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和團之亂

義和團者，白蓮教之支流也。白蓮教起于嘉慶時，民間私相傳習(xí)，為政府所嚴禁，犯者致凌遲。而燕、趙、齊、豫間，猶有秘傳其術(shù)者。迨光緒庚子，乘民教之爭，與政府之排外思想，遂大蠢動。

德人之謀山東也，借口于二教士之被戕，卒割膠州灣以去。故山東民人，仇教尤盛，義和團乃乘間而起。初以傳習(xí)拳術(shù)為之，繼乃昌言仇教，假托神怪，以扶清滅洋為名。民人靡然從之，所在響應(yīng)。時毓賢方任山東巡撫，尤嘉許之，于是遍于山東直隸之交矣。

迨袁世凱為山東巡撫，急懲義和團。慮民之信其妖術(shù)也，親試其術(shù)而破之，民心漸定。遂帥所部武衛(wèi)軍，盡力痛剿，山東境內(nèi)，一律肅清，余黨悉竄入直隸。

西后以戊戌政變，康有為遁于香港，為英人所庇，索之不還，故仇恨外人日深。顧畏其勢與力，不敢動。迨庚子正月溥攜立為大阿哥，載漪諷各國公使來賀，各公使不聽，且有違言。載漪憤甚，日夜謀報復(fù)。會義和團起，以滅洋為幟，載漪大喜。乃言諸西后，謂義民奮起，乃國家之福。復(fù)密招大師兄曹某至，挈之入宮，演術(shù)西后前。西后大悅，以為天降異人助中國也，遂命刑部尚書趙舒翹，大學(xué)士剛毅，引之入京師，前后至者數(shù)萬人。義和團謂鐵路、電線皆洋人所創(chuàng)，以禍中國，遂焚鐵路，毀電線。凡家藏洋書洋圖者，皆號二毛子，捕得必殺之。城中為壇場殆遍，大寺觀皆設(shè)大壇。其神曰洪鈞老祖、梨山圣母。謂神來皆以夜，每薄暮，什百成群，呼嘯通衢。令居民皆燒香，無敢違者，香煙蔽城，結(jié)為黑霧，入夜則通城凄慘，大有鬼氣。神降時距躍類巫覡，自謂能咒槍炮使大燃，又能入空中指畫，則火起，刀槊刺體不能傷。出則命市人向東南拜，都人崇拜極虔。設(shè)有非笑者，則謬辱及之。于是稍有識者，皆隱默自全，無有敢訟言其謬者矣。

義和團既遍京師，朝貴崇奉者十之七八。大學(xué)士徐桐、尚書崇綺等，尤信仰之。義和團既借仇教為名，遂指光緒帝為教主，蓋指戊戌變政，效法外洋，乃為帝之大罪也。西后與載漪挾以為重，欲實行廢立，故任匪黨日往來宮中。匪黨揚言欲得一龍二虎頭，一龍指光緒帝，二虎指奕及李鴻章也。奕時充總理衙門大臣，日與外國人交接，李鴻章則時論所稱為通番賣國者也。

時各國公使均自危。俄使且致書政府，言他國將借亂事，圖不利于中國。俄與中國親睦二百余年，義當(dāng)告。總署得書，不敢上。俄使請入見，亦不許。自是各公使均調(diào)兵以自衛(wèi)。五月初三日，洋兵方進京，拳匪相遇，初猶避道而行。至十五日，日本書記生杉山彬迎視衛(wèi)兵，方出永定門，即為董福祥之兵所害，且裂尸于道焉。二十四日，德公使克林德男爵欲赴總署，方至單牌樓北，為載漪所部之虎神營兵所戕。蓋官軍與團匪合力，故匪勢日熾也。

匪勢既熾，乃焚宣武門內(nèi)教堂，及東城馬市教堂。凡教民房屋，為匪所知者，必殺其人，火其居。尋仇報復(fù)，波及平民，其損失較教民尤多。五城街巷，瓦礫滿目，腥血貫鼻。自二十日焚正陽門外大柵欄之老德記藥房，始露搶掠之狀。初攫藥水瓶，以為洋酒也。開而飲之。迨知其誤，乃傾煤油焚之，火光熊熊，不可響邇。猶語人曰：“毋驚慌遷徙，只焚此二毛子一家也，他無所累。”眾信之，無移徙者。少選，火延及鄰，眾跪求老師施法阻火。匪曰：“有人潑穢水，破吾法，可恨可恨，吾無能為力矣。”悻悻然呼哨率群匪去。眾知火不可止，始行遷徙，已無及矣。火勢蔓延之地，由大柵欄，珠寶市、糧食店、煤市街、煤市橋、觀音寺、楊梅竹斜街、廊房頭條胡同、二條胡同、西河沿，延及前門外層城樓東西荷包巷、前門橋，西及大街西一帶，四千余家，同歸于燼。翌日焚西單牌樓講書堂，延燒千余家。東城一洋貨鋪，被匪縱火，又延燒四千余家。自明初都燕迄今，數(shù)百年之精華盡矣。火延城闕，煙焰三日不絕。時方稱拳匪為義民，故眾雖惡之，卒莫敢捕治。

西后以載漪昌言欲用兵攻使館事，因召大學(xué)士六部九卿于御前會議。諸臣相顧逡巡，莫敢先發(fā)。吏部侍郎許景澄，首言中國與外國結(jié)約數(shù)十年，民教相仇之事，無歲無之，然不過賠償而止。惟攻殺外國使臣，必召各國之兵，合而謀我，何以御之？主攻使館者，將置宗社生靈于何地？太常寺卿袁昶，力言拳匪斷不可恃，外釁必不可開，殺使臣，大悖公法，聲震殿瓦，西后怒目視之。太常寺少卿張亨嘉，力言拳匪宜剿。亨嘉語雜閩音，西后未盡晰，姑置之。倉場侍郎長萃，在亨嘉后大言曰：“此義民也，臣自通州來，通州無義民，不保矣。”載漪、載濂，均言長萃言至當(dāng)，人心不可失。光緒帝曰：“人心何足恃，徒滋亂耳。士夫喜談兵，朝鮮一役，朝議爭主戰(zhàn)，卒至大挫。今諸國之強，十倍日本，若遍啟釁，必?zé)o幸全。”載漪言董福祥善戰(zhàn)，剿回時大著勞績，夷虜不足懼也。光緒帝曰：“福祥驕而難馭，各國器利兵精，非回部之比。”光緒帝自戊戌幽閉后，每見臣工，恒循例三兩言而止，政事絕不發(fā)言，是日獨峻切言之，蓋知啟釁之足以亡國也。侍講朱祖謀班在后，力言福祥無賴，萬不可用。太后厲聲言：“汝云董福祥不可用，請其可者。”祖謀言：“若必命將，則袁世凱可。拳匪亂民，必不可用。”載漪叱之，語頗狂恣。帝默然而止。廷臣皆出，載漪、剛毅合疏言義民可恃，其術(shù)甚神，報仇雪恥，強中國，在此一舉。聞?wù)咛ⅲ晃返溎已砸病?

嗣西后又召見大學(xué)士六部九卿，開御前會議。西后曰：“皇上意在言和，不欲與夷戰(zhàn)，爾等可分別為上言。”光緒帝曰：“我國積弱至此，兵不足戰(zhàn)，用亂民以僥幸求勝，庸足恃乎？”載漪曰：“義民攄忠憤以衛(wèi)國家，不因而用之，以雪國恥，乃目為亂民而誅之，人心一失，將何以為國？”光緒帝曰：“亂民皆烏合耳，各國兵利，亂民豈足以當(dāng)之？奈何以民命為戲？”西后慮載漪辯窮，戶部尚書立山，為內(nèi)務(wù)府大臣，最得后歡，思得立山以助載漪，乃問立山：“汝言如何？”立山曰：“拳民雖無他，然其術(shù)多不效。”載漪憤然曰：“用其心耳，奚問術(shù)乎？立山必與夷通，乃敢廷辯，應(yīng)以立山退夷兵，夷必聽。”立山曰：“首言戰(zhàn)者，載漪也，漪當(dāng)行。臣主和，又素不習(xí)夷事，不足任。”載漪詆立山漢奸，后兩解之。乃命兵部尚書徐用義，內(nèi)閣學(xué)士聯(lián)元及立山，至使館，告勿調(diào)外兵來，兵來則決裂矣。次日，復(fù)開御前會議。載漪請圍攻使館，殺使臣，西后許之。聯(lián)元力言不可，倘使臣不保，他日洋兵入城，雞犬皆盡矣。載漪怒斥聯(lián)元方自使館還，懷貳心，罪當(dāng)誅。西后大怒，立命斬聯(lián)元，左右力救之而止。大學(xué)士王文韶，言中國自甲午以后，財盡兵單，今偏與各國啟釁，眾寡強弱，顯然不侔，將何以善其后，愿太后三思。后大怒而起，以手擊案罵之曰：“爾所言，吾皆熟聞之。爾為夷人進言，當(dāng)命爾退夷兵，不退，則必斬爾。”文韶不敢辯。光緒帝持許景澄手而泣曰：“朕一人死，不足惜，如天下何？”西后陽慰解之。景澄牽帝衣而哭，后怒，叱許景澄之無禮。既罷朝，西后已決意主戰(zhàn)。載漪、載勛、載濂、剛毅、徐桐、崇綺、啟秀、趙舒翹、徐承煜、王培佑又力贊之，遂下詔褒拳匪為義民，給內(nèi)帑十萬兩。載漪于邸中設(shè)壇，晨夕虔拜，后亦祠之禁中。于是燕、齊群盜，相繼并起，皆以“扶清滅洋”為幟，大亂成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