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宗時加贈故楚州刺史、贈尚書工部侍郎李德修為禮部尚書。德修,吉甫長子。吉甫薨,太常謚曰“簡”。度支郎中張仲方,以憲宗好用兵,吉甫居輔弼之任,不得為“簡”。仲方貶開州司馬。寶歷中,方征諫議大夫。德修不欲同立朝,連牧舒、湖、楚三州。時吉甫少子德裕任荊南節度使、檢校司徒平章事。上即位,推恩德裕,當追贈祖、父;乞回贈其兄,故有是命。
武宗任李德裕。德裕雖丞相子,文學過人,性孤峭,嫉朋黨,擠牛僧儒、李宗閔、崔珙于嶺外;楊嗣復、貞穆李公玨,以會昌初冊立事,亦七年嶺表。宣宗即位,嶺南五相,同日遷北。
宣宗弧矢擊鞠,皆盡其妙。所御馬,銜勒之外,不加雕飾。而馬尤矯捷;每持鞠杖,乘勢奔躍,運鞠于空中,連擊至數日,而馬馳不止,迅若流電。二軍老手,咸服其能。
《清夜游西園圖》者,晉顧長康所畫。有梁朝諸王跋尾處,云:“圖上若干人,并食天廚。”唐貞觀中,褚河南裝背,題處具在。其圖本張維素家收得,傳至相國張公弘靖。元和中,準宣索并鐘元常寫《道德經》,同進入內(原注:時張鎮并州,《進圖表》,李太尉衛公作)。后中貴人崔潭峻自禁中將出,復流傳人間。維素子周封,自涇州從事,秩滿在京。一日,有人將此圖求售,周封驚異之,遽以絹數匹贖得。經年,忽聞款關甚急,問之,見數人同稱仇中尉傳語評事:知《清夜圖》在宅,計閑居家貧,請以絹三百匹易之。周封憚其逼脅,遽以圖授使人。明日果赍絹至。后方知詐偽,乃是一豪士求江淮海鹽院,時王涯判鹽鐵,酷好書畫,謂此人曰:“為余訪得此圖,當遂公所請。”因為計取之耳。及十家事起,后落在一粉鋪家。未幾,為郭侍郎家閽者以錢三百市之,以獻郭公。郭公卒,又流傳至令狐相家。宣宗一日嘗問相國有何名畫,相國具以圖對,復進入內。
宣宗將命令狐為相,夜半幸含春亭召對,盡蠟燭一炬,方許歸院,仍賜金蓮炬送之。院吏忽見金蓮蠟燭,驚報院中曰:“駕來矣!”俄然至。院吏謂曰:“金蓮花引駕燭,學士用之,得安否?”頃刻有丞相之命。
宣宗以左拾遺鄭言為太常博士,鄭朗自御史大夫為相;朗先為浙西觀察使,左拾遺鄭言實居幕中。朗議:以諫官論時政得失,動關宰輔,請移言為博士。至大中二年,崔慎由自戶部侍郎秉政,復以左拾遺杜蔚為太常博士;蔚亦慎由舊寮,遂為故事。
崔相慎由,廉察浙西,左目生贅肉,欲蔽瞳人。醫久無驗。聞揚州有穆生善醫眼,托淮南判官楊收召之。收書報云:“穆生性粗疏,恐不可信。有譚簡者,用心精審,勝穆生遠甚。”遂致以來。既見,白崔曰:“此立可去。但能安神不撓,獨斷于中,則必效矣。”崔曰:“如約,雖妻子必不使知聞。”又曰:“須用天日晴明,亭午于靜室療之,始無憂矣。”問崔飲多少?曰:“飲雖不多,亦可引滿。”譚生大喜。是日,崔引譚生于宅北樓,惟一小豎在,更無人知者。譚生請崔飲酒,以刀圭去贅,以絳帛拭血,傅以藥,遣報妻子知。后數日,征詔至金陵。及作相,譚生已卒。
大中三年,李褒侍郎知舉,試《堯仁如天賦》。宿州李使君弟瀆不識題,訊同鋪,或曰:“止于‘堯之如天’耳!”瀆不悟,乃為句曰,“云攢八彩之眉,電閃重瞳之目。”賦成將寫,以字數不足,憂甚。同輩紿之曰:“但一聯下添一‘者也’,當足矣。”褒覽之大笑。
大中四年,進士馮涓登第,榜中文譽最高。是歲,新羅國起樓,厚赍金帛,奏請撰記,時人榮之。初官京兆參軍,恩地即杜相審權也。杜有江西之拜,制書未行,先召長樂公密話,垂延辟之命,欲以南昌箋奏任之,戒令勿泄。長樂公拜謝,辭出宅,速鞭而歸,于通衢遇友人鄭賓,見其喜形于色,駐馬懇詰,長樂遽以恩地之辭告之。滎陽尋捧刺京兆門謁賀,具言得于馮先輩也。京兆嗟憤,而鄙其淺露。洎制下開幕,馮不預焉。心緒憂疑,莫知所以。廉車發日,自灞橋乘肩輿,門生咸在,長樂拜別,京兆公長揖馮曰:“勉旃!”由是囂浮之譽,遍于紳,竟不通顯。中間又涉交通中貴,愈招清議。官工部郎中、眉州刺史,仕蜀,至御史大夫。
崔郢中丞為京尹,三司使永達亭子宴丞郎,崔乘醉突飲。夏侯孜為戶部使,問曰:“尹曾任給、舍否?”崔曰:“無。”孜曰:“若不歷給、舍,尹不合沖丞郎宴。”命酒糾下籌進罰爵,取三大器滿飲之,良久方起。笞引馬前軍將至死。尋出為賓客分司。
太常卿封敖于私第上事。御史彈奏,左遷國子祭酒。故事:太常卿上日,庭設九部樂,盡一時之盛。敖欲便于觀閱,遂就私第視事。
大中十二年七月十四日退朝,宰相夏侯孜獨到衙門。以御史大夫李景讓為檢校吏部尚書,充劍南西川節度使。時中元休假,通事舍人無在館者。麻案既出,孜受麻畢,乃召當直舍人馮圖宣之,捧麻皆兩省胥吏。自此始令通事舍人休亦在館。
李景讓為御史大夫。初,大夫不旬月,多拜丞相。臺中故事:以百日內他人拜相為“辱臺”。景讓未旬,除劍南節度使。未幾,請致仕。客有勸之曰:“仆射廉潔,縱薄于富貴,豈不為諸郎謀耶?”笑曰:“李景讓兒詎餓死乎?”退居洛中,門無雜賓。李琢罷浙西,謁景讓,且下馬,不肯見;方去,命人其馬臺云。
李尚書景讓少孤,母夫人性嚴明。居東都。諸子尚幼,家貧無資。訓勵諸子,言動以禮。時霖雨久,宅墻夜ㄨ,僮仆修筑,忽見一船槽,實之以錢。婢仆等來告,夫人謂僮仆曰:“吾聞不勤而獲,猶謂之災;士君子所慎者,非常之得也。若天實以先君余慶,憫及未亡人,當令諸孤學問成立,他日為俸錢入吾門,此未敢取。”乃令閉如故。其子景溫、景莊皆進士擢第,并有重名,位至方鎮。景讓最剛正,奏彈無所避。初,夫人孀居,猶才未中年,貞干嚴肅,姻族敬憚,訓厲諸子必以禮,雖貴達,稍怠于辭旨,猶杖之。景讓除浙西,問曰:“何日進發?”景讓忘于審思,對以近日。夫人曰:“比行日,吾或有故,不行如何?”景讓懼。夫人曰:“汝今貴達,不須老母可矣!”命僮仆斥去衣,于堂下,景讓時已班白矣。紳以為美談。在浙西,左押衙因應對有失,杖死;既而軍中洶洶,將為亂,太夫人乃候其受衙,出坐廳中,叱景讓立廳下,曰:“天子以方鎮命汝,安得輕用刑,如眾心不寧,非惟上負天子,而令垂白之母羞辱而死,使吾何面目見汝先人于地下?”左右皆感咽。命杖其背。賓客大將,拜泣乞之,久乃許。軍中遂息。景莊累舉未登第,聞其被黜將笞,其兄中表皆勸景讓囑于主司,景讓終不用,曰:“朝廷取士,自有公論,豈敢效人求關節乎?主司知是景讓弟非冒取名者,自當放及第。”是歲,景莊登科。
溫庭筠字飛卿,彥博之裔孫。文章與李商隱齊名,時號“溫、李”。連舉進士,不中。宣宗時,謫為隨縣尉。制曰,“放騷人于湘浦,移賈誼于長沙。”舍人裴坦之詞,世以為笑。
僧從誨住安國寺,道行高潔,兼工詩,以文章應制。宣宗每擇劇韻令賦,誨亦多稱旨。累年供奉,望方袍之賜,以耀法門。上兩召至殿上,謂之曰:“朕不惜一副紫袈娑,但師頭耳稍薄,恐不勝耳!”竟不賜,悒悒而卒。
南卓郎中與李修古中外兄弟。修古性迂僻,卓常輕之。修古得許州從事,奏官敕下,許帥方大燕,遞到開角,有卓與修古書。修古執書,喜白帥曰:“某與南二十三表兄弟平生相輕,今日某為尚書幕客,遂與某書。”及開緘云:“即日卓老不死,生見李修古除目。”帥視書大笑。
諸葛武侯相蜀,制蠻侵漢界。自吐蕃西至東,接夷陵境,七百余年不復侵軼。自大中蜀守任人不當,有喻士珍者,受朝廷高爵,而與蠻習之,頻為奸宄。使蠻用五千人,日開辟川路,由此致南詔,擾攘西蜀——蜀于是兇荒窮困,人民相食——由沐浴川通蠻陬也。
大中初,吐蕃擾邊。宣宗欲討伐,延英問宰臣,白敏中奏“宜興師”,請為都統。領兵數萬,陣于平川。以生騎數千,伏山谷為奇兵。有蕃將服緋茸裘、寶裝帶,乘白馬,出入驍銳。兵未交,至陣前者數四,頻來挑戰。敏中誡士無得應之。有潞州小將,善射,躍馬彎弧而前,連發兩,中其頸,搏而殺之,取其服帶,奪馬而還。蕃兵大呼,士眾鼓而前,追奔將及黑山,獲馬駝輜重不可勝計,降者數千人。自此復得河湟故地。宣宗見捷書云:“我知敏中必破賊。”
白敏中初入州幕府,罷游同州,謁幕府李鳳侍御。久不出見,曰:“誰謂雀無角,何以穿我屋?”坐客皆非之。后為相,鳳除官過中書,曰:“此官人頃相遇同州,今日猶作常調等色。”
白敏中守司空兼門下侍郎,充寧行營都統,討南山、平夏黨項。發日,以禁軍三百人從。敏中請依裴度討淮西故事,開幕擇廷臣充大吏,上允之。乃以左諫議大夫孫景昌為左庶子行軍司馬,駕部郎中、知制誥蔣某為右庶子、節度副使,賀部員外郎李旬為節度判官,戶部員外郎李元為都統掌記,將軍冉戶、陳君從為左右虞候。
白相敏中欲取進士侯溫為婿。其妻曰:“公既姓白,又以侯氏子為婿,人必呼為‘白侯’。”敏中遂止。敏中始婚也,已朱衣矣;嘗戲其妻為接腳夫人,安用此?
萬壽公主,宣宗之女。將嫁,命擇良婿。鄭顥,宰相子,狀元及第,有聲名,待婚盧氏。宰臣白敏中奏選尚,顥深銜之。大中五年,敏中免相,為寧行營都統。將行,奏曰:“頃者,公主下嫁,責臣選婿。時鄭顥赴婚楚州,行次鄭州,臣堂帖追回,上副圣念。顥不樂為國婚,銜臣入骨髓。臣在中書,顥無如臣何,自此必媒孽臣短,死無種矣!”上曰:“卿何言之晚耶?”因命左右,殿中取一檉木小函,扃鑰甚固,謂敏中曰:“此是顥說卿文字,便以賜卿。若聽其言,不任卿久矣!”大中十二年,敏中任荊南節度使,暇日,與前進士在銷憂閣,追感上恩,泣話此事,盡以此函中文字示之。
宣宗時,御史馮緘三院退入臺,路逢集賢校理楊收,不為之卻;緘為朝長(原注:臺中故事,三院退朝入臺,一人謂之朝長),取收仆笞之。集賢大學士馬植奏論“開元中幸麗正殿賜酒,大學士張說、學士副知院事徐堅以下十八人,不知先舉酒者。說奏:‘學士以德行相先,非其員吏。’遂十八爵一時舉酒。今馮緘笞收仆,是笞植仆隸一般,請黜之。”御史中丞令狐,又引故事論救,上兩釋之。始著令:三館學士不避行臺。
令狐以姓氏少,宗族有歸投者,多慰薦之。繇是遠近趨走,至有胡氏添“令”者。進士溫庭筠戲為詞曰:“自從元老登庸后,天下諸‘胡’悉帶‘令’。”
令狐罷相。其子氵高進士,在父未罷相前拔解及第。諫議大夫崔上疏:“氵高弄父權,勢傾天下。舉人文卷須十月送納。豈可父為宰相,氵高私干有司?請下御史推勘。”疏留中不出。
邕州蔡大夫京者,故令狐相公楚鎮滑臺之日,因道場中見于僧中,令京挈瓶缽。彭陽公曰:“此子眉目疏秀,進退不懾,惜其卑幼,可以勸學乎?”師從之,乃得陪相國子弟。后以進士舉上第,尋又學究登科,而作尉畿服。既為御史,覆獄淮南,李相紳憂悸而已,頗得繡衣之稱。謫居澧州,為厲員外立所辱。稍遷撫州刺史,作詩責商山四老:“秦末家家思逐鹿,商山四皓獨忘機。如何須發霜相似,更出深山定是非?”及假節邕交,道經湖口,零陵鄭太守史與京同年,遠以酒樂相遲。坐有瓊枝者,鄭君之所愛,蔡強奪之,鄭莫之競。邕交所為,多如此,為德義者見鄙。行泊《中興頌》所,黽勉不前,題篇久之,似有悵悵之思。才到邕南,制御失律,伏法湘川。論者以妄責四皓,而欲買山于浯溪之間,不徒言哉!詩曰:“停橈積水中,舉目孤煙外;借問浯溪人,誰家有山賣?”
盧司空鈞為郎官,守衢州,有進士贄謁,公開卷閱其文十余篇,皆公所制也。語曰:“君何許得此文?”對曰:“某苦心夏課所為。”公云:“此文乃某所為,尚能自誦。”客乃伏,言:“某得此文,不知姓名,不悟員外撰述者。”
盧彖安仁,李藩侍郎門生,性簡易。嘗與同年生在藩座。久之,彖起更衣,藩謂門生輩本風,言訖彖適至,聞藩言,即拱曰:“是!不敢。”藩與門生不覺失笑。宣宗嘗微行,遇彖妻肩輿,左右皆走避,上即撤輿觀之,大笑而去。時人盛傳彖妻丑。
大中十二年,李藩侍郎下崔相沆、長安令盧彖同年。上巳日期集,盧稱疾不至。沆忽于曲道遇彖,側席帽,映一氈車以避。沆時主罰,因舉詞曰:“低垂席帽,遙映氈車。白日在天,不識同年之面;青云得路,可知異日之心。”時人比之崔嘏、施肩吾。
相國韋公宙善治生。江陵府東有別業,良田美產,最號膏腴,而積稻如坻,皆為滯穗。大中初,除廣州節度。上以番禺珠翠之地,垂貪泉之戒。京兆從容奏對:“江陵莊積稻尚有七十堆,宙無所貪。”上曰:“此可謂之‘足翁’也。”
崔侍郎安潛崇奉釋氏,鮮茹葷血,唯于刑辟常自躬親,僧人犯罪,未嘗屈法。于廳前慮囚,必恤惻以盡其情;有大辟者,俾先示以判語,賜以酒食而付法。鎮西川三年,唯多蔬食。宴諸司,以面及之類染作顏色,用象豚肩、羊脯膾炙之屬,皆逼真也。時人比于梁武。而頻于使宅堂前弄傀儡子,軍人百姓穿宅觀看,一無禁止。而中壺預政,以玷盛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