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詩集后序】
《李白詩集》二十卷,舊七百七十六篇,今千有一篇,雜著六十篇者,知制誥常山宋敏求字次道之所廣也。次道既以類廣白詩,自為序,而未考次其作之先后。余得其書,乃考其先后而次第之。
蓋白蜀郡人,初隱岷山,出居襄漢之間,南游江淮,至楚觀云夢。云夢許氏者,高宗時宰相圉師之家也,以女妻白,因留云夢者三年。去之齊魯,居徂徠山竹溪,入吳,至長安,明皇聞其名,召見以為翰林供奉,頃之不合去。北抵趙、魏、燕、晉,西涉岐,歷商於,至洛陽,游梁最久。復之齊魯,南浮淮泗,再入吳,轉徙金陵,上秋浦潯陽。天寶十四載,安祿山反,明年明皇在蜀,永節度東南,白時臥廬山,迫致之。軍敗丹陽,白奔亡至宿松,坐系潯陽獄。宣撫大使崔渙與御史中丞宋若思驗治白,以為罪薄宜貰,而若思軍赴河南,遂釋白囚,使謀其軍事,上書肅宗,薦白材可用,不報。是時,白年五十有七矣。乾元元年,終以污事長流夜郎,遂泛洞庭,上峽江,至巫山,以赦得釋。憩岳陽、江夏,久之復如潯陽,過金陵,徘徊于歷陽、宣城二郡。其族人陽冰為當涂令,白過之,以病卒,年六十有四,是時寶應元年也。其始終所更涉如此,此白之詩書所自敘可考者也。范傳正為白墓志,稱白“偶乘扁舟,一日千里,或遇勝景,終年不移”,則見于白之自敘者,蓋亦其略也。《舊史》稱白山東人,為翰林待詔,又稱永王節度揚州,白在宣城謁見,遂辟為從事。而《新書》又稱白流夜郎,還潯陽,坐事下獄,宋若思釋之者,皆不合于白之自敘。蓋史誤也。
白之詩連類引義,雖中于法度者寡,然其辭閎肆雋偉,殆騷人所不及,近世所未有也。《舊史》稱白有逸才,志氣宏放,飄然有超世之心,余以為實錄。而《新書》不著其語,故錄之,使覽者得詳焉。
【先大夫集后序】
公所為書,號《仙鳧羽翼》者三十卷,《西陲要紀》者十卷,《清邊前要》五十卷,《廣中臺志》八十卷,《為臣要紀》三卷,《四聲韻》五卷,總一百七十八卷,皆刊行于世。今類次詩賦書奏一百二十三篇,又自為十卷,藏于家。方五代之際,儒學既擯焉,后生小子,治術業于閭巷,文多淺近。是時公雖少,所學已皆知治亂得失興壞之理,其為文閎深雋美,而長于諷諭,今類次樂府已下是也。宋既平天下,公始出仕。當此之時,太祖、太宗已綱紀大法矣,公于是勇言當世之得失。其在朝廷,疾當事者不忠,故凡言天下之要,必本天子憂憐百姓、勞心萬事之意,而推大臣從官執事之人,觀望懷奸,不稱天子屬任之心,故治久未洽,至其難言,則人有所不敢言者。雖屢不合而出,其所言益切,不以利害禍福動其意也。始公尤見奇于太宗,自光祿寺丞、越州監酒稅召見,以為直史館,遂為兩浙轉運使。未久而真宗即位,益以材見知。初試以知制誥,及西兵起,又以為自陜以西經略判官。而公常激切論大臣,當時皆不悅,故不果用。然真宗終感其言,故為泉州,未盡一歲,拜蘇州,五日,又為揚州。將復召之也,而公于是時又上書,語斥大臣尤切,故卒以齟齬終。
公之言,其大者,以自唐之衰,民窮久矣,海內既集,天子方修法度,而用事者尚多煩碎,治財利之臣又益急,公獨以謂宜遵簡易、罷管榷,以與民休息,塞天下望。祥符初,四方爭言符應,天子因之,遂用事泰山,祠汾陰,而道家之說亦滋甚,自京師至四方,皆大治宮觀。公益諍,以謂天命不可專任,宜絀奸臣,修人事,反復至數百千言。嗚呼!公之盡忠,天子之受盡言,何必古人。此非傳之所謂主圣臣直者乎?何其盛也!何其盛也!公在兩浙,奏罷苛稅二百三十馀條。在京西,又與三司爭論,免民租,釋逋負之在民者,蓋公之所試如此。所試者大,其庶幾矣。公所嘗言甚眾,其在上前及書亡者,蓋不得而集。其或從或否,而后常可思者,與歷官行事,廬陵歐陽公已銘公之碑特詳焉,此故不論,論其不盡載者。公卒以齟齬終,其功行或不得在史氏記,藉令記之,當時好公者少,史其果可信歟?后有君子欲推而考之,讀公之碑與其書,及余小子之序其意者,具見其表里,其于虛實之論可核矣。
公卒乃贈諫議大夫。姓曾氏,諱某,南豐人。序其書者,公之孫鞏也。至和元年十二月二日謹序。
【王深父文集序】
深父,吾友也,姓王氏,諱回。當先王之跡熄,六藝殘缺,道術衰微,天下學者無所折衷,深父于是時奮然獨起,因先王之遺文以求其意,得之于心,行之于己,其動止語默必考于法度,而窮達得喪不易其志也。文集二十卷,其辭反復辨達,有所開闡,其卒蓋將歸于簡也。其破去百家傳注推散缺不全之經,以明圣人之道于千載之后,所以振斯文于將墜,回學者于既弱,可謂道德之要言,非世之別集而已也。后之潛心于圣人者,將必由是而有得,則其于世教豈不補之而已哉!嗚呼!深父其志方強,其德方進,而不幸死矣,故其澤不加于天下,而其言止于此。然觀其所可考者,豈非孟子所謂名世者歟?其文有片言半簡,非大義所存,皆附而不去者,所以明深父之于其細行,皆可傳于世也。
深父,福州侯官縣人,今家于潁。嘗舉進士,中其科,為亳州衛真縣主簿。未一歲棄去,遂不復仕。卒于治平二年之七月二十八日,年四十有三。天子嘗以某軍節度推官知陳州南頓縣事,就其家命之,而深父既卒矣。
【王子直文集序】
至治之極,教化既成,道德同而風俗一,言理者雖異人殊世,未嘗不同其指。何則?理當故無二也。是以《詩》《書》之文,自唐虞以來,至秦魯之際,其相去千余歲,其作者非一人,至于其間嘗更衰亂,然學者尚蒙余澤,雖其文數萬,而其所發明更相表里,如一人之說,不知時世之遠,作者之眾也。嗚呼!上下之間,漸磨陶冶,至于如此,豈非盛哉!自三代教養之法廢,先王之澤熄,學者人人異見,而諸子各自為家,豈其固相反哉!不當于理,故不能一也。由漢以來,益遠于治。故學者雖有魁奇拔出之材,而其文能馳騁上下,偉麗可喜者甚眾,然是非取舍不當于圣人之意者亦已多矣。故其說未嘗一,而圣人之道未嘗明也。士之生于是時,其言能當于理者,亦可謂難矣。由是觀之,則文章之得失,豈不系于治亂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