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想雙肢舉,嘗思半臂橫。擅郎何必學吹笙,一任海棠花底蝶蜂爭。
碧沼深深入,幽溪細細行。夜闌頻自喚卿卿,攪得心神撩亂骨頭輕。
《南柯子》
且說三娘子風騷,輕薄兒郎少年子弟,與他州外縣的人,都曉得百花張三娘子。到了春三二月,桃紅柳綠,正經(jīng)女子未免有傷春意思,何況三娘子淫蕩久了,阿龍湊他的趣。尋了個馬修癢,慣會做馬泊六,引誘良家子弟,與那小戶人家的不學好婦人,他便于中取利。卻不敢在有勢有錢的人家做甚歹事。阿龍領了他進來,見過了三娘子,他道:“三娘子的標致風流,蘇城再沒第二個了。”各處稱揚。倒也帶了十多個浪蕩子,或打從大門里,或打從拱內(nèi)板壁里,與三娘子任意作樂。三娘子沒一個不憑他吃飽了才去。
二月十九日,滿城都往觀音山燒香。也有專心燒香的,也有借燒香的意思,男看女,女看男的。三娘子叫了一只不大不小的游山船,帶了奶姆、丫環(huán),往觀音山玩耍去。一路船山船海,也人山人海。船里有打十番的,有吹簫唱曲子的。那些人老的、少的、長的、短的、肥的、瘦的、標致的、丑陋的、帶帽的、帶巾的,還有女子,十個五個共一船的,好不熱鬧。三娘子見了標致后生,恨不得飛過他船去,或是招他過船來,與他親近一親近。
到了西新橋住了船,河小船多,擠在一堆。岸上那山轎,轎后安放了觀音紙馬香燭,跟的男人也不帶一個,大模大樣,三乘轎子,上去燒香。一路的人看見了,有說像是小娘兒,有說還是私窠子。又看看奶姆抱著間兩歲的孩兒,便道:“這是良人家,為何這等輕薄?”又有見了他身上穿著百蝶灑線襖,呵呵笑道:“是了!是了!這是東半城極要弄的百花張三娘。”說的說,笑的笑,三娘子雖然臉是老的,膽是大的,不覺滿臉通紅,把扇子遮了。
到了觀音殿前,奶姆低低問道:“娘娘,昨夜不曾和那小官弄么?罪過!罪過!如何燒香?”三娘子道:“我已洗了又洗,不妨得了。”奶姆道:“娘娘,使不得的。不如等我代燒了香,你在此站一會兒,我燒了香,下來同去。”三娘子只得叫秋花立在身邊,站在殿門外等。
奶姆去了一會兒,忽然一個小后生,走過了幾步,回轉間來,笑一笑道:“原來張三娘娘在這里!”三娘子打一看時,卻是半月前極會弄的一個郭四,因為他弄得好,三娘子留他住了三四夜,故此認得真切。三娘子正怕下山,又一路有人羅唣,便道:“郭四哥,我不曾帶得管家來,三個女人又叫了山轎,你可同我下山去。我改日謝你。”郭四道:“不妨,今日是一班小兄弟在船里打十番,燒過了香,便用葷酒,三娘娘竟在我船里,回去大家暢懷一暢懷,也算春風一度。”三娘子道:“你站一站,且待奶姆來商量。”只見奶姆也來了。三娘子說了這意思,奶姆說:“良人家,不可太輕狂了。”郭四道:“如今下船不要說是張三娘娘,待我只說是李乙娘,有誰知道呢?”
三娘子命中所招,該是如此。不覺滿心歡喜道:“姓了李,實是沒人認得我。鎮(zhèn)日在家氣悶,且落得疏散一疏散。奶姆,你同大丫頭在自己船里,我在大船里玩耍一會兒。到了閶門,大船也進不得城。我自過船進城便了。”奶姆見他執(zhí)意要同郭四去,只得憑他了,一齊都上了轎。路上的人還多,只是有了個男人,就沒人言語。
到了船邊,奶姆、秋花下了原來的船,郭四是卷梢大船,直在港口。又走了一箭地。郭四先下了轎,拉三娘子上了船,滿船的人都作了揖,問道:“四哥,這位娘是那里請得來?”郭四道:“李乙娘是初出來的,小弟特特請來,與諸兄們一會。”大家又打了一套十番,吩咐開船,早已擺了酒肴來,行令吃酒,三娘只推不會行令,也不肯監(jiān)令。一班浮浪子弟,如狂蜂浪蝶,好不騷發(fā)。三娘子見了這班人,也十分興動。三杯落肚,滿船都手之舞之,足之蹈之起來。三娘子卻在一班里,看上了一個張二官、一個陸二官,把一只金耳挖與了張二,把一條灑線汗巾與了陸二,暗地問明了兩個住處,說:“我叫馬修癢來請你。”一路里亂哄哄捻手捻腳,摟摟抱抱,真像瘋顛的一般。反把個郭四丟在一邊了。
到了閶門,奶姆、秋花在船等候。不知三娘子如何法兒,把個張二官弄在自己船里,一同載到家中,摟著干事去了。船家把舌頭都伸出來道:“詫異!詫異!原來做了私窠子了。”正是:大風吹到梧桐樹,自有旁人說短長。
且說三娘子老著臉,大著膽,被人弄慣了。每到春天被那春風一吹,骨節(jié)都酥麻了。便如吃酒醉的一般,直醉到冬里,再不肯醒。朝張暮李,不知弄過了多多少少的人。
有一個騎馬徐三,原是少年狂放的秀才。極要嫖,極要偷婆娘的,與三娘子好了。六月天氣,都不穿衣蓋被,比冷天加倍有趣。這一夜,正是十五月圓時,三娘子床后有個天井,寬綽響亮,極好賞月,把酒肴搬到天井里,吃了一會,大家高興起來,就在春登上大弄。徐三把手提起兩只小腳,且不插進;一眼看定,有輕輕幾根毛,緊緊一條縫,笑道:“這張好物,不知經(jīng)過多少了,等我今夜,趁此月明,搗碎了花兒罷!”三娘子笑道:“你若搗得碎,算你是好漢。只怕花兒不曾碎,你倒拜倒轅門,把我笑哩!”
徐三忽地放下兩只腳,縮下去囗囗囗(上處刪去二十字),笑道:“有趣!有趣,香得緊。”三娘子十分騷發(fā),亟叫道:“我的心肝,快些弄。”徐三一上一下,一出一進,連抽連頂,足足有一千多。三娘子雖然放蕩,經(jīng)得人多,卻不曾經(jīng)這狠手。在下面沒口兒叫心肝叫親肉。那騷水唧唧呷呷,流得可憐,陰精泄個不住。忽然叫道:“我死了!我死了!花兒只怕射碎在那里。”昏昏沉沉,就如睡著了一般。徐三慢慢抽扯,重新弄活他轉來,叫道:“心肝!住了罷!我出娘肚皮,不曾見這般會弄的,我丟得多,實是倦了。”徐三道:“你如今拜倒轅門了么?”又抽拽了一陣,方才泄了。
他就做個寄生草曲兒,笑那三娘子的騷。曲兒道:你也真波俏,況兼多貌嬌。我連珠放了沖心炮,你陰門不閉逞威豪。那知我將軍直到囊山窖,女先鋒忙叫,且收兵拜轅門,空留下一場笑。
莫說三娘子在家淫蕩。張三監(jiān)生在南京用了些銀子,叫監(jiān)里門子在堂考日子,傳遞了兩篇文字,考了個一等三名。舊例免了三六九走班,只初一十五,到一到監(jiān)。鎮(zhèn)日包了顧節(jié),在舊院里快活。
看看七夕過了,十五日后,到京鄉(xiāng)試的,日日有得進城。騎馬徐三秀才,原僥幸有科舉的,也搭了朋友,從通濟門旱路入城。尋下處在鈔庫街,與舊院相近。慕顧節(jié)的名。到八月初旬,意欲送初會與他,歇一兩夜,瀉一瀉火,好去進場。連到他家?guī)状危f有人包的,不便見客。
這一夜是初四了,徐三同朋友在沙四家吃酒,問起顧節(jié)。沙四道:“是你蘇州一個張三臨生包著哩!”徐三想了想道:“想是新家巷那個張三了?四爺曾見他么?”沙四道:“也曾到我家來過,他陪堂的那個,他叫他做楊先生。”徐三道:“不消說是他了。”又吃了一回酒,同了兩個少年狂放的朋友,跑到顧家,立定了腳,道:“要見見你家節(jié)娘。”
顧家回說:“有客包著。”徐三大罵起來,驚動了張三監(jiān)生同楊先生走出來。只聽見徐三罵道:“新家巷張三烏龜,他的老婆被我?guī)缀跎渌溃掀胚€是我包過的,難道他包的小娘兒,不容我一見?我們打進去,不怕他。”張三監(jiān)生,氣的目瞪口呆,話也說不出來。楊先生道:“你且進去,等我同節(jié)娘見他一見,打發(fā)他去便了。”張三監(jiān)生依他言語,自家氣忿忿的進去了。楊先生同顧節(jié)出來,見了見徐三。這徐三千不說萬不說,只說:“這姊妹不如張三娘子。丟他在家接客,自己在此包妓,豈不是舍了黃金抱綠磚?”揚揚的拱了拱手,出門去了。
楊先生同顧節(jié)進房,張三監(jiān)生扯楊先生在天井里,低低的說道:“我離家太久,像是我家不良之婦,走錯了路了。我左右進場也沒用,還該進場走走,胡亂涂幾句在卷子上,只要不貼出來罷了。你不知道,盡有比你更不通的也都進場哩!況你令政,正經(jīng)不正經(jīng),也不在乎這幾日。回去也不消張揚,傷了體面。只把內(nèi)外關防,十分嚴緊。自然清凈了。”張三監(jiān)生依他言語。
完了場事,在祭酒那里告了假,買了些送人香皂等物,雇了一大浪船,往蘇州進發(fā)。顧節(jié)只為包久了,倒有幾分戀戀不舍之意。送至水西門外,掉了幾點眼淚,才別了自去。張三監(jiān)生一路氣忿忿的,思量回家把夫網(wǎng)大振,又忽然自想道:“也是我在南京丟他空房獨守,故有此事。須大家認些不是。”路上行了四日。
到得家里,正是八月二十日。三娘子連日賞中秋,狂蕩壞了身子,下午昏昏沉沉,睡在床里。聽見說相公回來了,只得勉強爬起來,張三監(jiān)生雖然怒氣沖沖,且不說出。一個作了揖,一個回了福。三娘子問:“一路平安么?”張三監(jiān)生道:“家里丑聲直傳到南京,幾乎氣殺,有什么平安?”三娘子紅了臉,不敢則聲。張三監(jiān)生叫了一聲:“收拾些酒肴出來,我與楊先生吃。他吃了還要回家去哩!”竟走出去了。
三娘子一面收拾酒肴出去,一面叫張俊問他,為何相公發(fā)惱?張俊把騎馬徐三秀才的話,學了一遍。三娘子道:“他往南京差不多一年了,我后生娘子,也十分怪不得我。拼著大家鬧一個開交。”張俊道:“娘娘既有些不是,還該忍耐些。”三娘子打發(fā)了酒飯,到書館里去準備要與丈夫放潑。那知張三監(jiān)生竟在書館里睡。只把廳后腰騎門,一具鎖反鎖了。直到早起才許開。三娘子這一夜,怕他驀地闖進來,也不敢在旁門里招攬人進來睡。正是:縱教掬盡西江水,難洗今朝滿面羞。
三娘子暫時丟過一邊。且說楊先生久不在家,身邊落得百來兩銀子,打帳回家,灰擴房屋,置些家伙,脾胃一脾胃。誰知走到家里,原只得兩間小屋,一間做房,一間客坐。在門外正待敲門,忽聽見里面男人聲音,在那里說話。楊先生立住了腳,細細一聽,聽得男子道:“我和你快當些弄弄。明早我有事,今夜要回去的。”婆娘道:“我偏不許你回去。”楊先生聽了這話,忙把眼在門縫里一張。只見他的老婆,坐在一個男子身上,像個下身不穿裙子的,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三兩腳把門踢掉了。那男子在半明半里,飛身亂跑。楊先生搶將入去,兩個撲地一交,都撞倒地。急急爬起,男子已跑去了。
楊先生大叫如雷,把老婆打了一頓,罵道:“不長進的狗婦,為何做這沒廉恥勾當?”老婆道:“獨自一個實是難熬,你不曉得張三娘子,一夜搞個好幾個,我算什么?瞧你這副德性,常年累月的不在家,難得有人上門,幫襯著你的,總該謝了人家,你發(fā)什么脾氣?”楊先生道:“狗日的,我倒個八輩子的霉,碰到你這個婆娘,真是家門不幸,今天不是你滾,就是我走!”老婆道:“我住慣了,我不走,隨你走得多遠,任憑你走了。”楊先生二話不說,一腳踢開邊上的板凳,氣憤憤的逕往門外走了。
且說張三監(jiān)生家隔壁,住著一個秀才,姓朱,也是個好色的。自從外地探親回來,曉得百花張三娘子就在自家隔壁,不時地動了念頭,想方設法要勾搭上手。一日,從張三監(jiān)生家門口閑步走過,被張三娘子瞧見,一下子心花怒放,兩個人眉來眼去,好不興頭。朱秀才調(diào)轉頭去,正想說話,乍見張三監(jiān)生踏出門,正往外出來,嚇得他趕緊走回家去,自嘆萬分。
再說張三娘子看在眼里,想道:“掉在嘴邊的肉,怎又被溜掉了?”進得里來,見著內(nèi)房一個小伙子在那玩耍,走到跟前叫道:“你來,你到隔壁街坊去探聽那位相公是誰?”小伙子道:“隔壁是位朱秀才,剛從揚州探親回來的。”三娘子道:“你去請他來側邊門口說話,我賞你一些好處。”
小伙子二話不說就出門了。朱秀才聽見叩門聲,出來見是隔壁的小廝,兩人問暄后,小伙子傳了話,朱秀才道:“夜晚一定來。”
小伙子回來跟張三娘子說了。晚飯用畢,回房時,再要小伙子去說一聲。小廝去后回來,逕到張三娘子房來回話,見著他嬌媚撫人,自個也動了火,道:“交待的事情,都辦妥了,該給我個好處才是”小伙子急得很,迎上前摟著張三娘子摸,三娘子騷癢難當,也順手撥弄著子小伙子的物,正準備大弄一番,聽著有聲響走近,小伙子驚嚇道:“是朱相公來了,糟了,透相了怎么處,他來了,怎么肯去?”三娘子心生一計,回身對小伙兒道:“原來是自家相公,你可躲在床后,丫頭文壁床上,我家相公弄過了,常常出去的,我再來請你。”小伙子依言,往丫頭床上去躲,他兩個倒是一對成雙,不消說了。
三娘子放了朱秀才進來,朱秀才一把抱住,就要弄弄。
三娘子道:“我家相公今夜定然進房的,你弄弄就去,改日再叫馬修癢請你。”朱秀才不由分說,把三娘子推倒在床,大弄起來。這朱秀才是個極會弄的,卻因色欲過度,犯了色癆,這一夜有了幾分酒,見三娘子標致風騷,狂興大發(fā)。弄到三更時分,三娘子只覺得他,沉沉重重壓在身上,竟不動了。下面的精滾滾流出。三娘子慌了道:“不好了!是走陽死了。”不敢推他下身,只管口對口打氣,半晌也沒些動彈。沒法了,輕輕卸他在外床,自己爬起來。只得叫那小伙兒與丫頭文璧,把旁門開了,抬他出去。憑他活與不活,也顧不得了。小伙兒道:“娘娘,弄死了個人,虧我?guī)鸵r了出去。須把我些東西,滅我的口。”三娘子只得把五十兩一封銀子,遞與了他。他改日再來。小伙兒怕是非,也不說與人知,再也不來了。
朱秀才竟死在蒼里。這里緊緊閉了門,足足十來日不敢開。朱秀才家只道是醉死在路,收拾殯殮,沒甚話說。只有文璧丫頭心上怏怏,思量尋個空兒要與張三監(jiān)生說。
只因張三監(jiān)生,自恨不讀書、不長進。請了個飽學廩膳秀才龔先生,早晚在館讀書,指望上進。每月只進房與三娘睡一兩夜。腰騎門依舊夜夜鎖的。三娘子收拾了外房,鋪一張涼床。若是張三監(jiān)生進來,反同他在涼床了睡。因此大床板壁的門隨時開啟,再不知覺。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兒子已長成五歲了。奶姆被他老公來吵,要領他去。三娘子留他做幫手,那里肯放他。
又與了他老公銀子十兩,再雇二年。從此滿蘇州城里,那年少的標致的,或有會干事的,只怕也沒個不與三娘子弄過。未知后來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