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 魏忠賢小說斥奸書
- 陸云龍
- 4151字
- 2015-12-27 00:35:10
第六回 張貴人因寵殞身 李成妃斥奸貶號
月鎖金鋪,霜封玉砌,天街一望渾如水。笙歌何處暗隨風,倩誰把君恩系?!】嗍欠昃裏o計,曾奈云浮日蔽,寂寞無言,鎮把闌干倚,露冷草生,寒星落棲鴉起。
這詞單道宮中苦楚,自古紅顏命薄,倒是有才有色的反不得寵幸,及寵幸又有人妒他。至處權奸當國之時,他目擊時事,怎能無言,不知一言又為奸人中傷了。如元兵圍宋襄樊,賈似道匿住邊報,不與度宗知得,一個宮嬪說知,隨遭陷害賜死。又如曹操那篡賊,至殺董貴妃,伏皇后,天子不能護持,真可憐也。
話說魏忠賢威行內外,也曉得朝廷上莫敢言語。在圣上左右,這些近侍都是心腹,也不必慮,只怕宮中有人說他不是,故此特結識一個侯巴巴做內(讠冏)。侯巴巴又把些私恩小惠結識幾個圣上貼身宮女,凡是圣上有甚言語,妃嬪有甚言語,即便傳與忠賢。其時有個馮貴人,是個伶俐女子,常蒙圣上寵幸的。一日,圣駕偶然臨幸他閣子里,他見圣上容顏清減,身體勞倦,道:“圣上這連日想為內操跑馬射箭辛苦了,這些操演內侍,怕中間有歹人,跑馬也是險事,射箭也須不是正經,還是御經筵與這些文官講論。倒也身體安閑,又明白道理?!闭f話也不曾絕口,客氏早巳著人傳到魏忠賢那廂去了。魏忠賢聽了大惱,恁小小一個婢子,敢這等大膽。到第二日,圣駕才去得,魏忠賢著幾個心腹內侍,竟到馮貴人閣子里,假傳旨道:“貴人誹謗圣上,妄議朝政,著送安樂堂自盡。”馮貴人嚇了一跳,道:“咱敢誹謗圣上來?咱也不曾說甚言語。”內侍道:“你不說誰說來?貴人道:“就是圣上適才在這廂,并沒有甚言語,怎有取命的話?”內侍道:“咱不知道,只是圣上叫咱來取命,咱取了命覆旨便是。”貴人聽了道:“罷,看這光景,咱要見圣上,料已不容了,只是容咱寫一通短疏,謝圣上恩?!眱仁痰溃骸笆ド线€有甚恩到你來?”貴人便含著淚,拂開一張花箋,拈筆寫道:“臣妾多口,招尤一死其分,還祈圣上保養圣躬,勤理庶務,臣妾九泉死有余感?!睂懏?,將來付與內侍,早已被這幾個人推擁扯送到安樂堂中,哭了數聲,自縊身死。真個是:
莫恨君恩薄似云,須知直諫易危身。
可憐三尺吳門練,斷送黃金屋里人。
內侍拿奏疏回覆忠賢,忠賢道:“這妮子臨死還這等多管閑事。”把那奏疏扯壞了。停了兩日,他與客氏串通,道馮貴人暴病身亡,圣上感傷了一番,著令殯葬,那里知他這等橫死。這些宮中嬪御大半也知得,也不過暗里為他流淚,暗里為他稱冤,人前那里敢提起,怕又做一個馮貴人。
只這侯巴巴見魏忠賢這等有作為,便死心為他。侯巴巴曾與張裕妃合口,他便與忠賢計議道:“馮家歪蹄子淫婦,這等饒道,擺布的死了,還有張家,他須虧咱,近的皇爺身來,如今皇爺幸了,又封了他做裕妃,感咱恩才是哩,倒張致起來,把人不看的在心上。現今懷了娠,他就道有個小皇帝在肚里,一發作怪。他怪咱和你,如今知道馮家的事,畢竟要對皇爺說,那時怎處?不如先下手為強,哥你可設發一個計策兒來除了他,咱和你才得安哩?!蔽褐屹t道:“這甚難處,停會待他生產時,暗里下些毒藥,藥死了他,卻也隱秀?!焙畎桶偷溃骸吧鹾?,怕目下皇爺到他宮中,他講是非,且留下他這種子,后來若做了太子,也還是我一行的禍根哩?!敝屹t道:“這咱便是明日,他過期不產,咱著幾個了得的人,隨你到他宮中,只說他假裝娠孕,欺誑圣聰,賜他自盡。他要來見圣上,只不許他見,一會兒逼死了,倘圣上問起,只說他產難身死,宮中怕你與咱,料沒敢說,只依咱行去罷。”客氏笑了笑道:“畢竟哥有計策哩?!钡诙展豢褪蠋Я藘仁?,赍了毒藥,來見裕妃。裕妃道:“這生產須自有日期,強他不的,現懷著胎,須不是謊圣上,待咱去面圣上就是了?!眱仁痰溃骸罢l容你來,皇爺立刻等繳旨哩。”那裕妃聽罷,兩淚交垂,道:“當初只說得了寵,有了喜,是好事,生下太子,還有出身,怎知道今日倒成禍胎,倒不如這些不得幸的,反得保全身命。況我這分娩也只在目下,怎圣上這等急性,這等薄情。”大哭了一場,要叫宮人分付些甚么,早已被侯巴巴逐開去了。那裕妃只得跌了幾跌腳,嘆了幾口氣,把藥酒拿在手里,才到口邊,又哽咽起來,放在臺子上,吃催逼不過,只得又拿到嘴邊,正要呷時,已被侯巴巴只一灌只情灌下,須臾,七竅血流倒在地下。一似:
奇葩一朵正含苞,何事東風妒艷嬌。
急雨暗侵渾不禁,胭脂零落恨難消。
一面忠賢逼死裕妃,一面著侯巴巴啟奏說,裕妃產難,母子雙亡,圣上不勝感悼,要行臨視。侯巴巴在上前道:“臟臟的,瞧他做甚么,著內侍去殯斂了罷?!惫?,圣上傳旨,著從厚棺斂,不來看視,把這一節早朦朧過了。只是兔死狐悲,物傷其類。有成妃李娘娘,已曾經御幸,生下了懷寧公主,他隱隱聞這消息,心懷不憤。道:“這兩個奴才,怎敢朦蔽圣上,逼死裕妃。逼死他罷了,他肚子里叫聲是個娃子,豈不可惜。待圣上來時,咱須與他伸一伸冤?!彼莻€女流,少了些含蓄,不免露了些憤忿不平顏色,出了些憤恨不平言語??煽蛇B日圣上不到宮中,無由說知,早已為侯巴巴知覺了,又去報與魏忠賢知道。忠賢卻定下一計,向圣上面前譖他,道:“李成妃因圣上連日不去行幸,好生怨恨來?!敝灰姾畎桶偷溃骸罢?,前日晚間,咱見他在院子里走一回,闌干上靠一回,口里咒罵一回,想是咒爺哩。”圣上道:“怕沒這事?!蔽褐屹t道:“奴婢怎敢造謊?!焙畎桶偷溃骸皼]有一個皇爺可咒罵的,這該處置他才是?!笔ド蠜]有言語,魏忠賢已自傳旨道:“成妃李氏,陰懷怨望,詛咒圣躬,本宜賜死,姑念生有懷寧公主,著削去向封成妃位號,一號殿閑住?!钡菚r裁去他位下宮嬪,減去他成妃供給,把他母子荒荒涼涼移入那冷所在去,不惟不能替裕妃稱冤,連自己的冤抑不得控訴,可憐這李成妃呵:
妒人何必在蛾眉,自是奸雄有禍機。
寂寂長門和月冷,空思復道受恩時。
后來,圣上也有時想及成妃母子,要去臨幸,侯巴巴就阻道:“好臟所在哩,爺去做甚么?”有時要召來,侯巴巴道:“他不想爺來哩,爺想他做甚?”阻得兩邊不相見。正是:
春風未許先幽谷,旭日何由照覆盆。
這時宮中但談起一個魏忠賢,侯巴巴,都魂沒了。道他們是皇爺寵幸的,尚且死的死,貶的貶,我們性命當得甚么。止有正宮張娘娘,把他二人只是奴婢看待,并不理他。那侯巴巴也便焦躁起來,思得要間他恩寵。常時圣上要幸正宮,他便在中阻滯,道是皇后值著經次哩,或病不耐煩哩。一日,圣上要幸正宮,侯巴巴道:“皇后這兩日身子不好家,爺只在段娘娘這廂罷?!辈涣隙文锬锏溃骸凹仁菑埬锬锷碜硬话?,爺須去瞧一瞧。”圣上即便起行,侯巴巴再阻也阻不住,來到正宮,只見皇后穿著法服在那邊接駕。圣上見那面色絕不似有病的,便問道:“聞說卿有病,可好來?”皇后道:“臣妾叨蒙圣庇,身體粗安,不知誰說臣病來?”圣上道:“是客氏適才說來,故此特來看你。”皇后也沒言語,留圣上在正宮筵宴,就在正宮宿了。次日皇后著人叫侯巴巴來,道:“日昨我不曾病,你卻對圣上道我病,這是欺誑圣上,還是詛咒我來?”客氏初時抵賴,皇后道:“圣上親對我講,是你說的,要推誰來?”抵賴不過,被皇后著宮女打了許多嘴巴,采了兩鬢要攆出宮去。侯巴巴再三哀求,皇后又看圣上體面罷了,把一個裝憨兒的侯巴巴:
他平時猶如下山虎,到今日卻似落湯雞。
侯巴巴又羞又惱,在那邊納悶,恰好魏忠賢知道,來看他,他便向忠賢哭訴了一場。忠賢道:“巴巴莫忙,好歹在咱身上與你出這口氣??v使不能擺布他,先把他爺老子來擺布一番,叫他沒趣,若有機會,咱還叫他做不成皇后,當日景泰爺也曾廢汪皇后來?!卑参恳环?,各自散訖。后來皇后父親張國紀,畢竟被忠賢排陷,皇后生太子不育,中外也都道是兩人的陰謀。只是把一個圣上貼身的嬪妃,可以貶謫殺害,一個皇后,又間離他,直要弄的圣上身邊沒一個親人才罷,這便忒毒了。畢竟后來魏忠賢如何替侯巴巴復仇,且聽下回分解。
觀此回足征先帝圣明,惜乎下情不能上達。若使伸冤得行,欺誑畢露,安知雷霆一震,群奸不為齏粉耶!事幾一時少失,遂使惡焰彌天,不能不為于邑。
蘇老泉曰:“有直諫,有諷諫。”馮貴人之忠愛,李成妃之憂憤,俱有龍逢、比干之心;段娘娘之委婉,張娘娘之含容,則兼濟以蘇秦、張儀之術矣。生死榮辱,安得不相懸也哉!
第七回 斥異己連逐大臣 陷忠貞捉拿內翰
翹首長空一浩歌,謀疏廊廟奈之何。
旁觀擬落下井石,當事猶操入室戈。
漫把高名推杜密,已看蜀黨錮東坡。
誰云奸軌能傾國,自是多瑕易召磨。
語云:木朽而后蟲生之。從來名臣最是奸臣所忌,然沒甚釁隙,也不敢來害你,只是這些君子不能和衷,起初以意見成偏執,后來因偏執生是非,門生親友各親其親,不免兩分。且君子的有德行少才術,嘗誤用一二小人,其間有首鼠交煽的,有貪婪壞事的,弄得君子都有可議了。這番奸雄乘勢來害人,立一個黨字,綿沿開去,到君子罄盡才歇。我朝自萬歷中年,因請建立太子,貶謫了許多官員。后邊泰昌元年,盡行起用,眾正人滿朝,甚是好事。又凡有奏疏,卻不留中,正是言路大開之時,只是這些起用超擢官員,有素以鯁直名望起的,不免立些崖岸,有欲把建儲挺擊之事居功的,不免抑人揚己,交章爭辦。至于紅丸一事,說道用藥不慎,則可把做弒逆大苛些。移宮一事,也是防微杜漸要務,然不免太驟,況以汪文言一小人交通其間,浸至釀成大禍。
話說魏忠賢既權傾宮府,宮中料沒個與他做對了,只是在朝這些大臣,多不肯相下,勢須擺布他去了,別用一干軟熟的人方好。此時江西有劉大學士一燝、鄒左都元標、湖廣周冢宰嘉謨、又有孫宗伯慎行、王司寇紀孫、司空羽正,或受顧命,或是耆碩,都是聲望大臣,他卻把做眼中釘一般要害他。其時周冢宰因題選鄒主事被論,周冢宰上本申理,他卻從中嚴旨切責,周冢宰告病去了,鄒左都、劉輔臣,他二個是江西人,好的是講學,便著科道官論他。奴酋入犯,正臣子枕戈嘗膽之秋,不宜講學,虛談性命,兩個不安其位,疏請致仕,他就從中主張,著他回藉。孫宗伯例當入閣辦事,他故意阻撓,那孫宗伯也見機去了。至于王司寇,有一件刑名,魏忠賢來囑托不從,被他著幾個內官來堂上吵他,那王司寇也便發憤告了致仕。孫司空因請纂修忤了魏忠賢意,也傳旨削藉回家。魏忠賢也只因風吹火,把這一干大臣逐去,朝廷上官員,似曉星一般,止有得一個代周冢宰作吏部的,姓趙,名南星;又有入直禁中的副都御史,姓楊名漣,僉都御史,姓左,名光斗,都是滑介大臣,同受顧命。又有個魏忠賢累次邀他通譜作叔侄,峻辭拒絕的給事,姓魏,名大中,皆系一時人望。魏忠賢所忌嫉的,只沒個空隙排陷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