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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四明醫案(1)

庚子六月。同晦木過語溪訪呂用晦。適用晦病熱癥。造榻前與之語。察其神氣。內傷癥也。

予因詢其致病之由。曰。偶夜半。從臥室中出庭外與人語。移時就寢。次日便不爽快。漸次發熱。

飲食俱廢。不更衣者數日矣。服藥以來。百無一效。將何以處之。予曰。粗工皆以為風露所逼。故重用辛散。不進飲食。便曰停食。妄用消導。孰知邪之所湊。其氣必虛。若投以補中益氣湯。則汗至而便通。熱自退矣。用晦欣然。輒命取藥。立煎飲之。旁觀者。皆以熱甚。又兼飽悶。遽投補藥必致禍。予慰之曰。無容驚擾。即便矣。頃之索器。下燥矢數十塊。覺胸膈通泰。旁觀者始賀。是晚熟寐至五鼓。熱退進粥。用晦曰。不謂君學問如此之深也。不然幾敗矣。連服補中益氣數劑。神情如舊。逾日而別。景岳云。醫家不貴于能愈病。而貴于能愈難病。病家不貴于能延醫。而貴于能延真醫。如此癥若非東莊篤信不疑。一為旁觀所阻。則必誤于粗工矣。無如病家之能延真醫者。不易多得。遂使醫家之能愈難病者。亦不易多覯。則且奈之何哉。為之一慨。

七月初一日。用晦以室人病相邀。同黃晦木至語溪。用晦言室人病可緩治。業師徐五宜先生之長君。傷寒危甚。須即往。子為我救之。我已致之業師矣。頃之有人來言。病者晚來狂叫。暈去五六次。早起一暈竟絕。醫不必往也。用晦為之痛惜。予問病來幾日。云九日矣。予又問胸尚熱否。曰胸但不冷耳。予語用晦曰。可救也。急趨用晦同晦木往視之。至則僵尸在床。口鼻無氣。面色青黯。口噤。目閉。手撒。獨唇色紫黑。予笑謂晦木曰。此人不死。陰虛癥。誤服白虎所致耳。切其脈。兩尺尚在。時旁觀者皆笑予妄。遂取人參一兩。熟地二兩。炮姜五錢。濃煎湯。

挖而灌之。盡劑。口開面色轉紅。不及一時。大叫冷甚。連以熱湯飲之。即發壯熱。通身淋漓汗下而蘇矣。此晚腹脹不便。予曰。無憂也。大汗之后。虛不能出耳。再飲藥一鐘即得解。次曰。

其尊人五宜先生來曰,諸病悉除。但多妄言怒罵。如有鬼神驅之者。先生將何以教之。予為之調治數日不得間。因就宿其家。至夜半診其脈曰。虛至此乎。復以大劑附子理中建中投之。數日而愈。病熱至九日。則其舌必黑。而脈之洪數無倫可知。斯時即以大劑參地養其陰。何至陽無所附。而狂叫暈絕哉。猶幸胸尚不冷。則知陽分未盡。尚得起死回生耳。彼始焉。雜用風燥以亡其陰。繼焉。縱加霜雪以亡其陽。遂使雖有明哲。亦只袖手以視。而莫可施其回挽者。蓋不知其幾也。有活人之心者。尚其于此等案中。細加參究。將自不致有操刀之患矣。

(謙按。陰虛之陰字。當作寒字看。乃陰中之陽虛。實元氣不足也。非丹溪謂陽常有余陰常不足陰道常虛之陰虛。用知柏龜板鱉甲之癥也。今之人解陰中之陽虛癥。往往混入陰中之陰虛者。禍如反掌耳。胃液告匱。久病神魂離散。即見此。狀。與陽明實狂燥矢譫妄者。天淵之判。不可不知。)用晦室人。患產后驚悸。初起時。見筐中綿絮。念將所生兒入綿絮中。不幾悶死。

即作驚恐憂患之狀。后凡有所觸。意中以為不耐。即憂患不止。或一端執想。數日才已。飲食不進。面少精采。服諸補心養血藥無一效。至是用晦招予治之。予診其脈曰。孩時得毋因齒病致大驚否。用晦向室人問之。曰。十歲時果曾病齒。治齒者用刀鉗之。幾受驚而死。子何以能識之也。解曰。脈法當如是耳。不精于象數鈐法之學人不能也。少時以驚受損。傷其君火。心包氣散。

痰得留之。今產后大虛。痰因虛動。病端見矣。夫心為君主。主明則下安。國乃大昌。故凡七情皆由心起。今心氣虛甚。痰邪侵擾。思慮亦因之多變。況喜樂氣之陽也。憂患驚恐。氣之陰也。

陽虛則陰得乘之。又兒為其所愛。氣虛痰入。則愛不得其正。因愛而過為防護之。惟恐不至。遂因而生憂耳。今先用歸脾養榮八味等類五十大劑。待其氣血完備。然后攻之。痰可得而去。而病不再發矣。用晦如予言治之。果愈。驚則氣散。受驚而曰因齒者。腎主骨。齒乃骨余。其尺脈必沉而散。以是歡四明脈法之精者。猶淺于窺四明者也。難其于因齒受驚因驚致損痰因虛動心由痰擾處。溯流窮源。晰辨無不精盡。先補后攻。治驗更極神奇。醫道中乃讓此公出一頭地耳。

新安程結先子病瘧。每日至辰時大寒。午時大熱。熱即厥。兩目直視。不能出聲。頦脫。涎水從口角涌出不止。日流數升。至丑時始汗解。飲食不進。昏冒幾絕。予往視之。皆誅伐太過所致也。投以補脾之藥。不即效。延他醫調治。用柴胡防風南星半夏等藥。病勢轉劇。其家復延予治之。值醫者在。予請曰。此何證也。而用前藥。曰。子不識乎。此肝瘧也。肝瘧令人色蒼蒼然太息。其狀若死。予笑曰。據子述經言。當得通脈四逆矣。何用前藥。予誠不識此何病。但知虛甚耳。請先救人后治病。何如。曰。子用何藥。予曰。大劑參附。庶可挽回。醫力爭參附不便。予漫應曰。謹奉教。醫始洋洋色喜而別。是夜用人參一兩。黃 二兩。炮姜三錢。比曉。熟地桂附并進。次日辰時。病不復發矣。此緣勞役過度。寒熱往來。醫認為瘧。且時當秋令。一味發散寒涼。重虛其虛。展轉相因。肝脾大敗。非峻補氣血。何由得生。夫病由人生。人將死矣。而乃妄牽經義。強合病患。及至處方。又乖成法。自誤誤人。至死不覺。悲夫。先救人后治病。以病由人生也。然病固由人而生。而人實由病而死。則欲救人。不又當先治病乎。不知補正乃所以去邪。救人即所以治病。原無彼此之分。四明見得此癥只要峻補氣血。速救肝脾。其病自除。故云云。以見彼所治病之藥之謬。而不可服耳。讀者當會其意。勿泥其詞可也。

(留人治病之法。非平時篤學。臨癥行權。不能起也。如見寒熱煩躁。仍以寒熱煩躁治之。速之死耳。何以生為。正所謂撥亂反正。安危從此一舉耳。余往往見此等癥。皆前醫見而卻走者。不得已用大劑參 附保元生脈理中。一晝夜盡一二斤藥。挽回者不少矣。然膽大心小。不在當時。而在平日也。故云附子三五枚。人參少半斤。參力若不濟。前功必盡棄。平時無學力。至此滋疑懼是也。)呂坦人子。生甫數月。忽急驚風。抽搐直視。發熱不乳。醫以抱龍丸及羌活防風薄荷僵蠶等作煎調服。坦人商于予。予曰。誤矣。此脾士虛而肝木盛也。急用五味異功散。加煨姜進之。少頃。熟睡微汗。熱退而乳。用異功以實脾土之虛。加煨姜以制肝木之盛。其處方之嚴密。直與長洲并駕。杭友沈僑如甥病傷寒。診其脈浮數有力。舌黑。胸脯痛脹。此得之勞倦后復傷飲食。醫以寒涼消導攻之。火受遏抑。無所歸也。急以大劑參術歸 炮姜救之。戒其家人曰。夜半當發戰。戰則汗而解矣。如戰時。頻頻以粥與之。時予與黃晦木黃復仲呂用晦同臥天長寺。四鼓時。病家急叩門曰。服后果寒甚索被。頃之大熱昏沉而死矣。先生尚有法救之否。予曰。不足計也。汗來矣。但戰時曾進粥否。曰。實未也。予笑曰。吾語汝戰時須與粥。正所以助胃氣。使汗來速而不至困乏耳。今亦不妨。子第歸。此時當得汗矣。諸子皆為予疑。促予往視。至則汗解而 睡矣。歸語數子。為發一笑。心細如發。膽大于身。由其胸有灼見也。彼胸無灼見者。心小只見其畏葸。膽大適成其孟浪。因循以致禍。妄投而殺人。二者均失耳。以是知膽能大于用藥之時者。必其心能小于臨癥之際。而心能小于臨癥之際者。尤必其識能超于群醫之上者也。

吳餐霞室人。患妊娠胃口 脹。不思飲食。口渴。下利。面少精采。醫以消導寒涼與之。病轉甚而胎不安。予曰。此得于飲食后服涼水所致耳。投以大劑理中湯。數劑而愈。水能滅火。飲食后服涼水。則傷胃中之陽可知。自宜救之理中。以養胃氣。顧見病治病之醫家。豈能窺尋及此哉。見其胃口 脹不思飲食也。則有消導而已矣。見其口渴下利也。則有寒涼而已矣。豈知胃氣轉傷。則病勢轉甚。而彼猶不知其故也。方且謂藥本對癥。而無如其病犯條款耳。嗚呼。古今來弄假成真。而求生得死者。十中寧有八九也。冤哉。

桐鄉曹獻 室人。十一月病瘧。發則頭重腰痛。寒從背起。頃之壯熱烙手。汗出不止。予曰。此太陽經瘧也。用大青龍湯。獻 曰。病來五六日。委頓甚矣。而病者稟素怯弱。又他醫言有汗要無汗。帶補為主。今汗如此。而子復用此藥。恐不能當。予笑曰。第服此。其病自除。當晚汗猶未止。進一大劑即熟睡。次日不發。逾日以補中益氣調理而痊。

既為太陽經瘧。乃不用麻黃湯而用大青龍者。以癥見壯熱烙手。汗出不止也。即此見前輩用方之諦。

一婦人產后惡露不盡。至六七日。鮮血奔注。發熱口渴脅痛狂叫。飲食不進。或用四物湯調理。

或用山楂青皮延胡索黃芩等行血藥。卒無一效。予至。見諸醫議論紛紜。無一確實。細切其脈洪大而數。予曰。此惡露未盡。留泊血海。凡新化之血。皆迷失故道。不去蓄利瘀。則以妄為常。

曷以御之。遂以醋制大黃一兩。生地黃一兩。桃仁泥五錢。干漆三錢。濃煎飲之。或曰。產后大虛。藥毋過峻否。予曰。生者自生。去者自去。何虛之有。第急飲之。果熟寐竟夜。次早下黑血塊數升。諸病如失矣。復用補中益氣調理而安。前案以麻黃桂枝等止汗。此案以大黃桃仁等止血。

變化莫測。誰不驚奇。而不知其所辨亦止在癥。所窺亦止在脈也。

石門吳弁玉。發熱多汗便秘。數日不止。醫曰。此停食傷寒也。不宜與食。待熱退始可以稀粥湯飲之。病勢轉甚。延予視之。予問曰。肚中饑否。曰饑。索其日所用藥。則芩連枳殼花粉濃樸之屬。予笑曰。子但吃飯。病即除矣。無庸此等藥也。病者喜甚。曰。吾本無食。醫言有食。

故耐此數日餓耳。然便秘云何。予曰。致新即推陳矣。胃中久無谷氣。故前物積而不下。且子之發熱多汗。一味虛癥。遂用參術調補而痊。發熱而且便秘。似非虛癥。不宜遽投參術矣。然多汗不止。則陽中之陽。其虧無疑。故以參術調補而痊也。傷寒心法云。不能便而能食者。倉廩盈溢。

自能通利。不便無憂。可見致新即推陳。實出至理。而所謂吃飯病即除者。本非趣話也。

沈啟廷孫甫三歲。脾虛發腫。兩足更甚。乳食不思。午后發熱。頭面羸瘦。俗醫云。此病如用官料藥。便成發黃鼓脹而死。但當服草頭藥。并以針挑其指。出黃水自愈。浙西人言出自醫家藥籠中者。謂之官料藥。俗傳單方一二味。謂之草頭藥。婦女酷信此說。不讀書者從而和之。往往以此誤事。決不為戒。啟廷力排此說。延予調治。予曰。此脾虛也。非參術不能收功。病已發黃鼓脹將死矣。草頭藥何以治之。且官料藥。皆草根樹皮也。何出自醫家。便為官料。啟廷信而服之。漸有回色。未幾又發瀉。又頭上生毒。爛至見骨。又出 。皆極重。病纏綿不休。予一味補正。他病見則隨癥稍加減之。如是者自夏迄冬盡。用參幾斤余。才得脫體。次年始長肌肉。設惑于眾論。能有救否發腫而兩足尤甚者,脾虛下陷也。乳食不思者。屬陽明胃土受病。蓋脾運則陽明之氣上達而胃開。今中州失運。則陽明之氣亦不能上達也。補正者補中益氣。蓋虛者實之。下者舉之也。夫重癥蜂起。冬夏遷延。而能徐收全效。固非有定見者不能。而知人善任。如彼其專且久。而不為庸俗所迷。則沈啟廷也者。亦豈易得耶。至于官料草頭之說。直捷爽快。尤足破迷正訛。石門鎮朱殿臣。病痢。日逾百余次。身發熱。飲食不進。殿臣以平日所用藥示予。率皆檳榔大黃之屬。予曰。

此破氣利血藥也。治滯下當調氣。不當破氣。當和血。不當利血。以生地當歸白芍黃芩木香等數大劑飲之。三日而愈。

當調氣不當破氣。當和血不當利血二語。是治痢家千古不易之則。臨是癥者。當援以為鵠也。

一婦人胃脘痛。勺水不入。寒熱往來。或從火治。用芩連梔柏。或從寒治。用姜桂茱萸。展轉月余。形體羸瘦。六脈弦數。幾于斃矣。予曰。此肝痛也。非胃脘也。其病起于郁結生火。陰血受傷。肝腎枯干。燥迫成痛。醫復投以苦寒辛熱之劑。胃脘重傷。其能瘳乎。急以滋腎生肝飲與之。一晝夜盡三大劑。五鼓熟寐。次日痛定覺餓矣。再用加味歸脾湯加麥冬五味。十余劑而愈。

肝痛一癥。四明實補胃脘。諸痛治法之所未及。予每祖其意。以治肝經血少者。加味逍遙散加生地。血少而燥者。疏肝益腎湯加當歸。或左歸飲加柴芍。或滋腎生肝。或滋腎清肝。隨癥選方。

無不立應。若從痰火寒食等因求之。失之遠矣。且痰火寒食等因。如有諸內。必形諸外。而就其標可求其本。即如此案中列癥云寒熱往來。又云六脈弦數。則已明明繪出肝虛燥痛一癥供狀矣。

臨癥者自不察耳。然脈癥具在。識者固自胸中了了也。

一婦患內傷癥。值孕八個月。身體壯熱。口渴。舌胎焦黑。醫用寒涼治之。予曰。無論內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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