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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自敘(1)

  • 史通
  • 劉知幾
  • 4974字
  • 2015-12-26 17:17:50

予幼奉庭訓,早游文學。年在紈綺,便受《古文尚書》。每苦其辭艱瑣,難為諷讀。雖屢逢捶撻,而其業不成。嘗聞家君為諸兄講《春秋左氏傳》,每廢書而聽。逮講畢,即為諸兄說之。因竊嘆曰:“若使書皆如此,吾不復怠矣?!毕染嫫湟?,于是始授以《左氏》,期年而講誦都畢。于時年甫十有二矣。所講雖未能深解,而大義略舉。父兄欲令博觀義疏,精此一經。辭以獲麟已后,未見其事,乞且觀余部,以廣異聞。次又讀《史》、《漢》、《三國志》。既欲知古今沿革,歷數相承,于是觸類而觀,不假師訓。自漢中興已降,迄乎皇家實錄,年十有七,而窺覽略周。其所讀書,多因假賃,雖部帙殘缺,篇第有遺,至于敘事之紀綱,立言之梗概,亦粗知之矣。

但于時將求仕進,兼習揣摩,至于專心諸史,我則未暇。洎年登弱冠,射策登朝,于是思有余閑,獲遂本愿。旅游京洛,頗積歲年,公私借書,恣情披閱。

至如一代之史,分為數家,其間雜記小書,又競為異說,莫不鉆研穿鑿,盡其利害。加以自小觀書,喜談名理,其所悟者,皆得之襟腑,非由染習。故始在總角,讀班、謝兩《漢》,便怪《前書》不應有《古今人表》,《后書》宜為更始立紀。

當時聞者,共責以為童子何知,而敢輕議前哲。于是郝然自失,無辭以對。其后見《張衡》、《范曄集》,果以二史為非。其有暗合于古人者,蓋不可勝紀。始知流俗之士,難與之言。凡有異同,蓄諸方寸。

及年以過立,言悟日多,常恨時無同好,可與言者。維東海徐堅,晚與之遇,相得甚歡,雖古者伯牙之識鍾期,管仲之知鮑叔,不是過也。復有永城朱敬則、沛國劉允濟、義興薛謙光、河南元行沖、陳留吳兢、壽春裴懷古,亦以言議見許,道術相知。所有揚榷,得盡懷抱。每云:“德不孤,必有鄰,四海之內,知我者不過數子而已矣?!?

昔仲尼以睿圣明哲,天縱多能,睹史籍之繁文,懼覽之者之不一,刪《詩》為三百篇,約史記以修《春秋》,贊《易》道以黜入索,述《職方》以除九丘,討論墳、典,斷自唐、虞,以迄于周。其文不刊,為后王法。自茲厥后,史籍逾多,茍非命世大才,孰能刊正其失?嗟予小子,敢當此任!其于史傳也,嘗欲自班、馬已降,訖于姚、李、令狐、顏、孔諸書,莫不因其舊義,普加厘革。但以無夫子之名,而輒行夫子之事,將恐致驚末俗,取咎時人,徒有其勞,而莫之見賞。所以每握管嘆息,遲回者久之。非欲之而不能,實能之而不敢也。

既朝廷有知意者,遂以載筆見推。由是三為史臣,再入東觀。每惟皇家受命,多歷年所,史官所編,粗惟紀錄。至于紀傳及志,則皆未有其書。長安中,會奉詔預修《唐史》。及今上即位,又敕撰《則天大圣皇后實錄》。凡所著述,嘗欲行其舊議。而當時同作諸士及監修貴臣,每與其鑿枘相違,齟齬難入。故其所載削,皆與俗浮沈。雖自謂依違茍從,然猶大為史官所嫉。嗟乎!雖任當其職,而吾道不行;見用于時,而美志不遂。郁怏孤憤,無以寄懷。必寢而不言,嘿而無述,又恐沒世之后,誰知予者。故退而私撰《史通》,以見其志。

昔漢世劉安著書,號曰《淮南子》。其書牢籠天地,博極古今,上自太公,下至商鞅。其錯綜經緯,自謂兼于數家,無遺力矣。然自《淮南》已后,作者無絕。必商榷而言,則其流又眾。蓋仲尼既歿,微言不行;史公著書,是非多謬。

由是百家諸子,詭說異辭,務為小辨,破彼大道,故揚雄《法言》生焉。儒者之書,博而寡要,得其糟粕,失其菁華。而流俗鄙夫,貴遠賤近,傳茲牴牾,自相欺惑,故王充《論衡》生焉。民者,冥也,冥然罔知,率彼愚蒙,墻面而視?;蛴炓舯删?,莫究本源,或守株膠柱,動多拘忌,故應劭《風俗通》生焉。五常異,百行殊執,能有兼偏,知有長短。茍隨才而任使,則片善不遺,必求備而后用,則舉世莫可,故劉劭《人物志》生焉。夫開國承家,立身立事,一文一武,或出或處,雖賢愚壤隔,善惡區分,茍時無品藻,則理難銓綜,故陸景《典語》生焉。

詞人屬文,其體非一,譬甘辛殊味,丹素異彩,后來祖述,識昧圓通,家有詆訶,人相掎摭,故劉勰《文心》生焉。

若《史通》之為書也,蓋傷當時載筆之士,其義不純。思欲辨其指歸,殫其體統。夫其書雖以史為主,而余波所及,上窮王道,下掞人倫,總括萬殊,包吞千有。自《法言》已降,迄于《文心》而往,固以納諸胸中,曾{滯心}不芥者矣。

夫其為義也,有與奪焉,有褒貶焉,有鑒誡焉,有諷刺焉。其為貫穿者深矣,其為網羅者密矣,其所商略者遠矣,其所發明者多矣。蓋談經者惡聞服、杜之嗤,論史者憎言班、馬之失。而此書多譏往哲,喜述前非。獲罪于時,固其宜矣。猶冀知音君子,時有觀焉。尼父有云:“罪我者《春秋》,知我者《春秋》。”抑斯之謂也。

昔梁征士劉孝標作《敘傳》,其自比于馮敬通者有三。而予輒不自揆,亦竊比于揚子云者有四焉。何者?揚雄嘗好雕蟲小技,老而悔其少作。余幼喜詩賦,而壯都不為,恥以文士得名,期以述者自命。其似一也。揚雄草《玄》,累年不就,當時聞者,莫不哂其徒勞。余撰《史通》,亦屢移寒暑。悠悠塵俗,共以為愚。其似二也。揚雄撰《法言》,時人競尤其妄,故作《解嘲》以訓之。余著《史通》,見者亦互言其短,故作《釋蒙》以拒之。其似三也。揚雄少為范踆、劉歆所重,及聞其撰《太玄經》,則嘲以恐蓋醬瓿。然劉、范之重雄者,蓋貴其文彩若《長揚》、《羽獵》之流耳。如《太玄》深奧,理難探賾。既絕窺逾,故加譏誚。余初好文筆,頗獲譽于當時。晚談史傳,遂減價于知己。其似四也。夫才唯下劣,而跡類先賢。是用銘之于心,持以自慰。

抑猶有遺恨,懼不似揚雄者有一焉。何者?雄之《玄經》始成,雖為當時所賤,而桓譚以為數百年外,其書必傳。其后張衡、陸績果以為絕倫參圣。夫以《史通》方諸《太玄》,今之君山,即徐、朱等數君是也。后來張、陸,則未之知耳。嗟乎!儻使平子不出,公紀不生,將恐此書與糞土同捐,煙燼俱滅。后之識者,無得而觀。此予所以撫卷漣洏,淚盡而繼之以血也。

外篇 史官建置第一

夫人寓形天地,其生也若蜉蝣之在世,如白駒之過隙,猶且恥當年而功不立,疾沒世而名不聞。上起帝王,下窮匹庶,近則朝廷之士,遠則山林之客,諒其于功也名也,莫不汲汲焉,孜孜焉。夫如是者何哉?皆以圖不朽之事也。何者而稱不朽乎?蓋書名竹帛而已。

向使世無竹帛,時缺史官,雖堯、舜之與桀、紂,伊、周之與莽、卓,夷、惠之與跖,蹻,商、冒之與曾、閔,俁一從物化。墳土未干,則善惡不分,妍媸永滅者矣。茍史官不絕,竹帛長存,則其人已亡,杳成空寂,而其事如在,皎同星漢。

用使后之學者,坐披囊篋,而神交萬古,不出戶庭,而窮覽干載,見賢而思齊,見不賢而內自省。若乃《春秋》成而逆子懼,南史至而賊臣書,其記事載言也則如彼,其勸善懲惡也又如此。由斯而言,則史之為用,其利甚博,乃生人之急務,為國家之要道。有國有家者,其可缺之哉!故備陳其事,編之于后。

蓋史之建官,其來尚矣。昔軒轅氏受命,倉頡、沮誦實居其職。至于三代,其數漸繁。案《周官》、《禮記》,有太史、小史、內史、外史、左史、右史之名。太史掌國之六典,小史掌邦國之志,內史掌書王命,外史掌書使乎四方,左史記言,右史記事?!肚Y》曰:“史載筆,大事書之于策,小事簡牘而已?!?

《大戴禮》曰:“太子既冠成人,免于保傅,則有司過之史。”《韓詩外傳》云:“據法守職而不敢為非者,太史令也?!彼箘t史官之作,肇自黃帝,備于周室,名目既多,職務咸異。至于諸侯列國亦各有史官,求其位號,一同王者。

至于孔甲、尹逸,名重夏、殷,史佚、倚相,譽高周、楚,晉則伯黡司籍,魯則丘明受經,此并歷代史臣之可得言者。降及戰國,史氏無廢。蓋趙鞅,晉之一大夫爾,有直臣書過,操簡筆于門下。田文,齊之一公子爾,每坐對賓客,侍史記于屏風。至若秦、趙二主澠池交會,各命其御史書某年某月鼓瑟、鼓缶。此則《春秋》“君舉必書”之義也。

然則官雖無缺,而書尚有遺,故史臣等差,莫辨其序。案《呂氏春秋》曰:“夏太史終古見桀惑亂,載其圖法出奔商。商太史向摯見紂迷亂,載其圖法出奔周。晉太史屠黍見晉之亂,亦以其法歸周?!庇帧洞呵铩窌x、齊太史書趙、崔之弒;鄭公孫黑強與于盟,使太史書其名,且曰七子。昭二年,晉韓宣子來聘,觀書于太史氏,見《易象》與《魯春秋》,曰:“周禮盡在魯矣?!比粍t諸史之任,太史其最優乎?至秦有天下,太史令胡毋敬作《博學章》。此則自夏迄秦,斯職無改者矣。

漢興之世,武帝又置太史公位在丞相上,以司馬談為之。漢法,天下計書先上太史,副上丞相。敘事如《春秋》。及談卒,子遷嗣。遷卒,宣帝以其官為令,行太史公文書而已。

尋自古太史之職,雖以著述為宗,而兼掌歷象、日月、陰陽、管數。司馬遷既歿,后之續《史記》者,若褚先生、劉向、馮商、揚雄之徒,并以別職來知史務。于是太史之署,非復記言之司。故張衡、單飏、王立、高堂隆等,其當官見稱,唯知占侯而已。

當王莽代漢,改置柱下五史,秩如御史。聽事,侍傍記跡言行,蓋效古者動則左史書之,言則右史書之,此其義也。漢氏中興,明帝以班固為蘭臺令史,詔撰《光武本紀》及諸列傳、《載記》。又楊子山為郡上計吏,獻所作《哀牢傳》,為帝所異,征詣蘭臺。斯則蘭臺之職,蓋當時著述之所也。自章、和已后,圖籍盛于東觀。凡撰漢記,相繼在乎其中,而都謂著作,竟無他稱。

當魏太和中,始置著作郎,職隸中書,其官即周之左史也。晉元康初,又職隸秘書,著作郎一人,謂之大著作,專掌史任,又置佐著作郎八人,宋、齊已來,以“佐”名施于“作”下。

舊事,佐郎職知博采,正郎資以草傳,如正、佐有失,則秘監職思其憂。其有才堪撰述,學綜文史,雖居他官,或兼領著作。亦有雖為秘書監,而仍領著作郎者。

若中朝之華嶠、陳壽、陸機、束晳,江左之王隱、虞預、干寶、孫盛,宋之徐爰、蘇寶生,梁之沈約、裴子野,斯并史官之尤美,著作之妙選也。而齊、梁二代又置修史學士,陳氏因循,無所變革,若劉陟、謝昊、顧野王、許善心之類是也。

至若偏隅僣國,夷狄偽朝,求其史官,亦有可言者。案《蜀志》稱王崇補東觀,許蓋掌禮儀,又郤正為秘書郎,廣求益部書籍。斯則典校無缺,屬辭有所矣。

而陳壽評云“蜀不置史官”者,得非厚誣諸葛乎?別有《曲筆》篇,言之詳矣吳歸命侯時,有左右二國史之職,薛瑩為其左,華覈為其右。又周處自左國史遷東觀令。以斯考察,則其班秩可知。

偽漢嘉平初,公師彧以太中大夫領左國史,撰其國君臣紀傳。前涼張駿時,劉慶遷儒林郎、中常侍,在東苑撰其國書。蜀李與西涼朝記事,委之門下。南涼主烏孤初定霸基,欲造國紀,以其參軍郭韶為國紀祭酒,使撰錄時事。自馀偽主,多置著作宮,若前趙之和苞,后燕之董統是也。

元魏初稱制,即有史臣,雜取他官,不恒厥職。故如崔浩、高閭之徒,唯知著述,而未列名號。其后始于秘書置著作局,正郎二人,佐郎四人。其佐三史者,不過一二而已。普泰以來,三史稍替,別置修史局,其職有六人。

當代都之時,史臣每上奉王言,下詢國俗,兼取工于翻譯者,來直史曹。及洛京之末,朝議又以為國史當專任代人,不宜歸之漢士。于是以谷纂、山偉更主文籍。凡經二十余年,其事缺而不載。斯蓋猶秉夷禮,有互鄉之風者焉。

高齊及周,迄于隋氏,其史官以大臣統領者,謂之監修。國史自領,則近循魏代,遠效江南,參雜其間,變通而已。

唯周建六官,改著作之正郎為上士,佐郎為下士,名謚雖易,而班秩不殊。

如魏收之擅名河朔,柳虬之獨步關右,王劭、魏澹展效于開皇之朝,諸葛穎、劉炫宣功于大業之世,亦各一時也。

暨皇家之建國也,乃別置史館,通籍禁門。西京則與鸞渚為鄰,東都則與鳳池相接。而館宇華麗,酒饌豐厚,得廁其流者,實一時之美事。

至咸亨年,以職司多濫,高宗喟然而稱曰:“朕甚懵焉?!蹦嗣厩油茡?,如有居其職而缺其才者,皆不得預于修撰。由是史臣拜職,多取外司,著作一曹,殆成虛設。凡有筆削,畢歸馀官。

始自武德,迄乎長壽,其間若李仁實以直辭見憚,敬播以敘事推工,許敬宗之矯妄,牛鳳及之狂惑,此其善惡尤著者也。

又按《晉令》,著作郎掌起居注,撰錄諸言行勛伐舊載史籍者。元魏置起居令史,每行幸宴會,則在御左右,記錄帝言及賓客酬對。后別置修起居注二人,多以馀宮兼掌。

至隋,以吏部散官及校書、正字閑于述注者修之,納言兼領其事。煬帝以為古有內史、外史,今既有著作,宜立起居。遂置起居舍人二員,職隸中書省,如庾自直、崔祖浚、虞世南、蔡允恭等咸居其職,時謂得人。

皇家因之,又加置起居郎二人,職與舍人同。每天子臨軒,侍立于玉階之下,郎居其左,舍人居其右。人主有命,則逼階延首而聽之,退而編錄,以為起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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