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遠時應中丞雷陽陳公之招,主鰲峰書院。吾友陳君夢林客游于臺,周侯介陳君以書來求記,且曰:『諸羅僻居海外,諸生觀化聿新,愿有以教之也』。世遠寡陋何知,爰即鰲峰諸交相與砥礪者而告之曰:君子之學,主于誠而已矣。誠者,五常之本、百行之原也,純粹至善者也,天之所以與我者也。人之不誠者,無志者也;人之無志者,由不能盡其誠者也。誠以立其志,則舜可法而文王可師也。其原必自「不欺」始。程子曰:『無妄之謂誠,不欺其次也。其功由主敬以馴致之』。程子曰:『未至于誠則敬,然后誠也。敬也者,主一無適,以涵養其本原之謂也。由是而謹幾以審于將發、慎動以持于已發,則合動靜,無一之不誠也。雖然,由明以求誠之方,惟讀書為最要』。朱子曰:『讀書之法,當循序而有常、致一而不懈;從容乎句讀文義之間,而體驗乎操存踐履之實。不然,雖廣求博取,奚益哉』?學者率此以讀天下之書,則義理浸灌、致用宏裕。雖然,非必有出位之謀也,盡倫而已矣。孔子曰:『愛親者,不敢惡于人;敬親者,不敢慢于人』。吾父子、兄弟,肫然、藹然盡吾愛敬之忱也,克伐怨欲之心何自而生哉?始于家邦,終于四海,皆是物也。庸近之士,不能返其本、思其終,但以為吾讀書、得科名,而吾名成矣;榮閭里、利身家,而吾事畢矣。其幸者,得一第;其不幸者,老死于布褐而已矣。其天資厚而習染輕者,居是官也,猶可以寡過;其天資薄而習染重者,則貪沒焉而已矣。夫此身,父母之身也、天地之身也、民物所胞與之身也;以父母之身、天地之身、民物所胞與之身,顧可不返其本、思其終,以貽父母羞、以自外于天地、以為民物所詬病哉?諸羅雖僻處海外,圣天子治化之所覃敷,三十余年于此矣。巨公名人相繼為監司、守令其間,風俗日上;萃一邑之秀于明倫堂,相與講經書之要旨、體宋儒之微言,告之以立誠之方、讀書之要、倫理之修、經正理明則詞達氣充,科名之盛舉積諸,此非徒善人之多也。
陳君為我言:『周侯清修干固,百廢俱興;引人于善,惟恐不及』。吾知所以長育人材、化民成俗者,必有道矣;又何俟今之贅言哉!周侯名鍾瑄,字宣子;貴陽人。登丙子科,以清德文學世其家。
重修臺灣縣學碑記(雍正二年)黃叔璥(〔巡〕臺御史)
歲壬寅,璥奉命巡視臺灣。于時寇亂方息,繼以大饑。學宮飄搖颶風霪雨間,頹然欲盡。官斯土者雖目擊心傷,不遑及矣。
與璥偕來者,貴陽周君鍾瑄。前以諸羅令報最為高唐牧,內遷員外郎;至是,以賢能特簡令臺灣,慎其選也。周君既至,設平糶法以蘇郡治、躬運米以賑澎湖,境以內欣欣然更生焉。乃亟鳩工庀材,仍厥舊制。凡殿廡、門垣、生舍,修者修之、筑者筑之。時詔崇先圣王爵五世,為改建五王祠。不費帑、不役民,皆周君節嗇俸錢而獨任之。始事于癸卯季秋,落成于甲辰仲春;縻白金三百五十有奇。
不數時,而廟貌聿新,因請璥為記其年月。璥維學校之設,所以長育人材,一道德、同風俗,教孝、教忠也。學者于此,不能窮其指歸而得其要領身體而力行之,故父教其子、師勉其弟沈溺于詞章,龐雜于功利、權謀、術數;所謂人材,不可問矣!道德奚自而一、風俗奚自而同?今臺當更化之后,學者蒸蒸然思復于古,知圣賢之所以教人者,其指歸、要領,不過欲人盡力于君臣、父子、夫婦、昆弟、朋友之間。父教其子、師勉其弟,日引日上,庶成篤學力行之君子,無從以詞章為梯弋科名之具,無或以功利、權謀、術數以流入于不肖之歸,則道德一、風俗同,庶不負國家養士之隆,與賢司牧師旅饑饉之余拮拮經營之意,實有厚望焉。
是役也,董其事,本學教諭葛炆。例得書于石。
紅毛城記(雍正七年)劉良璧(諸邑令)
由臺郡西出二十里水程,為安平鎮;再十里,為鹿耳門。船只由廈放洋,自鹿耳門入口,過安平,泊大井頭。然鹿耳門,非有形勢可憑,號稱天險;緣鐵板沙線紆回盤出,潛伏水底,非老舵水則錯行港路,而船身觸礁,片板無存,土人插標竿以記之。左漲沙坡,立炮臺;旋筑、旋圯。故多用木架海防行署數椽。雖無風,飛沙滿地,惟潮水大起,則舟行無虞。安平一鎮,左連鯤身、右隔蕭隴,兩臂灣抱,沙如牛角;一鎮巋然,為咽喉之區。守安平,則舟師不能飛渡,而臺郡貼然。
鎮有赤嵌城,為紅毛所筑。周二百余丈、高四丈許、寬一丈許,厚磚為質,砌以蛤沙、搗以糯汁,堅如金石,鋤不能劈。式仿西洋,方圓合度,儼若畫棟雕欄之象焉。城小而高,上有官署,協鎮不居。己酉之秋,余再署鳳篆。值風災,民居多壞,賑災安平,并勻攤其稅。甫登城,見夫蓬蓽之飄落、小艇之灣泊,而知海角黔黎之疾苦也;見夫商船之出入、風帆之上下,知澤國生民水性固所慣習也。東顧郡治,煙火萬家、雞犬相聞,青山一帶,城郭闕如,知苞桑之尚待綢繆也;西望澎湖三十六島,若隱若見于煙波浩淼間,不瞬息而巨浪接天,聲聞若雷,黃霧四塞,飛沙撲面,知海外之風景變幻不常也。顧司閽者問之曰:『此署何為久空』?閽者曰:『先年作官署,常有紅袍人出見,署故空』。余笑曰:『爾所謂紅袍者,豈紅毛之土官耶?抑鄭氏之偽職耶?方今圣天子在上,聲教四訖,海外荒陬,收入版圖六十余年,而舊孽游魂尚戀此署,不亦謬乎』?城故堅,亦極要,與郡中紅毛樓相望。
康熙六十年,臺匪朱一貴竊發,賊眾十余萬分布七鯤身。我師入鹿耳門,水漲八尺,舟師連檣而入,奪炮臺、復安平,遣將分駐,大敗賊于二鯤身、四鯤身、七鯤身,橫尸填岸。不數日,而恢復全臺,如疾風之卷秋擇。緣安平據要害之地,故勢如破竹。況當海晏河清,蒼生莫不向化;兼有重兵以資彈壓、倉儲以備軍糈,扼其中,內外皆應。則紅毛城之關系安平不淺,即關系臺地不淺。不得安平,不能守鹿耳門;然則臺地門戶最緊要者,首曰安平鎮,次曰鹿耳門。
藏書記袁弘仁(郡學訓〔導〕)
制科以文章取士,士之通經學古者,咸入珊網之收。我朝文教覃敷,無遠弗屆;世宗皇帝復選博學鴻儒,所以鼓勵淹通,典綦盛也。今上御極之初,以隆師崇儒為首務,其振興學校者倍殷。凡為學校中人,可不孜孜奮勉,以副菁莪棫樸之風哉?
余不才,謬膺經選。始訓福庠六載,適臺陽新設訓席,余首調是任。仰懷圣明,無日不兢兢以作人為心也。竊念臺地遙隔海天,人文雖云日盛,而博洽實鮮其人。揆厥所由,蓋各庠向無藏書,書肆亦鮮購售;雖有聰敏之士,欲求淹通,庸可得乎?爰置古今書藉九百余本,貯之署中,以備諸生借覽;令優生二人掌之,俾歷久勿替。
第寒氈力微,不能多置,姑以是為權輿耳。若夫四庫五車之富,端有望于后之君子焉。
海東書院記楊二酉(〔巡〕臺御史)
圣天子臨雍講學,文教遐敷;歲撥帑金若干于直省會區各立書院,以造天下士,彬彬乎霞蔚云蒸,稱極盛焉。
臺陽海嶠,隸閩之東南郡;相去榕城,約數千余里。諸生一仰止「鰲峰」,且不免望洋而嘆也。郡學西側,舊有海東書院,為較士之所。前給諫漁莊單公請以別置考棚,遂成閑廨。歲己未,予銜命巡方,視學來茲,凡一至、再至焉。中多軒楹,可讀可棲;明堂列前可以講、矮屋通后可以爨。意選內郡通經宿儒充教授為良師,允堪作育多士,與「鰲峰」并峙。謀之觀察劉公,亦然予言。第以薪水諸費無出,奈何?邑明經施子士安慨然而身任之;先請輸稻千斛以興,仍置水田千畝為久遠計。予曰:『是可以入告矣』。逾數月議行,劉公捐俸倡修。一時軒窗爽潔,什器周備,煥如也。郡守錢公亦能加意振作,選諸生中文藝有可觀者,得數十人以實其中;延教授薛仲黃為師,致敬盡禮。觀二公所編規約數條,詳慎之議,歷歷可見。
夫興文勸士,采風者之責也;敬事圖成,良有司之誼也。抒一家之力、供多士之需,義不泯于鄉也;取一人之善、成天下之材,恩必出自上也。爾師生各宜銳志精心,無怠學、無倦教,言語文字之中,申以修己治人之道。漸摩既久,當必有明體致用者出,以膺公輔而揚休明,上慰圣天子棫樸作人之至意,寧云島嶼生色、鄉里增榮已哉!予于爾師生有厚期焉。
(附)海東書院學規劉良璧(臺灣巡道)
為設立書院規條,以端士習事。照得書院之設,原以興賢育才。臺地僻處海表,數十年來,沐我圣天子涵濡教養之恩,人文蔚起,不殊內地。今提學楊公奏請特立書院,延請師儒,端為生童肄業,俾成人有德、小子有造。所有規條如左,愿諸生遵守勿違!
一、明大義:圣賢立教,不外綱常;而君臣之義為達道之首,所以扶持宇宙為尤重。臺地僻處海表,自收入版圖以來,秀者習詩書、樸者勤稼穡。而讀書之士,知尊君親上,則能謹守法度,體國奉公;醇儒名臣,由此以出。雖田夫野老有所觀感興起,海外頑梗之風,何至復萌。
一、端學則:程、董二先生云:『凡學于此者,必嚴朔、望之儀,謹晨、昏之令』。『居處必恭,步立必正,視聽必端,言語必謹,容貌必莊;衣冠必整,飲食必節,出入必省;讀書必專一,寫字必楷敬;幾案必整齊,堂室必潔凈;相呼必以齒、接見必有定;修業有余功,游藝有適性;使人莊以恕,而必專所聽』。此白鹿書院教條,與鰲峰書院學規并刊,工夫最為切近。
一、務實學:古之大儒,明禮達用、成己成物,皆由為諸生時明于內重、外輕,養成深厚凝重氣質;故出可以為國家效力宣猷,入亦不失為端方正直之士。家塾、黨庠、術序,胥由此道也。諸生取法乎上,毋徒以帖括為工。
一、崇經史:「六經」為學問根源;士不通經,則不明理。而史以記事,歷代興衰治亂之跡,與夫賢佞忠奸,善可為法、惡可為戒者,罔不備載。學者肆力于經史,則有實用;而時文之根柢,亦胥在焉。舍經史而不務,雖誦時文千百篇,不足濟事。
一、正文體:自明以帖括取士,成、弘為上,隆、萬次之,啟、禎又次之。我朝文運昌明,名公巨篇,汗牛充棟;或兼收博采,或獨宗一家。雖各隨風氣為轉移,而理必程、朱,法則先正,不能易也。夫不仰泰山,誤止狙猊之高;不窮典謨,妄夸諸子之陋。諸生取法宜正,立言無陂。
一、慎交友:讀書之士敬業樂群,原以講究詩書,砌磋有益。故君子以文會友、以友輔仁。若少年聚會,不以道義相規,而以媟褻相從,德何以進、業何以修?稂莠害嘉禾,不可不察。諸生洗心滌慮,毋蹈前習。
復性篇俞荔(興化進士)
混沌之初,無極、太極;理氣相涵,沖穆無跡。陰陽既分,兩儀乃立;天五、地五,奇耦相得。五行其氣,健順其德;氣至成形,理無不及。五行之秀,獨萃于人;爰有五常,賦予維均。天命謂性,具于人心;為萬物靈,曰有此仁。仁統四端,萬善由生。性主乎靜,動而為情;性無不善,情亦皆真。赤子入井,皆有惻懚;乍見之時,驗此不忍。率之謂道,人人共由;天敘、天秩,典禮優優。天下達道,能離此不?性為大本,道自川流;但人受性,舜跖皆同。氣有清濁,隨其所鍾;清者睿圣,濁者愚蒙。愚蒙之質,理錮于中;知誘物化,惟欲是從。五官百骸,頑然一物;以物交物,心乃放逸。人欲日熾,天理日汨;幾希以亡,禽獸為匹。天生圣賢,作之君師;修道謂教,以覺后知。堯命虞舜,執中一詞;道統之祖,傳心在茲。舜授之為,精一危微;一十六字,該括無遺。中為性理,純粹以精。心分人道,理欲難并。人心甚危,防勿滋萌;道心甚微,養使充盈。遏之、存之,德乃日新。要之執中,不外一敬;肆則從欲,敬以定命。圖念作狂,克念作圣。唐、虞以來,心法默證。迨我孔子,統在師儒。曰性相近,與氣質俱:習善則善,以復其初。大學之道,明德新民;明德即性,德本自明。氣拘物蔽,如鏡蒙塵;先以格致,知之宜真。誠正而修,行之宜敦。天德既全,王道乃行。思言性道,大原自天;道不可離,存遏宜先。戒懼慎獨,動靜交虔。中和以致,性量乃全。孟言性善,本乎秉彝;專以理言,邪說皆非。必稱堯、舜,人皆可為。盡心知性,以造其理;存心養性,惟事是履。非外鑠我,固有之美;「放心」不求,弗思耳矣。洎乎有宋,濂、洛、關、閩;考亭后出,集其大成。問學是道,德性是尊;涵養用敬,入德之門。致知力行,毋怠毋昏。人參三才,惟此性道。天地非大,吾身非小;萬物皆備,及躬自葆。擴而充之,被乎四表。氣質之性,君子弗性;困勉雖勞,生安可并;反之之功,循序漸進。希圣、希賢,匪異人任;困而不學,暴棄實甚。敬述茲篇,用勉德行。
秀峰塔記(并詩)楊二酉
辛酉春,予以及瓜,館于郡學齋署。西鄰泮宮,再西為海東書院;左山、右海,據郡勝概。面迎魁閣,平岡數迭,遠近環映。臺紳士且以巽位未甚秀拔,議請建浮屠為筆峰,予曰『然』;謀之同事諸公,咸曰『可』。遂各捐俸,卜吉以興。
甫閱月而訖功。深基固壘,六出五重,下廣丈有九尺;遞削至端,高七尋有奇。通中引節,上開洞窗有四;干面顏石額,曰「秀峰」。靡金錢八百余兩。職其事,邑生龔帝臣等凡六十有六人;輸力任勞,俱能踴躍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