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xù)目

夏至弗要種秧冬至弗要望娘

此甚言日長日短之極，不必以辭害志，戒勿種秧望母也。仆集諺語，由二字聯(lián)起，至十二字，猶夏至之長，至此不得再長。但亦不能遽短，仍出寅入戌，由長漸短。故集內(nèi)續(xù)目，仍由十二字起，至兩字聯(lián)止，猶冬至之短，至是不得再短。但亦不能遽長，仍出辰入申，由短漸長。故集內(nèi)末目，仍由二字聯(lián)起，至十二字止，以為天之大數(shù)也。首明陰陽，繼象二至，亦是陰生陽生微義。一陰一陽之謂道。拙集實寓言道，閱者志之。

無寃不成夫婦無債不成父子

無寃不成夫婦，夫受寃乎，婦受寃乎？無債不成父子，父欠債乎，子欠債乎？素史氏曰：似皆有焉。世間恩愛夫妻，稱為寃家歡喜；反目夫妻，稱為歡喜寃家。父負(fù)子，人謂其子討債塊；子負(fù)父，人謂其子還債貨。此諺語也，亦以諺解之。

道是無棺材一交跌殺馬槽內(nèi)

北莊嘗熟聞此諺矣，亦過而不留耳。后與習(xí)武應(yīng)試者同寓郡中，見馬槽與方物無二，始覺此諺之形容盡致也。有羽士鍾千乘，素滑稽。所居安亭鎮(zhèn)，多雅人。一日席間，有以此戲之者，曰：「道士無棺材，一交跌殺馬槽內(nèi)。」鍾作曼聲應(yīng)之曰：「一交跌殺馬槽內(nèi)，不道士無棺材。」舉座噱然。

聞得雞好賣連夜磨的鴨嘴尖

夫雞與鴨等耳，安見雞之好賣于鴨哉！即果好賣，亦雞是雞，鴨是鴨，豈得磨尖鴨嘴以當(dāng)雞乎？即或貪心蒙蔽，認(rèn)為可磨，亦必親見雞實好賣，然后從而磨之，未晚也。何一得風(fēng)聞，即磨之，且連夜磨之，何汲汲也。然若人正是有說，曰：「雞好賣矣。眾人雞而一人鴨，吾計拙矣。于是磨之。吾能磨，人亦能磨，吾鴨尖，而人鴨亦尖，吾計猶未工也。于是連夜磨之。」夫然，鴨嘴得尖，且尖之速，寧為雞口，毋為鴨嘴，蓋信雞之果好賣也。孰知竟有大謬不然者。

揚子江內(nèi)吹嗩吶那哩那哩

沿?fù)P子江灘，蘆葦最多，江船停泊，候風(fēng)，連檣接尾。舟中無事，拔取蘆管，打通，作嗩吶吹之，隨在皆斷腸聲也。聞?wù)攮h(huán)而指之，那里那里，不一而足。言不希罕，其聲亦然云。

老道士前搖響鈴不當(dāng)不當(dāng)

老道士登壇召將，呵〈囗外力內(nèi)〉備至，猶恐法力未周，令班首備齋奉請。即在壇前持鈴搖動，存想官將臨壇，必譴責(zé)其酒色財氣，何德何能，而敢驅(qū)策天神，宜加罪罰，申飭嚴(yán)切。道士俯首作伏罪狀，心中默默，甘著不當(dāng)不當(dāng)，手內(nèi)亂搖，其響亦然。

萬事留人情后來好相見

嗟乎！君子交絕，不出惡聲。如一言之不合，必怒氣以相加，不過小利害耳。而口不留其言，面不留其色，若以后來永不相見者。庸詎知必不能不相見也。事已過矣，境已遷矣，一朝覿面，愧之甚，悔之甚，為已晚也，難為情也，如何是好。素史氏曰：不寧唯是。士人握手訂交，宜淡如水，不可我即爾身，褻狎盡致。一旦有故，欲抗顏白其是非，難矣。故君子貴有不盡人之歡也。

一著不到處滿盤多是空

此為善弈者言也。若出低手，早已滿盤碌亂，何爭一著乎？蓋其滿盤之際，全副精神已齊赴矣。此而一到，靡不勝耳。乃功敗于垂成，業(yè)隳于晚節(jié)，諺若惜之，若戒之，謂既營營于滿盤，必兢兢于一著也。素史氏曰：此著之不到也，一系于貪，一系于忽。

易求無價寶難得有心郎

貴不敵親，有易而難益見矣。夫?qū)毑灰浊螅瑳r貴至無價者乎！然以有心郎較之，尚不敵也。其難得不已甚哉！素史氏曰：士得一知己，可以不憾。甚矣不易求而難得也。蓋士為知己者用，而女為悅己者容。任舉天下不易得之物，皆相形而見屈矣。不觀夫?qū)毢酰嘀E曰千金，齊之璞曰萬鎰，此其有價者也。和氏之璽傳為世守，趙氏之璧貴并連城，此其無價者也。然非所論于有心之郎也。蓋舍郎而言寶，則采珠于海，抵璧于山，此貨已稱難得。而即寶以擬郎，則琴遇相如，香偷韓壽，其人尤不易求。所可恨者，從此蕭郎是路人耳。若其倚翠偎紅，能不魂銷于萬轉(zhuǎn)千回之下。所可幸者，尚有王郎天壤間耳。惟是憐香惜玉，能無腸斷于生生世世之中。三代以上之珠璧，原為明主所棄，而較長競短，不寶金玉而寶善人。三代以下之婚姻，多由庶士之求，而輾轉(zhuǎn)反側(cè)，不在君子而在淑女。是以儗夫于金，猶為未當(dāng)；而比壻于玉，尚屬失倫。此魚玄機之語，傳而為諺也如此。

要知山下路須問過來人

山下路，多曲折。不曾過，終冒率。懶開口，怕屈節(jié)。有誰人，對你說。他自漫，你自急。非寃枉，即傾跌。遇一人，去過歇。叫先生，須親切。求指點，如何入。如何入，如何出。碁盤街，南北列。羊腸徑，東西別。切不可問于盲，貪于捷。一遭生，兩遭熟。到得前邊路路通，任爾穿花來打孛。

讀書造化不讀書告化

諺之原文有「有工夫」三字裝頭。素史氏曰：肯讀書自有工夫，不肯讀便無工夫。著此三字，適資借口，不如刪去，直曰讀書造化不讀書告化。或曰：世間不識字人，坐擁倉箱者頗多，責(zé)以告化，焉能輸服。曰：人一日無米則饑，一日無字則瞽，越是不識字人，越要用字，央及人使字，便是告化，遑問其它。

要錢典史不要錢御史

御史要錢，即是典史。典史不要錢，可為御史。但典史而為御史難，御史而為典史易。然是諺也，語平而意側(cè)，謂以御史勒之，典史就之也。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舉頭三尺有神明，屋漏三尸，森然密布，天地所以必知也。人物之性，亦我之性，你我所以必知也。我知之，即你知之，你我皆知，即天地?zé)o不知之。此本楊震許昌邑令語也。雖暮夜無知，正似青天白日，無微不照。或以震語本言神知，今諺曰「地」，塊然一物，何亦言知。夫天亦清虛一氣耳，何嘗與地有異。所謂知者，以天地主宰言，非以天地氣質(zhì)言。理到即氣到，電降于天，雷出于地，霹靂一下，理氣合一，此顯然眾著者。推之一切降福降殃，愚人不見，其實皆知字為運量也。素史氏曰：地藏座下有獸，名諦聽，自中至邊，萬方九有，自上而下，海底重淵，一切人物聲息，皆能聽入，幽冥如鑒，人無遁情。此雖非地知正義，然亦可備一說。

娘好囡好秧好稻好

秧之種于別田，猶女之嫁于夫家也。母良女必淑，秧茂稻不楛。昔嘉興有富室，數(shù)世殷沃，而子弟歷無一入泮者，或以種草不佳也。是豈可乞種乎！或曰「不得于父，務(wù)得于母」，于是厚聘董詞林族女，生子秀發(fā)，長而游庠，再傳而發(fā)科，一洗村氣。夫人之生，得氣于母者多，十月胎息，久而自肖。三年乳食，養(yǎng)育尤深。是以乳母必?fù)裆屏迹乐哳A(yù)也。第曰囡，亦從其類耳。

朝霞夜霞無水煎茶

霞，彩云，日光與云氣映合而成者也。凡雨即云所化，云厚則雨，輕則晴，晴云成霞。但朝霞，自陰而陽，色多潤，每雨。夜霞，則自陽而陰，色多燥，恒晴。既朝霞，復(fù)夜霞，則雨不勝日，皆自燥云，久晴之兆，故無水煎茶。素史氏曰：雨后霞，非霞也。名曰泛和，乃雨征。

爺有娘有也要開口

此戒人看得錢物容易而發(fā)。我之所有，則我為政。人之所有，則人為政。豈謂予取予求，不女疵瑕也。即使親如父母，不吝其所有者也，亦須怡色柔聲，緩頰告假，乃給發(fā)于爾。世之人子，全無孺慕聲情，擅取宮中而用，與之不速，轉(zhuǎn)多腹誹，若以為父母亦應(yīng)聽于無聲，何直待兒子開口乎？昔人窺破俗情，故為此諺。「爺有娘有，也要開口」，以此坊民，民尚有不問而自取者。

閻羅王撞著對面鬼

此例句法，實是鬼撞著閻羅王對面。人作惡事多端，罹冥府桁楊刀鋸，亦直受無辭耳。獨是一種曖昧隱情，負(fù)疚衷曲，不可對人之處，卻有甚于桁楊刀鋸者。別時猶可遮飾，一到閻羅王處，孽鏡照人，纖毫畢露，真無地自容。吾鄉(xiāng)有作歹事者，人或詰之曰：「汝死去何以見閻羅王？」答曰：「吾焉得見閻羅王。」其人曰：「何故？」曰：「吾犯者多外結(jié)事，死去到半路，即被小鬼一頓銅槌打殺。」噫！此老亦止圖不撞著耳。

仵作子幫襯活死人

仵作子，官衙檢驗人役。人或被毆致死，驗得重實，俾得伸寃，是幫襯死人。或驗輕傷，使兇手不至盡情擬抵，所謂救生不救死，是幫襯活人。若遇一種健訟之人，裝傷抬驗，為仵作者，竟喝報致命重傷，俾打架者押醫(yī)取辜，加等治罪。夫傷及致命，已有可死之道，但出自仵作幫襯，決乎不死。此而稱為死人，畢竟礙口；若稱為活人，反拂本人裝傷重報之意，故曰「活死人」。

百年難遇歲朝春

歲朝，一歲之始。立春，四季之始。歲朝立春，得天時最正之氣，令節(jié)相符，毫無舛錯。是歲也，自然星辰合度，風(fēng)雨以時，年谷順成，普慶升平，是以可貴。若但適逢其會，則百年中適逢其會之事甚多，又曷羨其為難遇哉！

三世修來同一宿

一者，不二之義。同一宿者，不二之人同宿也。男不二色，女不二夫，兩美會合，是為同一。此而宿焉，仰者不愧，俯者不怍，睟于面，盎于背，施于四體，不言而喻。太和元氣流行，占盡人間之福，當(dāng)非一世二世所能修而到也。若露水夫妻，偶然邂逅，是孽障孽緣，指為三世修來，則凡人世間淫娼蕩子，皆高僧羽士轉(zhuǎn)凡矣。豈有此理！

有意種花花不發(fā)

花乃天地之化工，隨意種之，即隨意發(fā)之，所謂直養(yǎng)而無害也。一落有意，則不免于正助之病，安在其能發(fā)乎？乃或矜種之加功，而咎花之憔悴，過矣。善夫孟子之論智，若禹之行水，行其所無事也。朱子之訓(xùn)「樂有賢父兄」，謂涵育熏陶，俟其自化，可為種花之法。

雙手招郎郎弗來

此吳歌也。三十過，四十來，雙手招郎郎弗來。夫男女以正，婚姻以時，當(dāng)不有此。女子待年，本不應(yīng)招，招郎非禮也。況雙手乎！熱中愈甚，按劍愈加，故曰「易求無價寶，難得有心郎」。又曰：「最恨年年壓金線，為他人作嫁衣裳。」又曰：「一輩錢塘江上女，著紅騎馬是何人。」堪為三嘆。

紗帽底下無窮漢

紗帽，前朝命服，不論大小官員多戴之。先明神、熹以前，戴紗帽者清風(fēng)兩袖，何有于底下。自魏珰殘害忠良殆盡，朝紳州縣多不肖人員，不特居官者簠簋不飭，一切官之父族母族妻族，甚至婢妾族，以親及親，坐幕立幕，皆在紗帽底下。糧制巨斛，餉勒浮收，詞訟通關(guān)節(jié)，饋送索門包，肉食羅綺，挾伎呼盧，無所不至，故曰「無窮漢」。

紡車頭上出黃金

紡車，古時用以繅絲辟纑，后世更有棉花成紗，皆由車出。其器甚微，而其利甚溥，一家內(nèi)助，以濟食力，此猶未足稱出黃金也。此而績之，為布為繒等物，足以衣被天下，婦習(xí)蠶織，不害女紅，不擾公事，不致舍業(yè)以嬉，浸為風(fēng)俗，不啻黃金遍地矣。又何價值之可言哉！

無事不登三寶地

三寶：佛也，法也，僧也。有事時，大張法會，大眾登場蕆事。若無事時，金容靜穆，忽而擅登佛地，是不存敬心，故戒不登。法為經(jīng)典之所，豈可玩視，故亦示戒。至若僧家燕息之地，正可偷浮生半日之閑，何以諺亦禁之。蓋僧家賢愚不等，其寂靜禪房，為藏奸納垢之處，乘其無事，沖破機關(guān)，勢不兩立，禍即至矣。昔一秀才，與僧交好，偶暇訪僧不在，遂入臥所。無聊之際，一擊清磬，忽有美姝從窟室啟板而出，生驚走，僧亦至矣。乃扃其戶，至夜半，僧入，責(zé)以擅入：「弗殺汝身，不滅汝口，但念素好，與汝一壸一味，以送汝終。」生拜之不從，誓之不信。以燙酒一錫壸置桌，曰：「飲此！」僧出持肴核。生念一室空空，計無所出，裂衣裾塞壸口，如得重械。僧入，出其不意，擊其首破之，僧仆，再擊之，垂斃而逸。

錢誦函曰：「生即沈文恪公荃。」

有錢弗買半年閑

凡事預(yù)則立。三年耕，有一年之蓄。七年病，求三年之艾。豈半年以前，不為綢繆之計。無錢者固出無奈，有錢弗買，不亦計之左乎？豈知惟其有錢，是以不買，空置一處，與生息于人大相懸矣。半年者，六個月也。存錢百千，三分利得一十八千，二分利得十二千，一分利亦得六千，有錢人心計之工如是。

霧露不收就是雨

霧，水氣，細若秋毫，輕如粉麫，日光一照，便收攝無跡。或謂此霧露耳，微乎微矣。孰意蒙蒙不歇，霂霂不休，漸而如絲如線，未幾如澍，忽地傾盆，下而破塊，甚且決堤裂岸，汩沒田疇。此非雨也哉？溯其始，不過由霧露起也。涓涓不已，流為江湖，可忽于其微乎！

胡椒弗辣再加姜

胡椒可寧胡考。但此一味，已足暖肌膚，溫腸胃。誰謂弗辣乎？乃或少之，于是謀所以加辣者，莫如姜，是圣人所不撤也。但圣人止就姜而論，非先有椒而再為之加也。務(wù)去穢惡，而辛烈迭逼，既入其苙，又從而招之，仲尼不為已甚者。

東手接錢西手送

錢為國寶，接則得之，送則失之。東來西去，一假手間，何其速也。面在南，是左手接右手送也。面在北，是右手接左手送也。不曰左右，而曰東西，不旋踵也。夫既欲接，何以送？蓋不送有不便于接者。既送，何以接？蓋不接無以為送也。然為他人忙，亦日不暇給矣。

南天落雨北天晴

同是一天，而南北晴雨分焉。其在久晴之時，北之不幸而南幸也。南人曰：「何福而得此甘雨！」北人曰：「何辜而罹此亢旱也！」其在久雨之時，又南之不幸也。北人曰：「何福而得此朗霽！」南人曰：「何辜而遭此霪霖也！」是以古來為人君父，因材而篤；為人臣子，疢疾宜存，斯晴雨皆屬仁恩，南北皆生愛戴矣。

搓搓團圞揑揑扁

日子，團圞之物，其字形帶長，非長也，所以別于曰字也。曰字扁，日字乃長耳。北莊幼從外父周式堂赴喜筵，首坐者小有才也，行一令：「子曰之曰，搓搓長乃日頭之日。」須照此舉一字，搓搓如式者不罰，不如式者罰，座無一對，皆罰之，彼自矜壓倒元、白矣。次令送與式堂先生，謙套禮畢，正色出令曰：「日頭之日，揑揑扁乃子曰之曰。」須照此舉一字，揑揑如式者不罰，不如式者罰。閧堂大笑。滿座無對，自不待言，首行令者亦在罰中。

薄薄匕來淺淺鋪

嘗于雜錄中見古風(fēng)一首：「薄薄匕來如紙同，輕輕裝來無二重。主人愛客興正濃，玉箸挑開盆底松。松間忽然起秋風(fēng)，飄飄吹入九霄中。疾忙使人追其蹤，已過巫山十二峯。」此摹繪刻酷至矣，而村農(nóng)鄙俚之詞，亦未嘗不暗合。吾鄉(xiāng)有計馥姐，切肉餉諸亞旅，頗不厚。少頃唱入田歌：「計馥姐，薄切刀，切個肉來薄希梟。樹陰底下風(fēng)寥寥，一吹吹到徐家橋。蝴蝶飛，紙錢飄，落在河里引攛鰷。連忙抽起竹竿撈，一陣油花不見了。」詞俚而帶雅。昔時尚有竹枝詞云：「薄薄匕來淺淺鋪，廚頭娘子費工夫。春風(fēng)只解開花意，吹出梅蘭碗底圖。」

有錢常記無錢日

人當(dāng)有錢之日，花銷無益之費，一到無錢，左支右屈，是以諺規(guī)記之，欲人之節(jié)儉也。然此猶見之小者也。素史氏曰：人當(dāng)無錢時，困于涸轍，一旦得志，便不曉窮檐寒谷中，十年不制衣，三日不舉火者，比比然矣。伊尹耕于有莘，何有何亡，勢所必然。既而佐命成湯，便道一夫不獲，若撻于市，實從閱歷中照驗得來。范文正公微時，讀書僧舍，劃虀粥，給三飡，此在無錢之日，親嘗況味。迨后發(fā)名成業(yè)，出入將相，先天下憂，后天下樂，居家作義田，給族眾，亢宗百世，是以忠恕行仁，乃有錢常記無錢日之能事也。國家取士，務(wù)拔孤寒，其為是歟！若一時富貴，但為一身一家，是又諺所謂「立討租船上，忘卻欠租時」也。

去任榮逾到任時

印官到任，前呼后擁，樹旗旄，羅弓矢，何等榮施。一旦去任，百姓視為怨府，供給之人呼之不應(yīng)，非因職之已禠，實亦官之素不足于民也。嘉定邑侯陸隴其，居官清簡，教養(yǎng)斯民，政績懋著，嘉民戴之如慈父母焉。后忤上臺落職，小民供給饋贈，皆布帛菽粟，連檣接跡，扶老攜幼，哭巷攀轅，時人為之語曰：「有官窮似無官日，去任榮逾到任時。」卒謚清獻，從祀宣圣廟廡。

隔夜飽只是飽

《大雅》云：「既飽以德。」孟子以「飽仁義」釋之。但飽非率爾可辦，是集義所生，非義襲而取。乃「隔夜」之謂，有不慊則餒矣。餒與飽反對，兇年不能殺飽食也，邪世不能亂飽德也。胡廣、解縉、周是修約殉難，惟修竟行其志，所養(yǎng)可知矣。廣猶飼豬是問。修是集義所生者，隔夜飽也。廣、縉欲義襲而取之也，則餒矣。豬不宿飽，則餒于腹；士不宿飽，則餒于心。廣也，豬也，一而二、二而一者也。

教你修不肯修

此釋道嘆骷髏語也。其實二氏之修，非吾所謂修也。儒者讀書識字，從事于格致誠正，宣圣揭之曰修身，較二氏之修為真，但不能實踐，亦在不肯修之列耳。如以不誦經(jīng)不禮懺為不修，則古來力辟經(jīng)懺，孰有如韓文公者。乃從祀宣圣，廟食不祧，自與成佛作祖一例，豈亦謂之不修。夫二氏經(jīng)懺，不必謂非格言妙諦，然亦從儒理中出。古無不讀書之神仙，亦無不識字之佛祖。經(jīng)懺乃神仙佛祖所譔，空空朗誦一遍，即能集福消災(zāi)，其修亦太易矣。且倩人代誦，便稱功德，更不近理。其與儒者數(shù)十年埋頭功果若何！彼以看經(jīng)為修，吾以讀書為修；彼以拜懺為修，吾以識字為修。由是觀之，不肯修者，在彼不在此。

尿出狗家家有

人當(dāng)成立之時，忘卻孩提之日，以為吾自能整衣冠，愛潔清也。不知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懷，圣人說得雅馴，包父母多少苦楚。最甚者，尿溺狼籍，晝夜不遑安處，誰道得吾于此時即能整衣冠，愛潔清也。予也有三年之愛于其父母乎？曰：「家家有。」當(dāng)與參看。素史氏曰：尿出時，父母稱為狗，不害其為人；不尿出時，自己稱為人，不害其為狗。何則？失其赤子之心者也。

螢火蟲夜夜紅

螢，腐草所化，牛糞中出者多，蓋食草而腐者也。于曠野中，熾其紅炭，逐隊成羣，一望如花如錦，小孩視為可玩。然惟于夜分如此，屢試屢驗，故曰夜夜紅。一至日出，即無光矣。杜工部有詩云：「原從腐草出，敢近太陽飛。」

犬有義而可養(yǎng)

陸云峯曰：「吾聞諸金翁：昔有徽商，僑業(yè)富陽。挾資回籍，一豢犬隨之，莫能遣去。中途腹急，入僻徑而便焉。時已暮，忽失犬所在。歸家，檢槖中，遺白金一緘。嗣后乃詣富陽，憶前遺金，恍惚失于便所，踹之，則犬?dāng)榔涮帯Ｉ虗湃唬煌寥寺裰闳鸸淘凇Ｉw犬知主物，恐為他人有，以其身臥金而殉也。主即以遺金建亭于其地，顏曰「義犬亭」。素史氏曰：以身殉金，在犬為義犬也，可養(yǎng)。在人為利徒也，不可學(xué)。

蛇無頭而不行

無頭不行，凡物皆然。何獨言蛇？蓋世實有是物也。乾隆十四年，我松城下南瓜蔓中，出一物，形如木臼，跳起離地可四五尺，殆不得邐迤行也。有營弁以足觸之，即昏，速脫其靴，而脛已黑，治之無及矣。郡人不識，但呼之為毒。高澹人載之《粵東記游》，名冬瓜蛇。素史氏曰：是宜以矛鏃等物，觸染而用之軍前，定能制勝。

干千年濕千年

此言木器也。干屬陽，濕屬陰，千年則純陽純陰。純則無二無雜，干干濕濕，則二而雜矣。純亦不已，文王之所以為文，即天之所以為天也。何不可千年乎？或問：「獨陽不生，獨陰不長，奈何？」素史氏曰：惟不生長，是以可久。仙佛皆貴童貞。陰陽交則生，生則長，枝繁者干易壞，華實者根易衰。故卜筮者以子孫爻為盜氣。

油一路水一路

油喻小人，其性膩，其質(zhì)濁，其體滑，其用順。其趨炎也，若矢之赴的。投以水，爆而不和。水喻君子，其性涼，其質(zhì)白，其味淡，其體清。其用能令不潔之物至于潔。滴以油，沸焉若驚，故各自一路。

張待詔買爺叫

薙發(fā)為業(yè)，稗官家稱為待詔，非官名也。有張某者，服此業(yè)于縣署前。新邑侯到任，重賄門隸，承攬是役。有別處同業(yè)，被父控逆，訊實家貧，非故為失養(yǎng)，釋逐之。官退入內(nèi)，幕師云：「雖非故逆，但以父首子，自應(yīng)責(zé)儆。」乃復(fù)喚薙發(fā)者，差役悮認(rèn)官欲剃頭，遂令張進。官即坐堂，將張杖責(zé)，某辨無父，官怒其不認(rèn)父親，重批其頰立押父前，甘伏完結(jié)。素史氏曰：是為替頭子也。

黃伯勞吃娘鳥

黃伯勞緣樹而巢，其聲鉤辀可聽。能擒小鳥啖之，初不見其食老鳥也。乃諺竟坐以「吃娘」，卻是無妄。按吃娘鳥，名鵂鹠，又名梟，額豎兩耳，須眉面目與貓無二，故又曰貓頭鷹。古時斬此鳥頭，懸于樹，以儆惡逆，出于《周禮》。今人罪大惡極，所以示眾，是曰梟首，本此。世人罕見鵂鹠，移其辜于伯勞，誤矣。緣伯勞性亦鷙猛，惡皆歸焉。曾參殺人，名之訛也；陳平盜嫂，貧之累也；伯勞食母，質(zhì)之招也。素史氏拈出正犯，特為平反及此。

告化的孟嘗君

常養(yǎng)三千客，齊國之士之孟嘗君也。近世不惜閑飯，收養(yǎng)游手，乃告化人等之孟嘗君也。若輩視為真孟嘗君，榮寵自得，意氣殊揚。姑無論此，即當(dāng)時真孟嘗君，未始非告化之藪，雞鳴狗盜，皆流丐伎倆。惟馮暖出于其類，然乘車挈劍，輒稱客我，亦終不脫饜酒肉、驕妻妾情態(tài)。

暗洞里諸葛亮

武侯三代遺才，高臥隆中，不求聞達，其以暗自處久矣。后扶漢室，炳耀寰區(qū)，原非初心所及。然人自有真，其父母固知此子必能顯揚，名之曰「亮」，字之曰「明」，若豫操左券者。諺蓋上下千古，見武侯之韜晦深沉，卒能發(fā)名成業(yè)，與日星河漢，并垂天壤，知潛德幽光不可沒也，故特表之。將「暗洞里諸葛」一頓，叫起「亮」字，言名副其實，有必亮者。非如后世自炫交游，廣通聲氣，過情立涸，幸而當(dāng)時則榮，沒則已焉。對之能無愧乎！

各人所好不同

好者，嗜也。嗜膾炙者，有同然也。乃若文王嗜昌歜，曾晳嗜羊棗，屈到嗜芰，已見別情。此外且有嗜瘡痂，嗜足臭者，真屬匪夷所思。尤可異者，嗜貧困不堪，嗜閨房穢德，嗜無祿絕嗣，嗜刑辟誅戮。所好此類，不一而足；所好之人，亦不一而足，竟與嗜炙等。而若而人者，猶色然爭之曰：「吾何嘗好此！」不自知其好之甚也。好賭好勝，即是好窮困；好淫必報，即是好穢德；好行隱惡，即是好乏絕；好行奸回，即是好刑誅。有形即有影，有響即有應(yīng)。好人之所惡，拂人之性也。素史氏曰：嗜膾炙，如穉子戀飴糖；嗜昌歜、棗、芰，如貴官愛恬退；瘡痂、足臭，如泥鰍喜污濁。以下困絕刑辟等項，如饞犬飫屎溺也。是不同。

天下未嘗無對

獨陽不生，獨陰不成。故詩有偶句，賦有四六，文有八股，聯(lián)有上下。彭文宗視學(xué)江蘇，命題多用對偶，工巧特絕。如「顧鴻雁麋鹿；驅(qū)虎豹犀象」。已極工致。「某何為是棲棲者與；子謂之姑徐徐云爾。」尤見佳妙。松府學(xué)趙文銳等二名，補科試，命題「夫二子之勇」，次日，上海學(xué)薛學(xué)愫一名，亦送補科，命題「且一人之身」。其它敏妙類皆如此。素史氏仿此集諺，摘取成聯(lián)，似有兩相待者，故曰「天下未嘗無對」。

天地君親師

五者，在人無所逃于天地之間。聞近日外間，有以「妻」字易「師」字者。素史氏仍遵古諺，書之曰「天地君親師」。

嫖賭吃著考

嫖、賭、吃、著，人生四大病，豈得以「考」字附尾。或曰考亦費錢，與前四件子一例。或曰世間好事居先為佳，不好事居殿猶可，嫖不如賭，賭不如吃，吃不如著，著不如考，從末減例也。或曰猶是考也，其中盡有非義破鈔之處，非指守規(guī)矩之士也。或曰柴米油鹽送，嫖賭吃著中。言胸襟瀟灑，不事猥鄙，方可考也。或曰考本不同，有不嫖不賭不吃不著之考，亦有嫖賭吃著之考，若曰是人之考，乃嫖賭吃著考也。蓋特舉之詞。諸說未知孰是。素史氏曰：姑并存之。

馱重不馱輕

此品目槖駝?wù)Z也。夫物之重者，力尚能勝，何反不馱輕者乎？不知志不可以分馳，氣不可以旁泄。設(shè)遇物而輕試其力，狃于淺效，囿于小成，異日當(dāng)大任臨大節(jié)，必至選軟不前，此槖駝之所深懼也。其所養(yǎng)可知矣。

鵝進弗鵝出

蘇、松人以迂腐為鵝頭，以書腐為書鵝。不知讀書不鵝，則學(xué)問不長；學(xué)問長一分，則鵝進一分。如道高一丈，魔高一丈，到得登峯，則魔自退。學(xué)問到得貫通，則鵝自出。君子深造自得，資之深，乃是鵝進；居之安，取之左右逢源，乃是鵝出。學(xué)者始患其不鵝進，后患其不鵝出也。

坑缸前土地

人之飲食，皆從大腸經(jīng)，盤盤旋旋，瀝成渣滓，下而入于坑缸。其中珍羞百味，或平常葷腥，最下者糟糠蔬菜。有土地神一一登記入冊。蓋人生祿盡則亡，亡故后，置一筋于靈右者，三尸神也。急欲享此，故愿人速死。兩月一奏天曹，將人飲食多少注冊。數(shù)滿時，發(fā)下冥司，吊取坑缸前土地案冊，查對相符。果系祿滿無余，則登諸鬼箓完結(jié)矣。其有不符者，亦非三尸神所能捏造。有等人在人前夸示，某日食山珍，某日食海錯，不拘魚肉三鮮，說得天花亂落。而三尸神即照此注奏，查對坑冊，但有糟糠蔬菜等物，并無珍錯饈饌字樣。此種案件，冥官亦難判斷，直到坑前傳土地神，親自赴案，思想出來。若輩只謂口說無憑，誰知說一回想一回，雖無實質(zhì)，卻有虛氣，亦從大腸經(jīng)，盤盤旋旋而下，連珠而出，五個一花，名曰泄氣，隨風(fēng)飄散在坑缸之外，不隨渣滓同入坑缸之中。故此土地不及登記，此番質(zhì)審記憶得來，明白回話。冥官就此折半科算，如照三尸冊內(nèi)，應(yīng)減壽十年者，扣還五年，放還陽世，如期勾取不貸。

座臺上鄉(xiāng)紳

鄉(xiāng)紳，本地縉紳之家。座臺上者，其人已故，為是輕薄之詞也。夫為鄉(xiāng)紳者，當(dāng)學(xué)古名臣，業(yè)盛當(dāng)時，澤流后世，雖百世猶不祧，安得以座臺上薄之。是鄉(xiāng)紳之不能善后為之也。其次，子孫克繼書香，綿延舊德，人亦不得而薄之。受此語者，又鄉(xiāng)紳之后人不能光前者為之也。但地有鄉(xiāng)紳，雖或不能為邦家光，亦閭里榮也。座臺尚在，即作此語，有傷忠厚甚矣。是又鄉(xiāng)之人沒人之善為之也。

一身兼作仆

北莊幼時，赴郡歲試，與廩保同寓。有童生具贄投保，廩勒補苴，既又索其隨禮。童生問及尊價在何處所？廩不能答。寓主代答之曰：「某老先是一身兼作仆。」

到處便為家

丈夫志在四方，桑弧蓬矢，生時即以是期之。范大夫生于越，遷于陶，轉(zhuǎn)徙于朱，處處發(fā)名成業(yè)，一舟泛宅，五湖煙景，皆吾室中物也。士為一區(qū)田宅，拘住六尺身材，斷送半生事業(yè)，可勝浩嘆。

筆管里煨鰍

蓋夫鰍之為狀也，活活潑潑，其身滑溜，入淤泥渾水中，不可捉摸。為人所得，恐其善遁，防范加嚴(yán)，置筆管之中，緊緊管住。又以品味不佳，不堪煮羹作膾，付之一煨而已。若在瓦罐鐵鍋等器，或煎或滾，地位尚寬，猶得蛸蛸攢攢，活扭活扭于須臾之間。偏是入于筆管，投之紅爐，火勢四逼，欲一動彈而不得，漸漸絕其鰍氣，斷其鰍根，便落下文一句曰「直死」。

床底下摸蚌

三百六十行業(yè)，須得自在法門。即如漁樵耕讀：讀勞心，耕勞力，樵夫手砍肩挑，誰似我漁家一摸。但魚身溜而善游，蟹腳多而善走，龜鱉蹣跚，亦能逃逸，思夫鈍而不能游，呆而不能走者，其惟蚌乎？可奈沉于河底，終不免扒挖功夫。即使浮于陸地，尚須累吾早起，否則為人拾去。怎得一波湍水，送我入門來，還不知沿在那一壁廂。最妙者，當(dāng)吾熟睡三竿，其蚌竟如蟋蟀，入吾床下。醒來不必抽身，止似一摸魚兒，便是吾掌中物，呵呵！是為自在法門。

地獄在陽間

先王明罰，律戒三千；地府懲奸，獄稱十八。茍且偷生于世，不知獲罪于天，謂獄在陰司，謬也。蓋人居陽間久矣，但見人愁，不見鬼愁；但聞人哭，不聞鬼哭。欲聽說法，當(dāng)就現(xiàn)身；不信如羅，試請入甕。彼于倘來之富貴，熱中即是油鍋；非法之行為，顧影便成孽鏡。我下石人亦下石，大家臼杵高舂；朝回腸莫亦回腸，日逐硙磨萬轉(zhuǎn)。豪華挾妓呼盧，魂迷湯里；寒士鬻衣典袴，皮剝亭前。血湖池畔，少不屑不潔之人；惡狗村中，多皆好皆惡之口。風(fēng)波險處，頻喚奈何；位置高時，定遭平等。一失足，轉(zhuǎn)輪殿現(xiàn)變相人禽；猛回頭，望鄉(xiāng)臺有自新路徑。須平心地，過刀山猶萬笏朝天；能種福田，對劍樹亦春風(fēng)滿面。閻羅活活，原無幸免之小人；屋漏昭昭，是在懷刑之君子。

好佛住后殿

鬼、神、仙、佛，當(dāng)初各有專祠，近來僧道、貪饕香愿，將血食諸神，雜塑廟中，統(tǒng)名之為佛。有索香煙者，有索祭獻者，有索元寶、彩緞?wù)撸炱湟飧Ｖ凰斓溨Ｇ矣惺盏较銦煛⒓阔I、元寶、彩緞，而仍不免其禍者。此等皆非好佛。惟是如來、釋迦、伽葉、觀音、三官等佛，無所需索，善男信女，以一炷清香進之，亦納，不進亦無計較。此是好佛。但初入廟時卻不及見，進而入于后殿，乃覩金容靜穆，端坐蓮臺，若曰：「吾寧住后殿，不欲與諸神爭取香煙、祭獻、元寶、彩緞等物也。」素史氏曰：此其所以為好佛歟！

山中宰相

唐李泌以白衣入侍，肅宗強之入相，時稱山人，此山中宰相也。若宋之林逋，近時陳繼儒輩，世亦有以此品目者。不但未登臺鼎，亦名不肖實。其惟吳邑洞庭山王文恪公鏊庶幾乎！明武宗時入閣，力遏逆瑾，不得，乃旋里。后邀存問，上《講學(xué)》、《親政》二篇，志格君心。今游其墓，讀其坊聯(lián)云：「天下文章第一；山中宰相無雙。」公實不愧。

海外奇談

乾隆甲戌，夢宗師視學(xué)江蘇，新例不繼燭，一童生繕寫不完，掣其卷。童固求之，命即于公案側(cè)立謄之。及交卷，夢公問何縣？曰：「崇明。」燈下接卷，問崇明在何處？曰：「海外。」備述風(fēng)土形勝，人物禽魚，并皆奇妙。公傾聽忘倦焉。即展卷批云：「喜聽書生談海外，堂前畫燭已三更。」榜發(fā)，招覆入泮。

百里諸侯

此稱近時縣父母也。其實當(dāng)先齊、魯分封，亦不過如是。而鄰國侵吞，互相凌攘，轉(zhuǎn)不如今此之休康。居官者，以幾首詩文作資本，上比周公、太公福澤，則忠君愛國之思，不當(dāng)油然動耶！此固非偏員雜職所可比倫，即上臺亦必以地方官定議，任此原可建功立業(yè)，「百里諸侯」，諺隆其名，亦冀其實也。

一身財主

有財而為財所用者，謂之財奴。有財而財為所用者，謂之財主。昔太公望封于齊，夾輔周室，齊桓公尊王攘狄，人但知君之賢，不知地居五沃，官山府海，貲產(chǎn)富盛，有以用之也。是為一國財主。后世藏富于民，如陶朱、猗頓，齊之鍾離子、葉陽子，漢之卜式輩，急公奉上，賑困補窮，好行其德。是為一方財主。若坐擁倉箱，刻剝小民，連阡累陌，粟紅而不可食，銅臭而不可聞。是為一家財主。至于家無長物，環(huán)堵其室，紈绔其軀。是為一身財主。素史氏曰：一國財主，吾不得而見之矣。得見一方者，斯可矣。又曰：一家財主，吾得而見之矣。不見一身者，斯可矣。

舉監(jiān)生員

膺國家名器，舉、監(jiān)、生員，原屬一體。但出自諺語，頗有分別之意。在本人卻自露分別處。嘗有宴賞中秋者，酒半，步出中庭，仰見明月，舉人云：「好月色。」秀才云：「好月色也。」監(jiān)生云：「好月色也者。」一字一加，聲情如繪。

風(fēng)雨雪落

風(fēng)、雨、雪，婚喪家恒謂天緣不吉。然亦有斡旋造化故事。明初，馬皇后之喪葬期，大風(fēng)雨雪，殯重艱于啟行。國師姚廣孝屬以法語云：「雨落天流淚，風(fēng)號地舉哀。山川都帶孝，奉送女如來。」柩遂輕舉，詣陵一無阻滯。

不圖人身

人之生也，自無而有；其死也，自有而無。魂為主，魄副之，魄即所謂人身是也。古稱孕為有身，魂得憑之而為人。魄存為身，魄落為尸。魂升魄即降者，正命而死也。魂徂而魄不齊落，其尸身或有異征。身十個月成，尸十個月化。魄未離，尸不腐。尸化則魄亡，所有者魂也。一靈不泯，星宿神道皆有位置安處。此外碌碌庸人，亦有一處草棲露宿，其地名無定央，下此則在冥獄。若不脫罪，則入餓鬼畜生道，不能復(fù)有人身。其在無定央者，隨風(fēng)飄泊，歷久漸微，若不轉(zhuǎn)世投胎，其魂亦不免于消滅。轉(zhuǎn)世投胎，務(wù)得人身，如龍有珠，如官有印。復(fù)能為人，在生培得善根，死后其魂可久，轉(zhuǎn)一世培厚一層，亦可到星辰神道，再復(fù)人身，必為偉人名世。若生時喪其本有天良，牿亡殆盡，不但不能繼長增高，即照本人身，亦不可得，乃諺所謂「不圖」者也。此無論碌碌庸人，及冥獄罪囚，即星辰神道，亦遞減遞削，其魂亦是隨風(fēng)飄泊，甚且至于消滅。蓋勢位愈高，為惡之威權(quán)愈烈，實有過于庸人萬倍者。故或星墮雷殛，不得復(fù)有人身，如曹操、李林甫、蔡京、童貫、秦檜、嚴(yán)嵩，豈非星宿神道臨凡，皆因自己不圖，上天亦不再付。總之，積善若干，即增福若干，故幽則為鬼神，明則復(fù)為人。圖人身者如此。積惡若干，即削祿若干，故入餓鬼道，入畜生道。不圖人身者如此。

真當(dāng)狗品

素史氏曰：此諺不必注，合上句成聯(lián)而已。

孟婆湯

人死去第一處是孟婆莊，諸役卒押從墻外經(jīng)過赴內(nèi)案完結(jié)。生前功過，注入輪回冊內(nèi)，轉(zhuǎn)世投胎，仍從此莊行過。有老嫗留進，升階入室，皆朱欄石砌，畫棟雕梁，珠簾半卷，玉案中陳。嫗呼女孩，屏內(nèi)步出三姝：孟姜、孟庸、孟戈，皆紅裙翠袖，妙常筓，金縷衣，低喚郎君，拂席令之坐。小鬟端茶，三姝纖指捧甌送至，手镮丁丁然，香氣襲人，勢難袖手。纔接杯便目眩神移，消渴殊甚，不覺一飲而盡。到底有渾泥一匙許，抬眼看時，嫗及三姝皆僵立骷髏，華屋雕墻，多變成荒郊，生前事一切不能記憶。一驚墮地，即是懵懂小孩矣。此茶即孟婆湯，一名泥渾湯，又名迷魂湯。

東坡肉

世以大胾為東坡肉，但其式不始于東坡。《史記·周亞夫傳》即有此，大約為東坡鑒賞而名之也。坡翁喜食肉，燒豬佳話甚多。其尤雅者，曰：「無肉令人瘦，無竹令人俗。」然即下轉(zhuǎn)語：「人瘦尚可肥」，仍少不得肉也。素史氏嘗錄東坡詩話一則，曰：「無肉令人瘦，無竹令人俗。若教不瘦又不俗，頓頓還他筍炒肉。」

過時風(fēng)

既老而說少年聰敏，時過了幾十年；子孫而夸祖宗富貴，時過了幾百年；今日而言井田封建，時過了幾千年。風(fēng)者失心之病。夏日而索裘，冬日而索葛，顛倒經(jīng)年；老夫得女妻，老婦得士夫，蹉跎一世。好潔而入娼家，浴到日高三丈；待時而生貴子，忍來兒死腹中。如此之人不一而足，若非失心何以有是。

一國儉

儉者，吝嗇之意。有一國中稱為儉者，自謂得作家之道矣。豈知又有天下儉，蓋卻招去。其人不信，直訪至天下儉家，面請示之。天下儉曰：「爾實遠來，得毋繁費乎？」答曰：「吾自操舟，用一犬拖纖，吾一人吃飯，撒出屎來狗吃，省卻舟人工食，豈非節(jié)省之極。」天下儉連連搖首，說聲：「不儉。自己還要飯吃，莫若你撒出來狗吃，狗撒出來你吃，纔是做人家法則。」

破頭先

劈頭得一不祥語，謂之破頭先，世多忌之。鄭武公夫人姜氏，愛其少子段。請于長子莊公，欲以虎牢封段。公開口說一句「虢叔死焉」，分明打一個破頭先也。姜氏便住口，不復(fù)提及。楚越椒初生，子文曰：「必殺之！」駭乎不駭！后果滅其族。于忠肅公問終身于嫂，嫂罵：「天殺！」后來亦驗。唐寅、祝允明書無數(shù)門聯(lián)：「閉門家里坐；禍從天上來。」令館僮持貼橋頭巷口，轉(zhuǎn)灣墻垣，黑暗門第。時當(dāng)除夕無知，元旦家家失色。是年蘇城疫流比戶。我青開浚蟠龍河，將舊例免浚區(qū)圖，列入?yún)f(xié)浚。庠生戴大謨，于正月十五呈縣，詞有「斬楊故事」一語，蓋言如楊椒山竄入張經(jīng)案也。代書不戳，曰：「今日是元宵，如何打他一個破頭先？」因其時縣主楊師震也。素史氏曰：果能如楊椒山，這破頭先還打得！

隙里會

華亭縣丞某，過訪某紳宦，登其堂，宦方坐而假寐，不欲驚之覺，坐以待，亦睡去。宦覺，而丞正鼾然，亦不為之驚，久之仍隱幾而臥。此醒彼睡，彼醒此睡，如是者三，日云莫矣。丞徑去。非不面會，然未通一語也。豈非會在隙里？青邑一幫役，買酒數(shù)十文，而無下酒物。其子出而市脯，脯至而酒已罄。其妻曰：「爾太性急，始而有酒無肴，茲且有肴無酒矣。」妻乃出廿錢，令子復(fù)酤，酒到，肉復(fù)無存。媳復(fù)搜篋翻奩，買肉而酒干，買酒而肉盡，直至醉飽，而酒肉終不相值。「今日有酒今日醉，明日無酒隙里會。」其是之謂乎？歲饑，好行其德者，分給粥糜。第一日，自東而西，有造化不高者，適在西不得食。次日，其人先到東首擠定，主人曰：「昨從東起，不給于西。今日須自西而東。」在東者又不得食。第三日，其人捱住中間，待給，主人出曰：「東起則缺西，西起則缺東，今日從兩頭分起。」至中間而又脫科焉。若而人者可謂隙里會至矣。素史氏曰：西漢人有言：「文帝愛老，而臣年尚少；武帝愛少，而臣年已老。」可勝長嘆哉！

坍黃

事至半途而廢，蘇人謂之坍黃。坍者，毀也。黃字，吳音與荒字多混。蛋、蟹中黃，反稱為荒。牙牌不成局，反稱為黃。黃乃荒字之訛。坍黃，實坍荒也。

嗆白

氣不順而聲為之抗，曰「嗆喉」。言不順而聲為之抗，曰「嗆白」。白者，無文之謂，如曲文接落用蘇、杭等白是也。嗆喉須平其氣，嗆白須平其心。但如方孝儒詰成王子弟，劉璟以死爭殿下之名，便嗆白得好。若汲黯之于漢武，尚須和婉些子。

搨八

恥辱之事，俗稱坍眼。以二食指捺其兩目之下，如八字形，是為搨八。或曰此松郡人口語。郡城中當(dāng)兵者多，兵字搨?cè)テ浒耍饲鹱衷摹且粢猿鬄榍穑瑩偘苏撸灾笠病?

來三

明季一學(xué)臣，遣人在外招搖，每名秀才需白金三百兩，兩不取信，許于入場示之征。其童生坐來字三號，言來三百金也。出乃急付之，榜發(fā)獲雋。自后得售者，皆隱語「來三」，不照者曰「不來三」，凡事皆然，不但考試矣。

上任

士人赴官謂之上任。將「任」字作「官」字解，謬矣。任者，擔(dān)也。蓋將擔(dān)子上在身上，不便說身子上在擔(dān)上。古人登第詩，有「世上許多難了事」之句，是「任」字的解。作賀詞者，大誤蒼生。

發(fā)財

今人相見，不論官民士大夫，開口即道「發(fā)財」。究之此二字出于何典？嘗讀《大學(xué)》治平章，言「不仁者以身發(fā)財」，朱子訓(xùn)為「亡身以殖貨」。當(dāng)局者迷，樂此不疲。而旁觀者，亦不思傳既明斥「不仁」，注又指為「亡身」，乃以此作頌詞，大謬千古。

有余

素史氏直詆「發(fā)財」二字，原為仕宦家獻芻蕘一得耳。蓋貴而能貧，寧不足，毋有余也。若藏富于民，寧有余，毋不足也。為作吳歌一只如左。

歌曰：「月子灣灣照九州島，太白金星做個討?zhàn)堫^。變星銅錢銀子，落滿吾哩江南省。家家齊動糞箕兜，拿來完糧完白完。脫至攤船把，把新舊簽頭一筆勾。用剩來，養(yǎng)爺養(yǎng)娘再養(yǎng)一個少年賢妻子，明朝頭還要買只貼車牛。」

且住

飛來峯高僧登座說法，對答如流。有一野僧飛錫而來，喝聲：「這里怎么峯？」曰：「飛來峯。」「既飛來為何不飛去？」一杖打下，若少遲囁嚅不得者。座上僧將麈紼一架，曰：「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