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書名: 潛書作者名: 唐甄本章字數: 4388字更新時間: 2015-12-26 16:17:05
吾聞君子之道,無德不酬,無施不報。為人臣者,終其身以死守官,佐君為圣以致太平,朝廷百姓并受其福,而榮不加于本職,澤不及其子孫,仁人深所不忍。是故勞久者報之以富貴,功大者報之以封爵。夫尊為上卿,祭祀燕飲,其禮必備;親族賓朋,仰望必多,故九命食祿九千石而殺以下。三公至貴,難得其人,故為兼官。若內貳外撫,皆得以兼,武臣總兵亦蒙師保之名,其褻已甚。故惟六卿得兼公孤而絕于下。老而請歸,則營其宅,仍其祿,官其嫡子,食其庶子,時賚其后孫。古者列爵惟五,所以崇德報功。后世以征戰奪天下、剿叛亂,專尚武勇,欲人致死,于是乃創為制,非軍功不矦。此衰世之制,豈可為法!凡六卿能進賢富民、靖亂變俗,是有大勛勞于天下,宜因其功之大小封為矦伯,或止于身,或一二世,或數世,或世世不絕,斯報功之典無缺。如是,則忠上惠下,各盡其禮,君臣之道乃全。
省官
官多則祿不得不薄,祿薄則侵上而虐下,為盜臣,為民賊。故養民之道,必以省官為先務焉。今夫富人之家,百羊為群,以一人牧之足矣,主人慮其不周也,旣立之牧,又為之監,司芻有人,司菽有人,欲厚其廩食,而羊息不足以供之。薄其廩食,則必竊芻與菽,而羊且瘦而多耗矣。多官害民,亦猶是也。內有六卿,有京尹,各有貳有屬,其諸太史國學歷象圉牧儀衛饗膳之類,無多人也。京營之卒十萬人,司馬卽為元帥,不別置武帥,但有偏裨,有事則少司馬帥以征伐,則內戎職亦不多人。外有州牧,有郡守,有縣令,亦各有貳有屬,其驛倉諸司無多人也。鎭屯之卒,卽以州牧為元帥,不別置武帥,但存偏裨,有小宼,則使一將討之,有大征伐,其方寜則牧親行其方,不寧則使其貳率將士以從于少司馬,則外戎職亦不多人。內外執政任事之臣,大略不過如此。今之所謂重臣,我以為閑職者,有六官焉,皆可革也。六官維何?宰相也,太子之官也,翰林也,都御史也,諫官也,總兵之官也。冡宰統百官,均四海,伊尹傅說周公皆為是官,不聞商周之世更別有相,加于三公之上者。宰相不可革乎?吾聞一師教眾子,不聞眾師教一子。孺子入學,六卿六貳皆可為師,乃別為之立三公、立三孤、立詹事,多其官屬,雜沓盈庭,此何為者?太子之官不可革乎?六卿六貳皆老成明達,其學可以進講,其文可以掌詔令,其多聞可以總史官、修國史,翰林不可革乎?六卿之尊,秉天下大政,百官受成,除慝糾繆,豈有不足,更何所藉于都御史?都御史不可革乎?六卿六貳進講陳戒,師箴,蒙誦,百工諫,士議于學,庶人謗于道,皆諫官也。天子特不納諫爾,茍能納諫,何患直言之不聞?諫官不可革乎?兵者,自然之理,人情之常,審勢好謀,可以決勝,何必猛如虎、貪如狼者乃可為大將?陽明子禽宸濠,皆以知府為將而成大功,前事之驗也。先登,陷陣,致帥,挑戰,勇力之士,軍中所寶,但可使之為偏裨,不可使總三軍為大將,是故內戎屬之司馬,外戎屬之州牧,可以靖亂,可以御宼,盡除強鎮,又無擁兵逆命之憂。總兵之官不可革乎?革此六官并其屬,所省多矣。官既多省,當從周九命之數,其官名去鄙冗不典者,取周漢之官以更之。官之有品也,自曹魏始也;品之有從也,自元魏始也。衰世之制也。九命足以定尊卑矣,而周之恒命,猶缺八九,不病其簡也。夫更命為品,猶未有害,乃品分正從,重之而為十八,繁累不經,適以滋多官之獘,其害為甚。不法先王而襲衰世之制,奈何至于今無正之者?予賤士也,不登朝堂,不見國典,不能詳言。竊謂可省之官大略如是。官既省,然后祿可制也。
制祿
自天子至于縣丞史,皆食于農。是以古者班祿,亦起于農夫食人之數。井田旣廢,田不可分,至于漢,以谷班祿而以石(120斤)差。降及于唐未之有改。其在于今,曷為不可!請用漢制而損益其數:三公,九命一品,祿九千石;三孤,八命二品,為八千石;六卿,七命三品,為七千石;六卿之貳,六命四品,祿降其卿二,為五千石;京尹之品如卿貳,祿降其二,為三千石。
六卿極尊,為三品者,周制矦七命,雖大勛勞如太公周公,爵不過矦,比于今之三品。以兼三公,故稱公。公孤官不備,為兼官,唯六卿得兼,余不得兼。六卿兼三公者,如其命為一品,祿九千石;兼三孤者,如其命為二品,祿八千石。卿之屬及諸卿寺國學史官司歷之類,則自二千石以五降至千石。其次末之屬,則自八百石以二降而至百石。
州牧六命四品,比京五品,為三千石;郡守五命五品,比京六品,為二千石;縣令四命七品,比京八品,益其祿為千五百石。牧守之貳,則自千五百石以五降至千石;牧守之屬、縣之丞尉及他末職,則自八百石以二降而至百石。卿貳京尹京令牧守令之祿,皆以實。其余命雖多,品雖崇,無重任,無民責,當如漢法。
二千石有中、眞、比之分(漢:中二千石,月各180斛谷,真150,比100)。自二千以下,為上中下之等;上二千石則二千石,中二千石則千二百石,下二千石則千石。八百石以下,亦以是差之,百石以實。功臣之子孫繼世者,公比卿為七千石,矦比卿貳為五千石,伯比京尹為三千石,皆以實。
武臣內屬司馬,外屬州牧,酌以前代之制,定為衛尉、都尉、千夫長、百夫長之號,其祿則自二千石以下,如卿牧守令之屬,以三等次降之,百石以實。其有征戍之勞,則益其祿,贍其家。有功則厚其賞賚,有大功則封為矦伯,不為限制。
京師石粟,雖賤不下千五百。中原之麥、衡湘之米,非兇歲石不過三百。若準以石數,則一石不過三百,有名而無實,遠方之吏,不得賴祿以為家矣。計其值,雖不能如京粟之值,當石以千,準四方,歲報粟之貴賤,而各增益其石。若山巖之邑,不毛之地,則多給以錢,或純以錢。
六卿得受九命之榮,食上公之祿者,重大臣也。卿貳京尹京令祿以實者,重其任也。牧守令祿以實者,重民命也。縣令加五百石者,保赤子也。其它秩從尊而祿從降者,所以別勞逸也。百石不降者,恤小吏也。繼世而祿降于爵者,不任事也。武臣有功勞不限賞者,重戎事也。遠方之祿,不計石而核其值者,不虛惠也。粟少以錢者,通其變也。如是,則尊卑有別,輕重得宜,而祿可均也。官省則吏役亦省,祿厚則廩食亦厚,可從而定已。
凡人之性,上者有義無利,其次見利思義,其下見利忘義。上下少而次者多,厚其祿所以興義也。上者不德而忠,其次德而后忠,其下雖德不忠。上下少而次者多,厚其祿所以勸忠也。興義勸忠,所以厚民生也。
有患此者,謂國用不足,百官之祿驟增十五倍,將焉取給?是殆不然。君臣驕奢,民生殫亡,太倉之粟非其粟,府庫之財非其財,而奚啻于百官之祿!君臣恭儉,民生富庶,太倉之粟不可勝食,泉府之錢不可勝用,而何有于百官之祿!
達政
有明君,則有賢輔;有賢輔,不患有司之不良;有司良,不患政事之不達。反是則政雖善不達。凡政之大者在黜陟,何以為黜,何以為陟?責飽者必炊飯,責暖者必縫衣,責治者必養民。養民之善政,十有八焉:勤農豐谷,土田不荒蕪,為上善政一。桑肥棉茂,麻苧勃郁,為上善政一。山林多材,池沼多魚,園多果蔬,欄多羊豕,為上善政一。廩蓄不私斂,發濟不失時,水旱蝗螽不為災,為上善政一。犯其父母必誅,兄弟相殘必誅,為上善政一。闡幽發潛,彰孝舉節,為上善政一。獨騎省從,時行鄉里,入其茅屋,撫其婦子,民不以為官,無隱不知,為中善政一。強不凌弱,富能周貧,為中善政一。除強暴奸偽,不為民害,為中善政一。居貨不欺,商賈如歸,為中善政一。省刑輕杖,民自畏服,為中善政一。察奸發隱,四境無盜,為中善政一。學校殿廡常新,春秋享祀必敬,為下善政一。城隍道路橋梁廬舍修治,為下善政一。納賦有方,致期不煩,為下善政一。選勇力智謀,具戈甲干楯,教之騎射,以衛四境,為下善政一。天災流行,疫癘時作,使醫療治,為下善政一。蔬食布衣,燕賓必儉,為下善政一。
上善政六,中善政六,下善政六,凡十八善政。以課縣令,重其權,厚其祿。其牧守,但行考績,不得專制,待以賓禮,不行跪拜。凡有興革,唯其所為,三年考績,無功有過者黜,無過無功者以其品秩致仕,三考有上善政者受上賞,有中善政者受中賞,有下善政者受下賞,其升遷以是為差。十八善政皆備,九年之間,民昔貧而今富,昔好犯而今知禮,治化大行,斯為上功。唯不受國,封為矦伯,厚其廩祿,冕服輿馬,比于古之諸矦。公卿缺,則舉用之,或老而歸田,予以爵祿終其身,録其子孫以崇報功。如是,則有位知勸,咸自競勉,何治功之不成!
更幣
古者言富,唯在五谷。至于市易,則有龜貝金錢刀布之幣,其后以金三品,亦重在錢。后乃專以錢,而珠玉龜貝銀錫之屬,但為噐用,不為幣。自明以來,乃專以銀。至于今,銀日益少,不充世用,有千金之產者,嘗旬月不見銖兩,谷賤不得飯,肉賤不得食,布帛賤不得衣,鬻谷肉布帛者亦卒不得衣食,銀少故也。當今之世,無人不窮,非窮于財,窮于銀也。于是楓橋之市,粟麥壅積,南濠之市百貨不行,良賈失業,不得旋歸。萬金之家,不五七年而為窶人者,予旣數見之矣。
夫財之害在聚。銀者,易聚之物也。范為圜定(圓錠),旋絲白燦,人所貪愛,囊之瘞之,為物甚約,一庫之藏,以錢則百庫,雖盡四海而不見溢也。大吏則箕翕斗奭(舀),歲運月轉,輕于隼逝。一騾[騾]所負,以錢則百騾,雖累百萬而人不覺也。葢銀之易聚,如水歸壑。哀今之人,尚可恃此以為命乎!圣人復起,必有變道矣。天運物運,皆有循環,興必廢,廢或復,錢廢于前代,豈不可復于今世!救今之民,當廢銀而用錢,以谷為本,以錢輔之,所以通其市易也。今雖用錢,不過以易魚肉果蔬之物,米石以上,布帛匹以上,則必以銀。涓涓細流,奚補于世!錢者泉也,必如江河之流,而后可博濟也。
凡祿九千石以下,皆令受粟。度宮朝官軍之所用,皆令輸緡,以錢附粟而給之。其在州郡縣,常賦皆令輸粟。凡祿三千石以下,皆令受粟。度城郭兵役之所用,皆令輸緡,以錢附粟而給之。其在邊防、內屯、將祿、卒食,皆令受粟。度甲胄衣履之所用,皆令運緡,以錢附粟而給之。唯是禮大臣,惠百官,既厚其祿,積粟何以運歸?則多與之錢,使可以置田宅、遺子孫,所以別于商賈也。夫賦以錢配,祿以錢配,餉以錢配,自朝廷至于閭閻,自叚帛至于布絮,出納無非錢者,不出三年,白銀與銅錫等矣。昔者一庫之藏,今則百庫,天府雖廣,其勢不可多藏也。昔者一騾之負,今則百騾,家室雖富,其勢不可多藏也。有出納皆錢之便,無聚而不散之憂,錢不流于海內,其安之乎!
客有發難者,一難曰:錢重難行,民商必病。我應之曰:漕粟數百萬,舟挽而注太倉;皮絮之枵,銅鐵之墜,騾馱而越山谷,而病錢之難行乎!二難曰:銅不可采,又不易市,壚冶多廢。我應之曰:貨至無多寡,須多則多至,須少則少至。昔之計錢以萬數,以巨萬數,以億數,以億萬萬數,金之生也,無古今異,豈生于古而死于今。三難曰:民欲難拂,俗尚難移,民之愛銀也,殺身不顧矣。其能廢之乎?我應之曰:米粟之征兼錢,布縷之征兼錢,力役之征兼錢,關鹽之征以錢,市貨之征以錢,天下之錢多納于公。宮中之用以錢,朝廷之用以錢,百官之祿兼錢,兵衛之饋兼錢,芻豆之市以錢,府庫之錢盡布于天下,歲納歲出,如發原放海,不少止息。民惟恐錢之少,雖驅之使用銀,不可得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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