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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 海外慟哭記
  • 黃宗羲
  • 4989字
  • 2015-12-26 15:56:00

沉士柱,字昆銅,蕪湖人。讀書明敏,下筆千言。癸酉、甲戌來西湖,寓樓外樓,武林名士畢集,湖舫為之增價。薄暮,與余聽絲竹管弦,所在掉小舟尾之。改革之際,累書招余,余未之赴。終以李大生一案受禍,昆銅收禁南都之大內,一年有余,有前后宮詞二十四首。余選數首記于此。前詞云:三百年恩總未酬,宸居何意臥羈囚!先皇制就琉璃瓦,還與孤臣作枕頭。落日昭陽半照灰,寒鴉猶帶影飛來;上林無樹堪留宿,喚醒羈人夢一回(古木俱已斫盡)。熏風只有五弦揮,彤管朝朝傍袞衣;便殿只今圖史廢,歌鶯舞蝶不輕飛。后詞云:趙瑟秦箏入選頻,一年歌舞號長春;煙花金粉銷沉盡,腸斷南冠夢里人。方傳內藥宰臣賢,親制蟾酥御苑前;剩得鼓吹鳴聒耳,蛙聲又在曲池邊。征馬長江四面圍,親將騎射悅宮妃;那堪回首圜扉泣,落得傾城帶笑歸(國亡后,故妃存者俱出嫁)。鸚鵡金籠喚御名,貴妃親教調郎情;只今苦雨凄風夜,卻聽鵂鹠四五聲。移得豪家洛牡丹,幸姬爭戴折花殘;沉香亭北多烽火,系馬誰憐舊倚欄。

附明文授讀注百家云:昆銅先生與先君子交最厚,留都防亂揭首顧子方杲,次先君子,次左碩人國柱,左子直棅,沉眉生壽民,次即先生也。

周鑣,字仲馭,金壇人。庚午,南中為大會,仲馭招余入社。已東渡錢塘,見劉夫子;入甬,見百歲老人劉念庭,返棹訪余。與沈眉生讀書茅山,務王佐之學。阮大鋮招搖豐芑,以新聲高會,網羅天下之士,人不知其為奄兒也。仲馭草南都防亂揭,以顧杲為揭首,列名士百余人。大鋮窘甚,于是,與仲馭為貿首之仇矣。己卯,余入試南中,中途病瘧;過句容,至仲馭家,談至夜分,而瘧不發。壬午,北上,又晤仲馭。言陽羨之出山,大鋮哀求于東林諸君子云:所不改心以相事者,有如茲水。吳中諸君子頗欲寬之,但未知南中議論何如耳。因邀仲馭至虎邱,語以假借之意。仲馭毅然不可,陽羨亦不敢犯正議。以此復大鋮。大鋮涕淚交下,愿以其化身馬士英代。已大鋮得志,必欲殺仲馭。然無隙可乘,不得不借介生從賊之名,以及仲馭。初,仲馭與介生,以門人相高一邑,遂成朋黨。兩家之門人相見,則睚眥相向。仲馭之門人,以徐澤商為魁,聞李賊勸進之文有「比堯舜而多武功、方湯武而無慚德」,揚言出自介生之手。馬士英竟以入告,大鋮遂以大義滅親,逮仲馭入獄,勒令自盡。澤商意欲殺介生,而反以害其師;大鋮意在殺仲馭,而借名殺介生。仲馭在獄,余欲入視之,而稽察甚嚴,徒以聲相聞而已。負此良友,痛哉!

韓上桂,字孟郁,番禺人。以南京國子監丞,左遷照磨。庚午,余奉祖母太夫人在經歷官舍,與之為鄰。有梧桐一株,蓋一畝;余讀書梧桐之東、孟郁讀書梧桐之西,但隔一墻耳。孟郁始授余詩法,遂引入社。孟郁尋移居,集南中詩人,賦新秋七夕詩,余得秋字,詩成,為改數字。孟郁贈余詩極多,失去可惜。孟郁豪爽不羈,其在五羊,伶人習其填詞;會名士呈技,珠釵翠鈿掛滿臺端,觀者一贊,則伶人摘之而去。在舊院演所作相如記,女優傅靈修為文君取酒一折,便賚百金。好談兵略,郁郁無所試而卒。錢東澗曰:孟郁為詩賦,多倚待急就。方與人縱談大噱,呼號飲博,探題次韻,紙上颯颯然,如蠶之食葉;俄而筆騰墨飽,斐然可觀。

林云鳳,字若撫,長洲人;詞人之耆舊也。是時南中詞人汪遺民(逸)有鐘伯敬批評集,張隆甫有朱(之蕃)張唱和集,閔士行(景賢)有快書,皆與余往還;而若撫最親,贈余詩亦最多。吳子遠(道凝)、周元亮(亮工)與余同庚,若撫因作詩,有「誰家得種三株樹、老我如登群玉峰」,流傳詩社。其后出處殊途,元亮猶寫此詩以見寄。若撫寓報恩寺,余與之登塔九重及游城南七十二寺,皆有詩唱和。

陳元素,字古白。余時作詩,頗喜李長吉。古白一見即切戒之;亦云益友。

韓如璜,字姬命,廣之博羅人。好古文,有皇明文茲之選。癸酉,序余制義。南中詩會,無有不赴。李小灣為南宗伯,故姬命久留南中,所著古文,自號為小韓文。

麻三衡,字孟璇。余交之于南中,書簡往來,無有間歲,必以古墨侑簡。贈余多古詩。后死難。臨刑賦詩:誓存千丈發,笑看百年頭。

林古度,字茂之,閩人。住南京,蕭然陋巷,車馬盈門。其先人曾被廷杖,余贈詩有:痛君舊恨猶然積,而我新冤那得平!茂之讀之,流涕。

梁稷,字非馨,南海人。庚午,何匪莪選皇明文征,非馨主其事。辛巳,余復遇之于南中,游江湖間,尚未歸南海也。

何喬遠,字匪莪,閩人。為南司空,四方名士多歸之。九日,大會于鳳皇臺,分韻賦詩。所著有萬歷集,固一代之作手也。錢東澗以其所纂國史,命名名山藏訾之。此蓋不敢以私史竄國史,何可非也!

何楷,字符子,閩人。著五經解詁。余入其書室,方為周易解詁。收羅甚博,百年以來,窮經之士,黃石齋、郝楚望及公而三耳。唐王時,公以左都御史叱鄭芝龍于殿上,致政而歸,芝龍使人戕其耳于途中。

吳應箕,字次尾,貴池人。復社國表四集,為其所選,故聲價愈高。嘗于西湖舟中,贊房書羅炌之文,次日杭人無不買之;坊人應手不給,實時重刻。其為人所重如此。次尾亦好收書,然未經考索,書賈多欺之;次尾不知也。辛巳,與馮躋仲同入大學,相得益彰。一日,禮部陶英人邀飲,次尾袖出一紙,欲拘顧媚。余引燭燒之,亦一笑而罷。改革之際,起兵山中,未幾而敗。

劉城,字伯宗,貴池人。為人平易,無次尾之鋒铓。雖掛名防亂揭,阮大鋮亦不忌之。戊寅,余信宿其家;四壁圖書,不媿名士也。

錢禧,字吉士,蘇州人。每刻社稿,必遣使至余家。余知其崇尚先輩,不以平日之文應;拈題別作數首,吉士嗟賞。

吳馡,字眾香,住城南委巷。舉時文社于天界寺,集者近百人;拈題二首,未午而罷,設飲于寺之丹墀??虒O樵、皇甫湜文行世。余別眾香詩,有「一榻藏書君寂寞,半年旅邸我胡涂」句。

張自烈,字爾公,江右人。舉國門廣社,而社中與余尤密者,宣城梅朗三、宜興陳定生、廣陵冒辟疆、商邱侯朝宗、無錫顧子方、桐城方密之及爾公,無日不相征逐也。朝宗侑酒,必以紅裙。余謂爾公曰:朝宗之大人方在獄,豈宜有此!爾公曰:朝宗素性不耐寂寞。余曰:夫人不耐寂寞,則亦何所不至。吾輩不言,終為損友。爾公以為然。爾公選文辯,多駁艾千子定待。千子大怒,亦肆訾嗷。余以為此場屋氣習耳。以制義一途為圣學之要則,千子之作俑也。其所言極至,以歐、曾之筆墨,詮程、朱之名理。夫程、朱之名理,必力行自得而后發之為言;勃窣理窟,亦不過習講章之膚說,塵飯土羹,焉有名理?歐、曾之筆墨,象心變化;今以八股束其波瀾,承前吊后,焉有文章?無乃罔人昧己之論乎!其間先輩如楊復所等間有發明其心得,千子批駁不遺余力。近溪復所之學,千子何曾夢見?即歐、曾之文章,千子但模仿其一、二轉折,以為歐、曾在是。豈知其為折楊皇荂也。千子無論后來面墻之徒,讀其批尾,妄謂理學文章,盡歸于艾。于是猖狂妄誕,遂罵象山、罵陽明,不知天之高、地之遠,遂化為時文批尾之世界。

梅朗中,字朗三,宣城人。世以詩名,前有圣俞、后有禹金;而朗三行住坐臥,無不以詩為事。禹金有文紀,自漢至隋;朗三纂賦紀以補之。馮汝言輯漢魏六朝詩紀,朗三搜其遺者逸句斷章,亦二大帙。戊寅,余登其家三層樓,禹金讀書之所也;古木蒼然,下臨古冢。發其藏書,朗三以陳旅集贈我。辛巳,在南中,與共晨夕者數月,宿觀音閣。夜半鳥聲聒耳,朗三推余起聽曰:此非喧鳥覆春洲乎?如此詩境,豈忍睡去!薄暮,出步燕子磯,看漁舟集岸,斜陽掛網,別一境界。有言某家多古畫,余與朗三往觀,二更而返;月明如晝,復上酒樓沽飲。遇崔昭病臥樓上,就其榻訪之。

趙初浣,字雪度,涇縣人。癸酉,偕一僧來湖上。吳次尾每于廣座,議論鋒起,即瑣屑之爭,亦不讓人。雪度曰:焉有名士而終日妄言者乎?其后死于圍城。

金渾,字宜蘇,吳縣人。先忠端公之難,最先至吾家痛哭而去。知英德縣,亦死于難,無有表章之者。

張溥,字天如,太倉人。戊辰,相遇于京師。庚午,同試南都。為會于秦淮舟中,皆一時同年:楊維斗、陳臥子、彭燕又、吳駿公、萬年少、蔣楚珍、吳來之(尚有數人忘之)。其以下第與者,沉眉生、沉治先及余三人而已;余宿于天如之寓。甲戌,余與馮研祥同至太倉。值端午,天如宴于舟中,以觀競渡;遠方來執贄者紛然。天如好讀書,天姿明敏,聞某家有藏書,夜與余提燈而往觀之。其在翰苑,聲價日高,奉之者等于游夏,門無益友。天如亦自恃其才,下筆豐艷,遂無苦功入細。嘗以泥金扇面,信筆書稿;故所成就不能遠到,為可惜也。

張采,字受先。其文質樸,過于天如。余亦遇之于京師。甲戌,亦在其家往還;意氣慷慨,不盡其才而止。

楊廷樞,字維斗。丙寅,捶死校尉、焚駕帖,維斗與焉;僅而得免。戊寅,刻先忠端公詩集;維斗過余,見之,遂請為序。后死難。

陳子龍,字臥子,華亭人。為紹興推官,撰先忠端公祠堂碑銘。余邑有疑獄,余一言臥子,遂出死罪二。其相信如此。吳勝兆之獄,臥子望門投止,牽連甚眾,人以比之張儉焉。臥子少年之文,恃才縱橫。艾千子與之論文,極口鄙薄,以為少年不學,不宜與老學論辯,自取敗缺。海內文章家,無不右千子。以余觀之,千子徒有其議論。其摹仿歐、曾,摹仿王、李者,亦唯之與阿。臥子晚亦趨于平淡,未嘗屑屑于摹仿之間,未必為千子之所及也。

陳貞慧,字定生,陽羨人。國門廣業之社,定生與次尾主之,周旋數月。姚太夫人六十之誕,少保(于廷)、定生父子皆有詩。

黃居中,字明立,居金陵之蘆〈艸廢〉巷。庚午,何匪莪舉詩社,余與明立無會不與。辛巳,明立七旬,余以宗人共坐一席。明立千頃齋藏書甚富,余至金陵,必借讀之。

方以智,字密之,桐城人;明敏多藝,吳子遠之甥也。己卯,余病瘧,子遠拜求茅山道士,得藥一丸致余。余知其為絕瘧丹也。念朋友之真切,不忍虛其來意,些少服之,而委頓異常。密之為我切脈,其尺脈去關下一尺取之,亦好奇之過也。壬午,在京師,言河洛之數,另出新意。后削發為僧,法名無可。

金光辰,字天樞,合肥人。余至北京,寓萬駙馬之園,在城之極西。公時為僉院,相去幾二十里,特來相訪。謚典久稽,余欲上疏催之。以稿呈公,公即袖之而去;其寫本及投通政司,皆不煩余也。公弟光房,字天駟;當己卯,余試南都,方病瘧,天駟以其天界寺私室寓余。

朱荃宰,字咸一。在留都,為斗墨之戲,皆方正、邵格之、羅小華名品;方、程以下,不論也。知武康縣,代者左碩人訐之。徐虞求先生致書于余,往武康為解。時咸一方病,與韓道士講坐功;及余武康返,而咸一已死。韓道士者,住重陽觀,一飯能盡斗米,閉戶或一月不食。至庚寅猶在,重陽王爾祿拜之為師,不知所往。

陳元齡,字宗九,閩人。余遇于金陵。著思問初編。其壬遁之學,得之于吾鄉周云淵;惜其時未及受之也。

顧杲,字子方,涇陽先生之孫。南都防亂揭,子方為首。阮大鋮得志,以徐署丞疏逮子方及余。時鄒虎臣為掌院,與子方有姻連,故遲其駕帖。福王出走,遂已。后死難。

陳宏緒,字士業,江右人。在南都,與余訪求藏書之家。庚子,余遇其舅氏于舟中,寓書士業;答言吾非故吾,若有慚德,何也?

萬時華,字茂先,江右人。南宗伯李小灣出諮訪謚冊,皆擬謚于上。先忠端公之謚,茂先所擬也。

朱大典,字未孩。余十四歲時,隨先公至李皇親園看牡丹,公方較射園中,得一見之。其后守金華,死最烈。有金無煉者,屠城之日,無煉知必死,立于廟門。屠者入廟三四番,在廟內者皆死;從無煉身旁往返,皆不見之,幸而得生。其弟,則受屠。先是,其弟嘗于南鎮求夢,神令其伸掌,書一「古」字于上,不能解。至是城外穴地,十人同埋一坎,方知古字之為十口也。

錢士升,字御冷,嘉善人。己巳,余至其家,求墓文;公出一冊,問東浙士大夫賢否?即書其上。此時已為入相張本。

李清,字心水,泰州人,為寧波推官。不甚知余,久之而相契。先公同難之謚典,正當邪氛熾日,忽然并下,則公之力也。癸丑,余寓書泰州,公答云:弟家居近三十載,行年七十三矣。舊時知識,零落山邱;忽一羽從空而下,啟而視之,則先生大札也,且驚、且喜。已聞太夫人壽躋八旬,益嘆為先老先生忠義之報,而大札到日,屈指即太夫人華誕,此亦一奇也。小刻數種奉上,亦令使先生知不肖三十載內,唯矻矻一卷書以消茲長日耳。

張國維,號玉笥,東陽人;官至大司馬。余更深見之論事;送余下舟,聲如洪鐘。尋死國難。

張鼐,字侗初,松江人。己巳,余見之于其家。時先生已病革,臥一坑上,以隱囊靠背而坐;謂余氣清,他年遠到,勿忘老夫之言也。

黃端伯,字符公,江右人。為寧波司理,調杭州。余登其舟,自丈亭談至下壩;諮訪民隱,出語直捷,無所回護。在杭州出堂,則士子與僧道環聚者數百人,一切以機鋒行事。后死難甚烈。

徐汧,字九一,蘇州人,死難。余于戊寅往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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