚煙不動,書牖日空斜。悔下東山石,貧于南阮家。沈憂損神慮,萱草自開花。”《宴趙氏北樓》云:“殷勤趙公子,良夜竟相留;朗月生東海,仙娥在北樓。酒闌珠露滴,歌迥石城秋;本為愁人設,愁人到曉愁。”題鸚鵡、早鶯、柳絮、燕子,皆傳于時。登第累年,無辟召,一游東諸侯,得錢僅百萬,而卒于江南。長子希聲,好學多才藝,勤于讀史,非寢食未嘗釋卷,中朝子弟好讀史者無及。昭宗時為相。
李郢有詩名,鄭尚書顥門生也。居杭州,不務進取,終(案:此下原闕一字)下郎官。初赴舉,聞鄰女有容,求娶之。遇有爭娶者,女家無以為辭,乃曰:“備錢百萬,先至者許之。”兩家具錢,同日皆至。女家無以為辭,復曰:“請各賦一詩,以為優劣。”郢乃得之。登第回江南,駐蘇州,遇故人守湖州,邀同行。郢辭以決意春歸,為妻作生日。故人不放,與之胡琴、焦桐、方物等,令且寄歸代意。郢為《寄內詩》曰:“謝家生日好風煙,柳暖花春二月天;金鳳對翹雙翡翠,蜀琴新上七絲弦。鴛鴦交頸期千歲,琴瑟諧和愿百年;應恨客程歸未得,綠窗紅淚冷涓涓。”兄子咸通初守杭州。郢至,宿虛白堂,云:“缺月斜明虛白堂,寒蛩唧唧樹蒼蒼。江風徹曙不得睡,二十五聲秋點長。”
馬博士戴,大中初為太原李司空掌記,以正直被斥,貶朗州龍陽尉。戴著書,自痛不得盡忠于故府,而動天下之議。行道興詠,寄情哀楚,凡數十篇。其《方城懷古》云:“申胥枉向秦庭哭,靳尚終貽楚國羞。”《新春聞赦》云:“道在猜讒息,仁深疾苦除。堯聰能下聽,湯網本來疏。”
李字除果名、地名、人姓之外,更無有別訓義也。《左傳》“行李之往來”,注:“行李,使人也。”遠行結束,謂之行李,而不悟是行使爾。按舊文:使字作“卒”,傳寫之,誤作“李”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