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 鴉片事略
- 李圭
- 4570字
- 2015-12-26 17:01:25
燒煙之信傳入外洋,英上下兩議院臣民,多以鴉片貿易本干中國禁令,以此用兵其曲在我,遂有耶穌教會遞稟求禁,并請勿任印度栽種罌粟,又有人在英京倫敦作鴉片煙罪過論,以為既壞中國風俗,又使中國人猜忌英人,而礙商局,英主頗是之。時義律意在用兵,議遂寢。迨通商弛禁后,英之傳教士游歷各省,見民間吸煙日眾,勸止不可,因于同治十二年春,在議院論及,大要謂:印度鴉片流毒中國,華人怨之,鄰國非之,損我英名。因合英之善士聯名稟院,致書各國,有能痛陳鴉片利害者,著為論說,僅六閱月內函達倫敦,擇其尤善者,酬金六百,次者半之。通得五十四論。中有四論為華人所著。取眾論編印成書,以資國人觀感,期有以歆動之。十三年秋,有曾在中國傳教之雒魏林、理雅格、丹拿等三人,曾在中國為商之馬特生,及其國中富商、文士,共六十五人,于倫敦倡設勸禁鴉片會。光緒元年五月,復稟請議院設法漸令印度減植罌粟。議院以四端批覆,謂:“鴉片為東方人性情所好,日所必需,一也;華人自甘吸食,與英何尤,二也;眾士所陳鴉片為害情形,過當難信,三也;罌粟關印度度支,欲禁必倍征他項。恐激而變生,四也。”觀其末端,可知英人意向矣。二年,禮部左侍郎出使英法大臣郭嵩燾既至倫敦,會中官紳靦陳鴉片宜禁各節。
郭大臣于三年二月初八日,與副使候補五品京堂劉錫鴻具疏,略謂:“西洋通市于中國,歷無嫌怨,道光二十年議禁鴉片煙,遂至失和。宜如何疾首蹙額相為戒禁,以示無忘國恥之義。就臣等耳目所及言之,鴉片之禁始自雍正時,其初但充藥品,販運內地,所恃政教修明,民間懔懔畏法,無敢吸食,至道光初,而其風始熾。由印度傳至云南,而南土興矣,展轉至四川,而有川土;又傳至甘肅,而有西土;由是而至貴州,至陜西、山西。一二十年來,廢田而種罌粟,歲益浸廣,西洋販運亦漸增多,勢將盡中國之人,皆失其生理。西洋人士和鴉片煙為害之烈,與中國受害之深也,將與設為公會,廣勸禁止栽種販賣,臣至倫敦,其地世爵憂弗斯伯里,及議政院紳士馬克斯求爾德,及教士里格丹拿畢士等五十余人,相就論此,義形于色。竊以為禁止鴉片煙,不在繁為禁令,在先養士大夫之廉恥,而其要尤在長官稽查督察,使不能有所寬假。宜先示限三年,責成督撫分飭州縣,多制戒煙方藥,施散勸諭。逾期不能戒者,官吏參革,生監、舉人褫斥長官不舉發同罪,而共文武試士子,例具五童互結,宜以鴉片煙為首禁,客隱者一并除名。童生皆先停考,濫入場者稟保坐黜,廩生吸食皆先停止,保人濫保者教官亦坐黜。至三年期滿學校中不準復有吸食鴉片煙者。用以激勵士民之心,而作其氣,亦在使知所恥而已。其川、滇、甘、陜各省,栽種罌粟,則必以課吏為先。臣聞種罌粟一畝,所出視農田數倍,工力又復減者,州縣因之添設陋規,私收土稅,亦數倍于常賦。官民皆有所利,以致四處蔓延,男、婦相率吸食,不能如印度所出煙土禁民吸食,而南洋附近之暹羅,東洋之日本,皆有厲禁,民間無吸食者。獨中國販運銷行,每年課稅數千萬,為英國入款一大宗。而其地紳士會議,猶勤勤焉,謂煙土貽毒中國,引以為咎,倡言禁止。伏乞皇上堅以持之,寬以期之,責成各省學政整頓學校,責成各省督撫整頓屬官。而于栽種罌粟,又須由督撫責成州縣勸諭紳民,整頓所屬地方。求實效而不為虛語,務力行而不責近功,其道無他,在疏通民氣而已矣。中國民情常若隔閡,臣以為禁止鴉片煙,當使教化轉移之意多,院禁操切之術少,使天下臣民,喻知此意,自有不敢不禁不忍不禁者存乎?皇上一心之運用,中外人心無不響從。臣等正月內接據粵紳唐德俊等稟稱咨請總理衙門轉奏,其后屢見英國士紳力陳鴉片煙之害,發于至誠,又復集多人陳述此義,人心向義之機,不敢不據實縷陳。”會中亦上北洋李大臣書,陳明其事。郭大臣嗣有請禁鴉片條奏。其略曰:“鴉片煙為害中國共五十年,通計各省士民陷溺其中,率十之四五,其害日廣,其毒亦日深。道光十九年,特詔嚴禁,至激成海疆之禍,而吸食者愈多。至咸豐九年,例禁已開,更無顧忌。臣于此時復為禁止鴉片之議,人皆知其難行,而臣揆之事理,驗之人心,顧獨以為至易。蓋使國家嚴立科條,責成地方官禁之,徒以擾累百姓,其終必至愈禁而愈開。使人民自為禁制以獎勵其廉恥,而激發其天良,則動于詔旨一二言,而人心自振,積弊亦將自除。此臣熟籌深計,而決知其必然者也。僅就愚見所及,略具數條,敬為皇上陳之:一曰,權衡人情以定限制之期。臣前折議禁鴉片煙,以清理學校為先,所有文武職官及舉貢士紳,一例示限三年,自屬一定不移之章程。而其中情節實各不同,有因治病吸食者,有年逾五十,精力已衰,不能驟戒者。惟當責成各地方官,清厘整飭,萬不可搜剔窺伺,及開揭告之風。其紳士五十以上,已至垂暮之年,亦可毋庸示禁。蓋此次議禁之意,在嚴絕其將來,不在追咎其既往,庶幾人心不至驚惶,即督撫大吏因病吸食者,亦可無憂反噬。朝廷但有覺察,無難處辦。至于學校出身之階,正本清源,端在于是。自府縣試互結,即須以鴉片煙為首禁,應纂入學政全書,萬不宜絲毫寬假。此權衡人情之大端也。二曰,嚴禁栽種,以除蔓延之害。臣前折敘述陜、甘、云、貴、山西、四川等省,栽種罌粟情形,沿西數千里之地。日肆蔓延,內而江南之滁州,浙江之臺州,亦皆種植罌粟,有滁土臺土之名。向皆銷行內地。是各省多種一畝罌粟,即民間多增一畝之害端,國家亦多廢一畝之生產。臣在京師,聞山西撫臣鮑源深囗禁栽種罌粟,出省閱兵,各州縣先期拔去驛路兩旁罌粟一二畝,改種禾麥。近年吏治廢弛日甚,欺誣粉飾,莫知為非,非得督撫臣深體朝廷之用心,切實推求,斷絕根株,萬不能實有裨益。此嚴禁栽種之大端也。三曰,嚴防訛詐,以除胥吏之擾。朝廷明示例禁,督撫下其令于州縣,即授其權于書差,乘勢苛擾,得賄包庇,其害且有不可勝言者。自咸豐時開鴉片之禁,旋禁旋開,又旋加禁,亦復無此政體。臣之愚見,以為當時開禁僅及商民,官紳仍照舊禁止。
是今日之設禁,與咸豐之開禁,用意正屬相同。而一以勸戒為義,則差役之騷擾,不能不先示嚴禁。但有因事生風,借禁煙為名,稍事訛詐,應聽民人呈控。交涉書差者立行拿懲,交涉地方官者亦立予嚴參。總期使民間實受禁煙之利,而不至虛貽禁煙之害。此嚴防胥吏之大端也。四曰,選派紳員,以重稽查之責。近年廣東設立勸禁鴉片煙會,臣常嘉其用心之善,然出自民間私議,有勸導之功,而無董率之責,其勢不足以振發人心。應飭各省督撫臣舉派在籍公正,知事體紳員一二人,使專司示禁鴉片煙之責。以次責成各府各州縣及學官,各舉派總辦一人,幫辦二三人,仍由府紳總其成,以達于省紳,而稽考其成效。亦不必設立公司,開支經費,但由地方官及各紳民捐資,廣制戒煙方藥,分散四鄉。責成各族族長稽查一族,各鄉鄉長稽查一鄉。督撫即因以推知州縣之奉行與否,及各府縣紳員之得力與否。一除粉飾之心,而坦然示以大公,惻然推以至誠,紳民未有不感動,踴躍自為禁制者。此舉派稽查之大端也。五曰,明定章程,以示勸懲之義。竊查鴉片煙之盛行,在道光中葉以后。風俗人心,因之日趨于澆漓,水旱盜賊相承以起,貽患至今。是鴉片煙之為害,不獨耗竭財力,戕賊民命,實為國家治亂之機一大關鍵。是以道光中設為厲禁嚴刑,原屬懲奸之要義,立法并無稍過。惟當紀綱廢弛,風俗頹敗之余,法令愈嚴,推行愈多梗塞,不能不以整齊之令,寓諸從容勸導之中。而人心骫法已甚,其驟難禁革之積弊,尤應明定章程,以使知利病之切身,而自求變計。其法,即取賣販鴉片煙之利,以為禁煙之資。凡販運鴉片煙土者,無論城、村、市、鎮,概準厘稅加征五倍,永不停免。亦責成紳員互相稽查。一由厘局征收,而酌提為制造方藥之費。其各省栽種罌粟者,亦皆示限嚴禁,各視土地所宜,責令改種五谷。其田土有多寡,又有承佃及自耕之田,逾期不改種二十畝以上。酌提一半充公。承佃出自業戶之意,全數充公,出自佃民之意,責成更佃。不遵辦者,亦全數充公。二十畝以下,勒限懲責。其充公之田,各就其鄉添設小學及各善舉,由地方官督飭辦理,有侵蝕者亦聽呈控懲辦。此明定章程之大端也。六曰,禁革煙館,以絕傳染之害。鴉片煙為害之烈,尤莫甚于煙館。無藝平民及子弟之有管束者,無不從煙館吸食,以至積而成癮。其害亦人所共知,而不能禁革者,在官之耳目不能敵書差之包庇也。聞兩江督臣沈葆楨嚴禁煙館皆相率移至城外。以沈荷楨切實認真,其力亦不過周及城內而已。非責成各處士紳自相稽查,萬不能有實際;而非督撫及地方官有實求整飭之心,亦萬不能責紳士之奉行。是以自古興利除弊,尤以察吏為先。在京各城司坊等官,在外各州縣巡檢典史,能不以收陋規為事,禁革煙館,即亦非難。此嚴禁傳染之大端也。伏查此次議禁大旨,全無妨礙。俟奉有禁止明文,臣即照會英國外部,漸次禁止栽種販運。此時開辦之始,惟當從容涵泳,寬以二十年之期。先官而后民,先士子而后及于百姓,一以漸摩勸戒為義,明示以朝廷愛民之苦心,力拯陷溺,力除苛擾,與天下相感以誠。而其大要尤在責成各省士紳,自立章程,切實勸導。謹奏。”
四月初二日,奉上諭:“郭嵩燾奏鴉片煙為害中國,擬請設法禁止一折,官員、士子、兵丁人等吸食鴉片煙,例禁綦嚴,近來視為具文,吸食日眾,為害愈深。該侍郎等請以三年為期,設法禁止。著各將軍府尹,各直省督撫。斟酌情形,妥籌具奏。其各省駐防旗營,著各督撫會同該將軍酌度辦理,將此各諭令知之。欽此!”
英人知有此奏,由是入會者年多一年。七年四月初二日,英議防諸臣會議,有大臣丕斯者,亦會中人也,出會中所遞請禁鴉片稟詞,多至二百通,內一通來自蘇格蘭,具名畫押者五千余人。丕斯因向眾力陳鴉片之害,謂印度倘能別求生財之道,撙節用項,此害去亦匪難,且應將昔年煙臺所議條款第三端核準永不向中國更改。諸臣多是其說,獨管理印度大員哈丁登以有礙印度度支為辭。十七年三月,上海得英京電報:當下議院辟門聚議時,大員佐些卑士倡議停給在印度種制罌粟及發售煙土之牌照,院員是其議者一百六十人,非其議者一百三十人。
準以英人從眾之例,則牌照弗給,可以行矣。不謂旋接復電:英廷批駁,謂議員動于群言,是其議者非出本心,當作罷論。
隨又聞英廷臣語佐些卑士曰:“印度所收鴉片稅,年中數實不貲,今使禁之,是將革除此稅也,他日入不敷出,勢必另增他稅,華民害去,英民害來,夫豈謀國之道!”蓋至此,英之隱衷,始揭以示人。夫必欲禁者教士也,不欲禁者執政也。政與教原判兩途,教以救人除害為心,政以富國強兵為本。鴉片為害人之物,人人知之,知之而設會禁之,不復有所遲回,不容有所顧慮,此彼教士但知為人計,而不再為己計也。印度自種植罌粟。政府重抽其稅,設官戍兵,地方經費,多從此出。使一旦禁絕,費無從出,此為人計,而不為國計,彼政府所以不敢出也。
揆諸同治十三年,英國新聞紙載印度每年收稅共五千萬鎊,內鴉片稅尚僅八百萬鎊,其時禁亦易易。今日印度即不欲禁,風會所至,非人力能強,必有禁之之日;禁之又必自易罌粟而植茶始。中國土煙既收稅厘,是禁種罌粟之令大弛,民間種植必因之漸廣,或至盡易茶而植罌粟,數十年后,中國或無植茶地,印度則廣植之。中國無茶以運外洋,印度亦無鴉片以至中國。漏卮塞矣,利源涸矣,而民間嗜食者,亦必猶淡巴菰之人人習為固常,則亦不禁之禁,弛而不弛矣。
雖然,事本乎情,令出自上。斯時也,誠得曲體郭大臣揆事理人心之言,與英議院停給牌照之意,申明而發號焉,庶幾弛而復張。合乎弛張,自然之道。先后直書其事,覽者其亦有感于斯編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