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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 雅言
  • 連橫
  • 4958字
  • 2015-12-26 17:31:34

施瑯為鄭氏部將,得罪歸清;后授靖海將軍,帥師滅臺。清廷以其有功,詔祀名宦祠。祠在文廟欞星門之左,臺人士以其非禮,為詩以誚之曰:『施瑯入圣廟,夫子莞爾笑;顏淵喟然嘆:「吾道何不肖」!子路慍見曰:「此人來更妙;夫子行三軍,可使割馬料」』!可謂謔而虐矣。

五六

童話雖小道,而啟發兒童智識,其效較宏。臺灣所傳如「虎姑婆」、「蛇郎君」、「白賊七」等,饒有興趣;余則多近迷信。余意我臺文學家當多作童話,采取自然科學及臺灣故事而編之如「伊索寓言」,為兒童談笑之助;且可以涵愛護鄉土之心,亦蒙養之基也。

五七

兒歌為一種文學,以其出于自然也;各地俱有,稍有不同。余所收者有四、五十首,純駁參半。茲錄兩篇:一為「閹雞啼」、一為「指甲花」,皆家庭事也。「閹雞啼」云:『閹雞雊雊半,新婦早早起。上大廳,拭棹椅;落灶下,洗碗箸;入繡房,作針黹。大家大官攏歡喜,阿諛兄、阿諛弟,阿諛恁厝父母爻教示』。「指甲花」云:『指甲花,笑微微;笑我陳三囗〈忄麥〉嫁無了時。馬前戴珠冠,馬后迾涼傘;笨憚查某困較晏。頭無梳、面無洗,腳帛頭,拖一塊;乳的流,囝的哭。大伯、小叔囗〈忄麥〉來食下畫,青狂查某弄破灶』。此歌兩首,一寫勤勞、一寫懶怠;繪影繪聲,各極其妙。若以格調音律而論,則前作較勝(按臺語「善」曰「爻」、「要」曰「囗〈忄麥〉」、「阿諛」呼「阿老」,詳載「臺灣語典」)。

五八

群兒聚集,互相游戲,每舉隱語以猜一物,謂之作謎;亦啟發智識之助也。臺灣此等之謎,到處俱有;特意有淺深,故辭有文野耳。如曰:『頂石壓下石,會生根,昧發葉』;猜齒。又曰:『一叢樹、二葉葉,越來越去看未著』;猜耳。又曰:『頭刺蔥、尾拖蓬,在生穿青袍,死了變大紅』;猜蝦。又曰:『一重墻、二重墻、三重墻,內底一兮黃金娘』;猜卵。凡此之類,不遑枚舉;而語能和葉、意無虛設,比之燈前射覆、酒后藏鉤,其興趣為何如也!

五九

童謠亦一種文學,造句天然,不假修飾;而每函時事,誠不可解。「國語」之『囗〈厭上木下〉弧箕箙,幾亡周國』、「左傳」之『龍尾屬辰,虢公其奔』,尤其彰明較著者。而臺灣童謠亦有此異:『月光光,秀才郎;騎白馬,過南唐』:此言鄭延平之起兵也。『頭戴明朝帽,身穿清朝衣;五月稱永和,六月還康熙』:此言朱一貴之失敗。『出日落雨,刉豬秉肚;尫仔穿紅褲,乞食走無路』:此言乙未九、十月之景象也。揣其所言,若有默示;豈偶然而合歟?抑天人感應之際現于機微也歟?

六〇

讖緯之術,學者不言;而漢儒言之,每多附會。豈天數已定,故為隱語,以神其說?抑至誠之道,可以前知而不可明言之歟?余讀「槎上老舌」,載崇禎庚辰,閩僧貫一居鷺門,夜坐,見籬外坡陀有光,連三夕。怪之,因掘地得古磚,背印兩圓花突起,面刻古隸四行。其文曰:『草雞夜鳴,長尾大耳。干頭銜鼠,拍水而起。殺人如麻,血成海水。起年滅年,六甲更始。庚小熙皞,太和千紀』。是書為明季閩縣陳衎所著。至清人得臺后,王漁洋「池北偶談」載之;且為之釋曰:『雞,酉字也;加草頭、大尾、長耳,鄭字也。干頭,甲字;鼠,子字也:謂鄭芝龍以天啟甲子起海中為群盜也。明年甲子,距前甲子六十年矣。庚小熙皞,寓年號也。前年萬正色克復金門、廈門;今年施瑯克澎湖,鄭克塽上表乞降,臺灣悉平。六十年海氛一朝蕩盡;此固國家靈長之福,而天數已豫定矣,異哉』!

六一

「赤嵌筆談」載:『宋朱文公登福州鼓山,占地脈曰:「龍渡滄海,五百年后,海外當有百萬人之郡」。今歸入版圖,年數適符;熙熙穰穰,竟成樂郊矣。鼓山之上有石,刻「海上視師」四字,為紫陽所書』。近讀邱滄海先生之詩,以為則指延平;然則宋儒亦有「讖緯」之術矣。

六二

「臺灣舊志」謂:『鳳山相傳,昔年有石自開;內有讖云:「鳳山一片石,堪容百萬人。五百年后,閩人居之」』。「福建通志」亦謂:『佃民墾田得石碣,內鐫「山明水秀,閩人居之」』。此二石,均不言所在。若果有此,則華人居畫已久;否則,「齊東」之語耳。

六三

乩詩為一種神秘,若可信、若不可信;茍以此為實事,則惑矣。「灤陽續錄」載張鷺洲自記巡臺事,謂『乾隆丁酉,偶與友人扶乩;乩贈余以詩曰:「乘槎萬里渡滄溟,風雨魚龍會百靈;海氣粘天迷島嶼,潮聲簸地走雷霆。鯨波不阻三神鳥,鮫室爭看二使星。記取白云飄緲處,有人同望蜀山青」。時將有巡臺之役,余疑當往;數日,果命下。六月啟行,八月至廈門。渡海,駐半載始歸。歸時風利,一晝夜則登岸。去時飄蕩十七日,險阻異常。初出廈門,則雷雨交作,云霧晦冥;信帆而往,莫知所適。忽腥風觸鼻,舟人曰:「黑水洋」。黝然而深,視如潑墨。舟人搖手戒勿語,云:「其下則龍宮,為第一險處。度此可無虞矣」!至白水洋,遇巨魚鼓鬣而來,舉其首如危峰障日。每一潑刺,浪涌如山,聲砰訇如霹靂。移數刻,始過盡,計其長當數百里。舟人云:「來迎天使」;理或然歟?既而颶風四起,舟幾覆沒;忽有小鳥數十,環繞檣竿。舟人喜躍,稱「天后來拯」風果頓止,遂泊澎湖。圣人在上,百神效靈;不誣也。遐思所歷,一一與詩語相符;非鬼神能前知歟?時先大夫尚在堂,聞余有過海之役,命兄來到赤嵌視余,遂同登望海樓;并末二句亦巧合。益信數皆前定,非人力所能然矣』!按鷺洲名湄,浙江錢唐人;雍正十一年進士。著「柳漁詩集」及「瀛堧百詠」。

六四

卜筮之術,見于「周易」。人智未開,乞靈神鬼;自是則有骨卜、鏡卜、金錢卜各種,而「簽詩」亦其一也。臺灣寺廟皆有簽詩,其辭鄙陋,若可解、若不可解;故臺人謂詩之劣者曰「簽詩」,以其不足語于風雅之林也。愚夫愚婦,虔誠禱告,每得一簽,就人解釋;吉兇禍福,信口而談。卜者認以為真,亦可憐已!臺南簽詩,舊時五妃廟最靈,士之熱中功名者多往乞之。故邱滄海「五妃廟」詩云:『三尺土乖同穴望,百枝簽乞進香詩』。則詠其事。

六五

臺灣無祀神之曲,唯文廟釋菜,須歌「四平之詩」;其譜頒自禮部,各省皆同。文廟之樂,謂之古樂;八音協奏,溫厚和平,饒有肅雍之象。臺南文廟舊為全臺首學,故設樂局以教樂生。而士人之習樂者,別設樂社,以時演奏,謂之「十三腔」。十三腔者,以小鉦十三面調節音律;其樂器與古樂略同,唯無鐘、鼓、柷、敔,而多絲、竹之屬。其譜傳自中華;若「殿前吹」、「折桂令」、「紫花兒序」則臺南自制,與各地不同。

六六

宗教之中,各有音樂,以保其清閟莊嚴之氣象;故梵唄之音、游仙之曲,聞其聲者多超然出世之想。基督教之禮拜祈禱,須歌「贊美詩」;其詩多譯臺語,婦孺周知。蓋基督教之布教,多向普通社會宣傳;故其「圣經」輒譯各地方言,傳人易曉。曩者荷蘭據臺時,牧師嘉齊宇士曾以「摩西十誡」、「耶教問答」譯為番語,以教六社番人;故番人頗恭順,則宗教之力也。

六七

臺灣之劇凡數種:曰「亂彈」,即正音也;曰「四平」,則昆曲之支流也;曰「老戲」,即樂律似昆而曲為南詞;曰「戲仔」,即七子班,猶古之小梨園也——唱詞道白,皆用泉音,其所演者亦多泉州故事,如「荔鏡傳」、「護國寺」等。又有傀儡班、掌中班,亦泉劇也。

六八

「亂彈」之戲,傳自江西,故曰「江西班」。其所唱者,有「京調」、有「徽調」、亦有「昆曲」;如「費宮人刺虎」、「百花亭贈劍」,尤其著也。昆曲文辭美麗、音韻悠揚,非村夫市儈所能領會;三十年來絕少唱者,今已為廣陵散矣。庚子聯軍之役,西太后幸陜;秦中固有「梆子腔」,聞而悅之,召入供奉。及回鑾時,從入京;流傳津、滬。上海班之來臺者遂唱此調,一時頗盛。然「梆子」聲悲而厲,識者以為亡國之音;不及十稔而清社覆矣。

六九

「四平」為昆曲支流,亦曰「四平昆」。演唱之劇范圍較小,所謂「征番」、「報冤」、「撲虎」、「娶某」也。三十年來漸就寥落,今已絕跡;唯民間樂社尚有習者。

七〇

「傀儡」為祀神之劇。開演之時,連鑼數次;乃請所祀之神曰相公爺者,繞場三匝。演者信口而念曰:『路里令,里路令;路令、里令,路路令;里令、路令,里里令;路里令,里路令』。循環雒誦,凡數十語;此真有音無意義矣。翻譯名義集謂咒語不翻,存其實也;故佛藏有顯、密兩部。

七一

「掌中班」有南、北曲之分,說白皆用泉語,詼諧盡致;作對吟詩,饒有趣味。且常演全本。雅俗咸喜觀之。

七二

「車鼓」、「采茶」,皆民間一種歌曲;亦能扮演小劇。如「桃花過渡」,一男一女粉墨登場,彼唱此酬,辭近淫渫。村橋野店,燈影迷離、游人雜沓,每至僨事;故舊時禁之。

七三

三十年來,臺北始有女伶,曰「詠霓裳」。其曲師多京、滬班人,聲調步驟悉如正音;有時且過之,可謂青出于藍矣。「詠霓裳」之伶多名角,或死、或嫁,今已寂然。繼之者為桃園之「永樂社」,亦多佳麗,而紅豆、月中桂且以抑郁死。余有詩云:『酒徒散盡佳人老,說到看花便惘然』!思之深喟。

七四

臺北近有歌仔戲,亦曰白話戲;則由「車鼓」、「采茶」而演進者也。其說、唱皆用臺語,且能演「亂彈」所演之劇,故婦女喜觀之。然編劇者既無藝術觀念、演之者又多市井無賴,故每陷于誨淫敗俗之事。余意此劇頗合鄉土文學,如得有心人而管理之,腳本、腳色均為選擇,求適時代,為社會教育之補助;則其號召感化力,比之改良戲、文士劇尤為易易。

七五

傀儡班、掌中班之外,又有影戲。剪皮為人,施以五彩,映影于幕,如走馬燈;亦有彈唱,入夜演之。臺人謂之「皮猴」。故里諺曰:『一冥看夠天光,知皮猴一目』。以喻人之不曉事也。囗〈忄勿〉皮猴之戲,今已甚少,唯臺南鄉間尚有演者。

七六

臺灣音樂有「南管」、「北管」之分。「北管」樂器、曲調與「正音」同,亦能登臺扮演;所謂「子弟班」也。「南管」則「南詞」,其曲多泉州文士所制,取材富麗,音韻抑揚,又多兒女子事,使人之意也消。「北管」之聲宏而肆、「南管」之聲緩而悲,則民俗之異也。「樂記」曰:『樂者,音之所由生也;其本在人心,感于物也。是故其哀心感者,其聲噍以殺;其樂心感者,其聲啴以緩;其喜心感者,其聲發以散;其怒心感者,其聲粗以厲;其敬心感者,其聲直以廉;其愛心感者,其聲和以柔:六者非性也,故慎所以感之』。然則音樂之關于人性也大矣。

七七

海海通以前,臺之商業與泉州關連;「一府、二鹿、三艋舺」,亦多泉人貿易。故勾闌最重南詞,以泉人之好之也。泉船載貨,北自天津、牛莊,南訖暹羅、呂宋,一年數至,貨物充積;操其奇贏,頗肆揮霍,故勾闌亦盛。及各國互市,輪船來往,泉船漸失其利;而藝旦亦唱北曲。然北曲流傳既久,失其本真,士人復少知者。光緒十七年唐景崧任布政使司,為母介壽,特召上海班來演。當是時臺北初建省會,游宦寓公簪纓畢至,大都中土人士,雅好京調;勾闌從而習之,而南詞遂微微不振,是亦風氣使然也。

七八

「駛犁歌」為鄉間一種音樂,則農歌也。田家作苦,歲時伏臘拊髀擊缶,而歌嗚嗚。故楊惲之詩曰:『田彼南山,蕪穢不治;種一頃豆,落而為箕。人生行樂耳,須富貴何為』?此誠善寫田家之苦樂矣。臺灣之駛犁歌,大都有聲無辭,所謂「吚啞啁哳難為聽」也。鄉中賽會,逐隊而出,以一男子駛犁、兩女子驂左右,和以絲竹、節以銅鉦,且唱且行,手舞足蹈。彼輩自有樂趣,固不得以「巴人下里」而儗「白雪陽春」也。

八〇

「孔雀東南飛」為述事詩,猶今之彈詞也。臺南有盲女者,挾一月琴,沿街賣唱;其所唱者,為「昭君和番」、「英臺留學」、「五娘投荔」,大都男女悲歡離合之事。又有采拾臺灣故事,編為歌辭者,如「戴萬生」、「陳守娘」及「民主國」,則西洋之史詩也。今之文學家,如能將此盲詞而擴充之,引導思潮、宣通民意,以普及大眾;其于社會之教育,豈偶然哉!

八一

鄉村之間,有所謂「跳鼓」者,猶今之跳舞也。春秋佳日賽會迎神,廣場之外,綠陰環繞,以一男子抱鼓而立,四人持鑼侍四隅,又有一人舉紅傘;鑼聲一鳴,鼓聲應之,或前或后、或俯或仰、或開或合、或疾或遲,舉傘者隨其進退,傘影繽紛,鑼鼓并作。觀者喝采,歷時始罷;其所以娛神者至矣。夫歌舞之樂,本乎人情;先王制樂,以象其德。故「跳鼓」之技出自鄉中,可與「駛犁歌」相偶也。

八二

「樂府」有「靧面辭」,為兒童洗面而作也;曼聲宛轉,聞之心愉。茲錄其語,以與臺灣「育兒歌」相較。「靧面辭」曰:『花紅紅,雪白白,為兒靧面愛兒晰;雪白白,花紅紅,為兒面愛兒容。紅紅花,白白雪,為兒靧面愛兒潔;白白雪,紅紅花,為兒靧面愛兒華』。「育兒歌」則「栲栳歌」,其辭曰:『搖也搖,阿囝囗〈忄麥〉困著來搖;嗚也嗚,阿囝囗〈忄麥〉困著來嗚。嗚嗚困,一冥大一寸;嗚嗚惜,一日大一尺』。此為一種文學;而發自婦女口中,其愛護兒童之心至矣。

八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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