闕名
省城離海口三十四、五里,其海口曰滬尾。城用石砌,計有四門。城內無溝渠,居民食水取給于井。
風俗尚樸。惟男子大半食鴉片煙,性極懶惰;短后跣足,不事生業。其習俗也,以貧為恥,賤則不恥。婦女曰「摘毛」。無子買女,亦稱媳婦;媳婦再買之女,曰孫媳婦。每見喪家門首標曰「亡故幾代大母」,蓋以所買之媳婦稱呼,并非子孫;甚至六七代、八九代,不為怪也。人有疾病,不用醫而用巫;巫為禱告某神、某鬼,謂病可立愈。病愈之后,另請齋公謝神。齋公者,猶內地之道士也;所穿袍服不倫不類,與戲中之小丑相似。四月某日,閑行市上,見一人年約三十余歲,頭上猶帶皮帽,手攜拐杖,身上掛皮鼓、銅鈸之類甚多;其叮咚之聲、搖擺之像,皆可詫異。疑為瘋子,遠而避之;及詢之土人,天是堪輿生也。嘻!怪矣。出西門里許,有市集曰艋舺,為煙花之淵藪。每年七月間作普通會,猶內地之盂蘭會也。居家,用糯米及米粉之類作烏龜形以供佛;供畢,饋送親友,名曰「烏龜糕」,不知何所取義?土產之出口者,以茶葉為大宗。采茶婦女俱能歌聲啞啞,然不甚可辨。臺灣竹枝詞有云:『采茶人唱采茶歌,三月春風喚奈何!枝上杜鵑啼不了,聲聲只為別離多』。可謂道盡此中三昧。每年五月十三日,迎觀音像游行街市,甚為熱鬧;若臺閣、若旗幟,與內地相仿佛。惟與人治病之巫祝,以利刃刺腦門或用鐵針穿入吻內,嬉笑自如,隨于神后;以此愚人,計亦苦矣。其婚嫁也,舊時相傳男女會合,唱歌而定;今則亦用媒妁,與內地尚無大異。喪事,則人死不即舉哀家中,長幼共赴河邊禮拜,取水與死人洗擦,然后啼哭;棺殮之后,即埋土中。約百日再行取出,檢骨于壇,東放西藏,毫無定所;所謂骨壇所置,可卜風水之佳也。習俗陋惡,于斯為最。子死媳在,媳婦可以招夫,名曰「招硬」、又曰「招夫養子」。其讀書種子之入學者,拂紅拜客抽豐,可至年余。凡過學塾,必須入謁,謂之「拜文昌」。
全臺孤懸海中,萬山叢立。劉省山爵宮保經之營之,規模始備;陸則有火車、水則有輪船,商務始大。現在鐵路由基隆海口至臺北、由臺北至大虎口,計長一百五十余里,車已通行;惜山路崎嶇,鐵軌、汽車俱易損壞。故車行無一定時刻,公司尚未能十分獲利;所收客資,聞每月可得洋銀四千余元。將來通至新竹縣,生意可卜起色。由基隆至臺北,中有一高山名曰獅球嶺,中辟一洞以行火車;開筑三年,始行蕆事。工作之巨,于斯可見。
基隆產煤甚旺,所出金砂亦佳。現在設局抽厘,招人淘洗。應招者粵東人甚多,每人每日納厘金洋一角、地主洋一角。據個中人云:章程尚有未善,以致驟難奏效;加以基隆天雨之日多,溪水沖刷,不易為力。基隆至臺北計隔六十里,基隆連日大雨、臺北天晴如常者往往有之;故臺人有一基隆雨、滬尾風、臺北日、安平涌」之諺。基隆進口右邊山上,天生一洞深二十余丈,中供觀音像,土人呼曰仙人洞;曾偕友人游焉。洞外俱白色活沙,頗費足力。沙中有石螺,土人呼為「催生子」;投于醋中,蠕蠕作動。云以之治難產,甚有效。洞口有一僧人棲止;洞內甚黑,僧人以火導游,并以茶餉客。出素紙,索余書畫;余畫梅花一枝報之。洞外有村四、五,皆漁戶也。海之左曰小基隆,有洋關征收輪船稅餉。前者法人構釁時,法兵駐此數月,為我軍擊斃者甚眾,叢埋于基隆右山,每年有法兵船前來致祭。由小基隆至大基隆市,尚熱鬧,土妓甚多。其武備有陸兵三營,文員有一廳理事。東去為宜蘭縣。東南行,入臺北,火車資每客二百二十文。經過市集有四,曰八堵(即淘金之所也)、曰水返銜、曰南港、曰錫口。居民大都種茶為業,種雜糧者少。米則一年成熟兩次,早米五月、晚米十月。蔬菜、雜物、房租等費甚昂;一椽之屋,月需四、五金。土潮濕,人易受病。人病,忌米食,以番薯佐餐。男子出門,隨身肩一枕箱;內藏者,鴉片煙槍等物也。女子服式,亦用綢綾;惟次序不知,竟有十二月中以紗衫罩綿服者。面涂脂粉,紅色為佳;眉則剃成一線,謂此婦女之時式妝也。土音啁啾,初莫能辨:呼內地人曰「外江郎」、吃煙曰「腳葷」、茶曰「顛」、飯曰「奔」、走路曰「強」、土娼曰「摘毛官」、玩耍曰「鐵拖」。略舉數語,其余已可概想。市上所用錢法甚壞,通用者俱光中薄片錢;近經官禁而令其改用制錢,尚未能一律遵守。民間造飯,俱以瓦罐代鍋;桌椅雜器,均以竹置。林木滿山,不知翦伐。烹物俱用煤,故居家大都黑塵滿屋,尋一明亮之室不可多得。屋瓦俱用灰土粘合;否則,遇大風時片片作蝴蝶飛也。
省城街道甚闊,有工程局管理;惜修筑未善,故坐車者時有傾跌之虞。前劉爵帥撫臺時,曾購滾路機器;廢而不用,甚為可惜!爵帥所設之西學堂,亦經裁撤;惟番童學堂照常開辦。堂設城中天后宮內,招內山小番入堂讀書;教以禮貌,為將來入山撫化之用。爵帥之用心,亦云至矣。城中除衙門、廟宇之外,惟北門街、府前街稍成市面。北門外有制造局,所制以鎗子為主,修理鐵路等類次之。工匠約有三百余名,章程悉仿上海;制出鎗子,能與外洋來者無二也。天氣和暖,冬令草木不凋,蟲聲四時不絕。六畜中少驢馬,樹木中鮮楊柳。民俗酬神宴客,亦有演劇者。伶人袍笏登場,仍赤雙足;觀之殊堪噴飯。洋商所集之處曰大稻埕,為茶莊大市。每年三月初起、至十月底止,婦女赴莊揀茶者,日有三、四千名。
余所居客店曰寅賓館,屋尚清潔;值連雨,恒與曲生為友。一日,邀四弟飲于秀英妝閣,興致頗好;飲紹興酒四觔,尚無醉意。秀英強余唱京曲數出,合坐為之擊節。席終,口占三截句以志之。秀英能操官話,品尚不惡。因憶有三十六鴛鴦主人品評臺灣花榜,列阿波為第一。余以此意詢之青芙道人;道人云:『阿波歌絕佳,明湖外史唱「采桑」,尚為阿波所笑』云云。噫!明湖外史其以阿波一笑為榮乎?三十六鴛鴦主人必別有所取也。臺人能書畫者甚少,所見者笛道人之隸篆、彭春林之行楷尚佳。鐵筆更鮮,余刻二石章呈唐薇卿方伯,極荷許可。一時以石索鐫者眾,因擬每字換酒五觔;以此消遣,頗不寂寞。
時「斯美」官輪船有臺南之行,管帶官盧君鴻昌,舊友也,招與偕游,束裝以從。由滬尾展輪出海,行十二點鐘至安平。中途為大魚所阻,停輪約半點鐘;當停輪時,第見魚翅浮出海面如帆船之篷,高約三丈,魚身未之見也。安平海涌甚大,載客俱以竹排,中置木桶一只,人坐桶中,甚為危險;未曾登岸。復南行約六點鐘,至打狗(又名旗后);此處海涌稍平。口門兩山環抱,船身吃水十尺,可以進口。有洋關征稅;出口土貨,以蔗糖、靛青為大宗。
——錄自王錫祺輯「小方壺齋輿地叢鈔」第九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