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書名: 學仕遺規作者名: 陳宏謀本章字數: 4583字更新時間: 2015-12-26 16:30:43
異仲游與東坡書曰。夫言語之累。不特出諸口者為言。其形于詩歌。贊于賦頌。托于碑銘。著于序記者。亦言語也。今知畏于口而未畏于文。是其所是。則見是者喜。非其所非。則蒙非者怨。喜者未必能濟君之謀。而怨者或以敗君之事矣。
是非不可枉。喜怨不可徇。即詩歌賦頌。不可不存此意。況于君之事乎。
說苑載孔子曰。史鰍有君子之道三。不仕而敬上。不祀而敬鬼。【謂肯敬鬼神也。】直能曲于人。
敬上敬神。人猶能之。所難者不仕而敬。不祀而敬耳。直己而能曲全乎人。尤可貴也。故孔子取之。
好朋友。在窮迫時見。好人品。在財帛上見。好臣子。在事值危疑上見。
三者人皆視為易能。而臨時卻覷不破。不覺便昧初心。露本色矣。至于人臣自負為忠且敬。及事涉危苦。或有疑難。輒思委蛇退阻者。尤不少。
國家振興節義。無非使為臣子者。知幸生不足榮。義死不足畏。是以緩急之際。人人可為金城也。環顧一時邊鄙之臣。有惜死而逃者。鼠雀偷生。迄亦不免。含愧入地。猶有余羞。赴義者。身雖沒而朝廷愍書恤典。義烈昭然。與天地日月。相為亡極。豈不深可貴乎。
忠原不必皆蹈于死。而果能不愧于忠。則死亦所不顧。孰重孰輕。孰貴孰賤。不待知者而知。在人當下決擇耳。
刁蒙吉曰。曾子之孝。而孟子纔言可也。程子以子之致孝于父。其身心物力。畢竟是父母之身做出來。不是分外事。臣子建功立業。以君之人民也。以君之勢位也。功業雖大。亦是以君之人民勢位做出來。而謂為分外事可乎。他人知此義。則淮陰當無鳥盡弓藏之怨。李臨淮直與汾陽并駕。不至以愧恨終矣。
人臣視忠為分所當然。則忠為純忠。敬非矯飾矣。
權德輿曰。陸宣公久為德宗知名。召對翰林。朱泚之亂。從幸奉天。宣公灑翰即成。無不曲盡事情。中于機會。嘗從容奏曰。此時詔書宜痛自引過。以感人心。禹湯以罪己勃興。楚昭以善言復國。詔書始下。雖武人悍卒。無不揮涕激發。議者以德宗克平寇亂。不惟爪牙宣力。蓋亦資文德腹心之助焉。
德宗察物太精。猜忌太甚。躬臨庶政。失其大體。奸諛從而閑之。屢至不悅。或以規公。公曰。吾上不負天子。下不負所學。不恤其它也。榷古揚今。指陳得失。敷其道也。與伊說爭衡。考其文也。與典謨接軫。
蘇東坡疏曰。陸贄才本王佐。學為帝師。論深切于事情。言不離于道德。上以格君心之非。下以通天下之志。德宗以苛刻為能。而贄諫以忠厚。德宗以猜疑為術。而贄勸以推誠。德宗好用兵。而贄以消兵為先。德宗吝用財。而贄以散財為急。至于用人聽言之法。治邊馭將之方。罪己以收人心。改過以應天道。去小人以除民患。惜名器以待有功。可謂進苦口之藥石。針害身之膏肓。使德宗盡用其言。則貞觀可得而復。
瑯琊王世貞曰。唐世賢相。善謀善斷。尚通尚法。尚直尚文。功業表表。非無可稱。然皆出于才質之美。而未嘗根于學問。魏鄭公恥其君不為堯舜。進諫諭事。每以仁義為勸。頗為知學。夫何建成之事。君子病焉。惟陸宣公論諫數百。雖當擾攘之際。說其君。未嘗參用術數。若罪己改過之言。用人聽言之方。以及備邊馭將。財用稅法。纖悉畢舉。其學之純粹。蓋三百年閑一人也。德宗僅能聽其一二。尚能削平朱泚。恢復舊物。使盡行其所學。貞觀之治。尚足言哉。
淮揚齊政曰。宣公明圣賢之學。抱經濟之才。贊翼德宗。開心見誠。論切事情而不迂。言本道德而有據。酌古今之通義。為政治之準繩。經綸制度。典章文物。靡所不具。其詞嚴。其義正。王佐之才。杰出漢廷賈董之右。有官君子。詳觀徧覽。有以見公之長才遠識。藹然堯舜君民之心。為臣效忠。能法于滋。顧不美歟。
溫陵李懋檜曰。漢代文章。獨稱董賈。天人三策。皆本經術。治安數千言。通達國體。固敷對之嚆矢。忠藎之軌式也。唐之盛時。房杜姚宋。赫然稱首。其文詞乃不概見。而陸敬輿氏以奏議特聞。豈施設者在功業。故其文不彰。議論者在文章。垂之于后。有裨治理。士人學以應世。亦取近世已行之事。參稽其成敗。而斟酌其議論。舉而措之可也。陸敬輿奏議。蘇子瞻進之宮筵。以資講讀。夫人主猶爾。況韋布乎。近世陋習。論道者祖元虛。經世者尚權術。非莊老之元幻。即管商之刻核。欲其根本六籍。若董之馴。經濟時務。若賈之達。舍敬輿奏議。將何則焉。
春秋以后。有忠君之真心。任事之學識。期于君事有濟者。漢則有諸葛武侯。唐則陸宣公為最。宣公奏議不下千余言。而揚古榷今。切指時弊。以文章為政事。本經術為措施。暗如德宗。亦為竦然動聽。雖不能盡用其言。而于事巳覺有濟。如所云求瘼在知其所患。救菑在恤其所無。致理興化。必在推誠。忘己濟人。不吝改過。不竭物以充欲。不勞人以樹威。為國本于親賢。舉人先于稱識。舍己從人。故能通天下之志。取長節短。故能盡天下之才。導王者之澤。以被于下。求庶人之瘼。以聞于朝。司牧之責。長吏之任。非慈惠不能恤疲甿。非才識無以濟艱危。諸如此類。切中唐時弊政。考之前古后今。其治道無以易此。有志于忠君敬事者。尚其覽全集而端所趨向。不為虛浮塞責之惡習所惑也。
真西山上丞相書曰。昔人居重位。秉大權者。雖取信于君子。或不能不見忌于小人。同類懷其恩。未必無以召異己之怨。國人欽其行。未必有以服遠夷之情。一時賴其功。或見絀于后世之公議。諸葛武侯。不惟先主托以幼孤而弗疑。雖劉禪之庸。亦舉國聽之而弗忌。不惟文偉諸賢。盡心為之用。雖楊儀魏延之悍戾。亦皆捐軀効命而弗辭。不惟器能受命者。競勸以答其知。雖流徙廢放之徒。亦沒身懷思而弗怨。不惟舉國信之。當時尊之。而瀘夷之約束。沔陽之廟祀。至今不廢。侯何以得此。曰開誠心。布公道而已。誠與公。天地鬼神有不能違。況于人乎。今讀侯傳。想見其事君如親。待諸賢如朋友。撫羣下如子弟。襟懷洞然。與物無閑。形之章奏。則忠恕足以悟上。發之教令。則感激足以動人。至于生殺廢置。雖出其手。然爵不濫于罔功。刑不撓于貴勢。盡忠益時者。雖讎必賞。犯法怠慢者。雖親必懲。何祗小吏也。其材可錄。則越次而升之。馬謖上賓也。其罪當誅。則流涕而戮之。持心之平。無異衡石。用法之信。可質神明。其所為無一而非公。惟誠惟公。始終一致。故上而君信之下而人服之也。武侯之開府也。發教羣下。懇懇焉以集眾思廣忠益為心。乃自謂聞得失于州平。見啟誨于元直。受盡言于幼宰。賴諫止于偉度。退然自托于不能之地。若無一事之不資諸人者。蓋知慮之所及者易窮。而是非利害之錯出者難見。惟集眾人之智以為智。合眾人之慮以為慮。則天下之善。無不在我矣。
自昔秉權用事者。鮮不悅人贊己。惡人議己。夫以贊己者為忠。則忠信不得進矣。以議己者為罪。則己過不得聞矣。觀武侯諄諭告誡。一則曰。有忠于國。則亮可以少過矣。二則曰。諸有忠慮于國者。但勤攻吾之闕。則事可定。賊可滅。功可蹻足而待矣。
武侯同心為國。不為己私。求于濟事。不求己勝。然國既安。則己未有不豫其利者。彼怙權諱過者。惡人議己。而不知其愛己也。悅人贊己。而不知其誤己也。以阿意為忠。而不知其大不忠也。以不聞過為幸。而不知其大不幸也。丞相勤身輔政。內外之心。猶或未孚。屈己受言。士大夫之情。猶或不得以自竭。意者至誠盡公。兼聽忘我。如武侯所為。尚有當勉者乎。
丞相家傳相業。世躋厥美。未易以一善名。而最不可及者。容人之度是也。考之前史。若唐李吉甫父子。相憲武二君。削平諸鎮。中興王室。功業甚偉。然不得與房杜姚宋并稱者。以容人之度未足故耳。元和初。牛僧孺等以賢良對策。指陳時病。頗為剴切。此制科之常。而吉甫以其議己。泣訴于上。盡逐考官僧孺諸人。皆不見錄。朋黨之禍。實基于此。后德裕繼相。猜嫌愈甚。一時人材互分彼此。而朋黨之禍遂成。更相傾軋。唐室遂以不振。皆李吉甫父子為之也。
正直之士。憂深慮遠。其閑知大體者。固能徐為開導。而強直自許者。或不無矯拂太甚。人情將有所不堪。乘不堪之情。以激不平之忿。則剛勁不如軟熟。違忤不若順承。其意將有時而移。況辨論似爭。爭則有不靖之形。和同似黨。黨則有分朋之跡。自昔讒害忠良。往往被以此名。羣驅輩逐。大抵由是。
夫爭有是非。正人之爭。以為國也。邪人之爭。以為己也。是非不辨而兩絀之。可乎。朋有真偽。正人之朋。以同德也。邪人之朋。以同惡也。真偽不分而概疾之。可乎。今雖未有此事。亦愿大丞相謹之而已。
廟堂之論。不參之羣下。為日久矣。大丞相博盡眾謀。弗任私智。事之有關國體者。必議而后行。眾言雜進。豈皆當理。議論不一。尤難適從。迂者不切事情。狂者不識忌諱。然異同不一之中。乃至當之論所出。正如玉隱于石。金混于沙。琢之淘之。至寶乃見。其可以沙石之雜。而變金石之珍乎。自昔鯁切敢言者。常病于過。故趙中令有顓權之毀。韓忠獻有跋扈之劾。文潞公有交結之謗。三相勛德。曾不因此而稍損。當時亦未聞深咎言者。以其職在論事。不嫌過直也。若蔡若秦柄國之時。則無此矣。故雷德驤諸人之過直。
乃所以彰三相之能賢。而蔡秦之世。有歌頌而無箴規。不問可知為權臣矣。
事變之興。未有終極。君相汲汲經營之時。正人多則腹心有所托。不然是自毀其耳目也。言路開則耳目無所蔽。不然是自涂其耳目也。小人寡識。所以激作破壞者。圖自利耳。豈為國家計哉。
處方面者。未能忘情得喪之閑。有所建請。必先伺朝廷意向。至于當然之利害。必至之禍福。往往匿而不言。或反私議竊嘆曰。此非廟堂所樂聞也。夫以順為正者。妾婦之道。所居何官。所任何事。而可以妾婦自處乎。愚謂凡當然之利害。必至之禍福。宜皆一一以聞。言之未聽。則再三言之。又不聽。決去就以爭之。爭之而聽。可以展布。為國家生民之福。若終不見聽。而去之以道。事君不可則止。雖功業未即見于時。異時猶有望焉。若姑循近世之轍。容容唯唯。有事不敢言。言事不敢力。至于失機宜而誤大事。自己仍責不能逃。悔之無及矣。
人臣事業。皆有所本。諸葛武侯平生所立事業奇偉。求其所以。則惟開誠心。布公道。集眾思。廣忠益。蓋此四者。乃武侯事業之本。而誠之于公。又其本也。今居武侯之任。而又適可當畏之時。用將非人。而士卒之心不服。撫御失策。而忠義之志未馴。變故多端。天意難測。于是時也。儻非至公血誠。質之天地而無疑。何以服未服者之心。馴未馴者之志。至于黜臆見而取眾親。長正直而遠邪佞。則又其所急者。武侯行事。散見史冊。曩歲南軒張宣公。嘗輯之為傳。郡齋有十二字之刻。其為功業之助不少。遇當世之膺重任者。則以告之。聞者笑其迂闊不切事情。而某之自信則弗移也。
諸葛武侯。一生忠于君而敬于事。非真西山不能如此曲盡形容。得其領要。極其詳備也。今即以武侯之信上獲民者。上書于當時丞相。無非望丞相希蹤武侯。相勉于忠君敬事之道。而真西山之忠于君而敬于事者。即此亦可想見矣。
呂叔簡曰。臣子事君。責難閉邪。而為臣者怠忽玩愒。何其全不知自責也耶。是惟于一切牢不可破之錮習。則且緩之。厭不欲聞之套言。茍且塞責之章奏。小事激聒之彈文。則皆省之。事關君國子民。然后巽入以懇之。積誠以動之。不然祗見君之過。而不思臣之過更十百焉。如滅紀法以樹私交。怠職業而相玩愒。工機械而丑誠直。尚翕訿而無公論。茍目前而忘遠慮。重寵利而輕民社。急虛文而棄實務。貪酷在在。而薦剡諛悅為賢能。凍餒家家。而旗鼓供帳塞道路。類此者。豈吾君迫之使然乎。夫君之不可回者。無取乎激也。事之在我者。尤所當盡也。不為吾之能為。而委罪于不可為。不求自盡。而望君之必盡。其不忠莫甚乎此。不敬莫大乎此。
事君者率以君不納練為苦。殊不思友朋規勸。必先忠告而后善道。乃事君而惟知責望于君。不思自盡其道。如何無愧于忠。何以謂之敬事。此呂公持平之至論。不易之定分。臣子所宜猛省也。
石成金官紳約【十反說附名天基字成金江南江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