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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閩游偶記

吳桭臣著

柳子厚有云:大凡以觀游名于代者,不過視于一方;其或旁達左右,則以為特異。至若不騖遠、不陵危,環山洄江,四出如一,夸奇競秀,咸不相讓遍行天下者,唯是得之。予生于長白,長而入關;其邊山、沙漠、黑松林、烏龍江及遼、金遺跡,悉曾經歷。自歸故鄉,未及三載,遭先君大故;蒙東海司寇健庵先生麥舟助葬,且嘗周其困乏。服闋之后,思先人故交滿天下,因復東之齊魯、北之燕衛、西之秦晉、南之楚粵;其五岳名山、長江大澤,皆目睹而足涉焉。其塞上風土,已略有所記述;而中華名勝雖曰遍游,未能振筆著紙為山川生色,烏敢漫謂囗囗耶!茲因客游閩中,就所見聞為之詮記梗概。但愧少文,無以發揚奇秀,亦聊以存涉歷至云爾。

歲丁亥暮春,予復策蹇北游。適山左躬暨馮公協一候補在京(公為益都相國季子,與予為內戚舊好也),一見歡甚,邀予同寓長春寺中。寺極清曠,度夏涉冬。至十一月,公補福建汀州郡守,承訂偕行。予亦素慕閩中風土,因欣然許諾。于冬杪出都,至益都度歲;即公之居處也。公有別業在東門外,名曰三里莊;竹樹環匝,迥異人境。中有友柏軒,庭列古柏甚茂,清池怪石映帶前后;而月廊風榭,皆極幽邃可愛。昕夕流連,幾忘身之在客。迨至上元左右,近莊農人擎鷹牽犬,馳逐弋獵;予與馮公及二、三知己亦聯轡出游,狂歌劇飲,至月上而返。但公憑限嚴促,不能久為滯留耳。

戊子二月上旬,馮公始作赴任計。……

……又一日,抵延平府。汀州至延平,自西而東;由江、浙進閩之路,過仙霞嶺,從浦城縣下船,經建寧(甌?)而至延平,自東而西:皆由險灘會于延平府南門外,方統一江。向南四百里,至福州府。所以汀州、邵武、延平、建寧為上四府,福州、興化、泉州、漳州皆沿海背山為下四府,總曰八閩;今臺灣設府,可稱為九閩矣。

馮公守汀五載,癸巳春,督、撫以臺灣疆土新辟,遠隔海洋,番民雜處,非得賢守未易為治,因交薦公調任。已奉諭旨,料理交代事竟,公日攜酒饌,遍歷名山水;如此者數日。將理裝赴臺,而在署諸友畏于航海,先后辭別而去;惟武林李頌將與予二人仍留同在,擇三月十六日起程。先至會城,謁辭各上臺;逗留多日,復得登烏石山游趙翰林花園。出東門,溫泉洗浴,并觀覽其風俗焉。會城市肄中,惟壽山石鐫刻人物冊頁最為精巧。然壽山老坑禁不許開,石亦鮮有佳者矣。

四月……十七日,至廈門鎮。城內有提督衙門,重兵鎮守。城外三里,即至海邊。人居皆在高阜;遠望海洋中艨艟桅櫓森羅星布,所謂窮區沒渚,萬里藏岸,何其駭也!是時臺灣接官書役已到,所備公館鋪設潔靜,據來役及臺廈道標戰船兵丁叩稟云:『須有南風,纔好開船。登舟候風,不若岸上安逸。先要備牲醴,祭天妃海神。每人預做紅袖香袋,上寫天妃寶號。至進香時取爐內香灰實袋,縫于帽上,以昭頂戴之誠。再于荷包內裝灶土些微及人參少許佩于身邊,以防暈船時服之;并帶小磁礶,以防嘔吐』。

十九日清晨,舟人來報已有南風,請上船開行。官船為第一號,家眷船為二號,予與李頌將、盧心傳共一船為三號,其仆從、衙役等分號派定;相約同行,勿使遠離,夜則各放流星照應。行五十里,出大旦門,即大洋也。水碧而清,浪軟船顛,眾皆頭暈嘔吐;雖有灶土、人參,略無效驗,惟用磁礶便嘔而已。予幸無恙。同開八船,至晚俱無只影;雖放流星,亦不能見。予與李、盧兩兄坐船上將臺,四顧茫無涯際;目盡意往,不知所止。向晚,童子攜酒食至,就于臺上持杯,看海濤迎落;漸而月上桅檣,水天一色,不覺心神俱曠。坐至夜深,始入艙就寢。

海程無里,廈門至澎湖為九更;或云百里、或云五十里,未知孰是?因風小不勝帆力,行四晝夜。至二十三日午間,南風大作,始抵澎湖。老大(主柁之稱)云:『此風可直抵臺灣;但值做浪之時,難進鹿耳門,恐為不妥。未若就此暫停,俟官船到時,再為商酌行之』。遂進澎湖之八罩澳下椗,老大令放三板船(即腳船也)載暈船者上岸(上岸便醒)。予三人亦同上岸,步入村中;樹陰晻曖,草舍蘆墻,亦頗幽潔。有老者迎入款坐,予問:『所向之海未見波濤,何為做浪』?答云:『做浪在山根淺水亂石之處;每逢四、五月間無風浪涌,頗可觀覽』。隨引上一小坡,復向下數武,站立石崖之上。其浪宛若錢塘八月之潮,磅礴噴激,雪白雷轟,望之眩目,聽之駭耳;雖濺沫濕衣,亦所不顧。適童子攜茶至,就石啜茗坐談。老者復云:『澎湖為臺灣門戶,有三十六嶼;各嶼俱在海洋中,望之似若相連。中有海套間隔,非船不通。悉漢人所居;但皆沙地,無水田,耕者少、捕魚者多。前朝屬泉州同安縣,今屬臺灣縣。設有水師協鎮,駐守大山嶼上。此嶼與媽祖澳、八罩澳為泊船最安穩處,去臺只二更。曾聞明永樂丁亥命太監鄭和、王景弘、侯顯三人往東南諸國賞賜宣諭,鄭和舊名三保,故云三保太監下西洋;因風過此。嘉靖四十二年,有都督俞大猷追海寇林道干至此,曾筑城于大山嶼;城久已坍圮。此地鼎革時,向為鄭氏所據;后始歸入版圖,此乃澎民之福也』。言未既,日已將晚;遠望有揚帆至者,謂必是官舫。與老人下坡,分手回船。前后共來五船,獨官船及家眷、仆從三號未到;老大曰:『必風好,竟到臺灣。恐鹿耳門浪高難進,反有驚嚇』。次日,亦無信息至。憂慮間,直至二十七日晚,三船俱到。始知二十三風順,老大謂可竟抵臺灣;及舟近鹿耳門,浪高如山,一涌而退。如此者三,又忽颶風大作、天氣昏黑,無從下碇;直至天明風稍緩,回向澎湖而來;復各嶼口做浪,舟不進,再至鹿耳門,仍為浪阻:所以至今到澎。二十九日,仍不能行。有漁人進活龍蝦二只,每只重有觔余,其頭逼肖龍形。命廚人取肉作羹,甚美;而以其殼為燈,點火,其中鱗鬣須足俱明。是夕,食至夜分;有商船經過,知浪已平,老大即喚起椗張帆。午間,進鹿耳門。兩邊有沙似鹿耳,水極淺;水底有鐵板沙線,中如溝,溝底約寬二丈許。水面汪洋,莫識其下;略一偏側,船粘鐵線,不能行動,須用熟悉土人以小艇引之而入。進此即大港,周二十里。泊大馬頭,又名大井頭;岸灘水淺,舟不能近,俱用牛車盤運上岸。岸上即大街,去府僅里許,各官士民迎接馮公上任;時五月朔日也。

臺灣本海外荒裔,斷發文身之俗;從古未入中國。故老相傳:明天啟間,有日本蘭顏思齊為甲螺(甲螺者,頭目也)帶領倭人屯聚于此。既而荷蘭人(即紅毛國;又名哈而巴,總曰小西洋)由海道風飄至臺,愛其地土閑曠,借居于倭。倭未之許,荷國人紿之曰:『只有牛皮大地,我不惜多金,何用吝為』!倭許荷蘭人,荷蘭人將牛皮翦如繩縷,周圍圈匝得數十丈地,遂假而不歸。尋又欲得全臺,愿歲貢鹿皮三萬張;倭人嗜利,從之。荷蘭人善用炮(即世所稱紅彝炮也),遂攻倭之居臺者;顏思齊為炮所傷,死焉。有郭懷一代為甲螺,謀逐荷蘭人,事泄;復招土番合追,殺之。懷一既死,其繼至者為何斌,逃至廈門。適鄭成功孤軍駐彼,喪敗日蹙,計無所出;何斌深恨荷蘭人之強,遂說其進取臺灣。從來鹿耳門紆回屈曲、沙浮水淺,非熟識水道者舟不能入。鄭師至時,海潮漲高幾丈,巨艦千百頃刻而入。荷蘭人事出不意,與成功交戰不利,遂退保臺灣城,與歸一王(紅彝帥名)以死拒敵。鄭師力攻,不克。荷蘭人亦用夾板船多艘來攻鄭師,成功因風縱火,焚燒其船,荷蘭大敗;然尚無降意,成功使人諭之曰:『此地,本朝故物;今所有珍寶聽汝載歸,只還地土可也』!荷蘭見勢不敵,即棄城而去;此庚寅年之事也。成功就城居之,改臺灣為安平鎮、赤嵌城為承天府,總名東都;設天興、萬年兩縣。未幾,成功死,子經嗣立;改東都為東寧,改二縣為二州。設安撫司三,南北二路、澎湖各一;興市廛、構廟宇,招納流民、開辟荒蕪,漸與中土風俗相近矣。辛酉經死,子克塽立;年幼,政出多門,人心離渙。

臺灣為鄭氏所據,先是總督姚公啟圣身任征臺之事,經理數年,熟悉海道、練習水師,已有成緒;繼命靖海將軍施公瑯統師征討,于康熙二十二年六月十四日督率舟師由銅山直抵澎湖八罩澳,取虎井、桶盤嶼,克之。鄭克塽知不能守,遂籍府庫,納城輸誠。于是廷議設郡建官,制度規模等于內地無異。

在臺建置,設府一縣三;府曰臺灣,附郭之邑亦曰臺灣(轄十五里、四坊),曰鳳山(轄七里、二莊、十二社、一鎮、一保),曰諸羅(轄四里、三十四社);地分南北焉。治所設官司,有分巡道及府、廳、縣等員,武備則有總鎮及副、參、游、守等員弁,府、縣學師各一。于以明倫善俗,興行教化;申嚴保甲,稽察奸宄。不但規制燦然,而且附籍者眾,戶口日增,人皆視為樂土矣。

府治在東安坊,南向(臺地東負山、西面海,故官署、民居率多西向;獨此取「向明而治」之義)。東至保大里大腳山,五十里;是曰中路,皆漢人居之。西至澎湖二更,亦皆漢人所居。南至沙馬磯頭,六百三十里,是為南路,磯以內諸社,漢、番雜處其間。北至雞籠山,二千三百十五里;是為北路,所居土番為多,惟近府治者漢、番參半。至于東方山外,青山迤南亙北,只有生番出沒其中,人跡之所不到;延袤廣狹,莫可測識。

臺灣縣治附郭,在東安里,西向。東至保大里大腳山,一百里;西至澎湖水程二更:除水程外,廣五十里。南至鳳山縣依仁里交界,十里;北至新港溪與諸羅縣二更:除水程外,廣五十里。南至鳳山縣依仁里交界,十里;北至新港溪與諸羅縣交界,四十里:南北袤延五十里。

鳳山縣治,在府南一百二十五里。東至淡水溪,二十五里;西至打鼓山港,二十五里:東西廣五十里。南至沙馬磯頭,三百七十里;北至臺灣縣文賢里,一百二十五里:南北延袤四百九十五里。其西南有鯤身者七,自打鼓山蜿蜒而亙西南共七堆土阜,有蛛絲馬跡之象,如鯤魚鼓浪然。自一鯤身遞至七鯤身相距有十里許,并無〈石要〉石,悉皆沙土生成;然任風濤飄蕩,不能崩陷。上多荊棘雜木,望之有蒼翠之色。外系西南大海,內系臺灣大港,宛在水中央。采捕之人,多居于此。

諸羅縣治,在府北一百五十里。東至大龜佛山,二十一里;西至大海,三十里:東西廣五十里。南至新港溪與臺灣縣交界,一百四十里;北至雞籠城,二千一百七十五里:南北袤延二千三百五十里。

安平鎮城,在鳳山縣轄一鯤身之上;紅彝歸一王所筑,全以油灰、大磚砌成。城基入地丈余,周無二里。高則兩層,形如紗帽。第一層約高二丈余,直上;上用方磚平鋪,闊七、八尺。又上一層,即內墻直上者;又高出丈余,亦鋪方磚闊六、七尺許,至今分毫無損。西臨大海,南俯鯤身;觀海望月,無過于此。城內樓閣廳廊,悉仿西洋式造。鄭成功率師至此,即就居焉;今為積榖之所。城外即安平協鎮署,倚鯤身之旁;離府治十里許。

府治無城郭,有東安、西定、寧南、鎮北四坊,周約二十里;人居稠密,街市繁盛。總鎮駐札在鎮北坊,設有鎮標三營。其澎、臺水師共五營,又南、北陸路二營,俱屬總鎮統轄。

臺廈道署,在西定坊;西向。有道標水師兵五百名、守備一、千總二、把總四、戰船八只;兼理學政科、歲試事。

海防廳署,在西定坊;西向。臨大港,專查海船出入。

府學,在寧南坊;臺學,在東安坊。鳳山、諸羅二縣尹久住郡城,各有公署在東安坊。

赤嵌城,在府治西二里許;下臨大港。周廣四十五、六丈,高三丈六尺;無雉堞。名為城,其實樓臺也;土人皆稱紅毛樓。乃西洋制度,樓梯盤懸而上;窗戶明爽,四望海山,俱在目前。紅毛酋長所居之處;鄭氏以貯火藥軍械,今仍之。

媽祖廟(即天妃也),在寧南坊。有住持僧字圣知者,廣東人;自幼居臺,頗好文墨。嘗與寧靖王交最厚,王殉難時許以所居改廟,即此也。天妃廟甚多,惟此為盛。

城隍廟,在東安坊。

海會寺,在府治北六里。舊為鄭氏別業,今改為寺。

觀音宮,在府治鎮北坊。佛像皆泥金,色相莊嚴;左右十八羅漢。俗稱觀音亭。

元帝廟,在府治東安坊。

關帝廟,在鎮北坊。舊址增壙,棟宇加麗。有僧住持。

竹溪寺,在府治東南五里許。其間林木蒼郁,花果最繁;為臺游玩之處。

夢蝶園,在社稷壇南。昔有漳人李茂春寓此,所筑茅齋,扁曰「夢蝶」。茂春沒后,改為準提庵。

臺灣風俗,向為荷蘭人所據,漢人交通貿易相習日久,與番俗相似者多矣。嗣后鄭氏竊據,法令嚴峻,設府州縣以征錢糧、設安撫司以轄土番、設十三總鎮以修武備,然無崇文取士之舉。自入版圖,振興學校,科、歲取士,悉如內地。于是閩南福、興、漳、泉四府之士皆聞風遠至,而傳經談藝者始彬彬盛矣;即村落窮檐間,延師課其子弟亦不絕焉。其田地皆平原沃野,歲僅一熟,所收極多。鄉村屋宇,皆茅茨編行為之。人即無大富,亦無極窮;無負戴斑白,無久停櫬〈木匶〉:頗有上古之風。唯尚侈靡,鮮樸實;好戲劇,競賭博。客至,先之以檳榔,繼之以煙、茶,必有糖果一、二碟,謂之茶果。街市行鋪,俱極繁盛。所造白酒頗佳,亦論升、不論斤。所用錢文,古今一體使用;銀用番餅,每個七錢五分。每遇佛會,煙火花炮、張燈結彩,號為最盛。鄉村河道,俱用小船往來。陸路,則用水牛駕車以載糧食、黃牛以備乘騎,亦用鞍轡如備兵然。凡道、府、總鎮誕辰,市廛皆各結彩,禁屠酤,僧道建道場以祈祝焉。

土番風俗,無姓氏,不知歷日;知有父母而無伯叔、甥舅,不知祖先祭祀,亦不自知其庚甲。男女皆裸,跣足。男則以幅布圍其下體,冬天則衣短衫。留須發;至長,即斷其半以草縛之,喜插野花。番婦則穿小袖短衫、長裙,不著鞋、褲;發亦挽髻。男女多喜插野花。男體極黑,女體甚白;齒用生芻染黑。皆穿耳孔,以車渠貫其中,欲令垂肩。手腕帶鐲,或銅或鐵,亦無雙數;有刺紅毛字者。俗重生女,不重生男;男則出贅于人,女則招婿在家。婚嫁將及,則女內、男在外,各吹口琴唱歌,或在花間林下,兩相歡喜,女出與合;始告父母,置酒邀賓,即成配偶。家事,婦人主之。夫婦不合,不論有無生育,與人互相交易。男女之事,長則避幼;余皆不忌。產生嬰兒,以冷水浴之,云可卻疾;不知醫藥。人死,結彩于門;所有器皿、衣服,生人與死者均分。三日后,會集同社之人將死者各灌以酒,然后出葬。向不用棺,今有用者;掘地而埋之。富者上造小屋一間,周植樹竹,不使日光、風雨淋炙。家無廚灶,以三尺架架鍋于地而烹飪。向皆不用碗箸,今多有用之者。夏耕冬獵為生,近亦有知讀書識字者。糧食、衣服,皆貯葫蘆之內。茅屋蘆墻,人皆席地坐臥;亦有以板為閣,離地三、四尺,夜臥其上者。其釀酒之法最奇,將米置口中嚼爛,藏竹筒中;不數日,酒熟。客至,必先嘗而后進。其俗能使標鎗,長四、五尺;取物于百步之內,發無不中。弓則以竹為之,以麻為弦,矢極銳而無翎毛。有犬大而猛,能捕野獸;必剔去其耳一半,恐招風也。土人特珍惜之;癸巳冬,制府買以進上,每犬用價三、四十金,尚不忍舍。牽回鎖于廊柱之下;偶園中鹿過,內一犬見之,掣鎖咬殺之,始信其猛。時或唬叫不已,不知其故。有衙役聞之云:『此番人教之,不許在家糞溺。牽至空地處,扒土至深,溺畢后以土覆之』。犬知愛潔,亦一奇也。人皆勤苦儉約,不事華侈;唯以耕獵為事:此番俗之大較也。

臺地當差、走遞公文,皆役番人。其所最苦者為通事。始,上官之用事,以其語言各別,下情難通,且鄉城迢遠,并令催辦錢糧諸務,故用居臺習久之漢人為之。今則閩南四府之人皆營求而得,彼并不知番語云何。一逢新令到任在于會城,各即懷鏹饋獻;新令利其所饋,亦不問其可否,輒即用為通事。各社本有番人以為社長,社中之事令其催辦;自有通事之人,社長毫無經管。而通事一到社中,番戶皆來謁見,饋送;隨到各家細查人口、田地并牛羊豬犬雞鵝等物,悉登細帳。至秋收時,除糧食食用之外,余與通事平分;冬時,畋獵所獲野獸如豹皮、鹿皮、鹿茸、鹿角之類,通事得大分。即雞鵝所生之蛋,亦必記事分得。社中諸事,無不在其掌握。甚至夜間欲令婦女伴宿,無敢違者。更有各衙門花紅、紙張,私派雜項等費。遇官府下鄉,其轎扛人夫、車牛及每日食用俱出于番社;稍不如意,鞭撻隨之:番人甚為苦累。馮公下車,即革除前弊,并勒石永禁;番人咸德之。漢人與熟番雜居,隔嶺即生番界。若逐野獸偶越界,遇生番,必為所殺;取髑髏嵌裹以金,懸于堂中以示英雄。臺灣修造戰船,必取木于生番山中;見人多則不敢肆橫,反來相助運木求食。再深入過生番境,名傀儡番者長三、四尺,緣樹跳擲,捷如猿猱;皆巢居穴處、茹毛飲血之徒,不知耕種,太古民也。見人,即升樹杪;人欲擒之,則張弩相向。土番中有能書紅毛字者,謂之教冊;皆削鵝毛管濡墨橫書,從左至右,不用直行。道憲陳公濱設立社學,延師課其子弟;番人始習漢字,且知禮讓矣。

諸羅縣大肚社番首名大眉者,每歲東作時,眾番請大眉出射。其箭所及之地,稼輒大熟,鹿、豕不來損傷;箭所不及者,稼被殘損,少獲。

諸羅縣半線社,四面皆水,中一小洲。其土番以大木連排,盛土浮之水上,耕種其中。若欲他適,即拖之而去。

臺地四時和暖,冬無霜雪,亦無酷暑。但大風之日多,無風日少。春日常旱,秋多水潦。終歲花草常茂,樹葉不凋;瓜蒲茄蔬之類,冬亦結實。自府城至鳳山,氣候相等。鳳山以南至下淡水諸處,多午后郁熱,夜則涼冷;水土多瘴氣,人易疾病。自府城至諸羅之半線,氣候亦皆相等。半線以北,山愈深,土愈燥,煙瘴愈厲,人亦罕有至者矣。

臺灣縣東北百余里山之最高大者,曰木岡山(巍峨特聳,其頂每罩云霧;天氣晴朗之時,方見山形。遠望其峰,上與天齊。臺灣之山,惟此山最高;是為群山祖龍)。南至大目降營,歷保大里、西保大里、新豐、永豐二里,又南抵崇德里,皆層巒迭嶂,幾無罅隙;實為府治之屏障。

鳳山縣山,從臺邑崇德里東南諸峰而來,岡巒重迭,勢皆南向。至阿猴林以北諸峰(阿猴林,在觀音山南北。溪谷絕險,必攀藤附葛、鑿道架橋,方得至焉),若拱、若峙,若盤、若踞,是為觀音山(此山生成五片;中一座特出,尖秀,形像似佛,故名)。其盡處嵬然高大者,為鳳山。自打鼓山蜿蜒而亙西南,共結七堆土阜,名曰鯤身,有蛛絲馬跡之象;此鳳山之拱衛也。治東山外之山,最高而聳出者曰傀儡山(即傀儡番,性極頑悍)。西南大海中突出一峰,山巒高峻,林木蓊翳,則小琉球也;多出椰子、竹木。

諸羅縣山,從木岡山折而西向,峰巒不可紀極。其竦峙于東北者,曰畬米基山、曰大龜佛山、曰阿里山(在縣治東北,內有八社)、曰壯武膋山(有八掌溪、牛欄溪、山迭溪,皆從此山流出)、曰覆鼎山,此拱輔邑右者也。其聳于東南者,曰馬鞍山(臺、諸二縣分界之新港,自此山透出),西而赤山(此山無石,土赤如黃金色,故名。上有觀音亭、下有龍潭,周圍皆肥美有源之田):皆拱輔邑左者也。至若文峰直插,上與天齊,則是山朝山(有土番社山朝社。其南即蛤子灘三十六社),有買豬末山(其峰尖秀如文筆。山南即哆啰滿社,北即山朝社,三日路程),又東北之秀出而擁者者也。磅礴而下,則有斗六門諸山(斗六門山甚多,北山在半線社界、南山在大武郡社界。吼尾溪、東螺溪,皆從此流出);又北,雞籠鼻頭山(在山朝山西北,出硫黃)、奇獨龜侖山、干豆門山(夾溪水港,如門柱然)、眩眩山、小鳳山:此邑之北方外障也,皆臨大洋。又有雞籠嶼,在海中;與內之雞籠、鼻頭等嶼相對,曰桶盤嶼(平坦方正,故名)、曰旗干石(二石高聳,形如旗干)、曰石門嶼(在旗干石西;石空圓如門,故名)、曰雞心嶼:則又臺之腦龍隱見處。

臺灣八景,曰安平晚渡、沙鯤漁火、鹿耳春潮、雞籠積雪、東溟曉日、西嶼落霞、澄臺觀海、斐亭聽濤。

海道往來船只,必以澎湖為關津。西嶼頭入,或寄泊嶼內、或媽祖宮(二者北風寄泊最穩處也),或入八罩、或鎮海嶼(二者南風寄泊最穩處也);然后渡東吉洋,凡二更船至臺灣,入鹿耳門:則澎湖乃臺之門戶而鹿耳門又臺灣咽喉也。行舟者皆以北極星為準;黑夜無星可憑,則以指南車按定子午,以天門測海道。稍或子午稍錯,南犯呂宋或暹羅、交趾,北則飄蕩無復人境,甚至無力水而莫知所止:此入臺者平險遠近之海道也。至若臺郡之海道,自鹿耳門北至雞籠山,十九更;自鹿耳門南至沙馬磯頭,十一更。船茍遇颶風,北則墜于南風氣(氣者,海若呼吸之氣),一去不復返;南則入于萬水朝東,險遠莫測:此又不可不知也。

風信,清明以后地氣自南而北,則以南風為常風;霜降以后地氣自北而南,則以北風為常風。若反其常,則臺颶將作,不可行舟。風大而烈者為颶,又甚者為臺;颶或瞬發倏止,臺則常連日夜或數日而止。過洋以四、七、十月為穩,蓋四月颶風少、七月寒暑初交、十月小陽春候,天氣多晴順也。最忌六、九月,舟人視青天有點黑,則收帆嚴舵以待之,瞬息之間風雨驟至;若少遲,則收帆不及,或至覆舟焉。天邊有斷虹一片如船帆者,曰「破帆梢」;海水驟變,水面多穢如米糠、有海蛇游于水面者:亦臺風將至之兆。

土產,稻稷豆麥之屬,無不悉備:芝麻(有黑、白二種)、瓜、菜(四時不絕)、甘〈木庶〉(有紅、白二種;又有竹〈木庶〉者,煮汁為糖)、糖(有黑砂、白砂二種;上白者成磚)、冰糖(如堅冰)、麻油、藤(有大藤、有嵙藤)、菁靛(臺產者佳)、苧麻、薯榔(皮黑、肉仁可以染皁)、鹽(用曬法)、薏苡、椰子(樹高數丈,少枝。果殼堅勁,可作瓢。肉在內,色白;味似乳,可以釀酒。水甚多,俗呼「椰酒」)、瓠(蔓生,有葫蘆瓠、有長瓠、有勁瓠;老則皮堅,極大者土民鏤作器物)。

花之屬,有佛桑花(樹大,枝弱。有紅、白、黃三色,似芍藥;極艷無香,葉小。朝開暮落,四季不絕)、山丹(即大紅繡球,遍山俱有)、樹蘭(樹大如桂,即珠蘭也)、荷花(正、二月開者,多紅、碧、白三色)、曇花(花、葉俱大,略無佳處)。

果之屬,有番檨(日本國移來之種,樹大,果黃色,形如木瓜,核如豬腰子;蒂連核而生。五、六月熟,削皮而食。味甘性暖,多食暖腹)、波羅蜜(實生于樹干上,皮似鱗甲,約重斤許。剖而食之,其甘如蜜。出五、六月)菠蘿(葉似蒲而闊,果生叢中。皮似波羅蜜,色黃味酸。果末有葉一簇,可妝成鳳;故名之)、蕉子(生芭蕉葉底,形似木梳。味雖甜而不佳,土人喜食)、檳榔(實如雞心,能醉人;可以去瘴)、西瓜(九月種,十二月采;每歲以二、三千元交府送省進上)。

木之屬:樟木、楠木、厚栗木、象齒木(俱細而堅硬者)。至竹之種類甚多,遍處皆是也。

獸之屬:豹(無虎)、豬熊、野豬、野牛、鹿、麇、獐、麂、猴、獺。

禽之屬:野雞、竹雞。

鱗之屬:海翁(極大,能吞舟)、鯊魚(大者百余斤。其翅為上品,皮為刀鞘)、泥〈魚賣〉魚(無鱗,味佳)、烏子魚(其子曬干,可羅嘉珍)、鮡魚(瀨口出者佳)、牡蠣(又名蠣黃,其肉嫩而鮮。其殼燒灰,作石灰用;臺地無石灰,皆用此)、鱟魚(海中甲族也。雌負雄,漁人嘗雙得之。腹有八足,血綠色。殼為瓢杓,比戶皆用之)、車渠(殼極硬)、大螺(殼可作鸚鵡杯)、海膽(殼圓多剌,可作杯)。

——錄自王錫祺輯「小方壺齋輿地叢鈔補褊」第九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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