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元子曰:上回已提明生前之來因,與生身之來因,而猶未言其如何是生身之前,如何是生身之后。故此回細發明其奧妙,使學者深悟細參耳。
“行者三人見了國王,齊齊站定。”是三人同志,切須防危,即上回“大丹不漏要三全”之妙旨。國王問道:“姓甚名誰,何方居住?因甚事出家,取何經卷?”此問其來因也。故唐僧道:“陛下問你來因。”夫此來因,豈易知哉?本之于父母未生之前,受之于父母既生之后。生身以前,有生身以前之來因;生身以后,有生身以后之來因。非心而實切,以前之來因;求偶而假合,以后之來因。以后之來因不易辨,以前之來因更不易知。亙古圣賢,歷代祖師,口口相傳,心心相接;使學者既知其生身之來因,復知其未生身之來因;自卑登高,下學上達;期造于形神俱妙之地而后已。行者笑道:“我們出家人,得一步進一步。”誠有然者。
獨是得一步進一步之事業,非一己孤修,乃人我共濟,倘只知有己,不知有人,而金丹難成,故行者見師父侍立在旁,大叫一聲道:“陛下輕人輕己,既招我師為駙馬,如何叫他侍立?世間稱女夫謂之貴人,豈有貴人不坐之理產“侍”者,一“人”、“寸”、“土”而成字。“坐”者,二“人”共土而成字。土者,意也。侍則一人一意,一己之陰也;坐則二人合意,彼此扶持也。一己之陰,則隔礙不通,而孤陰不生;彼此扶持,則陰陽得類,而中有一寶。一女一夫,稱為貴人,一陰一陽中有一寶,未有求貴人而不坐,侍立之理?此等來因,一經叫出,諸天及人,皆當驚疑。國王大驚失色,亦何足怪?“取繡墩請唐僧坐了。”“繡”者,五色之物。“墩”者,敦厚其中。陰陽相當,四象和合,歸于中央,五行攢族,金丹之象。
三徒各道本身始終,是言先后天陰陽五行,有為無為之來因也。此來因猶所易知者,以其五行分而言之,尚未合而論之,而真假未辨明也。“正在恍惚之間,忽有陰陽官奏道:‘婚期已定,本年本月十二日壬子良辰,周堂通利,宜配婚姻。今日初八,乃戊申之日,猿猴獻果。’”《悟真》云:“女子著青衣,郎君披素練,見之不可用,用之不可見。恍惚里相逢,杳冥中有變。”蓋以恍惚杳冥之中,正陰陽均平,初八《兌》金,上弦金八兩,水中之金。曰“戊申”者,戊為陽土,申為陽金,以明水中金,為先天至陽之物,此未生身以前,真陰陽五行之來因也。“十二日王子”,天壬地癸,陰陽不期而遇,鉛遇癸生,已有《夬》中藏《姤》之象。故曰“婚期已定,周堂通利,宜配婚姻”。“婚”乃女之昏,“姻”乃女之因,周而復始,其將欲求姤乎!“三藏師徒都在御花園。”陽極生陰,陰陷其陽,仍取姤義。此即生身后,假陰陽五行之來因也。
行者道:“你說先母也是拋打繡球,遇緣成其夫婦,似有慕古之意,老孫才引你去。又想著布金寺長老之言,就此探視真假。”金丹之道,須于生我處窮其源,于死我處返其本,非后天無以返先天,非通《姤》難以復真陽,古人所謂“無情難下種,因地果還生。無情亦無種,無性亦無生。”此即辨真假之來因也。故曰:“見面就認得真假善惡,卻好施為,辨明邪正。”不見面則真假善惡未出,而邪正未可即辨,亦未可即明。然真假善惡,在于王宮宥密之處,如何能見面?是有法焉,若倚婚會喜,不待強求,自然見面。
“國王攜唐僧鎮華閣同坐,叫行者三人在留春亭別坐,鋪張陳設,富麗真不可言。長老無計可奈,只得勉強遂喜,誠是外喜而內憂。”當陰將侵陽之時,真者早有遠離之勢,假者已有暗來之兆,盈虛消長,天運自然之數,亦人之無可如何者。然氣數由天,雖難以遏留,而道義在我,猶可以栽變,須當以真金自處,固守原本,萬不可以富貴迷心,美色留意,觀于濁水而迷于清淵也。何則?春夏秋冬,如白駒過隙,而歲不我與;歌舞詩酒,盡苦中作樂,而何可認其?若不知戒懼,逐境遷流,自在快樂,只圖受用,失于修養,飽食終日,無所用心,其不為陰陽所規弄,而傷害性命者幾希。
更有世間一等呆子,不曉“中有一寶”之妙旨,陰陽交感之天機,誤認為男女房中之物,以苦惱作親家,以貪嗔為鄰友,以耍子為禮道,自恃采取之能,沒事不怕,妄想在他人幻皮囊上討饒接命,以成好事。如此之好,不可謂之作仙貴人之好,只可謂之作孽駙馬之好。抑知親還未作,良心早喪,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報應分明就在眼前乎’古仙所云:“若說三峰采戰,直叫九祖沉淪。”即此之謂歟!
“三藏叫拿呆子,要打禪杖,行者捂八戒嘴,叫莫亂說。”一切迷徒,可以自悟。仙翁于采取門戶,不妨于本傳中重復言者,總示陰陽之道,非世間男女之說,別有來因,而不可認假為真,其慈悲為何如?乃人意有迷而不悟,反竊取仙翁法言,以證采取邪術者,雖仙翁亦無如之何也。提綱“四僧晏樂御花園”,即批此采取邪徒,偷圣賢大道,而入貪花好色之地,可不戒哉?
“昭陽宮真個是花團錦簇,那一片富麗嬌嬈,勝似天宮月殿,不亞仙府瑤宮,有喜會佳姻,新詞四首,按諸樂譜滿宮播唱。”寫出一團富麗美色,易足動人之假像,無知者,焉能不墮其術中?“國王以正是佳期叫早赴合巹,公主以三徒丑惡,使發放出城。”陰將來而陽將退,其機雖微,為禍最烈也。“行者對唐僧道:‘打發我們出城,你自應承,我閃閃身兒來,緊緊隨護你。’”此伺陰之將生,而神明默運,欲借假以救真,復從真以辨假,所謂外作夫妻,內藏盜心也。計較到此,可以來去于陰陽之中而無礙,不妨在天竺國討寶印花押,去靈山見真佛,取真經而回來矣。
“八戒接了親禮,行者轉身要走,三藏扯住道:‘你們當真都去了。’”是欲行其真,先戒其假,假中求真也。“行者捏手,丟個眼色道:‘你在這里寬懷歡會,我等取了經回來看你。”’是外示其假,內存其真,真中用假也。“行者拔一根毫毛,變本身模樣,真身跳在半空,變一個蜜蜂,飛入朝中,去保師父。”此借假修真,由真化假,不在皮毛上著力,而于真空中施為,有陰有陽,密處留神,”暗里藏機,有無不立,聲色俱化。這等天機,須要明師附耳低言,口傳心授,非一切凡夫,能以知識猜想而得者也。
“合巹佳筵,已排設在鳷鵲宮中,娘娘公主,俱專請萬歲同貴人會親。”“鳷鵲宮”,乃牛女之鵲渡;合巹筵,系陰陽之交歡。但以娘娘而請國王,以公主而會貴人,是特后天之假陰陽,順行其欲,侵害先天之真陰真陽。當斯時也,真為假迫,陽遇陰來,幾不可救,危哉!危哉!然幸有行者騰挪變化,靜觀密察,已先伺之于未發之前矣;雖有大禍切近,亦不妨直入虎穴而探虎子。所謂“乘風船,滿載還,怎肯空行過寶山。”提綱“一怪空懷情欲喜”,信有然者。學者若能于此中打透消息,生身以后之來因,與生身以前之來因,可以不辨而明。奈何人多在鳷鵲宮專請貴人會親,而不知變蜜蜂保真者何哉!
詩曰:
四個陰陽天外天,是非真假細鉆研。
后天造化夫妻理,識得先天作佛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