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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 溫疫論
  • 吳又可
  • 4181字
  • 2015-12-27 00:37:32

又見有等日久,腹皮貼背,乃調胃承氣證也,況無痞滿,益不敢議承氣,唯類聚寒涼,專務清熱,又思寒涼之最者莫如黃連,因而再倍之,日近危篤,有邪不除,耽誤至死,猶言服黃連至幾兩,熱不能清,非藥之不到,或言不治之證,或言病者之數也。他日凡遇此證,每每如是,雖父母妻子,不過以此法毒之,蓋不知黃連苦而性滯,寒而氣燥,與大黃均為寒藥,大黃走而不守,黃連守而不走,一燥一潤,一通一塞,相去甚遠,且疫邪首尾以通行為治,若用黃連,反招閉塞之害,邪毒何由以瀉?病根何由以拔?既不知病原,焉能以愈疾耶?問曰:間有進黃連而得效者,何也?曰:其人正氣素勝,又因所受之邪本微,此不藥自愈之證,醫者誤投溫補,轉補轉郁,轉郁轉熱,此以三分客熱,轉加七分本熱也??蜔嵴?,因客邪所郁,正分之熱也,此非黃連可愈;本熱者,因誤投溫補,正氣轉郁,反致熱極,故續加煩渴、不眠譫語等證,此非正分之熱,乃庸醫添造分外之熱也因投黃連,于是煩渴、不眠、譫語等證頓去。要之黃連,但可清去七分無邪本熱,又因熱減而正氣即回,所存三分有邪客熱,氣行即已也。醫者不解,遂以為黃連得效,他日藉此,概治客熱,則無效矣。必以昔效而今不效,疑其病原本重,非藥之不到也,執迷不悟,所害更不可勝計矣。

問曰:間有未經溫補之誤,進黃連而疾愈者何也?曰:凡元氣勝病為易治,病勝元氣為難治,元氣勝病者,雖誤治,未必皆死;病勝元氣者,稍誤未有不死者。此因其人元氣素勝,所感之邪本微,是正氣有余,足以勝病也,雖少與黃連,不能抑郁正氣,此為小逆,以正氣猶勝而疾幸愈也。醫者不解,竊自邀功,他日設遇邪氣勝者,非導邪不能瘳其疾,誤投黃連,反招閉塞之害,未有不危者。

大便

熱結旁流,協熱下利,大便閉結,大腸膠閉,總之邪在里,其證不同者,在乎通塞之間耳。

協熱下利者,其人大便素不調,邪氣忽乘于胃,便作煩渴,一如平時泄瀉稀糞而色不敗,其色但焦黃而已。此伏邪傳里,不能稽留于胃,至午后潮熱,便作泄瀉,子后熱退,泄瀉亦減,次日不作潮熱,利亦止,為病愈。潮熱未除,利不止者,宜小承氣湯,以徹其余邪,而利自止。

利止二三日后,午后忽加煩渴,潮熱下泄,仍如前證,此伏邪未盡,復傳到胃也,治法同前。

大便閉結者,疫邪傳里,內熱壅郁,宿糞不行,蒸而為結,漸至更硬,下之結糞一行,瘀熱自除,諸證悉去。

熱結旁流者,以胃家實,內熱壅閉,先大便閉結,續得下利純臭水,全然無糞,日三四度,或十數度,宜大承氣湯,得結糞而利立止。服湯不得結糞,仍下利并臭水及所進湯藥,因大腸邪勝,失其傳送之職,知邪猶在也,病必不減,宜更下之。

大腸膠閉者,其人平素大便不實,設遇疫邪傳里,但蒸作極臭,然如粘膠,至死不結,但愈蒸愈閉,以致胃氣不能下行,疫毒無路而出,不下即死,但得粘膠一去,下證自除,霍然而愈。

溫疫愈后三五日,或數日,反腹痛里急者,非前病原也,此下焦別有伏邪所發,欲作滯下也。發于氣分則為白積;發于血分則為紅積;氣血俱病,紅白相兼。邪盡利止,未止者,宜芍藥湯。(方見前戰汗條)愈后大便數日不行,別無他證,此足三陰不足,以致大腸虛燥,此不可攻,飲食漸加,津液流通,自能潤下也。覺谷道夯悶,宜作蜜煎導,甚則宜六成湯。

病愈后,脈遲細而弱,每至黎明,或夜半后,便作泄瀉,此命門真陽不足,宜七成湯。或亦有雜證屬實者,宜大黃丸,下之立愈。

六成湯當歸(一錢五分) 白芍藥(一錢) 地黃(五錢) 天門冬(一錢) 肉蓯蓉(三錢) 麥門冬(一錢)照常煎服。日后更燥者,宜六味丸,少減澤瀉。

七成湯破故紙(炒錘碎,三錢) 熟附子(一錢) 遼五味(八分) 白茯苓(一錢) 人參(一錢) 甘草(炙,五分)照常煎服。愈后更發者,宜八味丸,倍加附子。

小便

熱到膀胱,小便赤色;邪到膀胱,干于氣分,小便膠濁;干于血分,溺血蓄血;留邪欲出,小便數急;膀胱不約,小便自遺;膀胱熱結,小便閉塞。

熱到膀胱者,其邪在胃,胃熱灼于下焦,在膀胱但有熱而無邪,惟令小便赤色而已,其治在胃。

邪到膀胱者,乃疫邪分布下焦,膀胱實有之邪,不一于熱也,從胃家來,治在胃,兼治膀胱。若純治膀胱,胃氣乘勢捅入膀胱,非其治也。若腸胃無邪,獨小便急數,或白膏如馬遺,其治在膀胱,宜豬苓湯。

豬苓湯 邪干氣分者宜之。

豬苓(二錢) 澤瀉(一錢) 滑石(五分) 甘草(八分) 木通(一錢) 車前(二錢)燈心煎服。

桃仁湯 邪干血分者宜之。

桃仁(三錢,研如泥) 丹皮(一錢) 當歸(一錢) 赤芍(一錢) 阿膠(二錢) 滑石(二錢)照常煎服。小腹痛,按之硬痛,小便自調,有蓄血也,加大黃三錢,甚則抵當湯。藥分三等,隨其病之輕重而施治。

前后虛實

病有先虛后實者,宜先補而后瀉;先實而后虛者,宜先瀉而后補。假令先虛后實者,或因他病先虧,或因年高血弱,或因先有勞倦之極,或因新產下血過多,或舊有吐血及崩漏之證,時疫將發,即觸動舊疫,或吐血,或崩漏,以致亡血過多,然后疫氣漸漸加重,以上并宜先補而后瀉。瀉者謂疏導之劑,并承氣下藥,概而言之也。凡遇先虛后實者,此萬不得已而投補劑一、二帖后,虛證少退,便宜治疫。若補劑連進,必助疫邪,禍害隨至。假令先實而后虛者,疫邪應下失下,血液為熱搏盡,原邪尚在,宜急下之,邪退六七,急宜補之,虛回五六,慎勿再補。多服則前邪復起。下后必竟加添虛證者方補,若以意揣度其虛,不加虛證,誤用補劑,貽害不淺。

脈厥

溫疫得里證,神色不敗,言動自如,別無怪證,忽然六脈如絲,沉細而軟,甚至于無,或兩手俱無,或一手先伏,察其人不應有此脈,今有此脈者,皆緣應下失下,內結壅閉,營氣逆于內,不能達于四末,此脈厥也。亦多有過用黃連石膏諸寒之劑,強遏其熱,致邪愈結,脈愈不行,醫見脈微欲絕,以為陽證得陰脈為不治,委而棄之,以此誤人甚眾,若更用人參、生脈散輩,禍不旋踵,宜承氣緩緩下之,六脈自復。

脈證不應

表證脈不浮者,可汗而解,以邪氣微,不能牽引正氣,故脈不應。里證脈不沉者,可下而解,以邪氣微不能抑郁正氣,故脈不應。陽證見陰脈,有可生者,神色不敗,言動自如,乃稟賦脈也。再問前日無此脈,乃脈厥也。下后脈實,亦有病愈者,但得證減,復有實脈,乃天年脈也。夫脈不可一途而取,須以神氣形色病證相參,以決安危為善。

張昆源正,年六旬,得滯下。后重窘急,日三四十度,脈常歇止,諸醫以為雀啄脈,必死之候,咸不用藥。延予診視,其脈參伍不調,或二動一止,或三動一止,而復來,此澀脈也。年高血弱,下利膿血,六脈短澀,固非所能任,詢其飲食不減,形色不變,聲音烈烈,言語如常,非危證也。遂用芍藥湯加大黃三錢,大下純膿成塊者兩碗許,自覺舒快,脈氣漸續,而利亦止。數年后又得傷風,咳嗽,痰涎涌甚,診之又得前脈,與杏桔湯二劑,嗽止脈調。乃見其婦,凡病善作此脈,大抵治病,務以形色脈證參考,庶不失其大體,方可定其吉兇也。

體厥

陽證陰脈,身冷如冰,為體厥。

施幼聲,賣卜頗行,年四旬,稟賦肥甚,六月患時疫,口燥舌干,苔刺如鋒,不時太息,咽喉腫痛,心腹脹滿,按之痛甚,渴思冰水,日晡益甚,小便赤澀,得涓滴則痛甚,此下證悉備,但通身肌表如冰,指甲青黑,六脈如絲,尋之則有,稍按則無,醫者不究里證熱極,但引《陶氏全生集》,以為陽證。但手足厥逆若冷過乎肘膝,便是陰證,今已通身冰冷,比之冷過肘膝如無,比之無力更甚,宜其為陰證二也;陰證而得陰脈之至,有何說焉?以內諸陽證竟置不問,遂投附子理中湯。未服,延予至,以脈相參,表里正較,此陽證之最者,下證悉具,但嫌下之晚耳。蓋因內熱之極,氣道壅閉,乃至脈微欲絕,此脈厥也。陽郁則四肢厥逆,若素稟肥盛,尤易壅閉,今亢陽已極,以至通身冰冷,此體厥也。六脈如無者,群龍無首之象,證亦危矣。急投大承氣湯,囑其緩緩下之,脈至厥回,便得生矣。其妻聞一曰陰證,一曰陽證,天地懸隔,疑而不服。更請一醫,指言陰毒,須灸丹田,其兄疊延三醫續至,皆言陰證,妻乃惶惑。病者自言:何不卜之神明。遂卜得從陰則吉,從陽則兇,更惑于醫之議陰證者居多,乃進附子湯,下之如火,煩躁頓加。乃嘆曰:吾已矣,藥之所誤也。言未已,更加之,不超時乃卒。嗟乎!向以卜謀生,終以卜致死,欺人還自誤,可為醫巫之戒。

乘除

病有純虛純實,非補即瀉,何有乘除?設遇既虛,且實者,補瀉間用,當詳孰先孰后,從少從多,可緩可急,隨其證而調之。

醫案,吳江沈青來正,少寡,素多郁怒,而有吐血證歲三四發,吐后即已,無有他證,蓋不以為事也。三月間,別無他故,忽有小發熱,頭疼身痛,不惡寒而微渴,惡寒不渴者,感冒風寒,今不惡寒微渴者,疫也。至第二日,舊證大發,吐血勝常,更加眩暈,手振煩躁,種種虛躁,飲食不進,且熱漸加重,醫者病者,但見吐血,以為舊證復發,不知其為疫也,故以發熱認為陰虛,頭疼身痛,認為血虛,不察未吐血前一日,已有前證,非吐血后所加之證也。諸醫議補,問予可否?余曰:失血補虛,權宜則可。蓋吐血者內有結血,正血不歸經,所以吐也。結血牢固,豈能吐乎?能去其結,于中無阻,血自歸經,方冀不發。若吐后專補內則血滿,既滿不歸,血從上溢也。設用寒涼尤誤。投補劑者,只顧目前之虛,用參暫效,不能拔去病根,日后又發也。況又兼疫,今非昔比,今因疫而發,血脫為虛,邪在為實,是虛中有實,若投補劑,始則以實填虛,沾其補益,既而以實填實,災害并至。于是暫用人參二錢,以茯苓、歸、芍佐之,兩劑后,虛證咸退,熱減六七,醫者病者皆謂用參得效,均欲速進,余禁之不止,乃恣意續進,便覺心胸煩悶,腹中不和,若有積氣,求噦不得,此氣不時上升,便欲作嘔,心下難過,遍體不舒,終夜不寐,喜按摩捶擊,此皆外加有余之變證也。所以然者,止有三分之疫,只應三分之熱,適有七分之虛,經絡枯澀,陽氣內陷,故有十分之熱。分而言之,其間是三分實熱,七分虛熱也。向則本氣空虛,不與邪搏,故無有余之證。但虛不任邪,惟懊、郁冒、眩暈而已,今投補劑,是以虛證減去,熱減六七,所余三分之熱者,實熱也,乃是病邪所致,斷非人參可除者,今再服之,反助疫邪,邪正相搏,故加有余之變證,因少與承氣微利之而愈。按此病設不用利藥,宜靜養數日亦愈。以其人大便一二日一解,則知胃氣通行,邪氣在內,日從胃氣下趨,故自愈。間有大便自調而不愈者,內有灣糞,隱曲不得下,下得宿糞極臭者,病始愈。設邪未去,恣意投參,病乃益固,日久不除,醫見形體漸瘦,便指為怯證,愈補愈危,死者多矣。

要之,真怯證世間從來罕有,令患怯證者,皆是人參造成。近代參價若金,服者不便,是以此證不生于貧家,多生于富室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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