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讒言可畏比豺狼,誤聽枉將骨肉傷。
雪后見尸分皂白,方知兒女更情長。
柯爺聽了小翠一番言語,由不得火高三丈,氣沖斗牛,大怒道:“賤人有這等事,這還了得。”便叫小翠引路,隨找到花園去。小翠年輕,不知世事。秀林與蔣公子通奸,并不瞞他。
今日合該事敗,向柯爺直說出來。見柯爺大怒起來,他反唬得渾身亂抖,回說:“婢……婢子……子引路。”一氣出了房門,直奔廳上過去,乃是花園。才到廳前,見家人柯榮在那廂掃地。忙叫:“柯榮,快喚進幾個有力的家人速來,同我到花園去!”柯榮不知什么事,丟下笤帚,如飛趕出去。叫了柯華、柯富、柯貴等十幾個有力家丁進來,站在階下道:“老爺有何分付?”柯爺道:“你們著幾個守定后花園門口,不許放走一人。著幾個帶了繩子、馬鞭,速速隨我到花園里去。”眾家丁答應,各去拿了家伙,即隨柯爺到了花園門口。分付幾個家丁:“速到花園后門,用心把住,如放走一人,即以家法重處。”家丁分一半去了,留一半在柯爺后面跟隨,悄悄而來。柯爺不許小翠聲張,到了玻璃廳前,小翠指了一指,柯爺把嘴一努,小翠退后,柯爺站在外面潛聽。先是氣喘吁吁,后又聽見秀林說:“保佑那老厭物早早死了,我嫁了你做長久夫妻,豈不遂了奴一生心愿。”再聽見一個男人聲音道:“你既要老厭物早死,情愿隨我,明日我帶一服砒霜來,你早晚留心,放在他飲食內,擺布死了他,豈不爽快。”秀林道:“奴為你弄死了這老厭物,你不要忘了奴的恩情呀。”柯爺句句聽得明白,免不得怒氣填胸,搶過家人手中一個馬鞭,大叫:“賤人做得好事!”一聲吆喝,打進廳來。后面家人一擁進去。只唬得蔣國鑾與秀林渾身寸絲俱無,急急跳下榻來,要想逃命。那知四處俱有家人把住,不得出去。秀林早被柯爺幾鞭,打得滿地亂滾。一面打著,一面罵道:“好大膽的狠心淫婦,你瞞著我私下偷漢子,還要與孤老算計我的老性命。你這淫婦的心,可狠不狠!”說著,又是幾馬鞭子,打得秀林亂哭亂叫,哀求道:“這是賤妾一時該死,被人引誘,做錯了事。還念妾為老爺生下一子,傳宗接代,饒恕我罷,下次再不敢了。”秀林說完,柯爺一口啐道:“只消你偷孤老一次,我一頂綠帽子就戴穩了,只怕饒了你,你未必肯饒我。我此刻也不與你多言。”分付家丁:“將這賤人捆起來。”家丁答應,把秀林捆了,撩在一旁。國鑾正在那里,兩手抱肩,蹲在地下。見秀林被打的那般光景,又是疼惜秀林,又是自己害怕,心中好不懊悔道:“家中妹子死還未收殮,爹爹叫我等刑部相驗,我一時痰迷心竊,把家中正經事不去做,反撞到這個石灰籮里來,豈不是今日該倒運了。我又是一人獨自出來的,外無救兵,又無人通信家去,這事怎么好?”正在那里憂疑,早被柯爺抓過頭發,先向他身上是一頓馬鞭,打得國鑾連聲哎呀。打畢,喝令跪下道:“你這小雜種王八羔子,姓甚名誰?家住那里?你從那里進來的?與賤人偷情有多少時了?快快實供,免受刑罰。若有半句支吾,叫你受用這馬鞭子。”國鑾到了此刻,也不隱瞞,便將何日與秀林偷情,“今已年余,總從花園后門進來,都有秀娘暗號,我方敢進來。這是我的實供。”
柯爺喝聲:“小狗才,你說了半日,不說出姓名么?”國鑾道:“我姓蔣,名國鑾。家父乃當朝首相,名叫文富。望看家父面上,饒了我罷。下次再不敢來了。”說罷,連連磕頭,哀求不已。柯爺冷笑幾聲道:“你就是那奸相生的小雜種?你說的好自在話,你家妹子被人強奸死了,你不出去報仇,反來敗壞我家門風,且與賤人同謀,還要害我性命。卻饒你不得!”又是一頓馬鞭子,打得國鑾渾身青紫。也命家丁把國鑾捆起來。坐下,心中一想道:“這事張揚出去,也是聲名不好。不如照依寶珠的辦法,滅其形跡。只分付家人不許傳揚出去就是了。”想定主意,此刻已有下午時候。他坐在玻璃廳上,看著奸夫淫婦。過一會,又把二人打一頓馬鞭出出氣。只等到黃昏以后,賞了眾家丁酒飯已畢,將近更許,外邊夜靜無人,柯爺便命眾家丁,抬了奸夫淫婦,開了后園門,自己押著在后,一直由御河邊行了幾里下來,扔到寶珠投江之所,速命家丁,將奸夫淫婦推下江去。眾家丁答應,狠命把奸夫淫婦向江心一摜,只聽拍通一聲,一個風流公子,受貪淫之報。一個害人妖精,遭自害之報。俱赴波流,死于非命。柯爺方帶了家人,回他花園,將后門緊閉。分付眾家人,外面不許張揚。
一一重賞家人,家人領了賞,大家也不言,詭說秀林跟人逃走,家丑不可外揚,亦不用通報衙門捕捉。又將小翠,叫媒人領去賣了。這個信兒,傳到夫人耳中,心下到也歡喜。只是兒子鳴玉,一聞此信,唬得魂不附體,每日哭啼啼,催著父親去找他母親。被柯爺大罵了幾場,鳴玉只好苦在心頭,無可如何。后來家中知道柯爺處死秀林的原由,夫人只是念佛道:“這是害我女兒寶珠的報應。”鳴玉知道母親死的兇信,每日痛哭不休,茶飯不吃。鬧得柯爺沒奈何,借了僧舍做了好些佛事,超度他母親,鳴玉方才罷了。這且不表。
再言蔣相,自在朝中受了悶氣回府,心下郁郁不樂,又不能不遵旨辦理。即叫家丁去請公子來,代小姐治理喪事。家丁四處去找公子,那里有個公子影響。便問管門的,可曾見公子出去嗎?門公回言沒有。原來,國鑾去私會秀林,都由后門出入,所以大門口的人,總不知道。眾家丁見找不著公子,心下很慌,忙報與奸相知道。奸相聽說,大吃一驚。回去叫得力家人,備辦衣衾棺木,為小姐收殮。一面差了百十個家丁,在四城內外去找。真是沸沸揚揚,傳將出去,鬧了有一個多月,不見公子一些影響。急得奸相無法,淚隨血出,又報了五城兵馬司,差人延門緝訪,并在四城門出了招子,懸了重賞,俱如大石投水,那個在龍王宮去找蔣國鑾。奸相也急得毫沒主意,日日思想兒子女兒。哭聲不止,也不能上朝,告假在府養病。
此事,只有鞏通政知道公子的去處,又不知戀著女色,不肯回來?又不知奸情被柯府識破,遭了毒害?欲待稟明太師,帶人前去硬搜,此事大關風化,又怕搜不出來,柯老也未必肯干休。想來想去,想出一個主意來,暗暗打發自己家人,在柯府門口去探聽。訪了好幾日下來,果然訪出一點消息,俱在疑似之間,又不好認真去告訴奸相。且奸相兒子的嫖路,都是通政引誘。這秀林一條路,也是他在船上指引國鑾做出來的,怕得事弄大了,有礙自己。雖明知此事,只好心中隱恨柯老。他卻壞了通政,又仗著奸相的權力謀升御史,因自己是個言官,欲待劾奏宣學士,報他革去通政之仇,又怕天子不準,自己反要吃虧。只得拿柯老出氣,劾奏太仆柯直夫年邁不勝其任,請旨罷職。果然,這一道本奏上去準了下來。鞏固是代蔣公子報仇,到把宣爺、裴爺吃一大驚。柯爺自愛妾做出這一番丑事,心下都灰了,反憐惜起夫人與甘氏,到相好如初。又思想:“女兒之死,賤婢害之也。雖有子鳴玉,因其母而惡其子,也無心在京做官。”正打點告老辭朝,忽有這一道旨意,毫不介懷,便對夫人道:“老夫今既罷職回家,衙門是要讓的。但有一件大事未曾辦得,心中好不痛恨。”夫人道:“老爺有何事,這等痛恨?”柯爺道:“可恨宣家小畜生,他的履歷上不填聘妻裴氏,反填柯氏。想女兒死后還被這小畜生污辱聲名。夫人你道可恨不可恨。”夫人已知女兒消息,心中明白道:“老爺不要錯怪宣家姨侄,只怕他不填裴氏而填柯氏,其中事必有原故,老爺不可不細為思量。”柯爺聽了夫人一番言語,吃驚不小道:“夫人此語令人不解。”夫人道:“老爺不用疑惑,只消到裴府去問司寇便知。”柯爺聽說,恍然大悟。即刻起身,坐轎到裴府而來。
早有門公進去通報,裴公忙出來迎接。柯爺入內見禮,分賓坐定,家丁送茶,茶畢,裴爺道:“年兄去官,小弟心甚不平。”柯爺道:“老朽去官,到也不以為辱。只有一件不明之事,特來請問年兄。”裴爺道:“年兄有何事不明?望乞見教。”柯爺道:“宣登鰲乃年兄的令婿,是我做的媒,怎么履歷上不填裴氏,而填柯氏,這是什么原故?”裴爺也知他家秀林一段情由,病根已除,可因此一問,向他說明原故,借此使他父女骨肉團圓。想定主意,便道:“年兄,你家令嬡或者尚在世間,與宣生聯了姻,故填柯氏,亦不為錯。”柯爺越發驚疑不定道:“人死不能再生,這又是年兄耍我的話。”裴爺道:“你心中此刻可思想令嬡見面嗎?”柯爺聽說,流淚道:“一個自己親生女兒,怎么不想。可惜想之無益,就是拙荊,為女兒都想出病來了。”裴爺道:“賢夫婦既思想女兒,小弟包管還你一個女兒。”柯爺驚喜如何?且看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