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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8章 年譜三(1)

自嘉靖壬午在越至嘉靖己丑喪歸越

嘉靖元年壬午,先生五十一歲,在越。

正月,疏辭封爵。

先是先生平賊擒濠,俱瓊先事為謀,假以便宜行事,每疏捷,必先歸功本兵,宰輔憾焉。至是,欲阻先生之進,乃抑同事諸人,將紀功冊改造,務為刪削。先生曰:“冊中所載,可見之功耳。若夫帳下之士,或詐為兵檄,以撓其進止;或偽書反間,以離其腹心;或犯難走役,而填于溝壑;或以忠抱冤,而構死獄中,有將士所不與知,部領所未嘗歷,幽魂所未及泄者,非冊中所能盡載。今于其可見之功,而又裁削之,何以勵效忠赴義之士耶!”乃上疏乞辭封爵,且謂:“殃莫大于叨天之功,罪莫大于掩人之善,惡莫深于襲下之能,辱莫重于忘己之恥:四者備而禍全。此臣之不敢受爵者,非以辭榮也,避禍焉爾已。”疏上,不報。

二月,龍山公卒。

二月十二日己丑,海日翁年七十,疾且革。時朝廷推論征藩之功,進封翁及竹軒、槐里公,俱為新建伯。是日,部咨適至,翁聞使者已在門,促先生及諸弟出迎,曰:“雖倉遽,烏可以廢禮?”問已成禮,然后瞑目而逝。先生戒家人勿哭,加新冕服拖紳,飭內外含禭諸具,始舉哀,一哭頓絕,病不能勝。門人子弟紀喪,因才任使。以仙居金克厚謹恪,使監廚??撕癯黾{品物惟謹,有不慎者追還之,內外井井。室中齋食,百日后,令弟侄輩稍進乾肉,曰:“諸子豢養習久,強其不能,是恣其作偽也。稍寬之、使之各求自盡可也。”越俗宴吊,客必列餅糖,設文綺,烹鮮割肥,以競豐侈,先生盡革之。惟遇高年遠客,素食中間肉二器,曰:“齋素行于幕內,若使吊客同孝子食,非所以安高年而酬賓旅也?!焙蟾嗜壬鷣淼?,見肉食不喜,遣書致責。先生引罪不辯。是年克厚與洪同貢于鄉,連舉進士,謂洪曰:“吾學得司廚而大益,且私之以取科第。先生常謂學必操事而后實,誠至教也?!?

先生臥病,遠方同志日至,乃揭帖于壁曰:“某鄙劣無所知識,且在憂病奄奄中,故凡四方同志之辱臨者,皆不敢相見;或不得已而相見。亦不敢有所論說,各請歸而求諸孔、孟之訓可矣。夫孔、孟之訓,昭如日月,凡支離決裂,似是而非者,皆異說也。有志于圣人之學者,外孔、孟之訓而他求,是舍日月之明,而希光于螢爝之微也,不亦繆乎?”

七月,再疏辭封爵。

七月十九日,準吏部咨:“欽奉圣旨:卿倡義督兵,剿除大患,盡忠報國,勞績可嘉,特加封爵,以昭公義。宜勉承恩命,所辭不允。”先是先生上疏辭爵,乞普恩典,蓋以當國者不明軍旅之賞,而陰行考察,或賞或否,或不行賞而并削其績,或賞未及播而罰已先行,或虛受升職之名而因使退閑,或冒蒙不忠之號而隨以廢斥,乃嘆曰:“同事諸臣,延頸而待且三年矣!此而不言,誰復有為之論列者?均秉忠義之氣,以赴國難,而功成行賞,惟吾一人當之,人將不食其余矣?!蹦嗽偕鲜柙唬骸叭照咤峰┲儯錂M氣積威,雖在千里之外,無不震駭失措,而況江西諸郡縣近切剝床者乎?臣以逆旅孤身,舉事其間。然而未受巡撫之命,則各官非統屬也;未奉討賊之旨,其事乃義倡也,若使其時郡縣各官,果畏死偷生,但以未有成命,各保土地為辭,則臣亦可如何哉?然而聞臣之調,即感激奮勵,挺身而來,是非真有捐軀赴難之義,戮力報主之忠,孰肯甘粉齏之禍,從赤族之誅,以希萬一難冀之功乎?然則凡在與臣共事者,皆有忠義之誠者也。夫考課之典,軍旅之政,固并行而不相悖,然亦不可混而施之。今也將明旅之賞,而陰以考課之意行于其間,人但見其賞未施而罰已及,功不錄而罪有加,不能創奸警惡,而徒以阻忠義之氣,快讒嫉之心;譬之投杯醪于河水,而求飲者之醉,可得乎?”疏上不報。

時御史程啟充、給事毛玉倡議論劾,以遏正學,承宰輔意也。陸澄時為刑部主事,上疏為六辯以折之。先生聞而止之曰:“無辯止謗,嘗聞昔人之教矣。況今何止于是。四方英杰,以講學異同,議論紛紛,吾儕可勝辯乎?惟當反求諸己,茍其言而是歟,吾斯尚有未信歟,則當務求其非,不得輒是己而非人也。使其言而非歟,吾斯既以自信歟,則當益求于自慊,所謂默而成之,不言而信者也。然則今日之多口,孰非吾儕動心忍性,砥礪切磋之地乎?且彼議論之興,非必有所私怨于我,亦將以為衛夫道也。況其說本自出于先儒之緒論,而吾儕之言驟異于昔,反若鑿空杜撰者,固宜其非笑而駭惑矣。未可專以罪彼為也。”

是月德洪赴省城,辭先生請益。先生曰:“胸中須常有舜、禹有天下不與氣象?!钡潞檎垎枴O壬唬骸八础⒂碛刑煜露聿慌c,又何得喪介于其中?”

二年癸未,先生五十二歲,在越。

二月。

南宮策士以心學為問,陰以辟先生。門人徐珊讀《策問》,嘆曰:“吾惡能昧吾知以幸時好耶!”不答而出。聞者難之。曰:“尹彥明后一人也。”同門歐陽德、王臣、魏良弼等直接發師旨不諱,亦在取列,識者以為進退有命。德洪下第歸,深恨時事之乖。見先生,先生喜而相接曰:“圣學從茲大明矣?!钡潞樵唬骸皶r事如此,何見大明?”先生曰:“吾學惡得遍語天下士?今會試錄,雖窮鄉深谷無不到矣。吾學既非,天下必有起而求真是者?!?

鄒守益、薛侃、黃宗明、馬明衡、王艮等侍,因言謗議日熾。先生曰:“諸君且言其故?!庇醒韵壬鷦菸宦∈ⅲ且约杉抵r;有言先生學日明,為宋儒爭異同,則以學術謗;有言天下從游者眾,與其進不保其往,又以身謗。先生曰:“三言者誠皆有之,特吾自知諸君論未及耳。”請問。曰:“吾自南京已前,尚有鄉愿意思。在今只信良知真是真非處,更無掩藏回護,才做得狂者。使天下盡說我行不掩言,吾亦只依良知行?!闭垎栢l愿狂者之辨。曰:“鄉愿以忠信廉潔見取于君子,以同流合污無忤于小人,故非之無舉,刺之無刺。然究其心,乃知忠信廉潔所以媚君子也,同流合污所以媚小人也,其心已破壞矣,故不可與人堯、舜之道。狂者志存古人,一切紛囂俗染,舉不足以累其心,真有鳳凰翔于千仞之意,一克念即圣人矣。惟不克念,故闊略事情,而行常不掩。惟其不掩,故心尚未壞而庶可與裁?!痹唬骸班l愿何以斷其媚世?”曰:“自其議狂狷而知之??襻慌c俗諧,而謂生斯世也,為斯世也,善斯可矣,此鄉愿志也。故其所為皆色取不疑,所以謂之‘似’。三代以下,士之取盛名于時者,不過得鄉愿之似而已。然究其忠信廉潔,或未免致疑于妻子也。雖欲純乎鄉愿,亦未易得,而況圣人之道乎?”曰:“狂狷為孔子所思,然至于傳道,終不及琴張輩而傳曾子,豈曾子亦狷者之流乎?”先生曰:“不然,琴張輩狂者之稟也,雖有所得,終止于狂。曾子中行之稟也,故能悟入圣人之道?!?

先生《與黃宗賢書》曰:“近與尚謙、子華、宗明講《孟子》‘鄉愿狂狷’一章,頗覺有所警發,相見時須更一論。四方朋友來去無定,中間不無切磋砥勵之益,但真有力量能擔荷得者,亦自少見。大抵近世學者無有必為圣人之志,胸中有物,未得清脫耳。聞引接同志,孜孜不怠,甚善!但論議須謙虛簡明為佳。若自處過任,而詞意重復,卻恐無益而有損?!?

《與尚謙書》曰:“謂自咎罪疾只緣輕傲二字,足知用力懇切。但知輕傲處便是良知,致此良知,除卻輕傲,便是格物。得致知二字,千古人品高下真偽,一齊覷破,毫發不容掩藏:前所論鄉愿,可熟味也。二字在虔時終日論此,同志中尚多未徹。近于古本序中改數語,頗發此意,然見者往往亦不能察。今寄一紙,幸更熟味。此乃千古圣學之秘,從前儒者多不善悟到,故其說入于支離外道而不覺也?!?

九月,改葬龍山公于天柱峰。鄭太夫人于徐山。

鄭太夫人嘗附葬余姚穴湖,既改殯郡南石泉山,及合葬公,開壙有水患,先生夢寐不寧,遂改葬。

十有一月,至蕭山。

見素林公自都御史致政歸,道錢塘,渡江來訪,先生趨迎于蕭山,宿浮峰寺。公相對感慨時事,慰從行諸友,及時勉學,無負初志。

張元沖在舟中問:“二氏與圣人之學所差毫厘,謂其皆有得于性命也。但二氏于性命中著些私利,便謬千里矣。今觀二氏作用,亦有功于吾身者,不知亦須兼取否?”先生曰:“說兼取,便不是。圣人盡性至命,何物不具,何待兼?。慷现茫晕抑茫杭次岜M性至命中完養此身謂之仙;即吾盡性至命中不染世累謂之佛。但后世儒者不見圣學之全,故與二氏成二見耳。譬之廳堂三間共為一廳,儒者不知皆吾所用,見佛氏,則割左邊一間與之;見老氏,則割右邊一間與之;而己則自處中間,皆舉一而廢百也。圣人與天地民物同體,儒、佛、老、莊皆吾之用,是之謂大道。二氏自私其身,是之謂小道?!?

三年甲申,先生五十三歲,在越。

正月。

門人日進。

郡守南大吉以座主稱門生,然性豪曠不拘小節,先生與論學有悟,乃告先生曰:“大吉臨政多過,先生何無一言?”先生曰:“何過?”大吉歷數其事。先生曰:“吾言之矣。”大吉曰:“何?”曰:“吾不言,何以知之?”曰:“良知?!毕壬唬骸傲贾俏页Q远危俊贝蠹χx而去。居數日,復自數過加密,且曰:“與其過后悔改,曷若預言不犯為佳也?!毕壬唬骸叭搜圆蝗缱曰谥?。”大吉笑謝而去。居數日,復自數過益密,且曰:“身過可勉,心過奈何?”先生曰:“昔鏡未開,可得藏垢;今鏡明矣,一塵之落,自難住腳。此正人圣之機也,勉之!”于是辟稽山書院,聚八邑彥士,身率講習以督之。于是蕭謬、楊汝榮、楊紹芳等來自湖廣,楊仕鳴、薛宗鎧、黃夢星等來自廣東,王艮、孟源、周沖等來自直隸,何秦、黃弘綱等來自南贛,劉邦采、劉文敏等來自安福,魏良政、魏良器等來自新建,曾忭來自泰和。宮剎卑隘,至不能容。蓋環坐而聽者三百余人。先生臨之,只發《大學》萬物同體之旨,使人各求本性,致極良知以至于至善,功夫有得,則因方設教。故人人悅其易從。

海寧董沄號蘿石,以能詩聞于江湖,年六十八,來游會稽,聞先生講學,以杖肩其瓢笠詩卷來訪。入門,長揖上坐。先生異其氣貌,禮敬之,與之語連日夜。沄有悟,因何秦強納拜。先生與之徜徉山水間。沄日有聞,忻然樂而忘歸也。其鄉子弟社友皆招之反,且曰:“翁老矣,何乃自苦若是?”沄曰:“吾方幸逃于苦海,憫若之自苦也,顧以吾為苦耶!吾方揚鬐于渤澥,而振羽于云霄之上,安能復投網罟而入樊籠乎?去矣,吾將從吾之所好?!彼熳蕴栐粡奈岬廊?,先生為之記。

八月,宴門人于天泉橋。

中秋月白如晝,先生命侍者設席于碧霞池上,門人在侍者百余人。酒半酣,歌聲漸動。久之,或投壺聚算,或擊鼓,或泛舟。先生見諸生興劇,退而作詩,有“鏗然舍瑟春風里,點也雖狂得我情”之句。明日,諸生入謝。先生曰:“昔者孔子在陳,思魯之狂士。世之學者,沒溺于富貴聲利之場,如拘如囚,而莫之省脫。及聞孔子之教,始知一切俗緣,皆非性體,乃豁然脫落。但見得此意,不加實踐以入于精微,則漸有輕滅世故,闊略倫物之病。雖比世之庸庸瑣瑣者不同,其為未得于道一也。故孔子在陳思歸,以裁之使入于道耳。諸君講學,但患未得此意。今幸見此,正好精詣力造,以求至于道。無以一見自足而終止于狂也?!?

是月,舒柏有敬畏累灑落之問,劉侯有入山養靜之問。先生曰:“君子之所謂敬畏者,非恐懼憂患之謂也,戒慎不睹,恐懼不聞之謂耳。君子之所謂灑落者,非曠蕩放逸之謂也,乃其心體不累于欲,無入而不自得之謂耳。夫心之本體,即天理也。天理之昭明靈覺,所謂良知也。君子戒懼之功,無時或間,則天理常存,而其昭明靈覺之本體,自無所昏蔽,自無所牽擾,自無所歉餒愧作,動容周旋而中禮,從心所欲而不逾:斯乃所謂真灑落矣。是灑落生于天理之常存,天理常存生于戒慎恐懼之無間。孰謂敬畏之心反為灑落累耶?”謂劉侯曰:“君子養心之學如良醫治病,隨其虛實寒熱而斟酌補泄之,是在去病而已,初無一定之方,必使人人服之也。若專欲入坐窮山,絕世故,屏思慮,則恐既已養成空寂之性,雖欲勿流于空寂,不可得矣。”

論圣學無妨于舉業。

德洪攜二弟德周仲實讀書城南。洪父心漁翁往視之。魏良政、魏良器輩與游禹穴諸勝,十日忘返。問曰:“承諸君相攜日久,得無妨課業乎?”答曰:“吾舉子業無時不習。”家君曰:“固知心學可以觸類而通,然朱說亦須理會否?”二子曰:“以吾良知求晦翁之說,譬之打蛇得七寸矣,又何憂不得耶?”家君疑未釋,進問先生。先生曰:“豈特無妨,乃大益耳!學圣賢者,譬之治家,其產業、第宅、服食、器物皆所自置,欲請客,出其所有以享之;客去,其物具在,還以自享,終身用之無窮也。今之為舉業者,譬之治家不務居積,專以假貸為功,欲請客,自廳事以至供具,百物莫不遍借,客幸而來,則諸貸之物一時豐裕可觀;客去,則盡以還人,一物非所有也;若請客不至,則時過氣衰,借貸亦不備;終身奔勞,作一窶人而已。是求無益于得,求在外也。”明年乙酉大比,稽山書院錢楩與魏良政并發解江、浙。家君聞之笑曰:“打蛇得七寸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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