竊疑此等致誤之由,蓋因黃宗義賜姓始末有永歷三年封成功為延平王一說,而封延平王時成功辭讓,他書又有封公一說,又有永歷七年、八年、十一年、十二年封延平王等說,于是明季遂志錄遂以永歷三年七月封延平公,十二年封延平郡王,改延平王為延平公,是第一誤也;三藩紀事本末以為公與王不應(yīng)皆以延平為名,又改延平公為廣平公,于是以永歷三年七月封廣平公,十二年封延平王,是(第二誤也;臺灣鄭氏始末又因漳國公之封不可磨滅,于是又調(diào)停上二說,遂以永歷三年七月封廣平公,固辭不受,七年乃改封漳國公,十一年十二月封為延平王,是第三誤也。余廣匯各書,觀諸家之說紛如亂絲,覽本末因果條而理之,始為之判別是非,而折中一說如此。
四、延平王
封延平王年月,各家所說,更紛歧難理。茲先列為一目而后辯其是非:
第一類:封于永歷三年七月者,沈云臺灣鄭氏始末;封于三年八月者,屈大均安龍逸史、羅謙殘明紀事(上二書皆托名,實一書)、黃宗羲賜姓始末、滃州老民海東逸史、南沙三余氏明末五小史、五藩實錄、明末紀事補遺、南明野史(以上四書實一書而異名)。
第二類:封于永歷七年五月者,楊英從征實錄、阮旻錫海上見聞錄、夏琳閩海紀要。
第三類:封于永歷八年七月者,無名氏行在陽秋、沈佳存信編、許浩基鄭延平年譜。
第四類:封于永歷十年春者,查繼佐魯春秋。
第五類:封于永歷十一年七月者,江日升臺灣外紀、沈云臺灣鄭氏始末;封于永歷十一年十月者,溫睿臨南疆逸史、邵廷釆西南紀事;封于永歷十一年十二月者,倪在田續(xù)明紀事本末;封于永歷十二年正月者,鄭達野史無文、明末五小史等四種、徐鼒小腆紀年及紀傳、夏燮明通鑒附編、汪鏞鐘延平忠節(jié)王始末、陳乃干徐闇公先生年譜、連橫臺灣通史;封于永歷十二(年而不言月者,鄭亦鄒明季遂志錄、楊陸榮三藩紀事本末、李瑤南疆繹史摭遺。
第六類:封于永歷十二年七月者,日本川口長孺臺灣紀事。
案以上所引書三十一種,言封延平王年月不同者約十有一,歸納之,授封、受封相離數(shù)月仍為一類,則可分為六類。其間若沈云臺灣鄭氏始末、明末五小史等四種,皆言封延平王有兩次,第一次不受,第二次乃封潮王,若仍封延平王,恐無此理,余所不取,且永歷三年決非封王之時,其說已見于前。而此六說中,孰是孰非,則當一視延平王冊文,即可以斷定何年何月所封矣。
封延平王冊文曰:『克敘彝倫,首重君臣之義,有功世道,在嚴夷夏之防,蓋天地之常經(jīng),實邦家之良翰。爾漳國公賜姓,忠猷愷掣,壯略沉雄,方閩浙之飛塵,痛長汀之鳴鏑,登舟灑泣,聯(lián)袍澤以同仇,嚙臂盟心,謝辰昏于異域。而乃戈船浪泊,轉(zhuǎn)戰(zhàn)千年(千字當系十字之誤),蠟表興元,間行萬里,絕燕山之偽疑,覆虎穴之名酋,作砥柱于東南,繁遺民以弁冕,弘勛有奕,苦節(jié)彌貞。惟移忠以作孝,斯為大孝,蓋忘家而許國,乃克承家,銘具金石之誠,式重河山之誓,是用錫以冊封為延(平王。其矢志股肱,砥修茅戟,丕建犁庭之業(yè),永承胙土之庥,尚敬之哉(楊英從征實錄三十三葉)!
考海上見聞錄云:『永歷七年五月,賜姓著監(jiān)督池士紳以蠟丸赍帛疏,由陸路詣行在,敘方曲破總鎮(zhèn)王邦俊、小盈嶺破提督楊名高、江東橋殲總督部院陳錦、海澄敗固山金勵之功』。『行在遣兵部主事萬年英,赍敕晉賜姓漳國公封延平王,賜姓拜表辭讓,差監(jiān)督張自新同萬兵部由水路詣行在回奏,以海澄破邊功請封各鎮(zhèn)爵賞,后永歷以帛詔封甘輝為崇明伯、黃廷為永安伯、萬禮為建安伯、郝文興為祥符伯、王秀奇為慶都伯、參軍馮澄世太仆寺卿兼都察院右僉都御史』。
文案楊英從征實錄云:『永歷七年正月,太師平國公(鄭芝龍)差周繼武至自燕京,傳清朝欲來議和,令藩議就之,藩差李德奉書稟復太師,言:「兒南下數(shù)年,巳作方外之人,張學圣無故擅發(fā)大難之端,兒不得不應(yīng),今騎虎難下,兵集難散」云云』(從征實錄第二十九葉)。
成功破清總兵王邦俊在永歷五年六月、九月,小盈嶺破清提督楊名高(從征實錄作「皋」)在五年十一月,江東橋殲清總督陳錦(從征實錄作「金」)在六年三月,海澄敗清固山金勵(從征實錄作「礪」)在七年五月。由此言之,冊文中所謂「戈船浪泊,轉(zhuǎn)戰(zhàn)千年」者,指自永歷三年以來,成功轉(zhuǎn)戰(zhàn)漳、泉、潮、揭言也;所謂「蠟表興元,間行萬里」者,即海上見聞錄所謂「七年五月,賜姓著監(jiān)督池士紳以蠟丸赍帛疏,由陸路詣行在敘功也」;所謂「絕燕山之偽疑」者,即指永歷七年正月鄭芝龍差周繼武令成功就清和議,而成功差李德復書絕之也;所謂「覆虎穴之名酋」者,即指敗固山金礪等也。冊文中所敘功績,皆訖于永歷七年五月,則封延平王不在七年五月以前,可斷言也。蠟丸之疏在七年五月敗固山金礪后始發(fā),封王之冊文又敘功至七年五月止,故監(jiān)督池士紳固在七年五月起程赴行在,而兵部主事萬年英赍敕來封,必在七年五月以后,然不能出八年以外,亦可斷言;蓋其時帝在安隆,池士紳由中左所(廈門)詣行在,至少須兩月左右,中間經(jīng)朝議之斟酌酬功,或加增使命,必又幾經(jīng)時日,加以敕使途程,又經(jīng)數(shù)月,然后可以到達中左,故楊英從征實錄、阮旻錫海上見聞錄、夏琳閩海紀要皆系此事于七年五月者非是;惟記其遣使詣行在而附記行在遣使來封以終其事,如閩海紀要固無不可,然決不可如楊英從征實錄之遂以七年五月即為封延平王之月也。
統(tǒng)觀各書記載,自以行在陽秋及存信編二書所記為是。行在陽秋云:『永歷八年七月,遣內(nèi)臣至廈門島,冊封朱成功為延平王』(行在陽秋下)。存信編云:『永歷八年七月,遣內(nèi)臣至廈門,冊封漳國公朱成功為延平王』(存信編卷四)。
考行在封成功為延平王之動機,固不僅基于「絕燕山之偽款,覆虎穴之名酋」。絕偽款乃當然之臣職,覆名酋亦僅復絕少之疆土,非有震世之功勛,宜乎成功之不敢受也。而行在之所以封之以王者,實欲成功率師勤王,會合李定國之軍于廣州,共同北伐,以圖恢復耳。故封冊之文曰:『其矢志股肱,砥修矛(原誤作茅)戟,還建犁庭之業(yè),永承胙土之庥』。詩秦風曰:『豈曰無衣,與予同仇』,『王于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冊文正用此意,以勉其與李偕作也。
考行在陽秋:『永歷八年二月,安西王李定國(案劫灰錄,永歷四年封李定國西寧王,此言安西王,誤)率兵入高州,張月來歸。夏四月初十日,李定國兵至雷、廉,遣將攻復羅定、新興、石城、電白、陽江、陽春等縣』(行在陽秋上)。南疆逸史永歷帝紀略云:『永歷八年五月,進圍新會』。
考李定國于永歷七年夏攻肇慶,七月,復取化州、吳川、信宜、石城(見小腆紀年卷十八);當時曾致書于成功,約會師廣州(書見楊英從征實錄四十七葉),成功不赴。至八年四月圍新會時,定國又致書成功請會師(見楊英從征實錄四十五葉)。定國致成功書云:『孟夏遣使帆海詣鈴閣』,且詣鈴閣』,且約婚姻(見楊英從征實錄五十五葉成功復書),行在冊封成功為延平王,當亦在此時;(蓋兵部主事萬年英由安隆發(fā),當在八年五、六月,抵中左所則在八年七月杪。定國致成功書中亦言:『七月中旬又接皇上敕書,切切以恢東為計』(楊英從征實錄四十六葉)。又言『孟夏遣使帆海詣鈴閣,擬閱月可得旋』,則自新會至廈門海道半月可達,一月可往復。竊疑萬年英七月中旬至新會,赍敕至定國營,七月杪至中左所,赍敕封成功延平王,同為一使約會師期,成功雖表辭王爵,然行在如此隆恩,重以定國之約婚姻,自不得不出師勤王,以與定國會。楊英從征實錄云:『八年十月,差效用官林云璇赍勤王師表詣行在,并持書會晉王(案當云西寧王,晉王之封在永歷十年,此誤)書云:「季(秋幸接尊使,讀翰教諄諄修矛戟而奏膚公,大苻夙愿,又重以婚姻之約,竊聞方、召并駕而獫狁于襄,秦、晉締盟而周邦咸賴,古人美績何多讓歟』(見實錄五十五葉)!由此觀之,成功第一次勤王,因封漳國公;第二次勤王,因封延平王。且八年二月,清遣鄭、賈二使赍海澄公印來招降,八月,清又遣葉、阿二使赍興、泉、漳、潮四府安插兵將敕來招降,延平王之封至,則招局為之頓挫。于此可見八年二月,延平王之封尚未有也,故清使得以公爵為餌,若早知成功封王,則亦必以王爵相餌,如平南王、靖南王之例。則延平王封爵之來,卻逢適當之機會,一以破壞清廷之招局,一以激起成功之勤王,不可謂非幸事也。惜乎成功因和議之使在泉州,而令李定國之使暫住金門(見楊英從征實錄四十七葉),致誤師期,李師敗回,而勤王之師遂為空行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