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二,《素問·平人氣象論》曰:“婦人手少陰脈動甚者,妊子也。”此句經文,為診斷妊娠之另一脈法。惟“手少陰脈”究屬何處,諸家見解不盡相同,可概括為二三種意見:一指神門穴處之動脈。如王冰注曰:“手少陰脈,謂掌后陷中者,當小指動而應手者也?!倍缸蟠缑}。如馬蒔注曰:“左寸部屬手少陰心經,而手太陽小腸經之脈,為之表里。”《脈賦》云:“太陽大是男妊.故知手少陰之脈動甚者,為妊男子也。”三指兩手寸口脈之尺部。如高世軾注曰:“少陰,尺脈也?!薄皟墒稚訇幟}動甚者,則知腎氣有余,感天一所生之氣,故妊子也?!睂τ谏鲜鋈N不同見解,余贊成啟玄之注。經文明謂“手少陰脈”詞義清晰,歷歷分明,故當依文解義,直指手少陰心經之脈,毋庸迂回曲折,舍近就遠。
至于少陰脈之部位,在于左寸心部抑或神門穴處?兩者均為手少陰之動脈,而左寸心部為寸口脈三部之一,妊娠脈滑數流利,三部統一,兩手皆然,決無僅見于左寸,而余處不見之理。亦無論經文或千百年來之前人經驗,均無獨以左寸脈“動甚”以決妊娠之理.是故左寸之說不足為據。
手少陰脈當指小指內側手少陰心經神門穴處之動脈,十二經皆有動脈?!秲冉洝吩忻魑?。神門穴處之動脈即是手少陰心經之動脈。此處之動脈,平素很難測知,即或指下有應,亦極微弱,每在似有似無之間。有兩種情況,神門穴處可見明顯之脈搏跳動:一是患有嚴重神經衰弱者,心血虛耗,心陽亢盛,可見神門脈動,然終不見妊娠脈緩滑沖和,轉展流利之象,所顯者無非病脈。二是婦人懷妊后經停匝月,神門穴處即現妊娠獨有之滑利脈象,指下分明,清晰可辨,直至分娩后,始漸消失。此一脈象用以解釋“手少陰脈動甚者,妊子也?!币痪浣浳模顬榍‘?。余昔年曾與婦科醫師合作,以神門脈診斷未婚先孕者,然后作放射免疫測定加以證實。幾乎箭無虛發,歷驗不爽,正可為此作一反證。
至于王叔和《脈經》曰:婦人“三部陰脈沉浮正等,按之無絕者,有娠也。”何謂“沉浮正等”?王宏翰釋曰:“按之浮沉正等者,即仲景所謂寸關尺三部之脈,大小浮沉遲數同等也?!庇衷唬骸笆搴椭^婦人之脈,三部浮沉正等,又按之無絕者,謂陰陽和洽,有妊之兆也。”
叔和《脈經》之說乃妊娠婦人早期過后之常見脈象,因胎氣漸盛,陰血漸充,尺脈盈滿,故見三部浮沉正等而滑利不絕。
綜上所述,如何能早期從脈診測知妊娠?育齡婦女正常之月經規律突然改變,經汛過時不來,而又身無他病,寸口脈見緩滑流利,兩尺較寸關稍沉而按之滑甚者,是為胎孕早期正常之脈?;虬瓷耖T穴處,有明顯脈動而又滑利不絕者,亦為早期妊娠之脈象依據。
甘麥大棗臟躁愈
臟躁一癥,首見于《金匱要略》,皆由憂思日久,子臟枯燥,心火炎上,神明不寧而成。與癲狂之氣郁痰凝,心肝火熾者迥異,因而治療之法,亦當有別于癲狂。仲景之甘麥大棗湯,實為治療臟躁千古不易之良方,據患者所現之脈癥,增益藥味,投劑得當,如響斯應。爰錄二:例于下:
例一某局女會計宋某,年三十許,于1970年初,忽病哭笑無常,每日必發多次。發作之時,時而悲泣,傷感不已;時而喜笑怒罵,親疏不避;時而欠伸頻作,有若神靈所附。約一小時后,或作喜笑,或不笑,繼則譴然自釋,重歸平靜。清醒后與常人無少異,亦能治理賬務。曾屢往某精神病院就診,診斷為“精神分裂癥”,已治數月不應..余往診時,病正發作,所見一如上述。病止后診其脈弦而絀,舌質干紅,苔薄白。此癥顯然是《金匱》之臟躁,仲景曰:“婦人臟躁,喜悲傷欲哭,象如神靈所作,數欠伸?!闭c此例病情相符..即以甘麥大棗湯加入養血柔肝、寧心安神之品:
淮小麥30g甘草4.5g大棗7枚當歸9g炒白芍9g柏子仁9g太子參9g炒竹茹4.5g炒棗仁9g茯神9g合歡皮15g
服五帖,病由日發數次,減為五日內僅發兩次,服至十帖,諸癥悉蠲。數年后,邂逅其全家于中山公園,云愈后一切安然。
例二某局嚴科長之妻,年近半百,素患冠心病,失眠經久,睡去則惡夢頻仍。1975年初春,與澡堂服務員發生口角,有理而受屈,遂精神失常。語多而無倫次,見人輒講述其事,終日喋喋不休,夜眠則驚惕常作,此外別無他癥。已服精神專科鎮靜藥,半月不應,邀余治之。余診其脈細軟帶滑,視其舌質淡,苔則薄白。余推究病情:據其年齡已在更年之期,經汛瀕臨斷絕,陰陽本易錯亂,加之脈細舌淡,氣血虧乏。口角斗氣,致使肝失條暢、心神受激而病發矣。論其見癥,雖與上例迥然不同。而其病機實相類似。所不同者,前例兼見陰傷血燥,此則伴有心肝陽亢。爰疏一方:
淮小麥30g炙甘草9g大棗30g石菖蒲6g炙遠志6g珍珠母30g龍齒12g丹參9g竹茹4.5g
上方服二十余帖即釋然病解,至今已二十余年,乍見之下。儼然一龍踵老婦矣。雖仍體弱多病,而此癥終未復發。
上述兩例病案中,第一例之癥狀與《金匱要略》所述較相類似,對余之診斷與用藥必無異議,而第二例則不然,其見癥僅見多語及夜寐不安,而仲景原文中并無此癥狀,如何可作臟躁論治?關于臟躁之癥狀,余公俠醫師在“從臨床體會談談甘麥大棗湯的應用標準”一文中,作如下五點歸納:(刊于《江蘇中醫》1958年第8期)
1.患者言行失常,或無故悲傷,或喜怒不節者。
2.心煩不得眠,或恍惚多夢,或坐臥不安,或身如蟻走樣者。
3.汗多,口干,不思飲食,大便秘結,常數日不更衣者。
4.怕一切聲光,怕與人交言,喜獨居暗室者。
5.腹診右腹肌攣急,或右脅下臍傍拘急,有結塊者。
以上癥狀,不必悉具。本方加當歸、白芍、茯神、棗仁、龍齒、牡蠣、柏子仁等,則效果更佳。
蓋臟躁之病因,無非五臟陰液之不足,“喜悲傷欲哭”乃肺金津虛而然。“數欠伸”是肝腎之虛而見周身疲憊。心肝血虛則神亂“如有神靈所作”。今患者因兼肝陽微亢、心氣激越而致多語,夢擾,正在本證范圍之內,尚未越出雷池也。故以甘麥大棗湯加味治之竟收藥到病除之效。
崩漏治驗兩則
一、“不補補之”治血崩
婦人崩中漏下之癥,有因于血熱者,有因于血瘀者,亦有因于脾腎虛損者,依法治之,必有良效。而余曾見年齡五十左右之婦女,正處更年期中,或老年婦人,有一種血崩,往往諸藥罔效。據其見癥,知為腎虛,而投以左右歸及二至、六味、八味等方,皆難必效。自得魏之繡“不補補之”之法,投劑輒應,隨手取效。始知此等血崩不僅肝腎虧損,且病及奇經以致沖任搖亂、封藏不固,當另求治法方可。
魏之琇于《續名醫類案》中自出一案,載其治劉媼七十崩血,淋漓兩月,遍服歸脾、六味、四物、八珍、十全等方皆不能合者,為制“不補補之”之法:用熟地二兩(半炒炭)、枸杞子五錢、棗仁五錢、白芍三錢、黃連三分,水煎服,復杯即應。
此證在于老年沖任精血虛損,以致攝納無權,又以陰陽失調而兼心火微盛.治法首當益奇經之精血,同時助其攝血之力,稍佐清心泄熱。蓋心為血之主,心經有熱,經血易于妄行,其熱流入奇經,更難解散。全方藥僅五味皆與奇經有關,熟地、杞子益沖任肝腎之精血(熟地一半炒炭乃取“血見黑即止”之義,意在止血也)。棗仁善養血斂陰而固攝奇經,具止汗攝血之良能。且棗仁同杞子有相須之妙,更增益精攝血之力。又本方妙在黃連合白芍,苦寒以堅陰。全方之組合,藥簡理深,義精力專,故能力挽狂瀾,履險如夷也。某廠陳廠長之室徐氏,于四十三歲時來診。向來家境清寒,粗茶淡飯,紅豆碎麥食以為常。浸至營養不良,形贏色萎,兼以壯年生育過多,產后失于調護,積漸成疾,而致脾腎雙虧,氣血兩虛。凡經行必出血如崩,亦必服中藥而后血始能止。1970年12月6日急電邀診,余迅即馳往。
診知經行五日,其色黯黑,微帶腥臭,夾細小紫血塊甚多。腹不脹痛,但覺頭暈目眩,整日經水淋漓,夜間衣被盡濡。按脈沉細帶滑,兩尺極微。舌體淡白而癟,尖多紅刺。審證及脈,乃虛中夾實、虛多實少之癥。經行出血如崩、頭目眩暈,脈象沉細尺微,顯屬中氣不攝,肝腎俱損之候。血出腥臭,色紫塊多,舌尖紅刺,是血分瘀熱之象。治宗魏之琇不補補之之法,益肝腎而固奇經,兼以疏導導氣血。方為:
炒白芍15g炒棗仁15g丹皮6g大熟地60g(半炒炭)酒炒黃連1g生炒蒲黃各6g澤蘭葉6g制香附4.5g當歸9g川楝子4.5g枸杞子15g歸脾丸30g(包)
服兩帖,崩止經凈,以后稍事調理,漸得康復。
本例于“不補補之”方外,加入歸脾丸,為兩調心脾而使固攝有權,香附、川楝疏肝經之氣;蒲黃、澤蘭通地道之滯。蓋因本例出血日久,不僅病在沖任肝腎諸經,且氣血已戕,故見脈細舌淡而眩暈劇作。經中多夾紫塊為氣血未暢,肝郁而血瘀也。故方中合入歸脾、楝附蒲澤諸味,使全方更切病機,而能藥到病除。
二、藥物性經漏化瘀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