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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 經方實驗錄
  • 曹穎甫
  • 3334字
  • 2015-12-26 18:32:31

再投二劑,加重其量,病又依然,心更驚奇。因思此證若非蓄血,服下藥三劑,亦宜變成壞病。若果屬是證,何以不見少差,此必藥輕病重之故也。時門人章次公在側,曰:與抵當丸何如?余曰:考其證,非輕劑可瘳,乃決以抵當湯下之。服后,黑糞挾宿血齊下。更進一劑,病者即能伏榻靜臥,腹脹平,痛亦安。知藥已中病,仍以前方減輕其量,計虻蟲二錢,水蛭錢半,桃仁五錢,川軍五錢。后復減至虻蟲水蛭各四分,桃仁川軍各錢半。由章次公調理而愈。后更詢諸病者,蓋嘗因勞力負重,致血凝而結成蓄血證也。

抵當湯證其三

丁卯新秋,無錫華宗海之母經停十月,腹不甚大而脹。始由丁醫用疏氣行血藥,即不覺脹滿。飲食如常人。經西醫考驗,則謂腹中有胎,為腐敗之物壓住,不得長大。欲攻而去之,勢必傷胎。宗海邀余赴錫診之,脈澀不滑,不類妊娠。當晚與丁醫商進桃核承氣湯,晨起下白物如膠痰。更進抵當湯,下白物更多。脹滿悉除,而腹忽大。月余,生一女,母子俱安。孫子云:置之死地而后生,亶其然乎?曹穎甫曰:《金匱 ·妊娠篇》宿有癥病,當下其癥,桂枝茯苓丸主之。方中丹皮桃仁芍藥極破血攻瘀之能事。丹皮桃仁為大黃牡丹湯治腸癰之峻藥,芍藥為癰毒通絡之必要,今人之治外證用京赤芍,其明驗也。桂枝合芍藥能扶統血之脾陽,而疏其瘀結,觀太陽病用桂芍解肌,非似脾主肌肉乎。用茯苓者,要不過去濕和脾耳。然方治平近,遠不如桃核承氣抵當丸之有力。然當時非經西醫之考驗,及丁醫用破血藥之有效,亦斷然不敢用此。而竟以此奏效,其亦有故無殞,亦無殞也之義乎?

【按】余前表桃核承氣湯為陽明攻下之方矣,若抵當湯比前湯更進一步,自亦為陽明之方。蓋前湯治血之新瘀者,本湯治血之久熱者。故二者見證顯分輕重。

彼曰小腹急結,此曰少腹鞕滿,鞕滿原較急結為重。彼曰如狂,此曰發生,發狂原較如狂為重。彼有血自下者,此則須下其血乃愈,較血能自下者為重。彼不曰脈,當在浮而數之例,此曰脈微而沈,原較前為重。彼用植物性藥,此用動物性藥,動物性藥之功原較植物性藥為烈。此皆其彰明較著者也。

本湯條文曰:太陽病,六七日,表證仍在,脈微而沈,反不結胸,其人發狂者,以熱在下焦,少腹當鞕滿,小便自利,下血乃愈。所以然者,以太陽隨經瘀熱在里故也,抵當湯主之。試以此與桃核承氣湯條文同讀,當得一新義,有為前人所未及者。蓋二條均屬太陽陽明同病,惟前條先治太陽,后治陽明,為經。

本條先治陽明,后治太陽,為權。所以有經權之分者,以血證有緩急之異也。前條血證不過急結如狂而已,故雖屬陽明病,猶當先治太陽。本條血證已至鞕滿發狂,甚或擊人上屋,其候已急,故暫舍太陽,先治陽明,正符急當救里之例。

大論曰:本發汗而復下之,此為逆也。若先發汗,治不為逆。本先下之,而反汗之,為逆。若先下之,治不為逆。此即桃核承氣湯及抵當湯二條之提綱也。

汪琥注曰:大約治傷寒之法,表證急者,即宜汗,里證急者,即宜下。不可拘拘于先汗而后下也。汗下得宜,治不為逆。何其明澈允當也!由是觀之,仲圣假桃核承氣湯及抵當湯二條,示人以太陽陽明經權之治,同時引出陽明之方,實無疑義。在仲圣當日臨床,原有此種實例,但吾人居今日而讀大論,卻不可固執此例,以為用二方之法門。使其過于膠執,恐二方將永無可用之時,而患二方證者反永不得主治之方,寧不可哀乎?讀者試察所列二方各案,其有太陽病者乎?無有也,斯可知二方實專屬陽明無疑矣。竊以太陽經府之說盛行,賢者不發其非,而反惑焉,用是不殫辭費而辨之。

抵當丸證

常熟鹿苑錢欽伯之妻,經停九月,腹中有塊攻痛,自知非孕。醫予三棱、莪術多劑,未應。當延陳葆厚先生診。先生曰:三棱、莪術僅能治血結之初起者,及其已結,則力不勝矣。吾有藥能治之。顧藥有反響,受者幸勿罵我也。主人諾。當予抵當丸三錢,開水送下。入夜,病者在床上反復爬行,腹痛不堪,果大罵醫者不已。天將旦,隨大便,下污物甚多。其色黃白紅夾雜不一,痛乃大除。次日復診,陳先生詰曰:昨夜罵我否?主人不能隱,具以情告。乃予加味四物湯,調理而瘥。

曹穎甫曰:痰飲證之有十棗湯,蓄血證之有抵當湯丸,皆能斬關奪隘,起死回生。近時岐黃家往住畏其猛峻,而不敢用,即偶有用之者,亦必力為阻止,不知其是何居心也。

白頭翁湯證

米右方浜路肇方弄十四號年七十有八,而體氣壯實,熱利下重,兩脈大,苔黃,夜不安寐,宜白頭翁湯為主方。

白頭翁三錢秦皮三錢川連五分黃蘗三錢生川軍三錢后下枳實一錢桃仁泥三錢芒硝二錢另沖

【按】米姓婦家貧。有一子,現年三十余齡,賣舊貨為業,不娶妻,母病臥床匝月,無力延醫,安奉湯藥!便器穢物悉其子親潔之。史君惠甫有姑母居相近,聞婦苦病,慨代延師出診。本案方系初診方,即系末診方。何者,老婦服此之后,得快利,得安寐,復何求者?依法,病后當事調理。但婦以勞師遠駕,心實不安,即任之。竟復健康如中年人。

余尚憶曾治一楊左白頭翁湯證,其脈案曰:利下,色鮮紅,日二十行,無表證,渴欲飲水,脈洪大。論曰:熱利下重者,又曰:下利欲飲水者,以有熱故也,白頭翁湯主之。其藥味為白頭翁三錢,秦皮三錢,枳實二錢,黃連五分,生甘草錢半,黃芩錢半,黃蘗三錢,覆診大效。

夫腸中熱而有燥矢者,此為實熱,宜承氣湯。腸中熱而無燥矢者,此為虛熱,(在比較上言,猶言空虛之意)宜白頭翁湯。胃里有實邪者,宜吐法,用瓜蒂散。

胃里有虛熱(亦在比較上言)者,宜清法,用白虎湯。故胃之有白虎,無異腸之有白頭翁。腸之有承氣,無異胃之有瓜蒂。然而胃患虛熱時多,患實邪時少,腸患實熱時多,患虛熱時少。仲圣取其多者常者為法,故立白虎承氣為陽明正治,而以瓜蒂白頭翁為陽明輔治。若問腸何以患實時多,胃何以患虛時多?曰:胃居腸上,腸生胃下,上者可以傳之下,下者莫能還之上也。經旨點穿,令人微笑。

豬膽汁導證

門人張永年述其戚陳姓一證,四明醫家周某用豬膽汁導法奏效,可備參究。其言曰:陳姓始病咯血,其色紫黑,經西醫用止血針,血遂中止。翌日病者腹滿,困頓日甚。延至半月,大便不行。始用蜜導不行,用灌腸法,又不行。復用一切通大便之西藥,終不行。或告陳曰:同鄉周某良醫也。陳喜,使人延周,時不大便已一月矣。周至,察其脈無病,病獨在腸。乃令病家覓得豬膽,傾于盂,調以醋,借西醫灌腸器以灌之。甫灌入,轉矢氣不絕。不逾時,而大便出。凡三寸許,擲于地,有聲,擊以石,不稍損。乃浸以清水,半日許,盂水盡赤。乃知向日所吐之血,本為病血,因西醫用針止住,反下結大腸,而為病也。越七日,又不大便,復用前法,下燥矢數枚,皆三寸許,病乃告痊。予于此悟蜜煎導法惟證情較輕者宜之。土瓜根又不易得。惟豬膽汁隨時隨地皆有。近世醫家棄良方而不用,為可惜也。

【按】本案見《傷寒發微》,以其可備一格,故特轉錄于此,凡大便多日未行,甚且在十日以上,又不下利清水者,是蓋燥矢結于直腸部分。矢與腸壁粘合甚切,故愈結愈不能下。此時倘用硝黃以治之,不惟鞭長莫及,抑將徒損胃氣,伐其無辜,此導法之所由作也。蜜煎導法為輕,但能用之合度,亦每克奏膚功。

友人黃君有祖母,年已九十余齡矣。遘病旬日,不大便,不欲食,神疲不支。群醫束手,不敢立方。卒用灌腸器,灌入蜜汁。糞穢既下,諸恙竟退,獲享天年,此其例也。近者藥房制有甘油錠,施用較便,可以為代。倘用二三錠后,依然無效者,不妨續施。因腸壁熱甚者,二三錠尚不敷濡潤用也。若蜜汁或錠皆不勝任,則須用豬膽汁。蓋人之膽汁本有潤腸之功,今以豬膽為代,亦所謂藏器療法之變局也。

豬膽汁須和醋少許者,似欲借醋以刺激其腸壁,而促進其蠕動。故蜜錠之制,有時亦加以少許皂角末,實同此意。皂角粉少許吹入鼻孔中,即作噴嚏,其刺激之功為何如?

麻子仁丸證

徐左能食,夜臥則汗出,不寐,脈大,大便難,此為脾約。

脾約麻仁丸一兩作三服,開水送下。

【按】麻子仁丸原方為麻子仁二升,芍藥半斤,枳實半斤炙,大黃一斤去皮,厚樸一尺炙去皮,杏仁一升去皮尖熬別作脂,等六味,蜜和丸,如梧桐子大。今藥鋪中通稱曰脾約麻仁丸者,即是也。本方以麻子仁為君,凡仁中皆有油質,功能潤下,故借之以通便,施于虛弱體質之不勝攻伐者允宜。

以上自大陷胸湯至麻子仁丸凡七證,雖有緩急之分,皆不離下法。或以結胸為主,或以瘀血為主,或以蓄血為主,或以熱利為主,或以腸燥為主,其病所或偏于上,或偏于中,或偏于下。夫下則通,通則不痛,此治陽明熱結之總訣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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