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樂王向字子直,自少已著文數萬言,與其兄弟俱名聞天下,可謂魁奇拔出之材,而其文能馳騁上下,偉麗可喜者也。讀其書,知其與漢以來名能文者,俱列于作者之林,未知其孰先孰后。考其意,不當于理者亦少矣。然子直晚自以為不足,而悔其少作,更欲窮探力取,極圣人之指要,盛行則欲發而見之事業,窮居則欲推而托之于文章,將與《詩》《書》之作者并,而又未知孰先孰后也。然不幸蚤世,故雖有難得之材,獨立之志,而不得及其成就,此吾徒與子直之兄回字深父所以深恨于斯人也。子直官世行治,深父已為之銘。而書其數萬言者,屬予為敘。予觀子直之所自見者,已足暴于世矣,故特為之序其志云。
【王容季文集序】敘事莫如《書》,其在《堯典》,述命羲和,宅土,測日晷星候氣,揆民緩急,兼蠻夷鳥獸,其財成輔相,備三才萬物之理,以治百官,授萬民,興眾功,可謂博矣。然其言不過數十。其于《舜典》則曰:“在璣玉衡,以齊七政。”蓋堯之時,觀天以歷象。至舜,又察之璣衡。圣人之法,至后世益備也。曰七者,則日月五星;曰政者,則羲和之所治無不在焉。其體至大,蓋一言而盡,可謂微矣。其言微,故學者所不得不盡心。能盡心,然后能自得之。此所以為經,而歷千余年,蓋能得之者少也,《易》、《詩》、《禮》、《春秋》、《論語》皆然。其曰測之而益深,窮之而益遠,信也。世既衰,能言者益少。承孔子者,孟子而已。承孟子者,揚子而已。揚子之稱孟子曰:知言之要,知德之奧。若揚子則亦足以幾乎此矣。其次能敘事,使可行于遠者,若子夏、左丘明、司馬遷、韓愈,亦可謂拔出之材,其言庶乎有益者也。
吾友王氏兄弟,曰回深父,曰向子直,曰ぁ容季,皆善屬文,長于敘事,深父尤深,而子直、容季,蓋能稱其兄者也,皆可謂拔出之材。令其克壽,得就其志,則將紹六藝之遺言,其可御哉!予嘗敘深父、子直之文,銘容季之墓,而容季之兄固子堅,又集容季之遺稿,屬予序之。予憫俗之俞,朋友故舊道缺,不自知其不能,強次是說,以為容季文集序。熙寧九年冬南昌郡齋。
【范貫之奏議集序】尚書戶部郎中、直龍圖閣范公貫之之奏議,凡若干篇,其子世京集為十卷,而屬予序之。
蓋自至和已后十余年間,公常以言事任職。自天子、大臣至于群下,自掖庭至于四方幽隱,一有得失善惡,關于政理,公無不極意反復,為上力言。或矯拂情欲,或切靡刂計慮,或辨別忠佞而處其進退,章有一再或至于十余上。事有陰爭獨陳,或悉引諫官御史合議肆言。仁宗常虛心采納,為之變命令,更廢舉,近或立從,遠或越月逾時,或至于其后,卒皆聽用。蓋當是時,仁宗在位歲久,熟于人事之情偽與群臣之能否,方以仁厚清靜休養元元,至于是非與奪,則一歸之公議而不自用也。其所引拔以言為職者,如公皆一時之選。而公與同時之士,亦皆樂得其言,不曲從茍止。故天下之情因得畢聞于上,而事之害理者常不果行。至于奇A4恣睢,有為之者,亦輒敗悔。故當此之時,常委事七八大臣,而朝政無大闕失,群臣奉法遵職,海內安。夫因人而不自用者,天也。仁宗之所以其仁如天,至于享國四十余年,能承太平之業者,繇是而已。后世得公之遺文,而論其本,見其上下之際相成如此,必將低回感慕,有不可及之嘆,然后知其時之難得。則公言之不沒,豈獨見其志,所以明先帝之盛德于無窮也。公為人溫良慈恕,其從政寬易愛人。及在朝廷,危言正色,人有所不能及也。凡同時與公有言責者,后多至大官,而公獨早卒。公諱師道,其世次、州里、歷官、行事,有今資政殿學士趙公為公之墓銘云。
【王平甫文集序】王平甫既沒,其家集其遺文為百卷,屬予序。
平甫自少已杰然以材高見于世,為文思若決河,語出驚人,一時爭傳誦之。其學問尤敏,而資之以不倦,至晚愈篤,博覽強記,于書無所不通,其明于是非得失之理為尤詳。其文閎富典重,其詩博而深矣。自周衰,先王之遺文既喪。漢興,文學猶為近古,及其衰,而陵夷盡矣。至唐,久之而能言之士始幾于漢,及其衰,而遂泯泯矣。宋受命百有余年,天下文章復侔于漢唐之盛。蓋自周衰至今千有余歲,斯文濱于磨滅,能自拔起以追于古者,此三世而已。各于其盛時,士之能以特見于世者,率常不過三數人。其世之不數,其人之難得如此。平甫之文能特見于世者也。世皆謂平甫之詩宜為樂歌,薦之郊廟;其文宜為典冊,施諸朝廷,而不得用于世。然推其實,千歲之日不為不多,焦心思于翰墨之間者不為不眾,在富貴之位者,未嘗一日而無其人,彼皆湮沒而無傳,或播其丑于后。平甫乃躬難得之姿,負特見之能,自立于不朽,雖不得其志,然其文之可貴,人亦莫得而掩也。則平甫之求于內,亦奚憾乎!古今作者,或能文不必工于詩,或長于詩不必有文,平甫獨兼得之。其于詩尤自喜,其憂喜、哀樂、感激、怨懟之情,一于詩見之,故詩尤多也。平甫居家孝友,為人質直簡易,遇人豁然推腹心,不為毫發疑礙,與人交,于恩意尤篤也。其死之日,天下識與不識,皆聞而哀之。其州里、世次、歷官、行事,將有待于識平甫之葬者,故不著于此云。元豐元年。
【強幾圣文集序】幾圣諱至,姓強氏,錢塘人,幾圣字也。為三司戶部判官、尚書祠部郎中。既沒,其子浚明集其遺文為二十卷,屬予序。幾圣少貧,能自謀學,為進士,材拔出輩類,出輒收其科,其文詞大傳于時。及為吏,未嘗不以其閑益讀書為文,尤工于詩,句出驚人。世皆推其能,然最為相國韓魏公所知。魏公既罷政事,鎮京兆,及徙鎮相魏,常引幾圣自助。魏公喜為詩,每合屬士大夫、賓客與游,多賦詩以自見。其屬而和之者,幾圣獨思致逸發,若不可追躡,魏公未嘗不嘆得之晚也。其在幕府,魏公每上奏天子,以歲時慶賀候問,及為書記通四方之好,幾圣為屬稿草,必聲比字屬,曲當繩墨,然氣質渾渾,不見刻畫,遠近多稱誦之。及為他文,若志銘序記、策問學士大夫,則簡古典則,不少貶以就俗。其所長兼人,以此魏公數薦之朝廷,以謂宜在館閣,然未及用。魏公既薨之明年,幾圣亦以疾卒。幾圣之遺文,在魏公幕府者為最多,故序亦反復見之,覽者可推而考之也。其行治官世,已著于志幾圣之葬者,故此不著。
【思軒詩序】今天子至和之初,尚書屯田員外郎林君忄造通判撫州,協于上下,以修其職。于是時,蝗起京東,轉入江淮之間,秋又皆旱,撫獨無害災。故君得以其閑,益疏其寢北之池,厚池之北涯,立屋其上,入而燕焉,名其軒曰思軒。士之能詩者,皆為君賦之。觀君之蚤夜于其治,既有余日,乃自以為不足,而深思于此。得士大夫之作,讀而推之,以察君之志,將無小大言動,萬事之作止,一擇其宜,則思之盡,豈獨一時寄此軒之內哉!君之大父水部君,當太宗時,實通判是州。今六十余年,而君來世其官。眾于是考于州人,以求水部之余思遺德,又榮君之能業其家,而謂君之勢且益顯,以大其宗門,將豈止于此!后有君子低回此軒,而跡君之思見于事者,不違于理,不墜其先人,則詩之信天下,其可蔽也哉?九月十五日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