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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傳習錄中(4)

  • 王陽明全集
  • 王守仁
  • 4953字
  • 2015-12-27 01:10:13

來書云:“致知之說,春間再承誨益,已頗知用力,覺得比舊尤為簡易。但鄙心則謂與初學言之,還須帶格物意思,使之知下手處。本來致知格物一并下,但在初學,未知下手用功,還說與格物,方曉得致知。”云云。

格物是致知工夫,知得致知,便已知得格物。若是未知格物,則是致知工夫亦未嘗知也。近有一書與友人論此頗悉,今往一通,細觀之當自見矣。

來書云:“今之為朱、陸之辨者尚未已,每封朋友言正學不明已久,且不須枉費心力為朱、陸爭是非;只依先生立志二字點化人,若其人果能辨得此志來,決意要知此學,已是大段明白了,朱、陸雖不辨,彼自能覺得。又嘗見朋友中見有人議先生之言者,輒為動氣。昔在朱、陸二先生所以遺后世紛紛之議者,亦見二先生工夫有未純熟,分明亦有動氣之病,若明道則無此矣。觀其與吳涉禮論介甫之學,云:‘為我盡達諸介甫,不有益于他,必有益于我也。’氣象何等從容!嘗見先生與人書中亦引此言,愿朋友皆如此。如何?”

此節議論得極是極是,愿道通遍以告于同志,各自且論自己是非,莫論朱、陸是非也。以言語謗人,其謗淺,若自己不能身體實踐,而徒入耳出口,呶呶度日,是以身謗也,其謗深矣。凡今天下之論議我者,茍能取以為善,皆是砥礪切磋我也,則在我無非警惕修省進德之地矣。昔人謂“攻吾之短者是吾師”,師又可惡乎?

來書云:“有引程子‘人生而靜以上不容說,才說性,便已不是性’,何故不容說?何故不是性?晦庵答云:‘不容說者,未有性之可言;不是性者,已不能無氣質之雜矣。’二先生之言皆未能曉,每看書至此,輒為一惑,請問。”

“生之謂性”,“生”字即是“氣”字,猶言氣即是性也。氣即是性,人生而靜以上不容說,才說氣即是性,即已落在一邊,不是性之本原矣。孟子性善,是從本原上說。然性善之端須在氣上始見得,若無氣亦無可見矣。惻隱羞惡辭讓是非即是氣,程子謂“論性不論氣不備,論氣不論性不明”,亦是為學者各認一邊,只得如此說。若如得自性明白時,氣即是性,性即是氣,原無性氣之可分也。

答陸原靜書

來書云:“下手工夫,覺此心無時寧靜。妄心固動也,照心亦動也;心既恒動,則無刻暫停也。”

是有意于求寧靜,是以愈不寧靜耳。夫妄心則動也,照心非動也;恒照則恒動恒靜,天地之所以恒久而不已也。照心固照也,妄心亦照也;其為物不貳,則其生物不息,有刻暫停則息矣,非至誠無息之學矣。

來書云:“良知亦有起處”云云。

此或聽之未審。良知者,心之本體,即前所謂恒照者也。心之本體,無起無不起,雖妄念之發,而良知未嘗不在,但人不知存,則有時而或放耳;雖昏塞之極,而良知未嘗不明,但人不知察,則有時而或蔽耳,雖有時而或放,其體實未嘗不在也,存之而已耳;雖有時而或蔽,其體實未嘗不明也,察之而已耳。若謂良知亦有起處,則是有時而不在也,非其本體之謂矣。

“精一”之“精”以理言,“精神”之“精”以氣言。理者氣之條理,氣者理之運用;無條理則不能運用,無運用則亦無以見其所謂條理者矣。精則精,精則明,精則一,精則神,精則誠;一則精,一則明,一則神,一則誠:原非有二事也。后世儒者之說與養生之說各滯于一偏,是以不相為用。前日“精一”之論,雖為原靜愛養精神而發,然而作圣之功實亦不外是矣。來書云“元神、元氣、元精,必各有寄藏發生之處,又有真陰之精、真陽之氣”云云。

夫良知一也,以其妙用而言謂之神,以其流行而言謂之氣,以其凝聚而言謂之精,安可以形象方所求哉?真陰之精,即真陽之氣之母;真陽之氣,即真陰之精之父;陰根陽,陽根陰,亦非有二也。茍吾良知之說明,則凡若此類皆可以不言而喻。不然,則如來書所云“三關七返九還”之屬,尚有無窮可疑者也。

來書云:“良知,心之本體,即所謂性善也,未發之中也,寂然不動之體也,廓然大公也。何常人皆不能而必待于學邪?中也,寂也,公也,既以屬心之體,則良知是矣。今驗之于心,知無不良,而中寂大公實未有也。豈良知復超然于體用之外乎?”

性無不善,故知無不良,良知即是未發之中,即是廓然大公,寂然不動之本體,人人之所同具者也。但不能不昏蔽于物欲,故須學以去其昏蔽,然于良知之本體,初不能有加損于毫末也。知無不良,而中寂大公未能全者,是昏蔽之未盡去,而存之未純耳。體即良知之體,用即良知之用,寧復有超然于體用之外者乎?

來書云:“周子曰‘主靜’,程子曰‘動亦定,靜亦定’,先生曰:‘定者心之本體,是靜定也,決非不睹不聞、無思無為之謂,必常知、常存、常主于理之謂也。’夫常知、常存、常主于理,明是動也,已發也,何以謂之靜?何以謂之本體?豈是靜定也,又有以貫乎心之動靜者邪?”

理無動者也。“常知常存常主于理”,即“不睹不聞、無思無為”之謂也。不睹不聞、無思無為非槁木死灰之謂也,睹聞思為一于理,而未嘗有所睹聞思為,即是動而未嘗動也;所謂“動亦定,靜亦定,體用一原”者也。

來書云:“此心未發之體,其在已發之前乎?其在已發之中而為之主乎?其無前后內外而渾然之體者乎?今謂心之動靜者,其主有事無事而言乎?其主寂然感通而言乎?其主循理從欲而言乎?若以循理為靜,從欲為動,則于所謂動中有靜,靜中有動,動極而靜,靜極而動者,不可通矣。若以有事而感通為動,無事而寂然為靜,則于所謂動而無動,靜而無靜者,不可通矣。若謂未發在已發之先,靜而生動,是至誠有息也,圣人有復也,又不可矣。若謂未發在已發之中,則不知未發已發俱當主靜乎?抑未發為靜,而已發為動乎?抑未發已發俱無動無靜乎?俱有動有靜乎?幸教。”

“未發之中”即良知也,無前后內外而渾然一體者也。有事無事,可以言動靜,而良知無分于有事無事也。寂然感通,可以言動靜,而良知無分于寂然感通也。動靜者所遇之時,心之本體固無分于動靜也。理無動者也,動即為欲,循理則雖酬酢萬變而未嘗動也;從欲則雖槁心一念而未嘗靜也。動中有靜,靜中有動,又何疑乎?有事而感通,固可以言動,然而寂然者未嘗有增也。無事而寂然,固可以言靜,然而感通者未嘗有減也。動而無動,靜而無靜,又何疑乎?無前后內外而渾然一體,則至誠有息之疑,不待解矣。未發在已發之中,而已發之中未嘗別有未發者在;已發在未發之中,而未發之中未嘗別有已發者存;是未嘗無動靜,而不可以動靜分者也。凡觀古人言語,在以意逆志而得其大旨,若必拘滯于文義,則靡有孑遺者,是周果無遺民也。周子“靜極而動”之說,茍不善觀,亦未免有病。蓋其意從“太極動而生陽,靜而生陰”說來。太極生生之理,妙用無息,而常體不易。太極之生生,即陰陽之生生。就其生生之中,指其妙用無息者而謂之動,謂之陽之生,非謂動而后生陽也。就其生生之中,指其常體不易者而謂之靜,謂之陰之生,非謂靜而從生陰也。若果靜而后生陰,動而后生陰,則是陰陽動靜截然各自為一物矣。陰陽一氣也,一氣屈伸而為陰陽;動靜一理也,一理隱顯而為動靜。春夏可以為陽為動,而未嘗無陰與靜也;秋冬可以為陰為靜,而未嘗無陽與動也。春夏此不息,秋冬此不息,皆可謂之陽、謂之動也;春夏此常體,秋冬此常體,皆可謂之陰、謂之靜也。自元會運世歲月日時,以至刻杪忽微,莫不皆然,所謂動靜無端,陰陽無始,在知道者默而識之,非可以言語窮也。若只牽文泥句,比擬仿像,則所謂心從法華轉,非是轉法華矣。

來書云:“嘗試于心,喜怒憂懼之感發也,雖動氣之極,而吾心良知一覺,即罔然消阻,或遏于初,或制于中,或悔于后。然則良知常若居優閑無事之地而為之主,于喜怒憂懼若不與焉者,何歟?”

知此則知未發之中,寂然不動之體,而有發而中節之和,感而遂通之妙矣。然謂良知常若居于優閑無事之地,語尚有病。蓋良知雖不滯于喜怒憂懼,而喜怒憂懼亦不外于良知也。

來書云:“夫子昨以良知為照心。竊謂:良知,心之本體也;照心,人所用功,乃戒慎恐懼之心也,猶思也。而遂以戒慎恐懼為良知,何歟?”

能戒慎恐懼者,是良知也。

來書云:“先生又曰‘照心非動也’,豈以其循理而謂之靜歟?‘妄心亦照也’,豈以其良知未嘗不在于其中,未嘗不明于其中,而視聽言動之不過則者皆天理歟?且既曰妄心,則在妄心可謂之照,而在照心則謂之妄矣。妄與息何異?今假妄之照以續至誠之無息,竊所未明,幸再啟蒙。”

照心非動者,以其發于本體明覺之自然,而未嘗有所動也。有所動即妄矣。妄心亦照者,以其本體明覺之自然者,未嘗不在于其中,但有所動耳。無所動即照矣。無妄無照,非以妄為照,以照為妄也。照心為照,妄心為妄,是猶有妄有照也。有妄有照則猶貳也,貳則息矣。無妄無照則不貳,不貳則不息矣。

來書云:“養生以清心寡欲為要。夫清心寡欲,作圣之功畢矣。然欲寡則心自清,清心非舍棄人事而獨居求靜之謂也。蓋欲使此心純乎天理,而無一毫人欲之私耳。今欲為此之功,而隨人欲生而克之,則病根常在,未免滅于東而生于西。若欲刊剝洗蕩于眾欲未萌之先,則又無所用其力,徒使此心之不清。且欲未萌而搜剔以求去之,是猶引犬上堂而逐之也,愈不可矣。”

必欲此心純乎天理,而無一毫人欲之私,此作圣之功也。必欲此心純乎天理,而無一毫人欲之私,非防于未萌之先,而克于方萌之際不能也。防于未萌之先,而克于方萌之際,此正《中庸》“戒慎恐懼”、《大學》“致知格物”之功,舍此之外,無別功矣。夫謂“滅于東而生于西,引犬上堂而逐之”者,是自私自利,將迎意必之為累,而非克治洗蕩之為患也。今曰“養生以清心寡欲為要”,只養生二字,便是自私自利,將迎意必之根。有此病根潛伏于中,宜其有“滅于東而生于西,引犬上堂而逐之”之患也。

來書云:“佛氏‘于不思善不思惡時認本來面目’,與吾儒‘隨物而格’之功不同。吾若于不思善不思惡時用致知之功,則已涉于思善矣。欲善惡不思,而心之良知清靜自在,惟有寐而方醒之時耳。斯正孟子‘夜氣’之說。但于斯光景不能久,倏忽之際,思慮已生。不知用功久者,其常寐初醒而思未起之時否乎?今澄欲求寧靜,愈不寧靜,欲念無生,則念愈生,如之何而能使此心前念易滅,后念不生,良知獨顯,而與造物者游乎?”

“不思善不思惡時認本來面目”,此佛氏為未識本來面目者設此方便。“本來面目”即吾圣門所謂“良知”。今既認得良知明白,即已不消如此說矣。“隨物而格”,是“致知”之功,即佛氏之“常惺惺”亦是常存他本來面目耳。體段工夫,大略相似。但佛氏有個自私自利之心,所以便有不同耳。今欲善惡不思,而心之良知清靜自在,此便有自私自利,將迎意必之心,所以有“不思善、不思惡時用致知之功,則已涉于思善”之患。孟子說“夜氣”,亦只是為失其良心之人指出個良心萌動處,使他從此培養將去。今已知得良知明白,常用致知之功,即已不消說夜氣;卻是得兔后不知守兔,而仍去守株,兔將復失之矣。欲求寧靜欲念無生,此正是自私自利,將迎意必之病,是以念愈生而愈不寧靜。良知只是一個良知,而善惡自辨,更有何善何惡可思?良知之體本自寧靜,今卻又添一個求寧靜;本自生生,今卻又添一個欲無生;非獨圣門致知之功不如此,雖佛氏之學亦未如此將迎意必也。只是一念良知,徹頭徹尾,無始無終,即是前念不滅,后念不生。今卻欲前念易滅,而后念不生,是佛氏所謂斷滅種性,入于槁木死灰之謂矣。

來書云:“佛氏又有‘常提念頭’之說,其猶孟子所謂‘必有事’,夫子所謂‘致良知’之說乎?其即常惺惺,常記得,常知得,常存得者乎?于此念頭提在之時,而事至物來,應之必有其道。但恐此念頭提起時少,放下時多,則工夫間斷耳。且念頭放失,多因私欲客氣之動而始,忽然驚醒而后提。其放而未提之間,心之昏雜多不自覺。今欲日精日明,常提不放,以何道乎?只此常提不放,即全功乎?抑于常提不放之中,更宜加省克之功乎?雖曰常提不放,而不加戒懼克治之功,恐私欲不去,若加戒懼克治之功焉,又為思善之事,而于本來面目又未達一間也。如之何則可?”

“戒懼克治”,即是“常提不放”之功,即是“必有事焉”,豈有兩事邪?此節所問,前一段已自說得分曉;末后卻是自生迷惑,說得支離,及有“本來面目,未達一間”之疑,都是自私自利將迎意必之為病。去此病,自無此疑矣。

來書云:“質美者明得盡,渣滓便渾化。如何謂明得盡?如何而能便渾化?”

良知本來自明。氣質不美者,渣滓多,障蔽厚,不易開明。質美者渣滓原少,無多障蔽,略加致知之功,此良知便自瑩徹,些少渣滓如湯中浮雪,如何能作障蔽?此本不甚難曉。原靜所以致疑于此,想是因一“明”字不明白,亦是稍有欲速之心。向曾面論“明善”之義,明則誠矣,非若后儒所謂明善之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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