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曰蓄材以備急。今之武舉。可以得騎射搏擊之士。不足以收韜略統馭之才。公侯家雖有教讀之設。不過虛應故事。實無裨益。誠使公侯之子。皆聚之一所。擇文武兼濟之才。如今之提學之職者一人。以教育之。習之以書史騎射。授之以韜略謀猷。又于武學生內。歲升其超異者于此。使之相與磨礲砥礪。日稽月考。別其才否。比年而校試。三年而選舉。兵部自尚書以下。其兩侍郎。使之每歲更迭巡邊。科道部屬內。擇其通變特達者二三人以從。使得周知道里之遠近。關隘之要害。賊情之虛實。事勢之緩急。一旦有急。所以遙度而往蒞之者。不慮無其人矣。
三曰簡師以省費。善用兵者。取用于國。因糧于敵。猶且日費千金。今以中國而御外寇。非漕挽則無粟。非征輸則無財。是固不可以言因糧于敵矣。然則今日之師。可以輕出乎。北地多寒。今炎暑漸熾。敵性不耐。我得其時。一也。敵恃弓矢。今大雨時行。筋膠解弛。二也。敵逐水草以為居。射生畜以為食。今已蜂屯兩月。糧草殆盡。野無所獵。三也。以臣料之。官軍甫至。彼跡遁矣。惟有簡師一事。猶可以省虛費。而得實用。夫兵貴精。不貴多。今于萬人之內。取精健足用者。三分之一。余皆歸之京師。萬人之聲既揚矣。令密歸京師。遠關不知。是萬人之威猶在也。而其實可以省無窮之費。豈不兩便哉。況今官軍一出。戰則退后。功則爭先。亦非守將之所喜。彼之請兵。徒以事之不濟。則責有所分焉耳。誠于邊塞之卒。以其所以養京軍者而養之。以其所以賞京軍者而賞之。旬日之閑。數萬之眾。可立募于帳下。奚必自京而出哉。
四曰屯田以給食。兵以食為主。無食是無兵也。遠徼轉輸。水陸千里。踣頓捐棄。十而致一。軍官既不堪戰陣。又使無事坐食。以益民困。是與敵為謀也。三關之戍。方以戰守不暇耕農。誠使京軍分屯其地。給種授器。待其秋成。使之各食其力。寇至。則授甲歸屯。遙為聲勢。以相犄角。寇去。仍復其業。因以其暇。繕完敵所。拆毀邊墻亭堡。以遏沖突。如此。雖未能盡給塞下之食。亦可以少息輸饋矣。此誠持久俟時之道也。
五曰行法以振威。臣聞李光弼之代子儀也。張用濟斬于轅門。狄青之至廣南也。陳曙戮于帳下。是以皆能振疲散之卒。而摧方強之寇。今武臣之失機者。往往以計幸脫。朝喪師于東陲。暮調守于西鄙。罰無所加。兵因縱弛。不惟不窴之罪。而復為曲全之地。彼亦何憚而致其死力哉。夫法之不行。自上犯之也。今總兵官之頭目。動以一二百計。彼其誠以武勇而收錄之也。則亦何不可之有。然而此輩非勢家之子弟。即豪門之夤緣。皆以權力而強委之也。彼且需求刻剝。騷擾道路。仗勢以奪功。無勞而冒賞。懈戰士之心。興邊戎之怨。為總兵者。復資其權力。以相后先。其委之也。敢以不受乎。其受之也。其肯不庇乎。茍戾于法。又敢斬之以殉乎。是將軍之威。固已因此輩而索然矣。其又何以臨師服眾哉。惟愿手敕提督等官。發令之日。即以先行喪師者。斬于轅門。以正軍法。而所謂頭目之屬。悉皆禁令發回。毋使瀆擾侵冒。以撓將權。則士卒奮勵。軍威振肅。克敵制勝。皆原于此。不然。雖有百萬之眾。徒以虛國勞民。而亦無所用之也。
六曰敷恩以激怒。師方失利。士氣消沮。三關之戍。其死亡者。非其父母子弟。則其宗族親戚也。誠撫其瘡痍。問其疾苦。恤其孤寡。振其空乏。其死者皆無怨尤。則生者自宜感動。然后簡其強壯。宣以國恩。喻以寇讎。明以天倫。激以大義。懸賞以鼓其勇。暴惡以深其怒。痛心疾首。日夜淬礪。務與之俱殺父兄之讎。以報朝廷之德。則我之兵勢日張。士氣日奮。區區丑類。有不足破者矣。
七曰捐小以全大。兵法曰。將欲取之。必固與之。又曰。佯北勿從。餌兵勿食。敵勢方張。我若按兵不動。彼必出銳以挑戰。挑戰不已。則必設詐以致師。或捐棄牛馬而偽逃。或揜匿精悍以示弱。或詐潰而埋伏。或潛軍而講和。是皆誘我以利也。信而從之。則墮其計矣。然敵情虛實。事難卒辨。當其挑誘。畜而不應。未免小有剽掠之虞。一以為當救。一為為可邀。從之。則必陷于危亡之地。不從。則又懼于坐視之誅。此王師奔逐疲勞。損失威重。而丑類所以得志也。今若恣其操縱。許以便宜。其縱之也。不以其坐視。其捐之也。不以為失機。養威畜憤。惟欲責以大成。而小小挫失。皆置不問。則我師常逸。而兵威無損矣。
八曰嚴守以乘弊。古之善戰者。先為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蓋中國工于自守。外寇長于野戰。今我卒新破。彼勢方劇。若復與之交戰。是投其所長。而以勝予敵也。今宜嬰城固守。遠斥堠以防奸。勤閑諜以謀敵。熟訓練以用長。嚴號令以肅惰。而又頻加犒享。使皆蓄力養銳。我足則彼日以匱。我盛則彼日以衰。我怒則彼日以曲。我逸則彼日以勞。我堅則彼日以虛。我銳則彼日以鈍。索情較計。必將疲罷奔逃。然后用奇設伏。悉師振旅。出其所不趨。趨其所不意。迎邀夾攻。首尾橫擊。所謂勝于萬全。立于不敗之地。而不失敵之上計也。
馮從吾【字仲好履貫見前】
儒者立言。所以明道也。有得于道。雖淺言之而常合。無得于道。雖深言之而常離。知此。而董揚王韓。優劣辨矣。仲舒時。道術混淆。舒下帷發憤。潛心大業。其識已高。且進退容止。非禮不行。學士皆師尊之。自博士時已然。其行又何卓也。漢承秦后。仲尼之道蔑如。武帝襲文景業。一切制度。尚多闕略。舒對策推明孔氏。抑黜百家。立學校之官。郡舉茂才孝廉。皆自舒始發之。此其議論鑿鑿。可見諸行。真足羽翼道術。裨益世教者。其著書立言。雖平易亡奇。要之與道合也。真西山謂西漢儒者。惟仲舒一人。余以為知言。揚雄。制作允稱深奧。而行事似不副之。如太元果元也。眾人不好。與元何損。而汲汲于解難之作。比之天地。未己也。而又比之典謨。比之雅頌。未己也。而又比之簫韶。既曰雕蟲之技。壯夫不為。而又不勝其夸張得意之態。深于養者。顧如是乎。屈原雖過于忠。而耿耿一念。誠可以愧世之人臣而懷二心者。何物子云。敢作反騷以駁之。雄之出處大節。君臣大義。豈待上劇秦美新頌。而后決白黑哉。反騷一篇。可反觀矣。縱其言高出蒼天。大含元氣。與道術世教何補。雄也。不過詞人之雄耳。其于道。尚可在離合閑論哉。兩漢以降。厯魏晉六朝。而吾道益陵夷不可振。王仲淹起隋之末造。當眾口嘵嘵中。慨然以著述為己任。其立言指事。一稟于仲尼。故曰。通于夫子。受罔極之恩。即此一言。人品學術可知矣。或以太平十二策。姍通出處。不知開皇孰與新莽。若以雄而律通。則與懲羮吹齏何異。況獻策不報。即幡然賦東征之歌。退而講道河汾。其屢征不起。此其于出處閑。豈不大有可觀哉。明道稱其極有格言。考亭稱其循規蹈矩。誠謂其與道合耳。通之后。越百余年。而得韓愈氏。愈之文。天下宗之。而不知因文見道。蓋亦有足多者。唐以詩賦取士。故學者不得不取材于諸子百家。而孔孟之傳。不絕如線。愈獨舉堯舜以來之統。歸之孔孟。此非有獨得之見者。能之乎。佛氏之教。浸淫人心。愈上表陳言。雖蒙竄斥。其志不隳。其有功于吾道何如。許由。龍逢。伯夷。皆特立獨行之士。皆可以維綱常而扶宇宙。愈作通解。惓惓于三師之教。其有功于世教又何如。愈之為文。豈顓顓刻畫于詞句閑哉。惟上書及門。其出處之際。尚有遺議。愈于吾道。蓋合者多而離者少也。程子所以謂愈亦近世之豪杰也。噫。三子之為文也淺。而于道也合。雄之為文也深。而于道也離。此董揚王韓優劣之辨也。
朱子于王通雖有不足之詞。其學術純正。固與董韓同有得于孔孟之道者也。揚雄莽大夫。文章出處。悖道遠矣。以明道定四子優劣。確不可易。
凌義渠【字駿甫浙江鳥程人明天啟進士官大理少卿城陷誾戶自經贈刑部尚書謚忠清本朝賜謚忠介】
士人久沿诪張為幻之風。宿習難醒。必明開條款。著為章程。如川行之有堤防。方足遏其橫奔潰決之勢。如車樞之有軌范。方足正其詭遇獲禽之思。擇其切要。列為八條。以俟申飭。
一曰崇經。孔子刪述六經。垂訓萬世。及門之徒。皆身通六藝。漢承秦火之余。以明經取士。當時大儒若董仲舒。劉向。蕭望之輩。皆兼通數經。繼后雖分經取士。然未嘗不貴博雅淹通也。蓋天地閑名理。畢具六經。大文章。大事業。俱莫能外。今士人經業多鹵莽。他經猶不寓目。朝夕誦讀。惟是坊肆濫刻。何當施用。若能大其精神。研經味道。文采蘊藉。必有可觀。從今場中試卷。必全場能博涉經書。融會旨趣者。亟收之。其浮華不根。疏淺無味者。勿錄也。
二曰依傳。夫傳注為六經羽翼。當年大儒。若二程朱子蔡元定胡安國陳澔輩。皆精心理解。提要鉤元。闡前圣之窽奧。惠后學以梯航。頒文學官。為程士法式。諸士體其成言。自足發揮妙義。何乃明棄師說。蹈空求奇。昂曲徑而背周行。忽型笵而幾躍冶。無怪一入仕途。輒多不軌不物。自今制義必準傳注。其明為背謬者。概勿收錄。
三曰切題。有題乃有制義。近日士人。全無體認。漫衍浮夸。掩卷讀之。不知何作。夫無儀的而妄射。雖中絲毫不為巧。無根底而敷華。即炫眾目總為妖。服官而不顧職業。營私而不顧身名。此生心害政之左驗也。自今試卷必須切題闡發。有全不相蒙者。雖工弗錄。
四曰當體。書曰詞尚體要。制義有體。猶身有五官。雖貴神俊。而位置不可顛越。近日士子藐視矩矱。恣意猖狂。則顛倒甚也。限字有格。而或泛濫浮淫。冗至千余。則駢枝甚也。或題中虛字。不過助語。而牽纏不已。則支離甚也。又案牘俚言。漫入圣賢精語。則猥鄙甚也。至割裂扳扯。恢張高大。非其文義。則荒唐甚矣。凡皆體要不存。踰閑蕩檢之先證也。自今取士。須準先輩法程。違者不得混收。
五曰達詞。孔子曰。辭達而巳矣。言貴達意也。易曰。風行水上渙。天下至文。貴自然也。沈約亦云。文有三易。句易讀。字易解。使事易知。近日有一種不可解不可讀文字。實多暗澀不通。而好僻者喜之。試觀唐虞三代。及漢唐宋諸大家。曾有此否。即殷盤周誥。閑近倔聲。說者。猶謂出于伏生年老之訛。況其后新莽援之作大誥以欺世。夫新莽之心術不可學。新莽之文。曷可學乎。自今為文。惟取達意為上。其晦澀不可方物者。必斥不錄。
六曰讀史。夫名理具在六經。而行實載諸列史。茍能廣推博覽。考古知今。則事變糾紛。自能洞觀其要。故武侯云。才須學也。士人但知塾師鉛槧。自甘蔽塞聰明。即厯代史書。或難徧觀盡識。而通鑒綱目。何可不寓目經心。從今試卷。須徧閱二三場。必其洞晰古今。博雅成章者。方準收錄。若舛錯虛浮者。縱首場可觀。必勿許錄。
七曰革偽。夫書有真偽。旨趣自別。有識者何難鑒裁。自經書列史外。諸子百家。其可供文人薈撮者盡多。近有一種偽書。淺俗猥庸。讀如嚼蠟。所載帝王周孔之言。不根經傳。無識之人。津津稱引之。凡以飾詐驚愚。誣民惑眾。其于真文章。大文章。反蔑如也。此詐偽得售之象。非盛世所宜有。自今士子不妨博極羣書。而竄竊謬偽者必斥。
八曰識務。語云。識時務者。在乎俊杰。國家以文章取士。正欲于毛穎閑覘其經濟。邇來士子。全副精神。祗寄首場。至于后場。不過臨場輳砌。一切世務。原無講究。主司鮮能留意真才。前場取中。始覓后場。前場偶落。后場即有賈董真才。何繇物色。士之騖浮華而闇實用。則始進之路然也。自今取士。參酌后場。其有練習彝典。通曉時務。如天文地理。兵農禮樂。屯鹽鼓鑄。律令河渠之類。能舉大議。而中機宜者。即前場不中。亦亟收之。若虛謬無當。前場可觀。亦弗錄也。
文事必兼武備。斯時猶為三年之艾。諸士中有能演習武書。及百將傳。而能發揮中窾者。猶當急收之。遠可備中樞節鉞之選。近可資郡邑保障之材。在于遴擇者留之意云爾。
刁蒙吉曰。每言舉業一途。絕無裨于天下國家。若以此為功令。著實舉行。則文章事業。合而為一。前輩諸名公。厯厯可數也。后人襲取妝點。與身心了無干涉。何怪乎當官覆餗也。凌公之言。當為后世制科法程。不特一時名疏也。
近世告密之門漸啟。藩國悍宗。奏里閭小故。叫閽聲冤。乃至仆豎侮家長。下吏箝小官。市儈持縉紳。此春秋所謂六逆也。天下所以治。恃上下之分。防維決裂。無復界限。國家安所藉以提絜萬靈。役使羣動哉。
告密刁風。近于縱逆。上下之防。不可少也。
王心敬【字爾緝號豐川履貫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