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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 知圣篇
  • 廖平
  • 4873字
  • 2015-12-26 17:21:24

初用東漢舊法,作《今古學考》,“今”主《王制》,“古”主《周禮》。一林二虎,合則兩傷。參差膠镕,疑不能明。戊戍以后,講“皇帝之學”,始知《王制》專詳中國,《周禮》乃全球治法,即外史所掌三皇五帝之典章。土圭之法,《鄭注》用緯書“大地三萬里”說之。《大行人》:藩以內皇九州。九九八十一,即鄒衍之所本。故改“今古”為“大小”。所謂《王制》“今學”者,王霸小一統也;《周禮》“古學”者,皇帝大一統也。一內一外,一行一志;一告往,一知來;一大義,一微言。經傳記載,無不貫通。因本《詩》《易》再作《續篇》。方今中外大通,一處士橫議之天下。東南學者,不知六藝廣大,統綜六合,惑于中外古今之故,倡言廢經。中土誤于歧途,無所依歸,徘徊觀望,不能自信。此篇之作,所以開中土之智慧,收異域之尊親,所謂前知微言者,不在斯歟?將來大地一統,化日舒長,五歷周流,寒暑一致。至圣之經營,與天地同覆幬。六藝《春秋》小始,《易象》大終。由禹甸以推六合者,其說皆具于《周禮》。正浮海洋,施之運會,驗小推大,俟圣之義始顯。時會所值,不能笑古人之愚。而緣經立說,理據章明,亦不敢因知我者希而遂自阻也。光緒壬寅孟冬則柯軒主人序。

小康王道主《王制》,大同帝德主《帝德》。二篇同在《戴記》,一“小”一“大”,即小大共球之所以分。自史公有“黃帝不雅馴”,及“刪《書》斷自唐虞”之說,學派遂有“王伯”無“皇帝”。雖《易大傳》有伏羲、神農、皇帝,《大戴》有《五帝德》,《詩》《書》所言“皇上帝”、“古帝”、“皇帝”諸文,皆以為天神,于是六經全為“王伯”,專治中國。《中庸》所云“凡有血氣,莫不尊親”者,成虛語矣。海外襖教,真足以自立于鬼方。各遵所聞,兩不相妨。中土言時務者,舍西書無所歸宿,何以為百世可法之道哉?今故別撰《周禮皇帝疆域考》一書,以《五帝德》為藍本,經史子緯所有,皆附錄之。此書成,則言“皇帝”之學,方有根據,足與“王伯”之說相峙并立,亦如漢師之“今”、“古”學。以此為時務之歸宗,庶幾人才盛而圣道昌乎!

博士雖為儒家,間言大同,如《小戴·禮運》《伏傳》五極、《韓詩》說《關雎》《公羊》之“大一統”。儒與道時相出入,德行出顏、閔,文學為游、夏,時有異同,則文學亦聞“皇帝說”也。《禮記》孔子與子游論“大同”,《列》《莊》論呂梁,引子夏云:“夫子能之而不行者也,商不能而知其說。”孔子論儒,有君子小人之分:君子儒,道家;小人儒,“王伯”,儒家。故子夏曰:“小道可觀,致遠恐泥,君子不為。”以經師魯齊二派而論,魯近儒,齊則間有“皇帝”。如鄒衍游齊,而言“瀛海”、“五德代謝”,皆五帝要旨。中國一隅,不可言五運也。《公羊》云“大一統”,“王伯”小,“皇帝”大。又云“王者孰謂,謂文王”。皇輻四十,大州;王八十,牧二十。四方:方命厥后,各有九州:中國,文王;西,武王;北,元王。又有湯王、平王、汾王、王后、王公及君王、侯王之稱。《北山》云:天下王土,率土王臣。舊以為一王,不知一大州一王。西方為三大井,《易》以二十四子卦當之,所謂“往來井井”。非天下只一王,故曰“王于出征,以佐天子”,“王此大邦”,“四國有王”,“宜君宜王”。八伯十二牧,或六或三,皆可稱王。《齊詩》言“四始五際”,即鄒氏“五德運行”之說。緯詳“皇帝”,《公羊》多主之。故予新撰《詩解》,改名“齊學”,以齊學宏闊,包《公羊》,孕鄒氏,列、莊、董、何,凡大統說皆有之。名齊以別魯,齊較魯亦略有“小”、“大”、文、質之別。中國一號“齊州”,歌《商》、歌《齊》,即中外之分。

后世諸學,發源四科。儒祖文學,道原德行。《論語》“志道”、“據德”,“依仁”、“游藝”。“藝”讀仁義之“義”,即《老子》“道失后德,德失后仁,仁失后義,義失后禮”,乃四代升降之說。“皇帝”道德,“王伯”仁義。政事科專言“王伯”,德行科專言“皇帝”。《論語》言“皇帝”,崇尚道德者,不一而足,“無為”、“無名”,與道家宗旨尤合。道為君道南面之學,為顏、閔、二冉之所傳。治中國用仁義;以仁義洽全球,則致遠多泥。道家集四科之大成,用人而不自用,與孔子論堯舜同。惟道家詳大同,兼瀛海治法。宋元以前,中國閉關自守,仁義宗法,謹守勿墜。道家文字雖存,大而無用。學道者,又不知道德詳百世以下治統專說,失其宗旨,以至為世詬病。此非道德之過,乃言道德之過;又非言道德者之過,時會未至,大而無當,不得不流于悠謬下論。“言志”章,子路、公西華、冉求為政事言,語“王伯”之學。曾皙所言,與顏子農山宗旨全同。此章之曾皙,即農山之顏、曾;“異撰”即“皇帝”之所以異于“王伯”;“童冠”即用人而不自用;“春服既成”,即無思不服;“詠而歸”,即“皇帝”褰裳而去。全為道家宗旨。司馬談《六家要旨》論道家云:“使人精神專一,動合無形,贍足萬物。其為術也,因陰陽之大順,采儒墨之善,撮名法之要,與時遷移,應物變化,立俗施事,無所不宜,指約而易操,事少而功多。儒者則不然,以為人主天下之儀表也,主倡而臣和,主先而臣隨。如此則主勞而臣逸。至于大道之要,去健羨,絀聰明,釋此而任術。夫神大用則竭,形大勞則敝。形神騷動,欲與天地長久,非所聞也。”“夫陰陽、四時、八位、十二度、二十四節,各有教令。順之者昌,逆之者不死則亡,未必然也。故曰‘使人拘而多畏’。”“夫春生夏長,秋收冬藏,此天地之經也,弗順則無以為天下綱紀,故曰‘四時之大順,不可失也’。”又云:“儒家以六藝為法。六藝經傳以千萬數,累世不能通其學,當年不能究其禮,故曰‘博而寡要,勞而少功’。若夫列君臣父子之禮,序夫婦長幼之別,雖百家弗能易也。”又云:“道家無為,而無不為,其實易行,其辭難知。其術以虛無為本,以因循為用。無成勢,無常形,故能究萬物之情。不為物先,不為物后,故能為萬物之主。有法無法,因時為業;有度無度,因物與合。故曰‘圣人不朽,時變是守。虛者道之常也,因者君之綱’也。群臣并至,使各自明也。其實中其聲者謂之端,實不中其聲者謂之窾。窾言不聽,奸乃不生,賢不肖自分,白黑乃形。在所欲用耳,何事不成。乃合大道,混混冥冥。光耀天下,復反無名。凡人所生者神也,所托者形也。神大用則竭,形大勢則敝,形神離則死。死者不可復生,離者不可復反,故圣人重之。由是觀之,神者生之本也,形者生之具也。不先定其神,而曰‘我有以治天下’也,其何由哉!”[論儒道之分,精核分明。大抵儒為中國方內之治,道則地中“黃帝”,兼包四極,綜合八荒而成者也。]

“無為而治”,屢見于《論語》《詩》《易》,是為微言,而后儒顧非之。今考《莊子·天道》篇曰:“夫帝王之德,以天地為宗,以道德為主,以無為為常。無為也,則用天下而有余;有為也,則為天下用而不足。故古之人貴夫無為也。上無為也,下亦無為也,是下與上同德,下與上同德則不臣;下有為也,上亦有為也,是上與下同道,上與下同道則不主。上必無為而用天下,下必有為而為天下用,此不易之道也。故古之王天下者,智雖落天地而不自慮也,辯雖凋萬物而不自說也,能雖窮海內而不自為也。天不產而萬物化,地不長而萬物育,帝王無為而天下功。故曰‘莫神于天,莫富于地,莫大于帝王’。故曰‘帝王之德配天地’。”《莊子》所謂“無為”,乃君逸臣勞、“舜有臣五人而天下治”之義。此《莊子》所以為德行科嫡派,而《詩》《易》之大師。后來說“無為”者,皆失此旨。

初考《周禮》,以為與《王制》不同,證之《春秋》《尚書》《左》《國》、諸子,皆有齟齬。因以為王劉有羼改,作《刪劉》一卷。丁酉以后,乃定為“大統”之書,專為“皇帝”治法。書只五官,所謂“五官奉六牲”者,有明文。[《大戴》言“五官”數十見。]此“大統”以五官為主之說也。五官者,所謂五行之官。[《曲禮》:“五官之長曰二伯”。(按《曲禮》無“二”字)]皇帝有五官,亦如天皇之有五感生帝,合則五官共一統,分則每官自成一代,故每官不用官屬,而用官聯。惟其為皇帝治法,故外史專掌三皇五帝之書,而不及王伯。又尺五地中及昆侖與神州,是合地球言之。鄒衍海外九州,或以為必有傳聞。不知《大行人》之九州,實以方九千里開方,即鄒衍之九九八十一州也。與《職方》《量人》,一小一大,小為禹州與五服,大為帝輻與皇輻。經云“九州之外曰蕃國”,是帝萬三千里制度。“藩”、“蕃”字通,藩以內為蠻、夷、鎮三服,《大行人》合稱三服為要服,鄭《注》遂以為周制方七千里,大不合于海州,小不同于禹跡。八牧之地,至大于王五倍,乃戰國七雄所為,非成康所有。鄭君撰述,此為巨謬!又官有小大之分,《大行人》言大九州,則可知《小行人》為小九州。其以“小大”分者,即“小共大共”、“小球大球”、“小東大東”之義。“小”為“王伯”。“大”為“皇帝”。一書兼陳二統,“小”同《王制》,“大”者由《王制》加三加八以至卅五倍,所謂“驗小推大”是也。特不可于禹州中用其“大統”之說。如封建,一云百里,一云五百里;疆域,一云方五千,一云方三萬。則枘鑿不入,以致爭競數千年之久而不能定。今據本文為分別之,則泮然冰釋,怡然理解矣。

道家尚黃帝。黃帝,即宰我問五帝德之首。《論語》言帝道無為無名、志道據德、文質合中、舍小取大者,不一而足。[已詳《道出德行考》中。]《列子·仲尼》篇首,與顏子論憂樂,大約“樂天知命不憂”者,王伯也;既已樂天知命,而憂方長者,百世以下,皇帝之事,《詩》之“百憂”是也。《詩》云:“不長夏以革。”[不讀為丕;“長”謂“幅員既長”;“夏以革”,變禹州為大州也。]《湯問》篇之夏革,與《詩》同。五山之為《民勞》五章,今西人之謂五大州也。五山十五鰲,三番而進,謂三統。六干年一更,三六十八,《詩》之所謂“素絲三五”、“三五在東”。言釣言弋,言御言造,罕譬而喻,皆以發明《詩》《易》。諸篇言夢言覺,以神形相接分寤寐,尤為《詩》之要例。中央,為“夙夜在公”;《王》《鄭》《齊》,為夙興,為行、為寤、為覺;西方《豳》《秦》《魏》,為夜寐,為思、為夢、為神游、為飛。[凡言“飛”,皆謂過海,飛相往來。]舉一隅以反三,故每覺少夢多。其六夢思懼喜諸名,全與《周禮·占夢》同。《周禮》師說,乃在《列》《莊》,又可知同為“大同”之書矣。

“小、大”二統,古今有六大疑案。以學論,則《公羊》《周禮》、道家、今古學;以帝王論,則秦始、漢武帝。經說“皇帝”,專指百世以后,非說古之三五。故《秦本紀》博士說:古之皇帝皆地不過千里。則包海外、總六合,乃俟圣,非述古也定矣。百世之事,無征不信,博士空傳其文,河清難俟,故于“小統”經傳、秦漢典章勉強附會。“大統”如始皇并六國,威令不出《禹貢》外,仍小一統,而非“皇帝”。考《本紀》所有章奏制詔,全用“大統”,文辭斐然,實則羊質虎皮,非其事也。又如五帝運,本謂五大州,五帝各王其方。始皇自以為水德,當用嚴酷,遂以慘刻亡天下。不得不謂為師說之誤。又如漢武帝征伐夷狄,北方開通頗廣,然均在《禹貢》要荒內。當時經師博士,因“大統”之說無所附麗,亦遂移以說之。后世遂以秦皇、漢武真為經說之“皇帝”。一誤無外,一誤以“大”說“小”。如封禪為皇帝典禮,“小統”王伯不得用之,秦漢乃躬行實舉。《史記》因之著《封禪書》,亦其失也。

《齊詩》“四始五際”,皆詳“大統”之學。新周王魯,故宋絀杞,皆為后世言,故曰新周非舊周。周、召分陜,即緯以十二國配律呂、十二次等條,皆為“大統”專說。鄒子五帝終始,即《齊詩》之“四始五際”,為五大州言。漢師強以說堯舜、三代。《周禮》與《王制》,“大”、“小”不同。《周禮》與《詩》,皆自以“小”、“大”分:“小”為王伯,“大”為皇帝;“小”為《魯詩》說,“大”為《齊詩》說。以“小”說《尚書》,為今文之誤;以大說《詩》,則不免為齊學之誤。如《周禮》本“大統”,鄭君誤以為中國周朝典章,欲于中國五千里內并行。《王制》《周禮》,二說互斗數千年不休,“今古學”之宗派由是以立。“古文家”并欲強諸經堯舜夏殷之治,盡同于《周禮》。[如鄭《注》“弼成五服,至于五千”是也。]《魯詩》以王伯說《詩》,其失正同鄭君。三派雖早晚不同,亦互有得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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