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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 緒言
  • 戴震
  • 4382字
  • 2015-12-26 18:54:52

曰:耳目鼻口之官各有所司,而心獨(dú)無所司。心之官統(tǒng)主乎上以使之,此凡血?dú)庵畬俳匀弧F湫哪苤X,皆懷生畏死,因而趨利避害,凡血?dú)庵畬偎玻浑m有不同,不過于此有明闇耳。就其明闇以制可否,不出乎懷生畏死者,物也。人之異于禽獸不在是。禽獸知母而不知其父,限于知覺也;然愛其生之者及愛其所生,與雌雄牝牡之相愛,同類之不相噬,習(xí)處之不相嚙,進(jìn)夫懷生畏死矣。一私于身,一及于身之所親,皆仁之屬也。私于身者,仁其身也;及于身之所親者,仁其所親也;本天地生生之德發(fā)夫自然有如是。人之異于禽獸亦不在是。告子曰:「食色,性也;仁,內(nèi)也,非外也。」即其「生之謂性」之說,同人于犬牛而不察其殊也。彼以自然者為性使之然,以義為非自然,轉(zhuǎn)制其自然,使之強(qiáng)而相從。老聃、莊周、告子及釋氏,皆不出乎以自然為宗。惑于其說者,以自然直與天地相似,更無容他求,遂謂為道之至高。宋之陸子靜,明之王文成及才質(zhì)過人者,多蔽于此。孟子何嘗以自然者非性使之然哉?以義亦出于自然也,故曰:「惻隱之心,人皆有之;羞惡之心,人皆有之;辭讓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孟子之言乎自然,異于告子之言乎自然,蓋自然而歸于必然。必然者,不易之則也,非制其自然使之強(qiáng)而相從也。天下自然而無失者,其惟圣人乎!孔子言「從心所欲不踰矩」,「從心所欲」者,自然也;「不踰距」者,歸于必然也。必然之與自然,非二事也。就其自然明之盡,而無幾微之失焉,是其必然也;如是而后無憾,如是而后安,是乃圣賢之所謂自然也,彼任其自然而無失者無論矣。貴其自然,靜以保之,而視學(xué)問為用心于外,及其動(dòng)應(yīng),如其才質(zhì)所到,亦有自然不失處,不過才質(zhì)之美,偶中一二,若統(tǒng)其所行,差繆多矣。且一以自然為宗而廢問學(xué),其心之知覺有所止,不復(fù)日益,差繆之多,不求不思,以此終其身而自尊大,是以圣賢惡其害道也。告子、老聃、莊周、釋氏之說,貴其自然,同人于禽獸者也。圣人之學(xué),使人明于必然,所謂「考諸三王而不謬,建諸天地而不悖,質(zhì)諸鬼神而無疑,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斯為明之盡。人與物咸有知覺,而物之知覺不足與于此。物循乎自然,人能明于必然,此人物之異,孟子以「人皆可以為堯舜」斷其性善,在此也。

問:仁義禮智之名義。

曰:《易》有之曰:「天地之大德曰生。」一陰一陽,流行不已,生生不息,觀于生生,可以言仁矣。在天為氣化之生生,在人為其生生之心,是乃仁之為德也。由其生生有自然之條理,惟條理所以生生。觀于條理之秩然有序,可以言禮矣。失條理則生生之道絕,觀于條理之截然不可亂,可以言義矣。生生,誠也;條理,明也。故行道在體仁,知道在達(dá)禮,在精義。合而言之,舉義可以賅禮,「立人之道、曰仁與義」是也;舉禮亦可賅義,而舉仁貴全乎禮義,《論語》曰:「克己復(fù)禮為仁」是也,合三者亦謂之誠,誠未有不明者也。以是謂之命,則昭示明信也;以是謂之善,則純粹不雜也;以是謂之理,則經(jīng)常不易也;以是謂之矩,則循之為法也;以是謂之中,則時(shí)事之準(zhǔn)也。若夫條理之得于心,為心之淵然而條理,則名智。故智者,事物至乎前,無或失其條理,不智者異是。孟子曰:「始條理者,智之事也;終條理者,圣之事也。」舉禮義可以賅智,舉智可以賅禮義,禮義有愆,由于不智。《中庸》言「修道以仁」,連舉禮義而不及智,言以達(dá)德行達(dá)道,舉智仁勇而不及禮義,互文也。由生生而條理,生生之謂仁,元也;條理之謂禮,亨也;察條理之正而斷決于事之謂義,利也;得條理之準(zhǔn)而藏主于中之謂智,貞也。

問:孟子言「所性不存焉」,朱子釋之云:「其道大行,無一物〔夫〕不被其澤,故君子樂之,然其所得于天者,則不在是也。」朱子論性,專舉仁義禮智為得于天而別于氣稟,本之孟子此章。夫仁義禮智,人之所同,何以獨(dú)君子根于心?

曰:此孟子舉「君子欲之」之事、「樂之」之事,皆無與于其「性之」之事也。人之所欲,君子非不欲之也,或重乎此而既得之,則樂之矣,下者惟此之務(wù)得,則性之矣。進(jìn)而言乎可樂者,君子非不樂之也,或以此為主,務(wù)期于此而已矣,則性之矣。「君子所性」,如道德學(xué)問之事,無可遺者皆是。大行不過行其所學(xué),窮居而其自得者無日不然,不以大行窮居為加損,大行亦吾分,窮居亦吾分,皆視為分之常,是謂分定。惟其性之之事不以大行窮居加損,故無往非仁義禮智之由中;而達(dá)外章內(nèi),未嘗舉君子性之之事。后儒不詳審文義,以所性為所得于天者,以分為所得于天之全體,非孟子立言之指也。

問:孟子曰:「口之于味也,目之于色也,耳之于聲也,鼻之于臭也,四肢之于安佚也,性也,有命焉,君子不謂性也;仁之于父子也,義之于君臣也,禮之于賓主也,智之于賢者也,圣人之于天道也,命也,有性焉,君子不謂命也。」張子云:「氣質(zhì)之性,君子有弗性者焉。」程子云:「仁義禮智,天道在人,則賦于命者所稟有厚薄清濁,然而性善可學(xué)而盡,故不謂之命。」宋儒分別義理之性、氣質(zhì)之性,本于《孟子》此章,以「氣質(zhì)之性君子不謂之性」,故專取義理之性。豈性之名君子得以意取舍歟?

曰:非也。性者,有于己者也;命者,聽于限制也。「謂性」,猶云「借口于性」耳;君子不借口于性之自然以求遂其欲,不借口于命之限之而不盡其材。后儒未詳審文義,失孟子立言之指。不謂性非不謂之性,不謂命非不謂之命。

問:《左氏春秋》劉康公曰:「民受天地之中以生,所謂命也。」宋儒言性專屬之理,取證于此。既為民受以生,則宜曰「所謂性」,然古人不稱性而稱命,何也?

曰:性源于陰陽五行,凡耳目百體之欲,血?dú)庵Y以養(yǎng)者,皆由中達(dá)外,性為之本始,而道其所有事也;命即人心同然之理義,所以限制此者也。古人多言命,后人多言理,異名而同實(shí)。耳目百體之所欲,由于性之自然,明于其必然,斯協(xié)乎天地之中,以奉為限制而不敢踰,是故謂之命。命者非他,就性之自然,察之精明之盡,歸于必然,為一定之限制,是乃自然之極則。若任其自然而流于失,轉(zhuǎn)喪其自然而非自然也。故歸于自然,適完其自然,如是斯「與天地合其德,鬼神合其吉兇」。故劉子繼之曰:「是以有動(dòng)作禮義威儀之則,以定命也。能者養(yǎng)之以福,不能者敗以取禍。」夫耳目百體之所欲,血?dú)庵Y以養(yǎng)者,生道也,縱欲而不知制之,其不趨于死也幾希。然則民無日不受此以生,所以全其性在是。于古人不稱性而稱命,性之實(shí)體原于道之實(shí)體愈可見,命即其實(shí)體之無憾無失而已矣。

問:孟子言:「盡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則知天矣。」所謂心,所謂性,所謂天,其分合之故可言歟?

曰:人分于陰陽五行以成性,而其得之也全。喜怒哀樂之情,聲色臭味之欲,是非美惡之知,皆根于性而原于天,其性全,故其材亦全,材即形氣之為耳目百體而會(huì)歸于心也。凡日用事為,皆性為之本,而所謂人道也;上之原于陰陽五行,所謂天道也。言乎天地之化曰天道,言乎天地之中曰天德,耳目百體之所欲,血?dú)赓Y之以養(yǎng)者,所謂性之欲也,原于天地之化者也。故在天為道,在人為性,而見于日用事為為「人道」。仁義之心,原于天地之中者也。故在天為天德,在人為性之德。《易》曰:「立人之道,曰仁與義。」此合性之欲、性之德言之,謂原于天地之化而為日用事為者,無非仁義之實(shí)也。就天道而語于無憾曰天德,就性之欲而語于無失曰性之德。性之欲,其自然也。性之德,其必然也。自然者,散之見于日用事為;必然者,約之各協(xié)于中。知其自然,斯通乎天地之化;知其必然,斯通乎天地之德。故曰「知其性,則知天矣」,以心知之,而天人道德靡不豁然于心,此之謂「盡其心」。(「盡其心」,以知言;「盡其材」,兼知行言。)

問:必然為自然之極則,而歸于必然適完其自然,由是言之,惟性道之名有其實(shí)體。至若古人多言命,后人多言理,不過性道自然之極則,別無其實(shí)體矣。宋儒凡于天道、人道,于性,無不以理字概之,今何以剖析其致誤,俾截然不相淆惑?

曰:學(xué)者體會(huì)古賢圣之言,宜先辨其字之虛實(shí)。今人謂之「字」,古人謂之「名」,《儀禮》云「百名以上書于策,不及百名書于方」,《周禮》云「諭書名,聽聲音」是也。以字定名,有指其實(shí)體實(shí)事之名,有稱夫純美精好之名。如曰「人」,曰「言」,曰「行」,指其實(shí)體實(shí)事之名也;曰「圣」、曰「賢」,稱夫純美精好之名也。曰「道」,曰「性」,亦指其實(shí)體實(shí)事之名也。道有天道、人道。天道,陰陽五行是也;人道,人倫日用是也。曰「善」,曰「理」,亦稱夫純美精好之名也。曰「中」,曰「命」,在形象,在言語,指其實(shí)體實(shí)事之名也;在心思之審察,能見于不可易不可踰,亦稱夫純美精好之名也。

問:「一陰一陽之謂道」,指天地之實(shí)體,至于天德、天命、天理,不復(fù)言之,而即云「繼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二語相對(duì),似皆指人物矣,抑如后儒以善為未涉人物歟?

曰:天地之氣化,流行不已,生生不息,其實(shí)體即純美精好;人倫日用,其自然不失即純美精好。生于陸者入水而死,生于水者離水而死;生于南者習(xí)于溫而不耐寒,生于北者習(xí)于寒而不耐溫。此資之以為養(yǎng)者,彼受之以害生。「天地之大德曰生」,物之不以生而以殺者,豈天地之失德哉!故語道于天地,實(shí)體即美好,不必分言也,《易》曰「一陰一陽之謂道」是也。人之心知有明闇,當(dāng)其明則不失,當(dāng)其闇則有差謬之失,故語道于人,人倫日用為道之實(shí)事。「率性之謂道」,「修身以道」,「天下之達(dá)道五」是也。此所謂道不可不修者也,「修道以仁」及「圣人修之以為教」是也。其純美精好,則所謂「中節(jié)之謂達(dá)道」,所謂「君子之道」、「圣人之道」是也。「中節(jié)之為達(dá)道」者,純美精好,推之天下而準(zhǔn)也,君臣、父子、夫婦、昆弟、朋友之交,五者為達(dá)道,但舉實(shí)事而已矣。智、仁、勇以行之,而后歸于純美精好。然而即謂之達(dá)道者,達(dá)諸天下而不可廢也。彼釋氏棄人倫以成其自私,不明乎此也。人道本于性,而性原于天道,在天道為陰陽五行,在人物分而有之以成性;由成性各殊,故材質(zhì)亦殊。材質(zhì)者,性之所呈也;離材質(zhì)惡所謂性哉!故孟子一則曰「非才之罪」,再則曰「非天之降才爾殊」。(才、材,古字通用。)人之才得于天獨(dú)全,故物但能遂其自然,人能明于其必然。分言之,則存乎材質(zhì)之自然者,性也,人物各以類區(qū)別,成性各殊也;其必歸于必然者,命也,善也,人物咸協(xié)于天地之中,大共者也。故《易》言天道而下及人物,曰「繼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繼,謂人物于天地,其善固繼承不隔,不以成性各殊而失其良也。善者,稱其美好之名;性者,指其實(shí)體之名。在天道不分言,而在人物分言之始明,究之美好者即其實(shí)體之美好,非別有美好以增飾之也。

問:孟子言性善,門弟子如公都子已列三說,茫然不知性善之是而三說之非。荀子在孟子后,直以為性惡,而伸其崇義禮之說。其言曰:「凡性者,天之就也,不可學(xué),不可事;禮義者,圣人之所生也,人之所學(xué)而能,所事而成者也。」「性善,則去圣王,息禮義矣;性惡,則興圣王,貴禮義矣。」荀子既知崇禮義,與老子言「禮者忠信之薄而亂之首」及告子「外義」,所見懸殊;又聞孟子性善之說,于孟子言「心之所同然者,謂理也,義也」,亦必聞之矣,而猶與之異,何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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