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麟識字無多
瑞麟性狡,未達時,在滬因拐騙珠寶事,公廨出票提之,旋遁去。逮任蘇撫時,輦巨金請人赴滬運動,將此案取消,遂得逍遙法外。瑞與清室澤公爺為葭莩親,有所求必有所應。故辦事一切,能得心應手,無人敢掣肘,職是故也。昔時某君嘗述一段佳話,堪足發噱。一日某提學使以學校畢業公文上院(時公已護院),面呈且請示,公故詡其能,當大庭廣眾,持此公文高聲朗誦,至肄業之“肄”字,乃讀作“肆”音,合座軒渠。公雖怒,然不敢言。即此一端,其他可知。嗚呼,一省之廣,巡撫之責任,何等重大,一舉一動,莫不為全省之矜式,豈可以此不學無術之徒,而貿然任之?清室欲不亡得乎?蘇撫某公,亦旗人,才識之無。一日接見屬員,臨行叮嚀曰:“太湖一帶,土匪出沒之處,宜游戈游戈。”蓋游弋之“弋”字,竟作“戈”字讀。吁,怪矣!
滿員沒字碑之多
麟趾同治甲戌翰林,生長京師,且系世族,又為國史纂修,當時僅二十余歲。在館校對史傳,閱至羅澤南、劉蓉等列傳,拍案大罵曰:“外省保舉之濫,一至如此。羅澤南何人也?一教官出身,不三年竟保至實缺道員,記名布政使,死且請謚。劉蓉更豈有此理?一候選知縣,遂賞三品銜,署布政使。外省真暗無天日矣。”時同坐者為陽湖惲彥彬,見其愈罵愈烈,萬元可忍。遂耳語曰:“慎毋妄言,若輩皆百戰功臣,若非湘淮軍,我輩今日不知死所矣。”麟曰:“百戰何事?天下太平,與誰戰者!老前輩所謂湘淮軍何物耶?歸誰將軍統之耶?”惲笑曰:“即與太平戰耳。南方大亂十余年,失去大小五、六百城,君不知耶?”麟大詫曰:“奇哉,奇哉!何以北方如此安靜,所謂與太平戰,更難索解。”惲曰:“爾不知洪秀全造反,自稱太平天國耶?”麟又曰:“賊之事,我如何能知道?”惲知其不足與言,遂不答而出。
又有阿勒渾者,在黑龍江為副都統三十年,不識漢字,更無論漢文,所行公牘,除滿文外,他皆不閱。一生長技,惟騎射耳。一日有一滿人應試者,邀南方士人某君同飲于萬福居,阿與焉。坐間,阿突然問某君曰:“聞前十余年南方有大亂事,確否?”某君遂舉粵捻之亂略言之。阿大詫曰:“如此大亂,其后如何平定?”某君曰:“剿平之也。”又曰:“聞南方官兵見賊即逃,誰平之耶?”某君又舉胡、曾、左、李諸人以對,皆不知,但曰:“奇哉,奇哉!此數人果真能打仗者耶?”可謂天下無獨必有偶矣。
都門題壁詩
昔都門廣和居酒樓,有無名氏題壁一詩,詠江春霖奏參慶邸父子云:“公然滿漢一家人,干女干兒色色新。也當朱陳通嫁娶,本來云貴是鄉親。鶯聲嚦嚦呼爺日,豚子依依念母辰。一種風情誰識得,問君何苦問前恩?”又無名氏和作一首云:“一堂兩世作干爺,喜氣重重出一家。照例自然稱格格(王府女公子稱格格,滿洲語也),請安應不喚爸爸(滇俗)。歧王宅里開新樣,江令歸來有舊衙。兒自弄璋翁弄瓦,寄生草對寄生花。”語妙解頤,都人士爭相傳誦,而諷刺之意,躍然于筆端。某酒樓又有題壁詩四絕云:“翠鈿寶鏡訂三生,貝闕珠宮大有情。色不誤人人自誤,真成難弟與難兄。”“竹林清韻久沈寥,又過衡門賦廣騷。轉綠回黃成底事,誤人畢竟是錢刀。”(自注,吳音不辨王、黃,王竹林系天津巨商,黃系軍裝買辦。)“紅巾舊事說洪楊,慘戮中原亦可傷,一樣誤人家國事,血腥新化口脂香。”“嬌癡兒女豪華客,佳話千秋大可傳。吹皺一池春水綠,誤人多少好因緣。”詩意迷離,所指蓋即女伶楊翠喜,暨載搜納名伎洪寶寶事。二詩當時哄傳都門,幾于萬口同聲。尤以“兒自弄璋爺弄瓦”一句最佳,或為之對曰“兄曾偎翠弟偎紅。”真所謂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噫,懿親當國,貪污至此,求其國之不亡,得乎!
滿員笑柄
《莼鄉漫錄》云:前清乾、嘉間,內務司員某,外任揚州鹽院,值丁祭,吏人循例預白。某曰:“何祀?”曰:“祭孔夫子。”某不解,以問塾師曰:“孔夫子,何人也?”師曰:“孔子,圣人也。”仍不解,以問奏摺幕友曰:“孔子曾居何官?”友曰:“孔子為魯司寇,攝行相事。”愈不解,友因曉之曰:“即今之刑部尚書,兼協辦大學士耳。”某恍然,召吏人及塾師,譙讓之曰:“何物夫子?何物圣人?寧孔中堂而不知耶?”
吳縣潘文勤公(祖蔭)于前清光緒初葉,長刑部。有滿司員某,聞其好尚文雅,思所以媚之者,乃急就成詩數十首,恭楷錄正,于堂上署諾時,揖而進之。文勤即時翻閱,及首章題目,乃“跟二太爺阿媽逛廟”八字(都人謂從,曰跟。謂伯父曰,大爺。阿媽者,滿人稱父之詞。都中隆福等寺,月有常期,陳百物以待售。往游者,輒謂之逛廟云),不禁狂笑冠纓幾絕,某是時面若死灰,逡巡自退矣。
龔照棄旅順
前清甲午之役,龔照棄旅順而逃,其罪與衛達三等。后衛被誅,龔運動得法,得久羈獄中。庚子拳匪亂,遂自出獄。和議成,復大加運動,脫身南歸。其年六月六日,為其六十壽期,乃預定宴客三日。其邑人張陸先生者,素與龔有隙。第一日忽肅衣冠而入,長揖曰:“六哥今日樂矣,容弟一言乎?”龔曰:“請見教,實愿聞之。”曰:“弟近看新書數本,始知國民乃國家之主體,弟亦國民也,則中國土地之存亡,應負一分之責任。請問六哥,前年將弟之旅順,送向何處去也?今日能見還乎?”龔大窘,狂呼逐客。二日晨,其門首忽有聯云:“稱六太爺,上六旬壽,欣占六月六日良辰,六數適相逢。曾聽得張陸先生,大踏步闖進門來,口叫六哥還旅順;坐三年監,陪三次斬,賺得三代三品封典,三生愿已足。最可憐達三故友,小錢頭不如咱灑,冤沉三字赴黃泉。”龔憤甚大,索數日,不得其人。小錢頭不如咱灑者,合肥土語,言衛用錢之法不及龔,故卒得禍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