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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 謫星說詩
  • 錢振锽
  • 4946字
  • 2015-12-26 19:39:16

四四、閬仙五律清警拔俗,姚合猶不逮,然其句法亦有生硬處。蓋律詩意欲其生新,字面仍求平靜,不可著一點火氣,不可使一筆很筆也。五律如溫飛卿之清新,張文昌之平靜,幾幾乎駕閬仙而上之。

四五、唐以前畢竟支語多。世人每出大言,以為詩始于《三百篇》,盛于漢魏,至唐而衰。此猶之舍堯、舜、湯、武,而高談神農也。

四六、鄭板橋“看月不妨人去盡”句,非絕頂性靈說不出。此公雖學淺,而詩氣極清。隨園謂詩非其所長,不盡然也。

四七、樂天之詩,十倍微之,而白與元當時并相推重,殊不可解。偶讀誠齋《讀長慶集》云:“讀過元詩與白詩,一生太傅重微之。再三不曉渠何意,半是交情半是私。”

四八、作詩必須“毋固”、“毋必”,而斷不可“毋意”、“毋我”。下能“毋固”、“毋必”,便是黃山谷之惡相;不能有意、有我,便是王李等之乞相。

四九、袁子才論詩必以唐宋并稱,見人尊唐黜宋,便謂其迂。此語吾姑弗與辨,第就子才所諭者論之:荊公、山谷,宋之有名人也,子才力詆其詩;東坡,宋之巨擘也,子才亦時時指其病痛。至若子才所心佩者,則一誠齋耳。誠齋一人能敵唐之李、杜、韓、白乎?

五〇、誠齋詩多滯筆、率筆,詩序稱其始學江西,既學后山,又學半山,又學唐人絕句。后官荊溪,忽若有得,自焚少作千余首。今觀其詩,猶恨誠齋當時未能盡將集中惡詩焚毀。尤延之云:“詩何必一體?焚之可惜也。”此真不知詩者之言。后村比之于太白,重誠齋太過,知太白淺矣。

五一、分界古詩與樂府,分界作詩與填詞,俱是不通人語。

五二、古詩《孔雀東南飛》一首,氣韻自寬。明弇州《袁江流》博茂汪洋,極有古趣。近胡稚威《李三行》魄力亦可,而支處多矣。

五三、子建《美女篇》云:“美女妖且閑,采桑歧路間。”以下列陳金環、金爵釵、瑯玕、明珠、珊瑚、羅衣等字樣,豈有如此富貴女人而采桑路上者乎?最不通者,莫如“長嘯氣若蘭”五字,女人長嘯,狂怪極矣。

五四、《莊子》曰:“五帝之治,猶之五味不同而皆可于口。”《淮南子》曰:“佳人不同體,美人不同面,梨橘棗栗不同味。”千古名論。

五五、小修雋爽,不下中郎。

五六、或問袁子才云:“近時詩當以何人為第一?”袁轉問:“《三百篇》當以何首為第一?”或不能答。彼以為詩各成一派,不可分優絀也。余謂此子才恃才逞辨耳,非確論也。詩各成一派,是也,然必其詩能自成一家,方能各成一派。若其詩未能成家,則不可不上下其手矣。鳳凰翔于天,雀翔于蓬蒿之下,謂之各有一派,可也;謂之無可優絀,不可也。神龍游于天,蛆黽處于藩溷之間,謂之各有一派,可也;謂之無可優絀,不可也。今舉漁歌樵唱之聲,與袁并處于騷壇之上,謂之各成一派,可乎?

五七、錢仲文“竹憐新雨后”句,凈絕可喜。

五八、洪稚存謂蔣心余如“劍俠入道,猶余殺機。”余謂心余詩,殺機則有之,劍俠則未也,入道則更未也。

五九、徐文長詩:“千峰見日天猶夜,萬國浮空水自平。”杰句也。

六〇、太白詩“花暖青牛臥”,沈歸愚云:“或稱青牛為青蟲,亦通。”是成底語!

六一、小杜不過晚唐一伶俐后生,何至如洪稚存徑置諸元、白、東野之上耶?且稱其古體有氣勢,亦不然。

六二、吳野人五律頗清警,七古好作六四句、八字句,支拙萬分。夫創調可也,創不通行之調,造立不直之句,不可也。試思太白七古,飛行絕跡,迥出常格之外,何嘗有不愜之調哉?

六三、秋谷論詩,不為無見。其詩則純系蘇、黃習氣。貶刺漁洋,太入陰狠。其《詠螢詩》云:“雖憑草為質,不借月為光。”又云:“請看落荒野,何異大星芒。”合其分矣。

六四、秋谷詩生硬無情,于宋頗似山谷。

六五、見說部有痛贊杜者,余亦痛惡之。非惡其贊杜也,惡則所贊者非杜集中好詩耳。

六六、方子云律句,初展卷極為奇警,越宿觀之便寡味。因思江進之言:“詩出于假則不佳,即佳亦無趣。”方詩佳則佳矣,免不得一假字。

六七、洪稚存排邵子湘詩文,謂其描頭畫角,無真性情與氣,甚是。然洪謂邵“描頭畫角”,余亦謂洪“拗頭折角”。

六八、詠物詩近世詩家最擅場,古人不能及也。

六九、近世周文煒嘗言:“婦女不宜識字。至世家大族一二詩章,不幸流傳,必列于稈子之后,娼妓之前,豈不可恥。”此種虐謔,實令人恨!只得普愿天下選閨媛詩者,附諸父兄夫子后,以免得此等惡少橫作瀾語。

七〇、前人相沿擬古,原屬可厭。李于鱗代古人作公讠燕詩,尤屬無謂。古人非不能詩,誰要后人與他代作。此輩胸中筆下,有一副摹古學問,竟無出路,故借此發抒,真可笑。

七一、放翁詩:“詩到無人愛處工。”袁石公尺牘論詩云:“仆求自得而已,他則何敢。”又云:“去唐愈遠,愈自得意。”此語我欲言之久矣。

七二、吳駿公《題士女圖》十二首,詠《虞兮》云:“博得美人心肯死,項王此處是英雄。”最佳。

七三、香山善于說俗話,益覺其雅趣。杜老不善于說俗話,故說俗話處轉見笨滯。

七四、宋徐仲車詩極健,《華陽山》句云:“半峰已斷人間路,絕項自開天上花。”佳句也。

七五、“池塘生春草”,當時人以為有神助,葉夢得更稱其工,元好問更稱其新,董其昌亦云千古奇語。“芙蓉露下落”二語,許ダ尊之,謂非唐人所能。《苡》、《殷雷》、《四愁詩》,王士礻真稱其不用淺深,不用變換,略易一二字,而其味油然自得。又以“女心傷悲”、“鸛鳴”、“婦嘆”等句為六朝唐人之祖,以“或降于阿”等句為畫手未能如此。又洪亮吉以“青青河畔草”、“東風搖百草”、“春草碧色”等句謂非后人所及。如此論詩,真不知天下有羞恥事。

七六、王阮亭謂詩有神韻,天然不可湊泊者,自稱其《登燕子磯》“吳楚青蒼分極浦,江山平遠入新秋”句與焉。如此庸爛調,而猶自以為神韻。此老一生用心于此,可嗤也。其詩題云:《登燕子磯絕頂》,夫燕子磯高不過數十丈,算不得山,無所謂絕頂。如此驚張,竭景畢露。沈歸愚所謂登陟培婁,便擬嵩華者也。

七七、以惡滯為沉雄,以庸爛為神韻,以蕪穢為綺麗,以枯窘為有不盡之意,以粗鄙不可耐之詞,謂其類青蓮、玉局,此皆終身由之而不知其道者也。

七八、弇州題《孫太初》詩:“生不必父與祖,死不必孫與子。”二語真奇絕。

七九、只可使典故供我嬉笑怒罵,不可使典故供我填砌擺設。

八〇、“黃昏胡騎塵滿城,欲往城南望城北。”言無定向也。無甚深意,不必深究。放翁以“望城北”為“忘城北”,謂其皇惑避死之際,不能記南北也。語便沾滯。淵明自稱讀書“不求甚解”,此乃開辟以來第一會讀書人,后世未有也。

八一、天下事,能者其法簡,不能者其法必多。亂世多刑法,俗吏多儀節,假道學多規矩,不善書者多考校執筆磨墨,不能文者多考校反正曲折,不能詩者多考校格調體制。

八二、毛先舒論葉韻,有法葉、臆葉之別。我道既已葉矣,又奚論其法、臆耶?況法葉多不合時宜,與其法葉,不如臆葉為是。

八三、禮從宜,詩亦從宜。每見詩人用古韻法押入句尾,如“下”字押入七塵,“林”字押入十三覃之類。句雖佳,其音不諧,頗為掃興。每見詩人將慣用作仄聲者作平聲,慣用作平聲者作仄聲,如“中興”之“中”、“離群”之“離”作去聲,“料想”之“料”、“憂患”之“患”作平聲,將一副考據面孔隨處擺布,最為無味。

八四、楊升庵以戴復古詩為無百字成誦。余以為不止戴一人,宋人通病如此。唐以前詩亦是如此,杜子美亦是如此。

八五、袁中郎神骨迥出塵俗,運筆尤如斬釘截鐵,明之詩人未有及也。俗子詆中郎淺俗,不論其全體之骨髓,而舉一二端之皮毛,是未讀中郎詩者也。隨園性情于中郎為近。隨園才大而近俗,中郎骨奇而益清,而乃操同室之戈,漫加詆毀,吾不知之矣。

八六、香山律詩,冗塌最多。

八七、查初白《歌風臺》詩云:“時來將相皆同里,淚落英雄有故鄉。”筆力沉雄極矣。袁子才云:“多情方是真天子,無賴依然舊酒徒。”亦快人意。

八八、古辭“逢逢白云”,“逢逢”二字甚佳。以下一西、一東、一南、一北,乃孩語。

八九、俗子以杜詩為工,余以為不工莫如杜。論杜者不當以工不工較量也。欲求其好處,先看其全部,不可以一首求之;看其全首,不可以一字一句求之,否則所得皆糟粕耳。

九〇、古來梅花詩極多,苦無佳構。君復八詩最名,而支句實多。“暗香”、“雪后”二聯,歐黃賞之,語自清韻。余猶病其“忽橫枝”三字太生,“浮動”兩字不當。方虛谷所選宋代詠梅惡詩尤多,明青邱詩亦無佳處。

九一、“暗香”、“疏影”兩句,本是六朝人句。君復僅為易句首二字,尤為無取。

九二、趙甌北、張船山詠梅亦有佳句。但此輩言其身分,而不狀其體態,與君復詩不同。狀其體態為難,言其身分卻易。

九三、《隨園詩話》載高南阜《雁字詩》:“落霞點出簪花格,驟雨催成急就章。”下一句乃袁中郎《雁字詩》,特易其“暮”字作“驟”字耳。

九四、尤侗笑白香山“達哉達哉白樂天”語,謂如白頭老婦,自夸守節。此語亦直抄袁中郎語。

九五、李滄溟有句云:“山路入鳴蟬。”是化工之筆。唐高達夫“匹馬隨蟬聲”,略有此意。吳野人“日落入蛙聲”,亦神句。

九六、黃九煙詩云:“高山流水詩千軸,明月清風酒一船。借問阿誰堪作伴,美人才子與神仙。”真言我所欲言。又《將就園記》中《百花村》一絕云:“眾香國里朝臣妾,萬綠叢中長子孫。即使乾坤終混沌,也須還我百花村。”七絕二十首,此為獨絕。

九七、李群玉神氣灑落,極似太白,而清刻則為太白所無,晚唐當首屈一指。

九八、玉川七古佳者直是太白。《月蝕詩》獨艱不成文,轉以此詩得退之和而有名。甚矣,退之之好怪也!

九九、剪彩之花,非不美也;糖餌之味,非不甘也。然較之時花鮮果,則有異矣。此天資、人力之分也。

一百、甌北詩快意出色處,千人皆廢。惟貪為考據,雜以詼諧,去中道蓋遠。滄浪以坡、谷有子路事夫子氣象,然宋人畢竟近古。

一〇一、王元美謂太白詩百首之后易厭。余謂古來好詩,求其百首之后不厭,亦大難。

一〇二、余集中絕少排律,以其如方輪之車,雖甚澤可觀,誠欲使之破敵行路,則不能也。古庾子山詩乎已有排律面目。唐以來排律始盛,杜老長排亦多笨滯。近世詩人幾于人人集中必有百韻排律一首,多者至二百韻,究之支劣拙滯,不復成詩。就有不惡,不過應酬門面,終無可取。

一〇三、凡作詩須有大題目,然后作長篇、長句。今人每遇芥子大事,便作大篇,不值一笑。

一〇四、李詩《天馬歌》一首,毫無意味,恐亦贗也。《古風》五十九首亦多熟套。

一〇五、張文昌詩調新神遠,諸體皆佳。五律尤造平淡,為不可及。雖與王仲文齊名,實非王所及。余于其詩有偏嗜焉。

一〇六、太白詩:“自從建安來,綺麗不足珍。”解者曰:“自從建安來者,猶言建安以后也,非云建安之時也。”余謂作建安以后講固可,即作建安之時講亦可,建安詩固亦無足珍也。退之詩:“齊梁及陳隋,眾作等蟬噪。”此第一等口氣,非豪杰之士不敢言。艾千子嘗云:“《選》不足學,曹、劉、李、杜略無可取。”驟聞其語,毋乃太過。細而思之,方知千子言亦有理。明代詩人林立,詩卒不佳者,其病正坐于摹古、學古、有取于古耳。如千子所云,將掃盡陳言,語語獨創,亦是道理。陳臥子妄與千子強辨,此臥子所以不高也。

一〇七、查初白詩,趙云崧服之矣。其詩不乏佳篇,實病氣促。洪稚存稱其善寫情,故宛轉關生,一唱三嘆。余謂查詩之病,正在其不能一唱三嘆耳。袁于才稱其善于白描,余謂查實未嘗白描,特無才氣能動蕩,故只覺其乾癟耳。

一〇八、七古不可作“仄仄平平平平仄”句。啞句最多,此為第一不堪入聽者。如“長夜漫漫何時旦”一句,便是啞句之祖。后世詩家如此頗多,不勝枚舉,可即此推之。《聲調譜》忌用句法甚多,獨不見及此。

一〇九、張、王啞句最多,明公安亦然。

一一〇、“天地幾多云外鶴,古今無數繭中蠶。”史梧岡詩也,極有神悟。

一一一、黃仲則“風旋驚鴉忽入云”句,“旋”字狀飛鴉極工。

一一二、《兩當軒詩》瑕瑜雜出,去取無當,此皆仲則早死之故。若出于仲則手定,決不如此。仲則以《太白樓詩》得名,隨園又甚稱其《觀潮行》,此二詩其實未足為仲則異。集中《焦節婦行》,余嘗熟讀之。

一一三、甌北謂竹老手頹唐,不知趙之頹唐十倍于朱。隨園以甌北人老成精語,謂如“鈞天廣樂時怪鴟一鳴,沐猴一舞。”不知袁詩之怪鴟、沐猴,正復不下于趙。知彼不知己,是才人一病。

一一四、劉叉以《雪車》、《冰柱》詩得名,詩實不佳。且小題大做,己非內教。其“酒腸寬似海,詩瞻大于天”二語,卻系狂語。

一一五、尤展成《于京集口號》云:“丹墀紫閣極崔嵬,駟馬高車亦壯哉。卻喜夢中都不見,閑游仍到故園來。”胸次絕高。

一一六、展成有絕世才情,而詩多弱處。惟其佳語,自不可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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