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 知圣篇
- 廖平
- 4705字
- 2015-12-26 17:21:24
《易》上、下經有順逆兩讀之法,一卦六爻亦有順逆兩讀之法。《上經》以《乾》《坤》為主,由中及外,則順行至《離》;再由《未濟》逆行至《咸》。如北斗、陽神之左行團團轉。《下經》陰神,由外至內,則由《咸》至《未濟》,順行;再由《離》至《乾》,則為逆行。陽于陽地順,陰地逆;陰于陰地順,陽地逆。《公羊》“內中國外諸夏,內諸夏外夷狄”之法也。一卦順逆兩讀者。《上經》由初爻順行至上爻,《下經》由上爻逆行至初爻。此《下經》“貞吉、悔、亡”之例。而《上經》之客,亦有由上逆行至四,《下經》之客,亦由初順行至三。此互為賓主之法也。[《上、下經》十卦二十四皆同,(按“二十四”疑為“二首”之誤)惟《下經》多四首卦,合為十首卦,故曰“益之十朋之龜”。]經六首惟《泰》《否》相綜連茹之說,由《屯》《蒙》綜,故亦有“漣如”、“邅如”之說。由《上經》《泰》《否》至《坎》《離》二十卦,似《坎》《離》為終無統屬。不知《泰》《否》統八卦,由《臨》《觀》而止;《坎》《離》亦統八卦,逆行由《噬嗑》而終。一順一逆以示例,故中有十六小卦,與《下經》《咸》《恒》《損》《益》所統十六卦同。《下經》由《震》《艮》至《未濟》十四卦,共六首,《震》《艮》《巽》《兌》不計,以兩《濟》配《坎》《離》,各統四卦為八卦,以配《坎》《離》。《損》《益》居中以統三十二卦,所以為《下經》十朋大龜建侯之法也。《易》以順逆分古今往來,上自《泰》《否》,下為大同,為知來,《傳》“知來者逆”,“神以知來”。《中庸》:“至誠之道,可以前知。”前知所以為下俟之根本。《詩》《易》之人名、事實,皆指后世以下翻譯之辭,斷斷乎不指古人古事。故其中名字,偶與古人同,萬不可以古人說之。以古立說,亦萬不能通。圣人不嫌茍同者,以二經專言俟圣。宗旨既別,《尚書》《春秋》,則所指專為古人,不待知者而決。此前賢以古人古事說二經,所以流弊無窮也。《易》之帝乙,即后世假干支作記之法,“乙”即所謂“某”。《易》之箕子、高宗,《詩》之成王、平王,明明古有其人,而舊說不無異解,特以實指其人則文義多迕,不能不別立一說。因此可悟二經必無真古人也。他如《長發》曰商湯、曰商王、曰武王,又曰玄王;《有聲》既曰文王、武王,又曰王后,曰王公,又曰皇王。望文生訓,左支右絀,故二經無一定說,無一通家。凡舊所傳二經解義,于經則實無一明切、文從字順、心安理得之境。所以不得不求古義,而變通其說,以求微言大義也。
《尚書》周公篇,兼言多士、多方,此從《王會圖》起義。內外已通,特未大同混一耳。《王》《鄭》《齊》為三王起例,《王》比夏,《鄭》比商,《齊》比魯。即《詩》之《魯頌》,《尚書》之周公篇。《王風·揚之水》四篇為四岳;[五《山經》]《鄭風·羔裘》以下十六篇,為要荒外十六州,即《堯典》之十二州;[《海內經》]《齊風》之《東方》為海外八纮八極;[《海外四經》]《邶風》每方二篇,初為八殥,[《燕燕》《雄雉》《式微》《泉水》]次為八纮,[《擊鼓》《匏葉》《旄邱》《北門》]次為八極;[四《風》與《簡兮》]《鄭風》首五篇為五《山經》,《緇衣》東、《將仲子》南、《叔》西、《大叔》北,《清人》居中。
《帝典》二十二人為外諸侯,《春秋》不及要荒,故無外州十二牧。《尚書》八元、八愷,加入羲和、四兇,為二十二人。《下經》則全有之。十首《損》《益》為二伯,《震》《艮》《巽》《兌》《既》《未》《咸》《恒》為八伯,外有十六牧八監,共三十六(據《易·下經》只三十四卦,疑“六”為“四”之誤)二十四侯監,小卦相綜為十二,共為二十二,以合《帝典》外諸侯之數;特首卦一卦為一小卦,合綜為二耳。然內八州,外當為十六州,《尚書》如于十二牧外,再數四兇,亦為十六。經有十二州十二牧明文,則必以東邊海不立州,故外州只十二。“大統”車輻圖,則內八外十六,不如中國東邊不置,此《咸》《恒》兩《濟》所以各統八卦,合為十六牧。《損》《益》所統八小卦當為監,一卦監一內州、二外州,內外共二十四州,一州三監,當得七十二監,今以八卦當之。是三州設一監,一監三大夫,一監一州以示例。監為天子內臣。《易》“蠱”,《詩》作“盬”。[從監,古聲。盬即為蠱。]故曰“干蠱”、“裕蠱”,曰“不事王侯,高尚其志”。則“蠱”字當以“盬”為正。王之卿為從王事,監則為天子臣,故曰“高尚其志”。“王事靡盛”,謂從王事者,則不能為監。《周禮》,“大統”之書,屢言立牧、設監;《詩》屢言天監、降監,皆為《蠱》卦言也。皇為《泰》《否》,大伯為《損》《益》。二帝二《濟》,如《周》《召》為君子,為父母卦。所以云為“浣父”、“浴母”。“盬”又作故、作胡,《易》“匪躬之故”,《詩》“胡能有定”、“胡然天帝”,“狼疐胡尾”,胡、故,皆謂為監。由天子使,故曰“天命降監”、“天監在下”也。
《尚書》以妹土為土中,推之大九州,當有八妹。故《莊子》有九洛之說,《詩》以此為大例。《豳》《小雅》兩言“予未有家室”,“未”讀為“妹”,謂西方妹土立有家室。如周公曰“予未”,[“未“讀如“妹”,不如舊讀。]言“予妹”以別于中國之“妹”。他如“彼其之子”,“其”為“淇”。“姝者子”、[“姝”當為“妹”。]淇上、浚下,皆謂各州土中,九州有九大荒,更有十六妹土。《易》曰“見妹”、曰“歸妹”,又曰“王家”、“王廟”、“王居”、“王庭”、“遇主于巷”,皆九洛之說,故不一而足。大凡《詩》《易》之主皆以侯牧為正解,故以王比日而曰旬。《北山》:“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易》曰:“王臣蹇蹇。”九有則八王布滿天下,非一王一國故也。他如“四國有王”,“王國克生,惟周之楨”。以天下屬皇帝,以國屬王,國如中國,即曰王國。天下不止一國,則必不止一王。又曰“王于出征,以佐天子”;又曰“帝謂文王”。故二經之“王”,雖與《春秋》《尚書》之“王”同。而自皇帝言之,則為侯牧,如秦始皇自稱皇帝,則諸侯得以王為號之制也。
《詩》以上帝為皇,所謂“皇矣上帝”、“上帝是皇”、“有皇上帝”是也。又以皇為祖,所謂“皇祖后稷”、“先祖是皇”、“皇尸載起”是也。天下一家,故以皇為祖,二后二帝為父母,八王為昆弟,十六二伯為子,五十六卒正為孫。[《檜》《曹》是也]朝廷君臣,閨門父子,不用君臣之義,而以祖父孫子言之,所謂天下一家,縮遠為近,化疏為親之法。“樂只君子,民之父母”,是以二伯為父母,八王即為民。
五帝:《頌》標素青黃,《論語》所謂“不取紺緅紅紫”,郯子名亦詳龍鳥云,而略水火,以二極為伯,所謂“莫赤匪狐,莫黑匪烏”,“三歲為婦”之說。郯子于北方,以為共工伯而不王;《左傳》于五常墟外,言鄭為高辛氏火正祝融之虛。五極,三帝二伯,故《詩》但立三《頌》,而以南北為重黎。考地球南北有極,冰海下不成晝夜寒暑,非黃中,故不入統。東西中則就黃道分為三段,皆在地中心。《詩》云“女也不爽”,“士也罔極”,“畏此罔極”,“昊天罔極”,[“人之無良”,“良”讀為“常”]皆為東西中無極之說。同以有極為惡,罔極為美。《北風》云“既亟只且”,“只且”為鸕雎二鳩,為南極北極,以二鳩分占冰海二極。南北經,東西緯。“涇以渭濁”,即喻經緯。東西中無極,即“中心有違”,“違”即“緯”也。如今地球緯線皆黃道,故“東有啟明,西有長庚”。隨地可以為中,不似南北之以極定位。今故取地中無極之三統以立法。京在赤道地中,四面四時朝。今諸侯以所面為南,所背為北。《王》《鄭》《齊》,東皇,以西極為左,地中為右,故云“匪雞則鳴,蒼蠅之聲”;“匪東方則明,月出之光”。東以西為東也。他如“匪鶉匪鳶”,“匪鳣匪鮪”,“匪兕匪虎,率彼曠野”,皆為此例。《周頌》王中央,固以西極為西,東極為東。《商頌》王西極,則以地中為東,東極為西。[《魯頌》前已詳。]東西左右,隨所居之極而變,所謂東家之西,即西家之東。《詩》東西左右有三等之辨,故其例最繁。《大雅》《三頌》為三皇王地中正例;《小雅》三《小》以下,則就本統分封,各詳其左右之所在如戰國圖,以示三統平等之例。分而不合,故曰《小雅》;若《大雅》《三頌》,則以周王土中為人皇,東西二極為二皇,后《周》《召》為二伯,《唐》《陳》《檜》《曹》為四岳,以地中為主,不似《小雅》之平列三等、不分賓主。
火木二道諸小行星,近乃測得,西人皆以“女”名之。列于《談天表》中一百十余星,皆以“女”名。如糓女、武女、醫女、王女、歌女,百二十名無異焉。中惟一星名天后。[后亦女也。]《詩》法天行,五際、五行為五緯星。五緯為君、為男、為士,則各小行星為女,以女配子為“好”。《詩》之以女比小國,即西人以名諸行星之法也。尊大者為士、為王,小者為后、為女。《詩》之“士女”當為此例,非真男女也。諸小行星百二十可以比于內官,以諸行星各帶有月自繞,如八州牧小卒正。本地球只一月,如《詩》記曹,《春秋》之記許,實有七卒正,經只一見,舉以為例耳。《禮運》言天下一家,中國一人,實《詩》《易》之大例。《佐治芻言》深明此理。以天下比室家,男女配合,即平治天下之大綱。
董子言《公羊》諸說詳矣,五行諸文,則以為子家緒說。今實考之,乃《詩》《易》之微言,所當細心推考。蓋《詩》《易》詳百世以下之事,故板土、君皆藉位起例。凡地土名號,皆久而必變,不足以與天地終始,如今海國名號,分合疆宇,水陸數十年小變,數百年大變。從開辟以至毀滅,不審作何等變象。故孔子之經,欲括囊終始,不得不藉天道以取象。所謂“萬古不失九道謀”,言天道則一成不變,名物象數方能定。所以不言人事而詳天,以人無常而天不變也。《詩》之言行皆謂五星陰陽,故陰陽五行為《詩》《易》之專說,非子家,乃經說。
古文家專以“好古”、“敏求”說孔子,所謂“祖述堯舜,憲章文武”。《孟子》所謂“守先王之道,以待后之學者”。按《春秋》《尚書》為行事,以述古說二經尚可;至于《詩》《易》,全為百世以后言之,事非古事,人非古人。“靜言思之”,因心作則。后儒之說二經,亦以為述古。“血氣”、“尊親”,非古所有,事本創作。以為師法帝王,則宗旨舛失。故《莊》《列》于諸經說,貴作賤述,至比諸經于芻狗、陳跡,其言“跡者,履之所出,而非所以為履”諸條,皆以賤述貴作。“仲尼沒而微言絕,七十子卒而大義乖。”后世經說皆以孔子為述,故極言述之不足貴,以明孔子作而非述之宗旨。述于“小統”為近似;至于“大統”,斷為作,而非述也。
《大學》“平天下”章,歸重“絜矩”。居中為忠,前后左右皆得其宜為恕,“絜矩”即忠恕之道。《論語》由求進退,即裁成狂狷以合中行。《中庸》子路問強,孔子言南北之強,事各不同,而折中于君子,“寬柔以教”,至君子居之,“中立而不倚”,中立為忠,為倚為恕。以《下經》言之,《咸》東《恒》西,《既》北《未》南。四首卦為前后左右,而《損》《益》居中以化成之。東西以仁義比,南北以水火比。于東損柔而益以西方之義,于西損勇而益以東方之仁,北則損水而益火,南則損火而益水。損其本來之性情,而益以相反之學問。由也進,退之;求也退,進之。損益之后,則溫而厲,威而不猛;溫而厲,剛而無虐。圣人居中,調劑四方,化成萬物,不必有所作為。取西方相成相反之義,去其有余,以補不足。《大學》“所惡于前”,至“無以交于右”,人情好惡喜同;柔惡剛,勇惡法;熱惡寒,寒惡熱。損益之道,損其過,即去其所惡;益其不足,即進之以所喜。既經損益之后,水不易深,火不易熱;柔者能剛,剛者能柔,此絜矩之道。自革純民以化成天下,功用全在損益。推究其義,未嘗不可曰:所欲與之聚之,所惡勿施爾也。但俗解“絜矩”,只能求悅于四方,不能化成于天下,乃伯主小康之屬,非皇帝甄陶萬物大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