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朝名公四六,多稱王元之、楊文公、范文正公、晏元獻、夏文莊、二宋、王岐公、王荊公、元厚之、王履道。
元之出補外,賀同時在翰林大拜者云:“三神山上,曾陪鶴駕之游;六學士中,猶有漁翁之嘆。”
又《滁州謝表》云:“諸縣豐登,苦無公事;一家飽暖,全賴君恩。”
文公以母病不謁告,兄弟徑歸許下,責授秘書監,分司西京,謝表云:“介推母子,愿歸綿上之田;伯夷弟兄,甘受首陽之餓。”后除汝州,言者攻擊不己,公又有啟云:“已擠溝壑,猶下石而不休;方困蒺藜,尚彎弓而相射。”
文正公初隨母嫁朱氏,后復姓,謝表云:“志在逃秦,入境遂稱于張祿;名非霸越,乘舟乃效于陶朱。”
文莊父官河北,契丹犯界,沒于王事。后丁母憂,起復,奉使契丹,辭表云;“父沒王事,身丁母憂。義不戴天,難下穹廬之拜;禮當枕塊,忍聞夷樂之聲!”
荊公尤工于四六,并見本集。呂吉甫監杭州酒務,時元厚之自侍從出守,每過之,必論文至通夕。他日,吉甫見荊公問:“錢塘往來之沖,有佳士子乎?”吉甫曰:“才士極難得,如元某,好個翰林學士。”公曰:“有甚制作?”吉甫乃于書甕中出其一編,皆元所為文也。荊公熟味,甚喜。已而元為詞臣,多士猶朱深知之,及荊公除昭文相,制麻云:“若礪與舟,世莫先于汝作;惟袞及繡,人久佇于公歸。”于是眾皆嘆服。
王安中履道,初任大名府元城縣簿,吉甫一見奇之,未知其有文也。會熙河奏捷,履道代為賀表云:“方叔壯猷,顧自嗟于老矣;皋陶賡載,尚希贊于康哉。”蓋能發其微也。
南渡內外制,多出汪內翰彥章之手,膾炙人口。同時有孫仲益、韓子蒼、程致道、張燾、朱新仲、徐師川、劉無言,后有三洪兄弟。至辛巳歲,容齋草親征詔曰:“惟天惟祖宗,方共扶于基緒;有民有社稷,敢自佚于宴安。”又曰:“歲星臨于吳分,定成把水之勛;斗士倍于晉師,可決韓原之戰。”是時,歲星在楚。檄書曰:“為劉氏左祖,飽聞思漢之忠;徯湯后東征,必慰戴商之望。”
汪浮溪《王绹復官制》曰:“圣人之心,如權衡之公,法無私者;君子之過,如日月之食,人皆見之。衛侯醇謹,初豈有于他腸;顏子庶幾,尚何優于貳過。”《賜王绹為從弟投拜金人自幼不允詔》曰:“昔羊舌坐誅,靡連叔向;王敦稔惡,猶赦茂宏。蓋古者君臣相與于腹心之間,未嘗以兄弟輒投于形跡之地。”《代嘉王謝及第表》:“鵬擊天潢之浪,鶯遷帝苑之春。昔慚假寵于分茅,今喜成名于拾芥。”知徽州鄉郡,《謝封新安郡侯表》:“久客還家,方憩南飛之鵲;通侯授印,忽成左顧之龜。宋人洴澼以得封,望胡及此;漢將銀黃而夸里,榮乃過之。”《賀收復杭州表》:“河有防而蟻為之決,稼太盛則螟生其間。唯茲嘯聚之徒。蓋以承平之久,敢搖蜂藌之毒,盜弄蓬符之兵。折箠一答,投戈四潰。旃戎所向,舉江山歸指顧之中;帥藩復完,他郡縣可談笑而得。”’靖康末,《代群臣勸進表》:“輒慕周勃安劉之計,庶伸程嬰存趙之忠。幸率土相從而歸啟,且諸侯不輟以事周。”又表:“整襄城之駕,而早戒修涂;除高邑之壇,而亟臨大寶。方圖后效,如成王《小毖》之詩;光復丕基,邁文帝大橫之兆。”靖康二年《皇太后手詔》:“歷年二百,人不知兵;傳序九君,世無失德。雖舉族有北轅之釁,而敷天同左袒之心。”又曰:“漢家之厄十世,宜光武之中興;獻公之子九人,唯重耳之尚在。”
周益公久在禁林,詞章為一時之冠。《辭免直學士院狀》云;“顧仙嶺之提鰲,自存大手。矧明庭之儀鳳,方集奇才。”《謝內相表》:“視淮南之書,豈但矜夸于下國;聽山東之詔,固當俾助于中興。”《謝衣帶鞍馬表》:“褐衣褐見,莫陳漢戍之便宜;馬去馬歸,敢計塞翁之倚伏。”除大觀文判潭州,以言者奪職罷鎮,后復職仍判潭州,到任,謝表云:“謂昔之銷印,重違白筆之公言;故今者剖符,庸示清衷之本意。踦類雁門之復,夢成鹿野之真。”又《謝復職表》云;“華陽黑水,裂地而封;舊物青氈,從天而下。”人皆傳誦。
鄭元樞惠叔知建寧日,因前所薦舒光改秩,后光以賄敗,公坐降兩秩,謝表云:“視所以,觀所由,不加詳審;聽其言,信其行,竟墮欺誣。迨茲累年,果爾連坐;亦羿有罪,于予何誅。”又云:“敢不勵《緇衣》好賢之心,謹推轂下士之禮。期不墜于家世,庶少酬于國恩。”蓋用鄭家事,尤為親切。
呂洞賓先生多游人間,丁晉公通判饒州日,洞賓往見之,語公曰:“君狀貌頗似李德裕,他日富貴皆如之。”公咸平初與楊文公言其事,今已執政。張洎家居,忽外有一隱士通謁,乃洞賓名姓。洎倒屣迎見之,洞賓自言呂渭之后,四子溫、恭、儉、讓,讓終海州刺史,洞賓系出海州房,所任官唐史不載。索筆八分書七言四韻留與洎,頗言將佐鼎席之意。末句云:“成功當在破瓜年。”俗以破“瓜”字為二八,洎年六十四卒,乃其讖也。
滕宗諒守巴陵,回道士上謁,滕口占曰:“華州回道士,來到岳陽城。別我留何處?秋空一劍橫。”回大笑而去。
呂有詩在人何極多:“三人岳陽人不識,郎吟飛過洞庭湖。”又:“飲海龜兒人不識,燒山符子鬼難看。”又:“一粒粟中藏世界,二升鍋內煮山川。”并見楊公《談苑》。又:“賣墨年年到鼎州,無端知府問蹤由。家居北斗魁星下,劍掛南窗月角頭。”
《東坡詩話》云:“熙寧元年八月十九日,有道士過沈東老飲酒,用石榴皮寫絕句壁上,自稱回道人。出門至石橋上,先度橋數十步,不知所在。或曰此呂洞賓也。詩云:‘西鄰已富憂不足,東老雖貧樂有余。白酒釀來緣好客,黃金散盡為收書。”此東坡倅錢塘之日。今在石村沈家畫壁猶存所畫之像,藤蔓交蔽其體,惟面貌獨出。余往來苕、霅,屢見之。
其他如磨鐵鏡,舞畫鶴,設僧供于長沙,隱姓名于谷客,其異跡固多有之。惟渡江以來,近在辛卯歲,嘗游毗陵。系青結巾,黃道服,皂絳、草履,手持椶笠,自題曰“知命先生”,自呼于市。荊門守胡公傳聞其聲頗異,延之問命,先生曰:“公有壽,且得見次,不在清明前五日,即在清明后七日。”至期,忽得報云:“第二政已改受他郡。”七日后,又得報云:“見政有召命。”胡始知其為異人,乃悟“知命”字皆從“口”,必是呂洞賓無疑,深恨不款延之。日夜追想其狀貌,欲使畫工圖之,不可得。及至荊門半載,忽一日,公廳肅客,有急足聲諾云:“某知州府有書信,今且往某州下書,回途卻請回書。”客退開書,通寒暄外無他語,有一軸信,開視,乃是南京石本呂公畫像,與在毗陵日所見衣巾狀貌無少異,公益嘆慕。
胡后守滁州,為刻石以志其事。余乙亥歲為滁教,距辛卯歲五十余年矣,以此知先生未嘗不游人間,但世人少有仙風道骨,遇之者鮮矣。
華山狂子張元,天圣間坐累終身。嘗作《雪》詩云:“七星仗劍攪天池,倒卷銀河落地機。戰退玉龍三百萬,斷鱗殘甲滿天飛。”又《鷹》詩云:“有心待搦月中兔,更向白云頭上飛。”其詩怪譎多類此。
韓魏公在鄜延日,元以策干公,不用,后流落竄西夏,教元昊為邊患。及公撫陜右,書生姚嗣宗獻詩云:“踏破賀蘭石,掃空西海塵。布衣能辦此,可惜作窮鱗。”公曰:“此人若不收拾,又一張元矣。”遂表薦官之。又嘗題詩于關中驛舍云:“欲掛衣冠神武門,先尋水竹渭南村。卻將舊斬樓蘭劍,買得黃牛教子孫。”東坡見而志之,后聞乃嗣宗詩。又有詩云:“崆峒山叟笑不語,靜聽松風飽晝眠。”皆豪語也。
施逵字必達,建陽人。少負其才,有詩名。建炎間,早擢上第,為穎州教官,秩滿而歸。時范汝為為寇,據建城,執逵而脅之,令書旗幟,遂陷賊黨。朝廷命韓世忠討之,城破,乃捕逵付軍帳,至臨安,送府獄,編隸湖外。離家之日,度此去必無生還,乃囑其妻令改適。其妻悲泣,鬻奩具所有以給行囊。及出獄,賂防送卒使緩其行。買一獲自隨,所至宿舍,縱其通淫。行至中途村舍,一夕,多市酒肉,令恣飲,中夜酣臥,手刃二卒及婢,乃變衣易姓,竄于淮甸、滁、黃間。后朝廷圖影重賞捕之甚急,逵乃為僧,行入邊界山寺中。主僧見其執役惟謹,亦異顧之,疑其必非凡夫。一日,以事役其徒眾使出,獨留逵在,呼而問曰:“朝廷嚴賞捕亡命之人,若是汝,可以實告我,卻為汝尋一生路脫去。不然,不獨汝身被戮,亦累及山門。”逵力諱拒。僧曰:“我觀汝面目不是庸人,愛汝故爾。”逵乃感泣下拜,悉露情悃。僧又恐其疑己,謂曰:“我即坐此,汝自往吾臥內取一箱袱來。”預作一書并白金數兩取出贈之,云:“可速入彼界,尋某寺僧某投之。”逵拜謝而去,遂至某寺。歲余,主寺見其能書翰,甚喜之。逵于暇日,買北庭舉業習之,易名宜生。舉進士,廷試《天子日射三十六熊賦》,云:“圣天子內敷文德,外揚武功,云屯一百萬騎,日射三十六熊。”遂冠榜首,仕于金國,后為中書舍人,入翰苑。紹興庚辰,逆亮謀犯淮,先遣逵為賀正使,憑狐據慢。朝廷以尚書張燾為館伴使,每以首丘桑梓之語動之,意氣自若。臨歧顧張曰:“北風甚勁。”張因奏“早為備”。
逵少時嘗有詩云:“久坐鄉關夢已迷,歸來投宿舊沙溪。一天風雨龍移穴,半夜林巒鳥擇棲。賣菜無人求好語,種瓜何地不成畦。男兒未老中原在,寄與鵾雞莫浪啼。”又《嚴子陵釣臺》詩:“懸崖斷壑少人蹤,只合先生臥此中。漢業已無一抔土,釣臺今是幾秋風。”“同學劉郎已冕旒,未應換與此羊裘。子云到老不曉事,不信人間有許由。”至黃州《吊東坡》詩:“文星落處天應泣,此老已知吾道窮。事業漫夸生仲達,功名猶忌死姚崇。”至一寺中,為僧題屏風八景,其《平沙落雁》云:“江南江北八九月,葭蘆伐盡州清闊。欲下未下風悠揚,影落寒潭三兩行。天涯是處有菰米,如何偏愛來瀟湘?”此詩已有異志。又《感春》詩云:“感事傷懷誰得知?故園閑日自暉暉。江南地暖先花發,塞北天寒遲雁歸。夢里江河依舊是,眼前阡陌似疑非。無愁只有雙蝴蝶,解趁殘紅作陣飛。”又《感錢王戰臺》詩:“層層樓閣捧昭回,元是錢王舊戰臺。山色不隨興廢去,水聲長逐古今來。年光似月生還沒,世事如花落又開,多少英雄無處問,夕陽行客自徘徊。”此詩是出塞作。又《題將臺》詩:“梅花摘索未全開,老倦無心上將臺。人在江南望江北,征鴻時送客愁來。”此詩奉使本朝時作。又《題壁》云:“君子雖窮道不窮,人生自古有飄蓬。文章筆下千堆錦,志氣胸中萬丈虹。大抵養龍須是海,算來棲鳳莫非桐。山東宰相山西將,莫把前功論后功。”
逵嘗卜葬地,卜者曰:“若近里葬,三紀后可出侍從,子孫綿遠;近前,一紀年窮困,后方顯達,但不歸家鄉。”遺曰:“子孫富貴何預于我邪?”即從前葬。韓蘄王之孫枝嘗語余云。后見趙左史再可云:靖康之難,有族人陷于北境。葉倅者,建寧人,仕于南京,亦留金國。逵為其子葉寮執伐,娶趙氏。后和好既成,金還河南地,于是陷金者皆得歸江南。寮,今為雜賣場監官,亦能言宜生之事。逵祖墳,今在邵武建寧縣施村,土人猶能言其事,墓尚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