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樂志》第三,敘唐代廟制云:唐武德元年始立四廟,曰宣簡公懿王景皇帝元皇帝。貞觀九年高祖崩,于是拊弘農府君及高祖為六室。二十三年太宗崩,弘農府君以世遠毀廟夾室,遂拊太宗。及高宗崩,宣皇帝遷于夾室而附高宗,皆為六室云云。上文僅有宣簡公,此處突出宣皇帝,使初讀史者幾不知為何人。下又載太常博士張齊賢議云:唐受天命,景皇帝始封之君,太祖也,以其世近而在三昭三穆之內;而光皇帝以上,皆以屬尊,不列合食云云,又突出光皂帝。按高宗上元元年八月,追尊六代祖宣簡公為宣皇帝,五代祖懿王為光皇帝,此雖己載本紀,然紀志各自成文,亦宜彼此互見,則志于遂拊太宗下,宜增曰高宗上元元年尊宣簡公為宣皇帝,懿王為光皇帝,始接及高宗崩云云,敘事方有首尾。且志又載開元十年詔宣皇帝復附于正室,謚為獻祖,并證光皇帝為懿祖、按此亦已載于玄宗本紀十一年八月,志固不嫌重敘,而獨缺其加帝號一節,不特眉目不清,文法亦不畫一。(志云開元十年,紀云十一年,小誤。懿獻皆是廟號,志云追謚亦非。)
咸豐辛酉(一八六一)七月二十一日
歐陽公《新唐書》本紀,疏舛不一,今后摘其兩率:
睿宗玄宗禪位之際,奉最囗囗葛。睿宗雖于延和元年八月立玄宗為皇帝,自為太上皇,然仍攬大政。是年即改元先天,史仍以此號系之睿宗。至先天二年七月,太平公主等謀害玄宗,玄宗密計誅之,睿宗始歸政。是年十二月改元開元。愚謂《睿宗本紀》,宜于先天二年七月下,書甲子皇帝誅太平公主及岑義蕭至忠實懷貞等,下方云乙丑誥歸政于皇帝,則情事始明。而《玄宗本紀》,其首宜直敘至太平等謀害,悉書崔浞薛稷李晉賈膺福唐常元楷李慈等同逆謀者姓名,及玄宗與郭元振王毛仲姜皎等討逆大略。蓋此雖見于《太平公主傳》,然此等大事,本紀自宜略敘。又新紀例凡殺一命以上者皆書,而薛稷舊宰相,李晉等皆三品卿監將軍,其死豈容不書?崔浞不著其同謀,而下突書流浞于竇州,幾疑浞非與逆者。浞既流,旋復賜死,宜書流崔浞于竇州,誅之;而《紀》不書其死,亦誤。新紀例凡一年數改元者,皆以最后定之元系年。而此年癸丑,既書為先天二年,自正月至七月,歸之《睿宗紀》;復于《玄宗紀》提行書開元元年正月,一歲之間,兩系帝紀,兩系元號,兩見正月以至七月,自亂其例,令觀者雜糅,疑為兩年之事。愚謂此年《睿宗紀》既以七月止,七月以后事,宜并敘入《玄宗紀》首。至十一月戊子群臣上尊號曰開元神武皇帝訖,始別提行,書開元元年十二月庚寅大赦改元,雖稍為變例,然此一年書法實為窒礙。如但以開元系年,則不可以玄宗之號,入于睿宗之紀;如但以先天系年,則是年十二月已改為開元元年,次年正月即為開元二年,不可令開元元年之稱,不見于紀,而于次年突書二年。如予說調停,頗為斟酌盡善,兩不觸背矣。又《睿宗紀》已書七月甲子大赦,《玄宗紀》復書七月丁卯大赦,僅四日間,不應兩次大赦?蓋只是誅太平等及玄宗聽政之赦,一次分作兩書,亦誤。
玄宗天寶三載正月,改年為載,既書于本紀矣,至肅宗乾元七年,復改載為年,而本紀不書。如此大事,乃亦漏略,可謂疏矣。
九月初三日
閱《新唐書》史大奈(竇國公)馮盎(越國公、子智載)阿史那社爾(畢國元公)阿史那忠(薛國貞公)執失思力(安國景公)契宓何力(涼國毅公、子明)黑齒常之(燕國公)李謹行(燕國公)泉男生(卞國襄公、子獻誠)李多祚(趙國公、附李湛)論弓仁(撥川郡忠王、孫惟貞)尉遲勝(武都郡王)尚可孤(馮翊郡王)裴玢(忠義郡節王)傳一卷。諸人皆出蕃夷,以功節著,宋子京故總列之為諸夷蕃將傳。然裴玢已居京兆五世,與諸人或身為國臣,或世為酋領者,已是不同。至李多祚史雖稱其先秣羯首長,然云后入中國,世系湮遠,則不知在何時何代,與諸人迥非等夷,固宜與張柬之等《五王列傳》同卷。李湛雖與多祚同預中宗反正之功,然為李義府子,自當附義府傳,父子美惡,不妨互見,以附多祚,究為不倫。(新書以膚杞入奸臣傳,而杞子元輔乃附其祖奕傳,此猶稍可。)若所敘呵些世元公之將略,執失景公之諫爭,契毅公之忠節,黑齒燕公之戰功,華人中亦為杰出。而阿史那忠立為左賢王而泣,固請入侍,宿衛四十八年無纖隙。尉遲勝為于闐王,聞祿山之亂,舍國赴難,遂留宿衛,讓國于弟,尤三代以下人所難。然亦足見唐初威德之及于諸夷者遠哉!
九月二十三日
翻閱《新唐書》,予于諸史自《兩漢》、《元史》外,以《唐書》致力為多,次則《晉書》、《五代史》、《明史》矣。又次則《三國志》、《南史宋史》矣。而《唐書》系二十五歲以后所閱,多病健忘。了巳歲,嘗以舊新兩書參竅一過。卒酉歲,又以《唐大詔令》、《太平廣記》參竅一過,迄今十不能記二三。復擬取《全唐文》參考之,尚無此暇日也。
同治甲子(一八六四)十一月初七日
對燭讀《新唐書》、《文藝》、《隱逸》兩傳。子京文筆簡峭,故傳隱逸為宜。《隱逸傳》中以王績陸羽兩篇為最佳。張《志和傳》便有傖父氣。孟說賀知章皆第進士,僦歷宮中外,至春官侍郎同州刺史;知章亦歷位禮部工部侍郎太子賓客秘書監,官皆三品,皆晚而致仕,不得列之隱逸。孔述睿(越州山陰人。)官亦至太子左庶子秘書少監,皆四品,屢銜朝命,以太子賓客致仕,亦不得儕之秦系吳筠之流。竊謂賀知章宜入《文藝傳》,而以孟說孔述睿附之。說晚為道七術,與知章同;述睿與知章同里,又皆以太子賓客致仕,故附傳為最合也。《舊書》賀知章改在《文苑傳》。
同治甲子(一八六四)十一月二十五日
夜讀舊新兩《唐書》帝紀論贊。舊書間有蕪詞,然大致詳盡,是非頗協。新書則多事外之文。不免支離,其文亦散弱,固不及子京列傳諸論,峻潔可觀。即較之《新五代史》之往復抑揚,亦為遠遜。蓋歐公于《五代史》全力為之,《唐書》事出分贊,精神有所不暇耳。
同治辛未(一八七一)十月二十六日
鈔《新唐書》、《隱逸》中王績朱桃椎秦系張志和陸羽陸龜蒙六人傳。景文文筆峭潔,于傳畸叢逸格為宜。六人曠放蕭寥,軼霄蛻滓,尤為可述。而舊書不載桃椎等五人,績傳亦甚簡,宋景文補之,覺山水清靈,拂拂紙上。
光緒庚辰(一八八○)九月十五日
閱《新唐書》、《地理志》。其末載從邊州入四夷之路與關戍走集最要者凡七道,為它志所不詳。其六曰安南通天竺道,載自交由云南入印度之路,尤今日之切要,所宜考究者也。此歐公本之賈《耽皇華四達記》等書,《通典》亦采之。考《舊唐書》、《賈耽傳》,載耽于貞元九年上關中隴右及山九州等圖一軸、《別錄》六卷、《黃河西戎錄》四卷;十七年又上《海內華夷圖》及《古今郡國縣道四夷述》四十卷。《新書》、《藝文志》載賈耽《地圖》十卷、《皇華四達記》十卷、《古今郡國縣道四夷述》四十卷、《關中隴右山南九州別錄》六卷、《貞元十道錄》四卷、《吐蕃黃河錄》四卷;而南宋時晁陳兩家書目已無一載者,蓋久亡矣。耽字敦詩,滄州南皮人,官至檢校、司徒、左仆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封魏國公,卒年七十六,贈太傅:謚元靖。《太平廣記》載其佚事頗多。
光緒甲申(一八八四)九月二十三日
新唐書糾謬(宋吳縝)
閱吳縝《新唐書糾謬》。此書指駁歐宋之誤,分二十門,為二十卷,鮑氏《知不足齋叢書》本最佳。予自丙辰歲閱一過,迄今五年,已遺忘略盡矣。其書但即紀表志傳先后互勘,吳氏自序稱方從宦巴峽,無他書可考,止以本史相質正,故亦不無小舛,為前人所攻。近儒王氏鳴盛譏其并不取《舊唐書》一相證核,太為省事,然亦稱其指摘精當。按吳氏專著一書,糾并時新出之史,而歐宋皆大臣盛名,官修進御,吳欲以一人之力攻之,其用心自更精審,故得者尤多。其關系尤鉅者,如據代宗年,辨《吳皇后傳》林甫謀害肅宗,及玄宗詔高力士至掖庭選后之謬;(又代宗生之三日玄宗臨澡而負姆取他宮兒易之之謬。)據貞觀四年天下斷死罪二十九人辨六年縱京師死囚四百之謬;(謂此乃錄囚時舉京師輕重系者之數,非皆死罪。)據高宗年,辨《孝敬皇帝傳》稱蕭淑妃女義陽宣城二公主四十不嫁之謬;據王承宗反及李吉甫再入相歲月,辨《鄭傳》言吉甫諧漏言于盧從史之謬;據楊子琳楊惠琳二人時地先后,辨《劉昌裔傳》、《戴叔倫傳》俱以子琳作惠琳之謬;據《穆宗紀》及《劉總傳》、《溫造傳》、《羅植傳》,辨劉總所納盧龍軍八州九州七州不同之謬;據《玄宗紀》及《韋庶人傳》、《劉幽求傳》臨淄王以夜入宮誅韋氏,辨《安樂公主傳》所稱方覽鏡作眉聞亂之謬;據《張孝忠傳》載其子茂宗尚公主孝忠遣妻入朝執親迎禮,辨《蔣義傳》所稱茂宗尚公主母亡遣占丐成禮之謬,皆有功于史學甚大。其他可采者甚眾,不能備錄。至參檢年月姓名官爵之差錯,亦讀史者所不可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