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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己巳至癸酉(4)

  • 三岡識略
  • 董含
  • 4809字
  • 2015-12-26 18:39:16

江上有韓氏園者,大數十畝,亭榭幽深,泉石窈窕,頗擅勝概。今雖漸就荒蕪,而虬松蒼檜,猶有存者。其最異者,則有老梅六七百株,夭矯離奇,橫斜古怪,或根干盤曲,或孤枝挺秀,莫不撐空蔽日,下可坐二十馀人,望之奇形詭狀,驚心駭目,真大江以南所希覯者。聞主人系武夫,不審子孫何以能守而勿失?想當有鬼神為之呵護也。余與松陵徐君,冒寒往訪,坐臥其下,幾不忍別,因題其壁云:“韓家池館何空闊,石磴崚嶒樹繆結。荔墻松徑半摧頹,廿畝寒梅猶繞列。撐空蜿蜒幾百株,閱歲荒唐傲霜雪。疏枝突兀山鬼騫,瘦干谽雷斧裂。側出疑拖老蛟尾,凝脂似染妖螭血。高者森森聳孤秀,低處橫行盤屈折。或偃或立那能狀,皮脫蒼鱗肌繡鐵。遙想開時萬玉妃,幽香迥與凡花別。我今重到坐其下,夭嬌騰拏驚吐舌。天公巧植幻詭怪,一一姿標擅奇絕。藐姑仙人為守護,縱有精靈敢偷竊。奚須遠探羅浮春,日日來看休暫輟。”

黃沙

二月十八日酉刻,天雨黃沙,濛濛如霧,窗戶幾席,以及密室之內,重茵復幕,無不堆積。逾兩日始止。

日暈

六月初五日午刻,日暈,內作青色,外有赤黃暈二重,至申始滅。據《觀象玩占》曰:“日有赤暈兩重,主旱。”又曰:“赤暈再重,其地蝗旱多盜。黃暈再重,歲災兵起。青暈再重,谷貴。”時久旱,東南風不息,民情皇皇,天變屢見。嘗閱釋典,曰閻浮提中,除大海水,中間大小國不可勝數,一國人同感惡緣,一切不祥境界,或見二日,或見兩月,乃至暈適佩、慧孛星流、負耳虹霓,種種惡相,但見此國,彼國眾生,不聞不見。豈上天懸象,果有見、有不見耶?抑我鄉獨感惡緣,故再三垂示耶?世尊之說,或不誣也。

雞四足

華亭尹署,育一雛,四足,后二足聯接尾間,不能立。有周生館于其家,親見之。

闈中自縊

八月,江南秋闈首場,有歲字六十一號生,系上江人,年方強仕,氣貌雄偉。既入號房,與鄰號生劇談,久而不倦。丙夜,忽寂然。既而聞涕泣聲,又聞跳擲聲。亟起視之,則已解帶自縊死矣。

鼉精

九月初二日昏刻,忽風雨暴至,有物從東南來。東關居民,闔戶潛窺,睹黑氣亙天,中一物蜿蜒,尾垂及地,兩目大如箕,火光四射,一路拖倒殿宇廬舍,不計其數。榆柳大數圍,俱從空掉下。有夜航方行,吸至高岸,老幼壓溺死者甚眾。或言乃妖鼉為怪,鼉駕風前行,有金甲神騎馬執戈,率兵千馀,從后逐之,旌旗蔽空,向西北而去。

冥犯

春申浦有渡,曰巨漕,官置渡船,以便行旅往來,其來已久。有農民十九人問渡,已解纜,后有二人續至。岸傍一小兒,牽其衣謂曰:“舟中想系犯罪之人,皆鎖頸銬手,爾可勿往。”二人謂其戲言,且見在舟者半屬相識,遂叱小兒去,奮身登舟。至中流,天氣晴和,舟忽自覆,十九人俱死,惟二人獲免。

殺夫

有一民家婦,與鄰人奸,情好甚密。其夫久客,一夕歸。醉之以酒,與奸夫持斧砍殺,復碎剁其骨肉,納二大甕中,將乘黑夜拋諸河。為捕人所覺,執送官。時奸夫已逸,命將此婦去衣服,立時杖死。惜刑未蔽厥辜耳。此又地方一異事也。

犬怪

左鄰畜一牝犬,一乳四犬,中一犬三足,一犬頭有兩角。

三岡續識略小引

予年十八,喜弄鉛槧,顧弱齡多病,父母憐之,禁勿入書館。每遇奇文異說,夜半起,帳中挑燈,以方寸紙記之。積久,縱橫敗簏中,因次第匯為《識略》。私念此事無窮,此身有限,獲成十卷,幸齒登六十八,老矣可以止矣,而宿習所纏,猶未能免。今附錄數十則,擬為《續識》,終以來日苦短,目眩手顫,不暇多載。俯仰時序,流連景光,聊用自怡而已。甲戌暮春,贅客識。

三岡續識略卷上華亭董含著

遂園禊飲

甲戌上巳,玉峰徐尚書乾學、中允秉義、盛侍御符升,續修禊事于遂園。執簡而招者共十五人,赴者十二人,其三人期而未至,予其一也。遂園為尚書別業,亭池弘廣,竹木深秀,當天氣清和,諸賢列坐其間,清醇在壺,嘉肴載御,管弦迭奏,舞袖雙回。相與登山臨水,剪燭賦詩,致足樂也。予以兒病,未獲追隨杖履,一觀盛事,何遇之厄哉!先以二詩奉寄云:“諸公高會寄耆英,愧我新從谷口耕。佳節即忘元巳約,不才偏系故人情。林泉寂寞青云隔,歲月棲遲白發生。聞道登臨能作賦,揮毫應許野夫賡。”“暫卷絲綸狎釣竿,春來游勝共追歡。尊前擊缽催銀管,樹底行廚捧玉槃。冠蓋東山雙履健,鶯花南國祫衣寒。幔亭遙羨神仙會,咫尺風塵到更難。”尚書擬登高節再訂良晤,而首秋已歌薤露之什矣。惜哉!

產芝

予書齋之東,向植蠟梅一株,老干蟠屈,枝葉四映。忽于七月,根產一芝。初出土,僅如錢。不數日,大半尺許,其色正黃,亭亭獨峙。此物不常有,郡人士來觀者踵相接。頃之,一小婢偷采梅萼,蹴之而倒,折之供膽瓶,勁質如故也。按諸書所種載,是名金芝,乃瑞草也。和氣感神則芝草生,予有何德,乃致斯異乎?嘗見唐杜荀鶴庭生一芝,明年及第,號為“科名草”。予老矣,無能為矣,不知諸兒能效荀鶴之事否耶?口占二絕以紀之云:“靈芝宮殿鎖仙山,塵世何緣覓九還。應是群真憐雪鬢,一株移贈到人間。”“玉樹烏衣敢自夸,靈根三秀異凡葩。庭前已長科名草,莫遣文章讓杜家。”

生孫

十二月二十九日,第一孫生,時予年已七十矣。三朝浣兒,為湯餅會,適晉陵顧太守岱在座,好談星命,取生辰細推,嘆賞曰:“此君家千里駒也,二十年后必為偉器!”恨我老不及見耳。予年近五十無子,頗有以伯道相譏者,今乃抱孫焉,何其幸乎!醉后口占自慰云:“七十生孫未是遲,新條佇見拂云時。魏公尚有傳家笏,留取他年付阿芝。”是秋庭產芝,故小名芝郎。

海溢

丙子六月初一日,大風,暴雨如注。時方憂旱,頃刻溝渠皆溢,歡呼載道。二更馀,忽海嘯,颶風復作,潮挾風威,勢洶涌,沖入沿海一帶地方,幾數百里。寶山縱亙六里,橫亙十八里,水高于城丈許。嘉定、崇明、吳松、川沙、柘林八九團等處,漂沒海塘五千丈,灶戶一萬八千,淹死者共十馀萬人。黑夜驚濤猝至,居人不復相顧,奔竄無路。至天明水退,而積尸如山,慘不忍言。按松郡志,萬歷十七年八月,海潮溢過捍海塘,漂沒人畜,不計其數。又十九年七月,上海海溢,及百姓,漂沒廬舍人畜無算,城門晝閉。蓋百馀年無此變矣。

痘神

西夷變亂,賊鋒頗銳,上下詔親征,先命大將軍統眾十馀萬為前驅,旌旗蔽空,車從塞路。其地去京師遼遠,苦于無水,或擔負,或掘土飲其汁,食糗噉肉,士卒氣愈壯。上一夕假寐,忽睹一神,身據甲胄,鞠躬拜跪曰:“帝此行,必大捷,當鼓行而前矣。”俄見云旂露旆,橫戈躍馬者,充斥前后,不計其數。上問曰:“爾何神?”曰:“臣痘神也,特來護蹕。”擁眾去。上醒,甚喜,果大敗逆兵,因思神佑,遂加敕封。于是凡痘神廟俱行改建,塑冕旒像,丹囗一新。

風變

二十三日,天未明,大風忽發,暴雨傾注。近午勢愈甚,半空中赤光爍灼,聲若霹靂,砰簸蕩,排墻倒屋,大木皆連根拔出,檐瓦飛空,狀類鳥雀,居人走避無所。抵暮,水沒過膝,天氣昏黑,勢如混沌,少長辟集大哭。至夜半,勢稍緩。官署民房,雕樓杰閣,半被摧折,民壓死者,比比而是。東關外數里,有大樹,據郡志云,閱歲已千年,大數十圍,每歲易一花,變怪莫測,土人筑大樹庵以奉香火,至是亦被吹折。時東北風急,敝廬數椽,適當其沖,倒塌尤甚。耳中夜但聞崩裂之聲,竟夕不臥。東方漸明,見四壁俱無,舉家傍徨無措,真異變也。予薄田二頃,連遭荒歉,今木棉、豆花,盡行脫落,何其厄乎!風潮每歲有之,此變則幾至陸沉,百歲老人,目所未睹。驚魂稍定,聊賦二詩以紀之曰:“天意真難料,寬租負主恩。蠲詔屢下,連遭歲荒。一廛何處受,四壁總無存。驟雨千江決,狂飚萬馬奔。妻孥莫驚涕,頭在手還捫。”“千里同災難,驚傳壓死多。蒼髯墜隔徑,庭前孤松,樹來六十馀年,從空拔出。翁仲臥前坡。先少宰公墓上翁仲,倒臥數十步外。混沌疑重鑿,懷襄恐未過。殘骸何處避,拚共葬江波。”

張公清嚴

丁丑。張公鵬翮,庚戌進士,為浙江撫軍。上以其有清望,擢江南督學,蓋特簡也。接郡任。時適當科試,奔競者紛紛,公信心直行,矢公矢慎,終其任無一人私者,雖要路不敢以一札仰干。即有一二京師來函,亦逡巡躑躅,不暇投而去。后士子思之不置,皆以為能踵郡任云。

前任邵公,字嗣堯,清廉嚴正。歲試,選拔孤寒力學者居多。壬子謁見,宛如家人父子,諄諄勸諭,各賜《聊存草》、《易圖》二本。至澄江,卒于公署。士民思之,各輸金,準造剎。設像在大寺東首,至今瞻拜者欷歔流涕焉。

火藥

浙江火藥局軍人碾石,焰發,燒死匠役數十名,延及文廟門廡,并毀火藥八萬八千六百馀斤。時防衛甚嚴,莫解其故。因憶先祖巡按順天,薊州軍戴光,帶家丁數人,同領火藥,藥凝結成塊,以鐵瓢挖之,用力過猛,搏擊生火,盛藥十三缸,同時震發,光等皆死。典守者不可不知。

髯長拂地

從來髯最長者,或稱過腹,或垂至膝,至矣。吾鄉有沈生滄雨者,眇一目,髯長丈許,自胸以下,連綰三大結,而拂地者尚尺馀,總而計之,殆逾一身有半矣,真世所罕見。其人小有才,然厥狀猙獰,淫污無恥。是冬,為按君杖,折股而死。相法:美髯者主兵死。亦一驗也。

紫竹庵發冢

相傳松郡北郭,向系郊外埋骨之地。張士誠據吳日,嫌地仄,筑入城,至今墳墓壘壘相望。敝廬東數武,有紫竹庵,乃尼僧所居。屋后古冢,歲久露磚,上覆以石,庵中老尼,性貪悍,疑有伏藏,閉門發冢。掘數日,始啟,見內立一碑,乃宋季某尚書之墓也。珍玩充斥,便房貯玉帶一圍,尼悉盜取,拋骨后河。棺堅固如新,并囗為器,隨復以磚封之。比鄰有覺者,報知縣官。尼挾貲而遁,竟未得尚書姓名。予作詩吊之曰:“白楊雨,蒼苔煙。何人冢,古道邊。石爛斑,帶碧色。碑上銘,不能識。昨見墓門閉,今見墓門開。玉衣灰飛揚,日暮牛羊來。寂寂春風吹野馬,離宮復道何為者。沙邱臺畔新鬼啼,銅雀西陵無片瓦。君不見,漳水上,驪山下。

四書五經欠字

老儒張元威,博學飽經史,以硯田為業。據云,《論語》無“此”字,《四書五經》無“真”字。

三字名字

古以三字為名者,戰國時有董之繁青,見《升庵外集》。三字為字者,《史記》有程伯休父,又張天錫字公純嘏,劉敞字中原父。此外不多見。

好貨為縉紳一蔽

《五雜俎》曰:“縉紳好貨,亦是一蔽。近有一紳,巧取善藏,坐臥起居,言動食息,無往非阿堵也。一日病革,強起閱庫藏,白鏹滿前,撫摩不忍釋,呼其子屬曰:我死,幸內十火錠于棺中!子性吝,對以金入木不刊,且啟發議之端,不若以楮代之。其人凝淚嘆息,不能言而逝。”噫,亦可憐矣!

贈歌童【如皋人,名靈郎。】

陽羨陳其年維崧,館于冒氏,與一歌童狎。童將合巹,賦《賀新郎》一闋贈之曰:“小酌酴醾釀,喜今朝釵光簟影,燈前漾。隔著屏風喧笑語,報道雀翹初上。又俏把,檀奴偷相。撲朔雌雄渾不辨,但臨風私取弓鞋量。送爾去,揭鴛帳。六年孤館相依傍。最難忘,紅蕤枕畔,淚花輕。了爾一生花燭事,宛轉婦隨夫唱。努力做,藁砧模樣。只我羅衾渾似鐵,擁桃笙難得紗窗亮。休為我,再惆悵。”見者絕倒。

產異

柘林有金姓者,妻產一子,四手四足,目生額間,兩耳俱在額上。

壽數一定

己丑進士成君亮,予座主青壇相國之冢嗣,文穆公之文孫也。弱冠時,夢文穆語之曰:“汝無慮通籍,而享齡不永,年三十,某月某日當卒。可謹識之。”后果中甲科。期將迫,先遣二妾,并令夫人別嫁。不可,強之始去。于是散家財,力行善事。一夕,又夢文穆,曰:“汝美行日積,上帝憐汝,賜一子,更延十年,至四十某月某日當卒,今幸無事矣。”屆期果無恙。相國乃召還夫人,曰:“前者恐掛汝意,筑別館處之。彼貞婦也,安肯醮乎?”奈未有嗣,復謀納寵。夫人為買二妾,擇日輿至家。定情之夕,秉燭細視,即前所遺之妾也。二妾不忍去,夫人攜之同居。一家相對,宛如再生。都人士說為異事,競為詩歌以記之。后舉一子。至四十,果以某月某日,猝患心痛而卒。

獄中詩

是獄也,我郡單君恂、常州蔣君曜,及僧豁堂俱下獄,后惟三人獲免。恂有才名,被系時有詩寄所知云:“春晚園林筍筑肥,闔閭城外噤雙扉。鷴掠絮喃喃語,蝴蝶粘花款款飛。點易秣陵三月暮,栽嘗燕市十年稀。故人居近羅含宅,庭壓松醪待客歸。”

妖僧

陜西同州澄城縣有妖僧雪野,聚眾倡亂,捕送官。將到,隨身有黑云一片,覆罩縣庭,火用利目,冰雹亂下,觀者皆走避。縣尹命取黑狗一、斑牛一,雜以穢物,將血遍涂之,墨云隨散。遂伏法。

相思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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