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之興，隆隆焉。其甚也，轟轟焉，虢虢焉。其震于物也，奄焉以滅，靡焉以碎，不疾而速，不見而彰。其為神也，審矣世之言。震于人者，則曰：是為惡者，惡稔，帝怒，故使震之。予曰：不然，今夫牛馬畜獸蠢然無知，或震焉，是不必為惡而后震也。或曰：此釋氏所謂輪回果報者，昔嘗為人惡，未罰，今其形獸也，心固人也，故震之。予曰：是大不然，今夫木石偃然無情，或震焉，又豈為惡輪回者耶？人之生百行，莫先于忠孝。世之不忠其君，不孝其親，滔滔者皆是，曾不斯［震］，01顧乃及無知之畜獸、無情之木石耶？是必不然也。然則其震于物者，果何為者耶？予曰：雷者，陰陽之氣，磅礴奮激，固天地之怒氣也。惟人與獸，或感惡氣以生，復丁是氣，震以滅矣，木石適遭其逢耳。作雷說。（12）

01據貞一齋稿卷一（適園叢書本，9）補。

星命者說（貞一齋詩文稿卷上，宛委別藏本）

世有星命者流，其法：列十二宮，定太陽躔次。以人之生時，從太陽宮推知命緯之所在，又推而知限之所至。其主則日、月、五星，益以羅睺、計都、紫炁、月孛，曰十一曜。推其躔次、喜怒、命限值之，而知窮通、壽夭焉，謂之五星。以人之生年、月、日、時，配以十干、十二枝，由始生之節序先后，推而知運之所值、五行生克、旺相死絶，而知吉兇禍福焉，謂之三命。挾斯術以游于通都（18）大郡，下至閭閻田里，比比皆是也。予客京師十有五年，所見名動公卿者數人。自謂人之死生、得失，悉能前知，斷以年月，無毫髪厘少差。薦紳交相薦譽招致，賂遺殆無虛日。輕裘肥馬，光采照地，由是而獲祿仕者有之。時予居道宮，甚無事，旦夕與之游處。因舉平昔所記貧富、貴賤、存沒、年命凡數十以質之，十不一驗焉。予固疑之，久而得其說焉。其見遇于公卿也，推之則曰：某時遷，某時相，某時受上賞，壽八十。余若干，或踰七十。其見接于常人也，推之則曰：某時獲財，某時成名，某時大顯，壽如前所云。聞者莫不欣慰，歷歲時間，數十百人中幸而有驗者，則奔走相告，語曰：某術士，神人也。由是而名聲日彰，游從日廣。其不驗者問之，則曰：今雖未驗，當在某時。其人益信之，日夕延頸以俟其至期，復不驗，問之，則曰：非吾術之疏也，若生時之誤也。或語他人曰：某之命貧且賤，或不能至大官。問予以富貴何時？予嗤其不自量也，懼其怒且罵也，則姑應之曰某時富貴。今而不驗，乃求之于余，余豈司富貴者哉！公卿歲有誅者、［死者、］謫者、左遷者，01咸（19）未聞其前有言焉。及是而問之，則曰：吾固知其然也，彼方赫赫有位，吾敢昌言以賈禍哉？聽者不察，遂以為神。嗚呼！雖其挾詐規利，亦患得患失者有以成之也。患得者惟恐其言之不吾與，患失者惟恐其言之不吾固，遑遑焉，汲汲焉。惟命之推術者，揣知其如是，則累千百言以諛之。其既也驗者恒少，誕者恒多。少者揚之，多者藏之。為之者，則洋洋然自得而無愧矣。然則其何以矯之？曰：君子居易而已。（20）

01據貞一齋稿卷一（適園叢書本，14）改。

贈陳明元數學說（貞一齋詩文稿卷上，宛委別藏本）

金川陳明元得堯夫數學游江湖，訪余豫章客舍。議論英發，顛倒坎離，衡從古今，亹亹可聽。余曰：元未易明也，子能明元斯元矣。且夫數之為學，本于易，元之為說，出于老、聃。易與老，皆圣經也，而其說則異。今子言數而征諸元，得無戾乎？曰：參伍錯綜，通其變，極其數，齊小大，辨吉兇，非易傳所云乎？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無以觀妙，有以觀徼，同出異名，同謂之元，非老氏所云乎？用有萬變，其體則同，言有萬殊，其至則一。余極元以明夫道，窮理以衍夫數，何戾之有？噫！子之說誠是矣。雖然，吾聞數之為道，范圍天地，曲成萬物。成變化，行鬼神，舒之則周流六虛，卷之則洗心退藏。非若今之言數者，拘拘于吉兇禍福，逐逐于聲利得喪也。以是為元，惡得不戾？夜氣寥闃，月影在窗。味羲易之微言，參老氏之元旨。當有悟入堯夫之學，庶乎其有傳矣。子勉旃。（33）

榕說（貞一齋詩文稿卷上，宛委別藏本）

百粵之地有木焉，魁梧偃蹇，蓊郁霮對。大或十數圍，高百余尺。始見以為荊揚之豫樟也，迫而視之，橫柯曲干，樛斛乙耴，枝間垂絲至地，輙復為根。久益長大，根干連絡，至有一本數十株，大蔽十畝者。問諸其人，曰：榕木也。冬夏恒青，地暖所宜，若嶺北繁霜雪，則不能植矣。予心異之，曰：是大可為梁棟，小可為欂（41）櫨。構大廈需良材，中州未之有也。行昭、梧間，有根株摧仆、枝葉委積者，泥沙汩其外，螻蟻坌其中。匠者莫之顧，樵者莫之取也。私怪而問之，則曰：是木也，其大蔽天，鳯凰不棲焉。其深徹泉，虬龍不親焉。妖狐鬼魅之所憑依，毒虺之所穴藏，人莫敢睥睨者。今也幸而為雷所震。為材則脆瘣而速穘，為薪則涾洽而含洳，無適可用。斯亦控于地，與糞土俱腐而已耳。予于是有感焉：不仁而在高位，豪猾與游，逋逃與歸。上以罔其君，下以賊夫民，神怒而不知，人怨而不恤。其不為百粵之榕木而踣于震雷者，幾希吁！（42）

答族孫好謙書（貞一齋詩文稿卷上，宛委別藏本）

來書云：今秋又不復就試，非有他求異于人，知命之窮而安之耳。辭意詳雅，勤勤懇懇，惟以進德修業為事。此誠求益者，非欲速成者。求之于當世，未易多得，況吾宗乎？數十年來，吾宗衰微，倒指男子，不滿百人。親筆硯者，僅十數人。陽初兄種學積文，雄深博雅，年踰七十，其無意于人間事，固所宜。然云章弟家學有傳，聲華藉甚，居貧不能自振。年少而行純，業精而資厚者，惟好謙耳。仁宗皇帝即位之七年，詔天下舉進士，好謙實與（20）是選。明年，戰藝于京，屈于人而歸。［時予有荊、襄之役，弗及見也。］01延佑七年，圣天子龍飛，策進士如舊制。予留京師，意好謙必遂成名。｛后聞｝［是冬，鄉里人來云］好謙以星命者言運限未通，02不就試，予甚疑之。去年南歸，｛相｝會［于家庭，以｛時不復以｝［已］往事［不復］相詢［相勉］。03今詳來書，［不知］所謂命者，04果性命之命歟？抑星命之命歟？若性命之命，則游于草廬先生之門［殆將］十年，05講之熟矣。若星命之命，斯惑也已。夫星命之說，始于［何時，非］唐李淳風、袁天綱［耶？淳風、天綱事在青史］，06言人休咎，若合符契。自是［厥后］，07寥寥七百余年，豈天生二人，亦猶麒麟、鳯凰千百年乃一見耶？今之［所謂］星命［者，斷可知已］，往往揣度［人意，牽合］附會，08以媒悅于人，以圖利其身。人［之］所趨，｛則｝譽［而進］之，人［之］所背，｛則｝阻［而絶］之。09所謂吉兇、禍福如響［應聲］者，010求十一于千萬，吾未之見［其能李、袁］也。011昔柳渾童艸時，有巫告之曰：若［之］命夭且賤，［幸而］為釋可以逭死，012位祿非若事也。渾［之］父、兄［亟奪其業］，013俾從巫言。渾曰：性命之理，圣人罕言，巫何［為能］盡之？014學益專，卒為唐名相，終上壽，世祿不絶。此已然之事也。好謙知足以明理，學足以剔偽，于星命之說奚信之深、守之篤［如是］耶？015今夫人有疾病，必求醫藥［以療之］。016設有星命者，謂壽命不可延，［將］遂信之而屏藥餌，017坐待其斃耶？將聽命于醫，以全其（21）生耶？此理昭然，無足疑者。雖庸人、孺子皆能知之，孰謂讀書學道者，反泥于是乎哉？且思本之所以相勉就試者，非為干祿以榮其身，以及其親與宗族也，誠以古之人學圣人之道，非獨善其身而止耳。將推而廣之，以施于天下國家也。好謙之為學實專且久，而就試又二科，其終惑于星命之說，而無意于是乎？其務積之深且厚，而后為之，姑以是為說乎？區區之心，好謙亮之而已。教門小厄，重厪慰問。學道者，不以外物累其靈臺，好謙知我，必不為是戚也。夏秋來，弱質多病，俗事滿前，甚無聊賴。得書黃昭然易齋說后一篇，真起予者，比［去］年所見盛制，018此作超詣矣。入山以來詩文，姑錄十篇同至，幸相與講明之。新涼宜向學，勉旃毋怠。（22）

010203040506070809010011012013014015016017018據貞一齋稿卷一（適園叢書本，15、16）補、改。

廣海選論（貞一齋詩文稿卷上，宛委別藏本）

五嶺之南，列郡數十、縣百有一十，統于廣、桂、雷三大府，自守、令至簿、尉，歲遣郎官、御史與行省考其歲月，第其高下而遷之，謂之調廣海選。仕于是者，政甚善不得遷中州、江淮，而中州、江淮夫士一或貪縦不法，則左遷而歸之。是選焉，終身不得與朝士齒。雖良心、善性油然復生、悔艾自新，不可得已。夫如是，則孜孜為利，旦旦而求，仇賊其民而魚肉之。其志則曰：（42）吾知豐吾財、利吾子孫而已，撫字非吾事也。吾身之不能恤，庸詎知夫吾子若孫，不資是而獲仕于中州乎？部使者每至，必相語曰：某郡瘴癘甚，業邑猺獠殺人，某使者行部幾不免焉。則巧計而趨避之。民之冤痛號呼者，終于無所愬而止。故地益遠而吏益暴、法益隳，而民益偷。甚則疾視其上，構結徼外蠻夷，憑陵郡邑，賊殺長吏之禍成矣。是法也，行之且五十年，大府知之而莫之言也，言之而莫能變也。今之論者，必曰：世皇混一區宇，法制具興，遠邇無廢，大小不遺。后之人循守，猶恐弗及，敢輕議乎？嗚呼！世皇之制，豈端使然哉！法無不弊，弊則必更，明王治天下之要道也。夫以海隅之于天下，猶爪髪之于人身也，雖微且末，或拔焉、或折焉，則舉體為之不安。遐陬僻壤，一夫不獲，其所撞搪叫呼，扇動遠近，中州、江淮之氓庸獨安乎？昔者李唐之制：重內輕外，班生入朝，以為登仙。趙宋之法：遠近適均，偏方一隅，無足多論。然則今日之事，將奚師？曰：圣人一視［而］同仁，01篤近（43）而舉遠。（44）

01據貞一齋稿卷一（適園叢書本，31）改。

河源録（元史卷六三地理志，中華書局標點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