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壬午朔，吏部尚書張捷率百官進表賀捷。
時江北信絕，左兵與靖南相持不下，阮大鋮、劉孔昭虛報捷音；捷遂率百官表賀，以愚都人耳目。是早，有書聯(lián)于東、西長安門柱者云「福人沈醉未醒，全憑馬上胡謅；幕府凱歌已休，猶聽院中曲變」。又云「福運告終，只看盧（太監(jiān)盧九德）前、馬（馬士英）后；崇基盡毀，何勞東捷（張捷）、西沾（李沾）」。又云「二囗〈鼠卯〉（闖、獻二賊）翻世界，七煞（劉孔昭、阮大鋮、李沾、張捷、楊維垣、趙之龍、朱國弼）卷地掃；東林一馬踏江南，四鎮(zhèn)擎天歸北漠」。
發(fā)明
張捷身為冢宰，不能進賢、退不肖，使半壁鞏于盤石；而黨邪害正、比周為惡，坐視國事決裂。至是尚恬不知恥，虛表賀捷，將以是盡統(tǒng)均之職乎？直書于冊，良可丑矣。
初五日（丙戌），上不視朝。
端陽節(jié)也，上以演劇，故不視朝。
附錄
黃得功與左良玉屢戰(zhàn)，身中三矢。捷聞，加太傅；遣太監(jiān)王肇基勞之。并加阮大鋮、朱大典俱太子太保，總兵張武、鄭彩、黃蜚各加三級，副將以下各加一級。
禮部題編修陳之遴給事中、戴英福建主考。
初六日（丁亥），有一騎從金川門入馬士英寓。
午后，士英入大內(nèi)與盧九德、田成二奄商議；傳令各門下閘，辰開申閉。
初七日（戊子），百官集清議堂會議，預(yù)坐者十六人。
時馬士英、王鐸、蔡奕琛、張捷、張有譽、錢謙益、李沾、唐世濟、陳盟、李喬、楊維垣、陳于鼎、錢增、張孫振、秦鏞、趙之龍等十六人坐堂上，竊竊偶語；百官集者甚眾，皆不得預(yù)聞。臨散，唐世濟、李喬齊聲相和曰：『即降志辱身，亦甘之矣』！后有叩之大僚者，皆云『北信甚急，今已無妨』。蓋所會議者，藉之龍以款于清也。
初八日（己丑），發(fā)黔兵六百人守孝陵。
門禁甚嚴。
清兵駐瓜州。
列營北岸。
鄭鴻逵、黃斌卿、黃蜚駐鎮(zhèn)江。
列營南岸，相持者兩日。庚辰早，清開閘蔽江而下，三鎮(zhèn)各鎮(zhèn)兵東遁；江南諸師皆潰，諸將各卸甲鼠竄。蘇撫霍達尚未到任，聞變即易服潛入蘇州。鄭鴻逵路經(jīng)丹陽，燒劫南奔；黔兵從楊文驄者止存五百人。傳言清已渡江，鎮(zhèn)江無備；南都大震。
初十日（辛卯），傳三淑女在絲廠者放還母家，縉紳家眷不許出城。
帝如太平，操江誠意伯劉孔昭不納，遂幸靖南侯黃得功營。
是日，喚梨園子弟入大內(nèi)演劇，上與盧九德、田成、屈尚忠等雜坐酣飲。二鼓后，上同太后、一妃與內(nèi)奄多人跨馬從通濟門出。至太平府，孔昭閉門不納；彷徨江次，不得已就黃得功營。得功方出兵與左良玉戰(zhàn)，聞之即歸營；向上泣曰：『陛下死守京域，臣等猶可借勢作事。奈何聽奸人之言，倉卒行幸乎！今進退將何以處？陛下自誤，非臣等負陛下也。臣營單薄如此，其何以處陛下哉』！上俯首無語者久之，暫留營中。
發(fā)明
書「如太平，幸靖南營」者，為尊諱也；書官、書爵、書「不納」者，著跋扈也?？渍亚肮埳餮?、援阮大鋮，不啻被發(fā)纓冠之急矣。今君父有難，反欲作閉戶計乎！車駕不納，則君父之倫絕；祖母可弒，則父子之倫絕。比事以觀，孔昭大逆不道之罪難掩矣。
十一日（壬辰），馬士英逃。
錢謙益黎明肩輿過士英寓，門庭寂然；良久，士英出，箭衣小帽，向錢拱手云：『詫異！詫異！我有老母不能隨亡殉國矣』。即上馬去，后隨婦女多人皆馬上妝束，家丁百余人擁出城。至孝陵，詭裝其母為太后；守陵黔兵自衛(wèi)，趨廣德。過村落，劫掠一空。廣德閉門不納，士英怒，督兵攻破之，殺其知州趙景和。迂道至安吉，貽書知州黃翼圣曰：『廣德見拒，故爾從權(quán)用兵；首先倡義，當(dāng)有不次之擢』。翼圣由是率士民肅迎道左，掃公署以停偽太后及士英家眷，其隨行者皆有酒肉之獻；士英大悅。浙撫張秉真下檄安吉問真?zhèn)?，翼圣啟云：『閣部既真，恐太后亦非偽』。秉真遂備法駕迎入杭州，舍于公廨；士英屯兵于城南。時潞王寓杭州，參謁偽太后如常禮，偽太后辭之；已而王令妃具宴送入，偽太后復(fù)峻辭之：人始疑其偽。既而，人從南中來者云：『太后已乘驢隨弘光入天界寺矣』！而后知其果偽也。
發(fā)明
運籌帷幄，輔臣職也；折沖萬里，樞臣任也。士英以一身兼之，而坐令國事至此；又不能死守，首行倡逃，惡莫大焉！特書其目、盡削其官，蓋始終絕之也。
附錄
城內(nèi)柵們盤詰甚嚴，獲奸細及馬士英中軍共八人送戎政，趙之龍斬之。
弘光既出，內(nèi)外鼎沸，百姓亂擁入內(nèi)宮搶掠，御用物件遺落滿街。文武一時隱匿，洗去寓所封示。男女出城者如蟻，有出而復(fù)返者。
午刻，都人入獄擁太子入朝，登殿正位。
百姓千余人擒王鐸至中城獄，令認太子，即群毆之；鐸曰：『非干我事，皆馬士英所使』！百姓曰：『汝舌在士英口中耶』！復(fù)毆之，須發(fā)俱盡；太子亟以諭止之。百姓隨擁太子上馬入西華門武英殿，又擁至西宮，取弘光所遺冠袍服之；即于武英殿登座，群呼萬歲。兩月以來天氣隱霾凄慘，是日天清日朗，眾心歡悅。各部寺署官見者俱行四拜禮，大僚亦間有至者。
十二日（癸已），太子詔諭臣民。
午后太子傳示，告示周朱標，坐日空字，黃紙書之。曰：『泣予先皇帝丕承大鼎，克壯前猷。凡茲臣庶同甘共苦，播著中外，罔不宣知。胡天不吊，慘罹奇禍；凡有血氣，裂眥痛心！泣予小子，分宜殉國；思以君父大仇不共戴天、皇祖基業(yè)汗血非易，忍詬奔避，圖雪國恥。幸文武先生迎立福藩，予惟先帝之哀，奔投南都，實欲哭陳大義，身先士卒；不意巨奸蔽障，致攖桎梏。予雖幽囚城獄，每念先帝，無一日不三痛三絕也。如今者福王聞兵遠避，先為民望；其如高皇帝之陵寢、億萬蒼生之性命何！泣予小子，將歷請勛舊文武諸先生，念予高皇帝三百年之鴻烈、先皇帝十七載之舊恩，助予振旅，扶此顛沛。何期父老人民圍抱出獄，擁入皇宮；予見宮殿披靡，踉蹌祖業(yè)，不勝悲涕！奈諸父老焉知予負重冤，豈稱尊面南之日乎？謹此布告，在京文武勛舊諸先生士庶人等，念此痛懷，勿惜會議，予當(dāng)恭聽，共抒皇猷；勿以前日有不識予之嫌，惜爾經(jīng)綸之兆也！不念舊惡，垂諸訓(xùn)典，非敢云赦；惟愿即臨，匡予不逮！謹此』（此示從「江南聞見錄」增入）。
附錄
戎政趙之龍出示安民，有「大駕播遷，本府死守；此土已致大清帥，自有裁酌。爾民不必驚惶徙避」等語。張捷聞太子即位、王鐸下獄（時提督京營忻城伯趙之龍因民心恨鐸，故暫移鐸至中城獄），恐以次及己，微行至雞鳴寺，以僧幡帶自縊于僧舍。楊維垣亦懼以前罪見討，先勒二妾死，為買三棺，旁置二妾、中題「楊維垣之柩」，并埋中堂；身挈一仆，夜遁至土橋，為仇家所殺。數(shù)日，仆復(fù)跡之，尸為犬食其半。
十三日（甲午），太子令釋王鐸于獄，仍命為大學(xué)士；又釋高夢箕于刑部獄，升禮部侍郎兼東閣大學(xué)士。二人出獄即逃。
附錄
趙之龍召勇衛(wèi)營兵入城，城中乘間而出者甚眾；柵禁稍寬，店肆亦有開張者矣。時文武諸臣集中府會議，齒及太子，皆有難色曰：『前日幾番云云，恐有蹈呂、張之咎者；且弘光帝復(fù)來奈何』？趙之龍曰：『此中復(fù)有新主，款使北歸，其何詞以善后』！眾皆然之，遂散。各衙門出示安民，但言城守，并不及立新主事。
馬士英寓在西華門，其子馬錫寓北門橋，都督公署在雞鵝巷；百姓焚毀一空。次掠阮大鋮、楊維垣家；大鋮最富，歌姬甚盛，一時星散。
太子敕封中城獄神為王，差官捧敕，二人前導(dǎo)。至獄中，開讀敕文，稱「崇禎十八年」；兵馬司官素服迎之。
監(jiān)生徐瑜、蕭某謁趙之龍，勸早奉太子即位；之龍立叱斬之。差官自北京歸、之龍即入西宮，勸太子避位；尚書張有譽、高倬、侍郎陳盟、王心一等皆逃。
十五日（丙申），清豫王至南京。
戎政府、都察院各遣官二員遠迎，跪立道旁，高聲報名；將近豫王前，通事高聲喝起。文武百官隨即出城迎接；時正大雨淋漓，無一人敢稍后者。
總督京營戎政少保兼太子太保忻城伯趙之龍、署掌都察院事兵部右侍郎李喬迎降，太子太保禮部尚書兼文淵閣大學(xué)士蔡奕琛降，太子太保禮部尚書兼翰林院掌院學(xué)士錢謙益迎降，太子太保左都御史李沾迎降，太子太保左都御史管右都御史唐世濟迎降，兵部左右侍郎朱之臣、梁云構(gòu)迎降，戶部右侍郎何楷迎降，右僉都御史鄒之麟迎降，翰林院掌院事正詹事陳于鼎迎降，左右諭德兼翰林院編修等官程正揆、李景濂、劉正宗、張居等迎降，給事中錢增、陸朗、丁允元、王之晉等降，御史張孫振、徐復(fù)陽、袁弘勛、王懩等迎降，魏國公徐元爵降，保國公朱國弼降，懷遠侯常延齡降，靈璧侯湯國祚降，安遠侯柳祚昌降，永康侯徐弘爵降，臨淮侯李述祖降，鎮(zhèn)遠侯顧鳴郊降，隆平侯張拱日降，懷寧侯孫維城降。寧遠侯鄧文郁降，南和伯方一元降，博平伯鄧祚永降，寧東伯焦夢熊降，晉寧伯劉印吉降，惠安伯張承志降，大興伯鄒存義降，洛陽伯黃中鼎降，襄衛(wèi)伯常應(yīng)俊降（內(nèi)勛戚中湯國祚是黨劉孔昭而訐舊冢宰張慎言者、柳祚昌特出「急用忠干之臣疏」催用阮大鋮者、常延齡破例與一子文蔭入監(jiān)者、朱國弼以侯復(fù)晉封公者），掌宗人府事太子太保駙馬都尉齊贊元等迎降。
豫王頓兵城外，駐扎天壇中。
十六日（丁酉），大開洪武門，趙之龍、李喬率百官獻冊，行四拜禮；隨跪請豫王進城。
豫王問太祖、成祖始未，之龍一一具答。豫王大喜，加封之龍為興國公，賜金鐙銀鞍、八寶滿帽，命軍中設(shè)牛酒席地而飲；又問『太子何在』？以王之明對。豫王曰：『既避難自宜更易姓氏，若云姓朱，不早死耶』？時在席坐朱國弼、顧鳴郊、齊贊元曰：『太子原不易名；易之者馬士英也』。豫王笑曰：『奸臣也』！晚間奉太子出城至營，豫王降席迎之，坐其右。王鐸至營投降，豫王以其弟王鑨在營中，優(yōu)禮之。李喬進城，攜大清告示偏掛通衢，民心稍定。告示二道。大清國攝政叔父王令旨：『曉諭河南、南京、浙江、江西、湖廣等處文武官員軍民人等知道：爾南方諸臣當(dāng)明朝崇禎皇帝遭難、陵闕焚毀，國破家亡，不遣一兵、不發(fā)一矢，不見流賊一面，如鼠藏穴；其罪一也。及我兵進剿，流賊西奔，爾南方尚未知京師確信，又無遺詔，擅立福王；其罪二也。流賊為爾大仇，不思征討，而諸將各自擁眾，擾害良民，自生反側(cè)，以啟兵端；其罪三也。惟此三罪，天下所共憤、王法所不赦。予是以恭承天命，爰整六師問罪征討。凡各處文武官員率先以城池地方投順者，論功大小各升一級；梗命不服者，本身受戮，妻子為俘。倘福王悔悟前非，自投軍前，當(dāng)釋其前罪，與明朝諸王一體優(yōu)待。其福主親信諸臣早知改過歸誠，亦論動次大小升用。檄到之處，民人毋得驚惶奔竄，農(nóng)商照常安業(yè)，城市秋毫無犯，鄉(xiāng)村安堵如故。但所用糧料草束，俱須預(yù)備運送軍前。兵部作速發(fā)牌出令，各處官員軍民人等及早互相傳說，毋得遲延，致稽軍務(wù)。特茲曉諭，咸使聞知』。欽命定國大將軍豫王令旨：『諭南京等處文武官員軍民人等悉知：余奉圣旨，統(tǒng)領(lǐng)大兵，勘定禍亂；順者招撫，逆者剿除。大兵到處，兵不血刃；官員赍捧敕印來降，不次優(yōu)擢者有之、照舊供職者有之。民間秋毫無犯，產(chǎn)業(yè)安堵如故。昨大兵至維揚，官員軍民攖城固守；予痛惜民命，不忍加兵，先將禍福諄諄曉諭。遲延數(shù)日，官員終于抗命；然后攻城屠戮，妻子為俘。是豈余之本懷，蓋不得已而行之。嗣后大兵到處，官員軍民抗拒不降，維揚可鑒。夫人皆天地所生，逆命之徒，欲死則宜自盡，何得貽累生靈！本朝承天之眷，遇戰(zhàn)必勝、攻城必克，諒爾等聞之熟矣。雖然耀德不觀兵，仁義招撫，天時人事洞然可鑒。今福王僭稱尊號，沉湎酒色、信任僉壬，民生日瘁。文臣弄權(quán)，只知作惡納賄；武臣要君，惟思假威跋扈；上下離心，生民涂炭極矣。予念至此，感嘆不已。故奉天伐罪，救民水火。合行曉諭」（此二示亦從「江南聞見錄」增入）。
十七日（戊戌），文武百官朝豫王于行宮。
豫王受文武百官朝賀于營，遞職名者如猬。趙之龍令百姓設(shè)香案，每家各貼黃紙，書「大清國皇帝萬歲」。豫王命查百官不朝參者，妻子為俘；差假者，堂官報名注冊。每日點名，百官俱四鼓往、午后歸。
光祿寺卿葛征奇、給事中黃端伯、戶部員外郎劉光弼、吳佳胤、中書舍人龔?fù)⑾樗乐?
征奇等俱自盡。端伯大書其門曰：「大明忠臣黃端伯之寓」。豫王召之，長揖不拜，與之言則罵；遂命殺之。臨刑，監(jiān)斬官尚未至，適報恩寺僧一輪趨過，端伯呼一輪代書絕句云：『對面絕思量，獨露金剛王；若問安身處，刀兵是道場』。書畢，遇害。廷祥自投武定橋下死。
發(fā)明
食君之祿，不避其難；人臣之義也。書「死之」者，嘉其得授命之正也。張捷、揚維垣皆死難者。胡獨削而不書，則嘗考之「春秋」矣；齊崔杼弒其君，光賈舉、州綽等十人皆死之，「春秋」削而不書。胡康侯氏曰：『所謂死節(jié)者，以義事君，責(zé)難陳善，有所從逆而不茍者是也。今此十人者皆逢君之惡、從于昏亂，雖殺身不償責(zé)，安得以死節(jié)許之哉』？今捷與維垣之死，別自有因。即使果死，維垣已失身逆賢，不足置齒。若張捷者身為冢宰，統(tǒng)百官、均四海是其職也；當(dāng)時政由馬氏、權(quán)歸內(nèi)奄，不聞有所匡救。甚者表章附鄭諸臣，目中已無先帝；擅加成國王號，膽大囗囗囗囗：是其逢君之惡也。屈膝辱國之徒，咸行登用；賣官鬻爵之弊，置若罔聞：是其從于昏亂也。律以「春秋」之法，正所謂雖殺身不償責(zé)，安得以死節(jié)許之哉！削而不書，深得「春秋」之意也。
附錄
工部尚書何應(yīng)瑞自縊不死，豫主命縛之；某官代為之請，仍準調(diào)理。
十八日（己亥），禮部尚書錢謙益引清官二員、從五百騎入洪武門，索匙不得；乃引進東長安門，盤九庫現(xiàn)銀九萬兩，即著謙益駐皇城守之。文武官暨坊保進牲醴、米面、熟食、茶果于營，絡(luò)繹塞路。趙之龍喚戲十五班進營，開宴逐出點演；正酣暢間，報各鎮(zhèn)兵至，之龍跪稟豫王。豫王殊不為意，又點演四、五出。方撤席，發(fā)兵迎敵，即刻就行。有頃，擒劉良佐，叩首請以擒弘光贖罪，王許之，隨發(fā)三百人同行。
二十四日（巳己），劉良佐以帝至南京，靖南侯黃得功死之。
良佐奉豫王令來追帝，且召得功。得功怒，不甲而出，隔河罵之；揮鞭自誓曰：『我黃將軍豈肯屈膝他人者哉』！有縱箭中其額者，黃抗立不屈。良佐即殺放箭者，持其首以勞之；黃終不應(yīng)，請明日決一死戰(zhàn)。次日，結(jié)束將戰(zhàn)，麾下群進曰：『大事已去，徙取戮耳』！黃審視將卒皆無斗志，乃擲刀于地，撫膺大慟；隨卸甲冑，服冠帶北向再拜，自刎。良佐即入其營，挾帝還南京。
發(fā)明
于良佐則削其官、書「以帝至」，以著其戕君之賊；于得功則書其爵、書「死之」，以著其得授命之正：而馬士英之黨奸誤國、劉孔昭之棄君誤國、左良玉之阻兵禍國、趙之龍等之賣君盜國，其罪不書而并見矣。
附錄
兵部左侍郎李喬獨先剃頭、胡服，豫王罵之。
趙之龍同清官并騎入城，分通濟門起以大中橋北河為界，東為兵房、西為民舍；通濟、洪武、朝陽、太平、神策、金川六門皆讓以居北軍。自是東北居民日夜搬移，提男抱女，啼哭滿路；西南民房一椽值一金。
豫王斬清兵搶物者八人；又示：『前日大內(nèi)搶掠各物，自行交還江寧縣；藏匿者梟示』。
內(nèi)院大學(xué)士洪承疇牌諭：『翰林大小每日入內(nèi)院辦事。仰掌院陳于鼎造冊送進，每日清晨點名』。
大理寺丞劉光斗、鴻臚寺少卿黃家廸、御史王懩等安撫蘇松等處，即索取投順冊。時百官之投誠于清者有趙之龍、朱國弼、劉良佐、王鐸、蔡奕琛、錢謙益、李沾、唐世濟、李喬、朱之臣、梁云構(gòu)、鄒之麟等，為檄傳布省直，諭令降順；檄曰：『自遼、金、元以來，由沙漠入主中國者，雖以有道伐無道，靡不棄好而構(gòu)釁、問罪以稱兵。曾有以討賊興師以救援，奮義逐我中國不共天之賊、報我先帝不瞑目之仇，雪恥除兇，高出千古如大清者乎？有清理京闕、修治山陵，安先帝地下之英魂、慰臣子域中之哀痛如大清者乎？有護持我累朝陵寢、修復(fù)我十廟宗祧，優(yōu)恤其諸藩、安輯其殘黎、擢用其遺臣、舉行其舊政，恩深誼祟、仁至義盡如大清者乎？權(quán)奸當(dāng)國，大柄旁落，初遣魏公翰而不奉詞、繼遣陳洪范而不報命，然后興師問罪，猶且頓兵不進，紆回淮、泗以待一介之來；自古未有以仁以禮、雍容揖讓如大清者也！助信佑順，天與人歸。渡大江而風(fēng)伯效靈，入金陵而天日開朗；千軍萬馬寂無人聲，白叟黃童聚觀朝市：三代之師，于斯見之。靖南覆沒，誰為一旅之師；故主挾歸，彌崇三恪之禮。凡我藩鎮(zhèn)督輔，誰非忠臣、誰非孝子？識天命之有歸、知大事之已去，投誠歸命，保全億萬生靈，此仁人志士之所為，大丈夫以之自決也。幸三思之！幸早圖之！謂予不信，有如皦日。順治二年（乙酉）五月，南京文武諸臣趙之龍等謹白』。
二十五日（丙午），劉良佐以弘光到，暫停天界寺；次日入城。
良佐以帝至，宿天界寺。次日，帝坐小轎入城，首披包頭、身衣藍袍，以油扇掩面；太后及妃金氏乘驢隨后。夾路百姓唾罵，以信任馬、阮等而囚禁東宮也；甚有投瓦礫者。進南門，易轎而馬。至內(nèi)守備府，見豫王叩首，豫王坐受之；命設(shè)宴于靈璧侯（湯國祚）府，坐帝于太子下，之龍等八人侍宴，樂戶二十八人侑酒。酒半酣，豫王問帝曰：『汝先帝自有子，汝不奉遺詔，擅自稱尊何居』？又曰：『汝既擅立，徒聽奸臣報復(fù)私怨，不遣一兵討逆，于心何安』？又曰：『先帝遺體，止有太子逃亂遠來；汝既不讓位又輾轉(zhuǎn)磨滅之何為』？又曰：『吾兵尚在揚州，汝何為便走？自主之耶、抑人教之耶』？帝汗流沾背，終無一語。席散，令羈候于江寧縣署，與太后及妃金氏同一室。豫王令舊臣往視，惟安遠侯柳祚昌、侍郎何楷視之。帝嬉笑自如，但問『馬士英何在』？
二十六日（丁未），豫王禁臣民辮發(fā)。
豫王出示各城門云：『剃頭一事，本國相沿成俗。今大兵所到，剃武不剃文、剃兵不剃民；爾民毋得不遵法度，自行剃之。前有無恥官員先剃求見，本國已經(jīng)唾罵。特示』。時下令髡發(fā)，戎政趙之龍、文官李喬、姚孫棐先剃，余魏國公徐元爵、安遠侯柳祚昌、永康侯徐弘爵、靈璧侯湯國祚、臨淮侯李述祖、駙馬齊贊元等以次剃訖云。
安撫黃家廸至蘇州。
錢謙益既叛降于清，以招降江南為己任；致書督輔及鄉(xiāng)紳輩勸降，有「名正言順，天與人歸」等語。門下客周荃同家廸安撫來蘇，時官府皆遁，家廸等入城，民皆執(zhí)香以迎；城中大姓，亦有設(shè)香案于外者。
巡撫霍達、巡按周元泰、知府陳師泰、同知文王輔、推官萬適、長洲知縣李實、吳縣知縣吳夢白等皆逃。
霍達于北兵渡江后到任，泊舟河干，不入城；令大開各門，縱婦女出避。
上江提督朱大典歸于金華，劉孔昭、阮大鋮、劉澤清詣營投降。
鎮(zhèn)江監(jiān)軍副使楊文驄殺安撫黃家廸。
文驄率黔兵五百自鎮(zhèn)江南奔過蘇，適太監(jiān)李國輔亦至；乘不意，猝入城，執(zhí)家，數(shù)其罪殺之。周荃聞風(fēng)先遁，文驄遂自行巡撫事。
豫王調(diào)兵八萬下蘇、杭。
清兵入蘇州，監(jiān)軍副使楊文驄逃。
清入蘇，一從虎邱黃花涇、一從楓橋出潢涇、一從高板橋出桐涇。清帥貝勒（博洛）駐師閶門外白云庵，令士紳朝見皆行四拜禮。遂統(tǒng)兵入杭；命侍郎李延齡同降將王國寶鎮(zhèn)蘇州，授原任通判徐樹藩署太倉知州事，舉人王節(jié)、李楷等署嘉定、武進等縣知縣。
長洲諸生顧所受死之。
顧所受者，長洲老儒人，稱東吳先生。聞變，賦詩云：『身是明朝老布衣，眼看世界不勝悲；從容死向?qū)m墻地，免使忠魂棄濁渠』。又自書幾上云：『非自同于匹夫匹婦之諒，實不忍為被發(fā)左衽之人』。遂往學(xué)宮自縊，為役所覺；乃赴水死。
六月囗日，清入杭州。時立潞王（常淓）監(jiān)國，僅三日出降；馬士英逃。
潞王率浙江巡撫張秉真、左布政司莫儼囗〈范上土下〉、督糧道副使王敬錫、杭嚴兵備副使吳簡思、水利道副使錢思騶等迎降。馬士英至杭，擬復(fù)奉立潞王，王堅拒不可。及貝勒至，以書遣陳洪范招王，王度力不能抗，遂身詣其營，請勿殺害百姓士紳；貝勒許之，按兵不動，市不易肆。
清使至紹興，在籍左都御史劉宗周、右僉都御史祁彪佳皆死之。
清帥傳檄至紹興，遣人招降。彪佳知事不可為，投河死。宗周則絕粒死；其言日：『非難自刎、投淵也，但此身不得全而歸之，不可以見我父母耳』！宗周將死，有諸生王玄趾者貽書相勸勉，甚激烈。又有潘集者尚未入泮，亦隨宗周殉難死。
時杭城已降，鄭鴻逵遂奉唐王（聿鍵）入閩，以閏六月初七日（丁亥）監(jiān)國。
鴻逵請早正尊位以系人心，鄭芝龍意有所待；群臣多言『監(jiān)國名正，宜早出關(guān)號召天下；俟有收復(fù)功，建號未晚』。不報。隨于二十七日（丁末）卯刻，祭告天地、祖宗，即皇帝位于福州南郊，以本年七月初一日以后為隆武元年（弘光登極，盡赦諸罪宗在高墻者，唐王因得出，旅泊京口；清渡江，鴻逵擁之而南，遂邀訂張肯堂、鄭芝龍等備法駕迎唐王即位，改稱隆武元年；遙尊弘光為圣安皇帝）。以布政司署為行宮，居之。大赦；論功行賞，芝龍、鴻逵俱晉封為公，超擢張肯堂為吏部尚書、吳春枝為兵部右侍郎，召大學(xué)士蔣德璟、黃景昉于家，加太子太保入直辦事。三司道府文武等官，優(yōu)升、加級有差。以芝龍子成功為左都督，賜國姓；提督御營軍務(wù)。以原任知府吳震交為戶部右侍郎，總理軍餉；以陳謙為總兵官，鎮(zhèn)守衢州。命御史陸清源安撫江、浙二省。升知縣趙玉成等為吏部司官、行人王景亮等為御史；命景亮巡按浙東、軍前監(jiān)紀。授錢邦芑等給事中，遣官安撫兩廣、云、貴等處。建立大小九卿等衙門，選補各官供事。
初九日（己丑），鄭遵謙斬北使于江上；奉魯王（以海）為監(jiān)國，迎入紹興居之。
鄭遵謙者，大同兵備鄭之尹子也；與給事中熊汝霖、江西僉事孫嘉績同起義于余姚，率眾至臺州迎魯王。臺州鄉(xiāng)紳陳函輝、柯夏卿共集眾擁送魯王至紹興，奉為監(jiān)國；斬北使，取其血祭旗。上江總督朱大典亦起義于金華，遣其孫玨上表勸進；張國維亦起義于東陽，遙為聲援。起原任大學(xué)士方逢年行宮辦事，調(diào)方國安守嚴州，隨調(diào)兵復(fù)富陽縣。徽州原任御史金聲同武進士黃荃集兵得萬余人，分守顯陵等處，險阻自固。
十一日（辛卯），剃發(fā)令下；〔明日〕（壬辰），在籍少詹事徐汧死之。
先是，汧致書親族云：『前月六日之夕，弟即引決于左舍，為奴所覺，志不能遂。今紳士欲郊迎貝勒，乃弟臨大節(jié)之時也；存此不屈膝、不被發(fā)之身以見先帝、先人于地下。其在后之人，則三位長兄與以發(fā)朱表兄善視之』（以發(fā)名集璜，昆山人；城破，亦殉難）。至是，聞薙發(fā)之令已行，貽書友人云：『先有數(shù)行呈諸兄，其時以郊迎為不可也。今貝勒未至，而薙發(fā)之令已行；嗟乎！屈膝不可也，被發(fā)其可乎？江萬里；吾師也；特予不及城，雖有園亭山水而不能不死于路耳，惟諸同志為弟明此志焉』。是日從山中移舟虎邱，月下沽酒獨飲；飲畢，從容赴水死。諸生殷獻臣避兵荻溪，家人有薙發(fā)者，見之號慟三日，不食死。中書文震亨時寓陽城，聞令自投于河；家人救之，絕粒六日而死，遺筆僅有「保一發(fā)以見祖宗于地下」之句。
馬士英伏誅。
士英渡江后，黔兵逃散，乃潛居天臺寺中。其家丁某縛之以獻貝勒，貝勒數(shù)其罪惡誅之；剝其皮，實之以草，用快眾憤。時人有以周、馬作對者：『周延儒字玉繩，先賜玉、后賜繩，繩系延儒之頸，宛同狐狗之尸；馬士英號瑤草，家藏瑤、腹藏草，草裹士英之皮，遂作犬羊之鞹』。
發(fā)明
士英至是一再逃矣，彼既以逃為上計，恃宇宙之大，何地不可逃；而孰知擒之以獻者，即其自衛(wèi)之家丁也。前再書「逃」、此書『伏誅」，以見包藏禍心之賊，天人之所必誅，斷無有幸免者；可以為后世永鑒矣。
長洲諸生陸世鑰首倡集議于陳湖。
世鑰字兆魚，世居陳湖以富稱。先是有十將官者聚千余人屯陳湖中，兆魚慮其為亂，亦屯聚千余人；名為犄角，實為防遏。下令髡發(fā)，鄉(xiāng)民驚惶殊甚；十將官因以言煽誘之，鄉(xiāng)民益懼。適府縣差催馬草者挾以兵勢，需索倍于往昔，鄉(xiāng)民皆洶洶思亂。十將官因民之洶洶也，遂殺其人而焚其舟，揭竿稱變；邀陸與同事。時城中富室大家皆避兵水鄉(xiāng)，為人朵頤久矣；于是聚義者四起，咸以劫掠財物為事。惟兆魚則盡毀其家，以集眾數(shù)十萬金之產(chǎn)，捐以供餉；又嚴禁部下不得擄人家一錢一縷，犯者必殺無赦。時同舉義者兵部主事吳易、諸生戴之偏等；后或投誠授職，或流而為盜。兆魚見大事已去，竟飄然長往，棄妻子不顧云。
太湖義兵起，以黃蜚為主。
蜚，故水軍總兵也。
十三日（癸巳），城中義兵起。
時陳湖所部有被獲下獄者，伏力士劫之，以城樓舉火為號；于是城中爭奮起，相與焚北察院及巡撫公署。李延齡、王國寶俱斂兵屯于南園，城中大姓各設(shè)酒食以犒義兵；然義兵皆徒手未經(jīng)戰(zhàn)陣，又無火器。原任守備魯之玙、蔣若來咸集眾湖中，約期克復(fù)；若來不應(yīng)，之玙獨率千余人入城，與北兵戰(zhàn)于南園，眾潰不能支，死于葑門廟側(cè)，陳湖勇士韋志斌亦死焉。
松江、嘉興、常熟、昆山、嘉定、江陰俱集義城守。
松江，先有指揮常某者集義殺安撫吳衷垣、顧乃猷而遍括郡人金錢助餉，郡人苦之；乃共敦請原任兩廣總督沈猶龍為主。嘉興，則推吏部尚書徐石麒、編修屠象美為主；新任兵備吳簡思聞變，從水關(guān)出。常熟，先推原任知州嚴栻為主，既而總兵何沂擁宗室某至，執(zhí)栻欲誅之，僅而得免；嗣后何沂為主。昆山，則推前任知縣楊永言為主。嘉定，則推在籍右通政侯峒曾為主。江陰，則諸生許用及典史陳明遇為主：各集眾城守，豎「大明」旗號。
徽州、紹興、金華等處各舉兵城守。
十六日（丙申），城中義師潰。
時舊總兵吳志葵屯營黃天蕩，郡人張劭勸之入城救援，不應(yīng)；于是諸師作鳥獸散。有頂缸僧戰(zhàn)甚力，手殺清兵數(shù)十人。當(dāng)十六夜月食，李延齡令兵潛出齊門，從蠡口繞出望亭，奪糧船據(jù)之，縱掠滸墅至楓橋；而北兵在城中者亦焚殺。胥門一帶，計城內(nèi)外死者幾及萬人，河水經(jīng)旬猶不可食。潭東李伯含素以武事見推，及是率眾至盤門，遽墮水死，人咸惜之。有朱旦者，祖為朱鷺，人稱白民先生；著有「建文書法疑」一種，極意表揚遜國諸臣。至是聞變，笑曰：『當(dāng)時我祖作書，忠于建文帝；今我舉義，忠于先帝，雖死猶生也』。遂拜母訣別而出。往太湖說黃蜚諸師，皆不應(yīng)；復(fù)貽書促吳志葵，亦不應(yīng)。乃同西山徐云龍薄胥門，北兵沖突而前，徐云龍卸甲走，其弟君達、僧景賢皆戰(zhàn)死，旦亦遇害。
清兵入常熟，諸生徐守質(zhì)等死之。
降將洪某率兵攻常熟，何沂先期潛逃；諸生中尚有躬冒矢石力戰(zhàn)于華蕩者，勢不能支，遂各散去。徐守質(zhì)母病不能遷，兵至，母與妻俱投井死，守質(zhì)與兵格斗死。徐市、徐鐸開城破，嘆曰：『我家世科，竟無一義士耶』！遍別親族，題壁云：『不敢立名垂后代，但求殉節(jié)答先朝』。夜半自縊。項志寧方食餅，聞城破，墮餅于地，扼吭不食死。諸生蕭某妻許氏為兵所掠，痛罵不受污；兵怒，縛之桅，支解之。
清圍昆山，徐開禧開城放百姓；在籍編修朱天麟走云南，諸生朱集璜等死之。
昆山巨族甚多，皆輸餉愿死守。諸生朱集璜等助守甚力，共推老將王南揚主戰(zhàn)事；南揚勇悍不減少年。至是，清來攻城，被圍數(shù)日；徐開禧開門放百姓，全活頗眾。未幾，南揚力戰(zhàn)死。天麟見城破，踉蹌走江西；后間關(guān)隨永歷以終。諸生集璜等俱死亂軍中。諸生陶琰募死士三百人赴援，中途聞城破，自刎死。鄉(xiāng)紳士民男女死者，城內(nèi)外以數(shù)萬計。舊令楊永言潛匿民間得免；后為僧，復(fù)至昆山。
清圍嘉定，七月初四日（癸丑）破之，在籍右通政侯峒曾、進士黃淳耀等死之。
峒曾等倡義守城，清初來攻，峒曾令焚其舟。既又來攻，預(yù)斷一石橋而支之，不即斷；清兵過橋，橋傾壓死者十余人。有蔡游擊者，侯、黃二公敦請以訓(xùn)鄉(xiāng)兵；其人勇悍善斗，手揮鐵簡前后擊殺數(shù)十人后，中矢如猬毛以遁。七月初三，降將李成棟復(fù)糾太倉兵來攻東、西兩門，火炮擊城中無虛刻。薄暮，忽大雨如注，怪風(fēng)暴起，城中遂不能張燈；成棟令兵丁潛伏城下，穴城而進，守者不覺。初四黎明，成棟置炮于地穴中，炮發(fā)震城，城一隅崩；鐵騎直擁而上，鄉(xiāng)兵不能御，城遂陷。峒曾急歸拜家廟，赴池水死；成東撈其尸，斬首以徇眾。長子元演被數(shù)十刀以死，次子元潔亦被殺。有朱長祚者悉出家財佐軍；城破，誘家人盡登一舟，自沉。孝廉龔用圓與兄諸生用廣、孝廉張錫眉與妾皆赴水死，諸生夏云蛟、唐昌全等皆死之。淳耀與其弟淵耀赴僧舍，題殉節(jié)詞于壁；弟曰：『阿兄，此其時矣』！遂同縊，越數(shù)日，親友收其尸，面如生。其痛罵而死及殉難者甚多，惜未能盡詳其姓氏。
十一日（庚申），太湖義兵潰。
黃蜚雖擁益藩樂安王屯聚湖中，然無遠圖，惟搜捕剃發(fā)人正法及沿村打糧而已；民甚苦之。〔前一日〕（己末），清數(shù)百騎由吳山趨堯峰，黃兵方集木瀆，聞風(fēng)俱遁；黃蜚遂入泖河。庚申清復(fù)至，鄉(xiāng)民被殺者數(shù)百人。清將李成棟襲吳志葵、黃蜚于泖河，俱擒之以歸。
發(fā)明（此節(jié)本在清圍嘉定之后，今補之）。
氣數(shù)已終，雖有忠肝義膽之士，亦不能保全。
清兵入松江，在籍兵部左侍郎沈猶龍、原任吏部主事夏允彝死之。清兵入金山衛(wèi)，指揮候懷玉父子死之。
猶龍既從事，即斥逐常指揮，聚鄉(xiāng)紳士民為城守之計。舊總兵吳志葵率水師于泖河中，與金山衛(wèi)指揮侯懷玉皆至。議事，懷玉與志葵不合，志葵故設(shè)端以難之；懷玉憤然起曰：『府城憑大總?cè)挚偠剑唤鹕叫l(wèi)吾當(dāng)死守，誓不使北兵得近衛(wèi)城一步』。懷玉遂往金山，志葵仍歸泖河。李延齡將襲松，令北兵潛匿舟中，命中書董廷對為閑，假以探沈為名，實納清也；眾知其謀，追斬廷對于清浦（廷對，尚書其昌孫也）。適謝某者制造軍器，往城中交納，沈令開南門納；軍器舟入，忽報黃蜚兵至，皆以紅布羅首，內(nèi)一兵紅布散脫，辮發(fā)儼然，眾喧『清入城矣』！沈遂東走，北兵尾之而行；甫出東門，沈左肩中一箭，遂死于濠下。松江既破，延齡令小將金某攻金山衛(wèi)，侯固守不動。有北將緣城而上，侯立手刃之；如此數(shù)人乃止。后李成棟復(fù)以大軍攻之，侯竭力死守相持者三日；及破，侯猶巷戰(zhàn)，至死罵不絕口。其長子被擄，極力詬罵；北將怒甚，即殺于中途。時延齡下令勒諸紳進謁，夏允彝拒不往見；其兄逼之，終不可。其兄曰：『汝以為不可者，惟有死耳』！允彝乃自投于池中。
清兵圍江陰歷閏六月至八月，破之；典史陳明遇、前任典史閻應(yīng)元、諸生許用及訓(xùn)導(dǎo)馮厚惇、中書戚紳等死之（戚紳一作戚勛）。
六月，新任江陰縣知縣至，下髡發(fā)之令。閏六月一日，諸生許用倡言于明倫堂曰：『頭可斷，發(fā)不可剃』。未幾，鄉(xiāng)兵奮起；先拘知縣于一室，四城內(nèi)外應(yīng)者萬人。求發(fā)舊藏火藥、器械，典史陳明遇開庫給之。隨執(zhí)守備陳瑞之，搜緝在城奸細，以徽商邵康公嫻事，共推轂為將；邵亦招兵自衛(wèi)。舊都司周瑞鑨帥水師駐江口，約邵兵出東門，周從西門協(xié)剿；既而敗績。時清兵日熾，各鄉(xiāng)兵盡力攻殺，每獻一級，城上立給銀五兩?；丈坛惕等氤?，盡傾所有與明遇充餉，而自往黃蜚、吳志葵求援；黃、吳不應(yīng)，程遂祝發(fā)為僧。是時叛仆四起，大家咸救死不暇。清兵首掠西城，旋至南關(guān)；邵康公往御之，不克。清兵焚東城，大劫城外富室；康公帥鄉(xiāng)兵與戰(zhàn)，殺清將一人。鄉(xiāng)兵高瑞為清兵所獲，不屈死；周瑞鑨掠舟而逃，康公不知下落。明遇乃迎舊典史閻應(yīng)元為將，帥鄉(xiāng)兵擁之入城。清兵四散焚劫，鄉(xiāng)兵遠竄，無復(fù)來援者；清兵始得一意攻城。城中竭力備御；清兵箭射如雨，城內(nèi)取鑊蓋為蔽，以手接取，日可得箭三、四百枝。一將架云梯獨上，城內(nèi)用長槍刺之，將心口納槍，奮身直躍；一童子以刀刺其喉殺之，尸墮城下。又一將周身束以利刃，以大釘插城墻，緣而上；城內(nèi)用大槌擊殺之。清兵日增，依君山為營，下瞰城中；城中連炮擊之，清兵乃移營去。居民黃云江素善弩，發(fā)弩中人面目立死；陳瑞之之子出己意制木銃，從賊頭擲下火發(fā)，銃裂觸人即死。應(yīng)元復(fù)制鐵槌，能于城外取人，百不失一，又制火球、火箭之類；清兵畏之。降將劉良佐統(tǒng)兵來助，設(shè)牛皮帳自衛(wèi)；城中索巨石投下，數(shù)百人皆死。良佐移營十方庵，令庵僧陳說利害，城中不為動；良佐策馬自臨城曉諭，應(yīng)元罵曰：『我一典史，卑官耳；死何足惜！汝受朝廷封爵，不能以死報國，今日有何面目見此方父老』！言末畢，良佐急掩耳而走。明遇日坐臥城上，與民同甘苦；咸愿為死無悔。時松江新破，李成棟等盡帥所部至江陰。清兵縛黃蜚、吳志葵于十方庵，令作書招降；蜚曰：『吾與城中無一相識，何書為』？清兵驅(qū)之臨城下，蜚無言；志葵勸眾早降，應(yīng)元曰：『汝不能斬將殺敵，為人所縛，自應(yīng)速死；何用多言』！時清兵輦炮絡(luò)繹而至；發(fā)炮無虛刻，彈飛如電。一人立城上，頭隨彈去，而僵立不仆；又一人背胸洞徹，而直立如故。有一清將坐于十方庵后，城上發(fā)炮中之，立斃。八月之望，應(yīng)元以中秋節(jié)，令守城者輪流賞月；而自攜酒登城隅，四望嘯歌。許用作五更曲，令諸善謳者高聲齊唱；城下聞之，悲怒者各相半，亦有激烈慷慨者。二十一日午刻，祥符寺后城傾，清兵從煙雨溷雜中潛逾入城，開門納師；民猶巷戰(zhàn)。有韓姓一人徒手格殺三人，始自刎死。男婦死者城中井皆滿，泮池及孫郎中池迭尸數(shù)重。陳明遇闔門投火死；閻應(yīng)元投水被執(zhí)，大罵不屈死；訓(xùn)導(dǎo)馮厚敦冠帶縊于明倫堂。有中書戚紳者，家于青陽，入城協(xié)守；城破，大書于壁曰：『戚紳死此，紳之妻若女、子若媳亦死此』。與許用俱合室自焚。黃云江素善弦歌，城破后，獨攜一胡琴以出入，莫知其弩師也。
清兵下陳湖，陸世鑰奔湖州。
蘇州提督吳勝兆甫履任，即統(tǒng)兵下陳湖；世鑰走湖州山中，戴之俊等皆降。
清兵入嘉興，原任吏部尚書徐石麒、兵部主事錢牒死之。
石麒等既集義城守，迎鎮(zhèn)將陳梧為帥，軍聲頗振。清兵來攻，梧率眾御之三塔，大敗；精銳俱盡。石麒知事不可為，自縊于書室中。其仆祖敏、徐錦等俱從死。錢牒投河死。清兵至，屠戮一空，雞犬無遺；編修屠象美為亂民所殺。
洞庭西山民兵潰。
黃營散后，余眾聚西山，擁楚藩通城王朱盛澄行大將軍事；而山中無糧，軍政不立，僅恃一徐云龍，而氣已衰矣。城中聲言大兵將下西山，遂縛同事蔡象坤以獻巡撫王國寶，殺之。吳勝兆統(tǒng)兵至西山，受徐云龍等降，安撫而還。
豫王班師，以弘光及潞王、太子北行；前使臣兵部右侍郎左懋第等死之。
正月，劉英及曹遜、金鑣入訊，逾垣得見；懋第發(fā)疏，令金鑣偕都司楊文泰赴南都奏之。及至，而南都已失守矣。其在太醫(yī)院也，內(nèi)院洪承疇謁之；懋第曰：『鬼也！承疇松、杏陣亡先帝賜祭、加醮九壇，賜蔭、予謚久矣。今日安得更生』。李建泰亦來謁；懋第曰：『汝受先帝寵餞，不能殉國，降賊又降清；又何面目見我耶』？漢臣投謁者，皆受罵而去；漢臣亦憚見之。江南陷信至，懋第題詩云：『峽坼巢傾歸路回，片云南下意如何；寸丹冷魄消難盡，蕩作寒煙總不磨』。至是，以江、浙平，再下令剃發(fā)。副將艾大選首髡如令，懋第立杖殺之；捕下刑部獄。懋第曰：『我自行我法殺我人，與若何豫！可來速殺我』！次日，鐵騎擁入內(nèi)朝，懋第南向坐于庭下；攝政王問在廷漢臣云何？吏部陳名夏曰：『為弘光來，不可饒』！懋第曰：『若非中先帝會元榜眼者？今日有何面目坐』！侍郎金之俊曰：『先生何不知興廢』？懋第曰：『汝何不知廉恥？我今日只有一死，何必多言』！攝政王揮出斬之。趙開心將為之請，同坐者掣其裾而止。懋第至宣武門外，神氣自若，南面四拜，端坐受戮；劊子楊某涕泣，叩首而后行刑。開心始行啟王，王將從而已報死矣。馬紹愉率所隨將士悉髡發(fā)降；參謀陳用極及武弁王一斌、劉統(tǒng)、王廷佐、張良佐俱不屈，同日遇害。
發(fā)明
懋第拘囚太醫(yī)院，與文信國小樓何異？其與洪、李二人相詰問者，與失信國責(zé)備范文煥何異？其與剛、榜二人抗拒不屈，與先信國見博羅長揖不屈何異？其卻金侍郎興廢之說而端坐受戮，與先信國卻張宏范仕元之說而從容柴市何異？已就刑而攝政王即傅令免刑不及，與先信國之已赴義而元世祖諭赦不及何異？既死矣，而王一斌等皆同殉難，與先信國諸客鄒鳳、劉子俊等倡義追隨、鼎鑊不避何異？是故系上于北行之下者，見其心乎本朝也；車駕一日未死，懋第本朝上心一日未斷也。詳書其官仍正其名曰「使臣」者，嘉其不負此行也；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如懋第者稱其選也。曰「死之」者，著其節(jié)也：君存與存、君亡與亡，舍生取義，其生平素所自矢也。若懋第者，于為人臣之道盡矣；詳其事，賢懋第也。
附錄
弘光帝之北也，內(nèi)奄皆隨行。韓贊周自樓墮下，折足不死；北軍舁之以北，中途不食死。
時帝、太子、潞王兇問至南；十二月，監(jiān)國魯王遙上帝謚曰「圣安皇帝」、太子謚曰「悼皇帝」，潞王謚曰「潞閔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