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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 海外慟哭記
  • 黃宗羲
  • 4581字
  • 2015-12-26 15:56:00

戊寅五月,火星示變。時田貴妃與中宮不協,上久不見中宮,武陵故以田畹進;上疏微及后宮,為給事中何楷所駁。先生亦言:火于五德為禮。陛下未嘗以沽名市恩疑大臣也,而大臣揭救鄭三俊、錢謙益倡為是言,疑陛下甚矣:是謂無禮。史〈范上土下〉辨疏,一曰時局、再曰時局;理玄黃之說,開群枉之門:亦無禮也。朝廷每一番令甲,即增一番徑竇;張檉芳京察不謹,借城工以復銓職:亦無禮也。災異頻仍,陛下方發罪己之詔,而李鳳鳴稱善言不可退星,猶揮戈不可卻日:亦無禮也。然則熒惑焉得不垂象乎?

時廠衛橫甚,先生又言:西廠雖革,而西廠之實尚存;西廠之任雖虛,而昔日把持西廠之人尚在。昔云陛下不知,則宮掖之間、肘足之際,尚且迷罔天聽,而況于三輔郡縣乎?上令中官自行回奏,氣勢為之少衰。

辛巳,賊陷洛陽,福王被害。上召對群臣于干清宮;先生奏:闖賊從四川來。奏未畢,樞臣陳新甲從旁急應曰:賊自秦來,不從川來。言至再。督師楊嗣昌奏:流賊九股,已撫其八,只張獻忠與曹操逃入蜀。闖賊在獻忠一股之內,今從川來,所過地方,不見攔截,則嗣昌之欺君露矣;新甲表里為奸,故不禁其辭之暴也。

尋長吏垣,先生言治之盛衰,由于言路之通塞。臣為六垣之長,茍一垣不言、一事不言,皆臣之責也。一日召對,上厲聲曰:言官須是設身處地,奈何茍且塞責。先生對:設臺諫,本以求言;寧言不當,無使其畏而不言,愿皇上勿生厭薄!

宜興再召,悉反前政:引用正人,撤回差珰;停止緝事,蠲租清獄;行間賞罰,朝報夕可。天下仰望豐采,刻期太平;而門多雜賓,性少剛節。先生故宜興之門人也;謂其一時之君子曰:吾輩當夾持相公,以成就其功名;無徒將順,以為臧氏之美疢也。會推宣大總督,宜興欲以門生江禹緒陪之;先生不可。冢宰承宜興意,江為正推;先生劾冢宰私易不道。宜興欲起江陵令史調元,先生于其名下注一鉆字,遂止。宜興之起,涿州之力也;宜興無以報之,欲借守涿之功,復其冠帶。先生與金光辰、孫晉固執不可,亦中格。且上言:閣臣先格君而后事功可建,亦必先積誠而后君心可格。人主菲薄朝士,必因外廷無一人、一事足稱意旨;茍能不與中官作緣,不憑恩怨起見,不以寵利居成功,不以爵祿私親昵,自起皇上敬信矣。宜興雖恨先生,然終先生在朝,形格勢禁,亦不至大段放倒、賄賂如后時也。先生又舉史可法、范景文、孫傳庭、蔡懋德可任司馬。以為國事日壞,皆由司馬之不忠;賄賂不絕,情面不除,推諉不屏,欺朦不破,恩仇不化,軀命不捐,以致刑賞倒置,功罪混淆。臣不知兵,安知人之知兵,所可信者,諸臣夙具肝膽,自矢忠義,愈于蠹國欺君、寡廉鮮恥之陳新甲耳。

壬午五月,會推閣員,先生與冢宰李日宣、河南道張瑄共事。先推十三人;上命再推,又列十一人。六月辛酉,召對中左門,上怒徇私濫舉,如房可壯、宋玫、張三謨何故得與?日宣對畢;先生奏:日宣平日游移少執持,臣曾有公疏糾之。第此番推舉,實無徇私;即房可壯三人,未必果堪輔弼,論其生平,頗知自好。上怒未解,下先生等于獄,遣戍均州。先是,無名子效東林點將錄故智,以二十四氣分配朝官,達之御前。于是閣員兩推所不及者,流言以實之。上聰明旁寄,遂以為然。

南渡,以原官召。先生上疏:一曰勤學。春秋為孔氏要典,宜選方聞之士,朝夕進講;高皇帝祖訓,備歷艱難,尤宜時時省覽。一曰辨官。易言開國承家,小人勿用。其乘時射利、僥幸顯榮、口舌得官者,不宜輕開濫門。一曰肅綱紀。肘腋之間,威令不行,四海生心。今于藩鎮之中,忠勇可任,觀望不前,速宜分別,以就鈐鍵。一曰正人心。天啟之季,喪心媚逆,余孽猶存,熏蒸彌甚。今茲附賊,豈緩刑章?又疏:陛下宜縞素帥師,親臨淮甸,聲靈所震,人切同仇。而乃不稱行在,粉飾儀文,志在偏安;竊恐偏安之業,亦未易也。馬相將起阮大鋮,舉朝為難;銓衡不敢任其責,欲假中旨起之。司空缺,先以中旨升張有譽;先生封還詔書,不聽。上言:臣于有譽,非爭其人,爭其事也。傳升一途,非所以待正人君子。有譽賢者,未必即受;是用有譽者,乃所以斥有譽也。魏國公徐宏基公疏薦張捷,有旨部議。先生曰:何議為?因言:勛臣無薦舉文臣例;使其人果賢者,必恥受勛臣薦舉。已而以安遠侯柳祚昌疏,遂起大鋮。先生言:朝廷如此舉動,邸報流傳,第見微臣姓名尚掛仕版,必且相顧驚駭,謂臣負先帝之經綸、負陛下之明詔、負銓選之權衡、負瑣垣之職掌,罪當萬殛,穴地難容。伏望早賜罷斥,以為不忠之戒。蓋先生大指以親君子、遠小人為立國根本,不以小朝廷而少有阿邑。故與群小爭射龂龂,猶冀稍延國命。而無如天生妖孽,非人力之所能為乎!旋以大理寺左丞歸。

江上之役,以先生為吏部左侍郎署部事。事敗,先生溺水不死,自剄又不死,行腳不知所往。吳市抱關,曾干封事;靈隱續句,以避揚觶:固先生之高致也。

先生從子劉子講學,最重風節。余嘗聞其評品人物曰:太守張有譽、蔡屏周入覲,送監督戶、工二部內官文冊,長揖不跪;天下郡縣,只此二公。又曰:關中一細民與馮少墟講會,從此口不二價。一日過縣治,見學會中二縉紳入謁縣令,愕然曰:渠亦為此耶?終身不屑入會。嗟乎!使先生而首邱念重,當時何以稱此細民乎!余嘗念陽明之學,得門人而益彰。劉夫子之學,尚大行于天下,由門人之得其傳者寡也。已而思之,彰陽明之學者,不在講席遍天下之門人,而在孤高絕俗之門人,如兩峰、念庵之徒是也。吾夫子之門人,當金石變聲,金弦、吳麟征、祁彪佳、葉廷秀、王毓蓍死為列星,而先生力固首陽,又參錯于其間。他日追溯淵源,以求其學,即無龍溪、心齋一輩庸何傷?其過陽明遠矣。謹狀。

·錢忠介公傳

錢忠介公肅樂,字希聲,別號虞孫;浙之鄞人也。祖若賡,隆慶辛未進士,知臨江府。臨江三子,長靖忠,舉萬歷戊午鄉試;次益忠,瑞安縣學訓導;次敬忠,己未進士,知寧國府。公,瑞安之子也。母楊氏,繼母傅氏。公登崇禎癸丑進士第。是時場屋之文,雖宗大家,而無所根柢。獨公沈湛于大全,以歐、曾之法出之,故一時號為名家。授太倉知州。二張負人倫之鑒,吏于其邑者,瑕疵立見。公下車未幾,二張交口贊誦。公每謂人曰:我若得罪天地,當令子孫斬絕。自揣歸家,量口炊米、裁身置屋;書生門戶,如斯而已。遷刑部員外郎。丁瑞安憂。

浙東議降附,公大會縉紳士子于城隍廟,痛哭敷陳,建立義旗。鄙夫恐為禍階者,陰致書定帥王之仁;謂潝潝訿訿,起自一、二庸妄書生;須以公之兵威脅之,方可無事。庸妄書生者,指公而言也。已而定帥至寧,陳兵教場,亦受公約。出鄙夫之書,雒誦壇上。鄙夫戟手欲奪之,定帥色變。公令之任餉而止。

畫江之守,公分汛瓜瀝。升都察院右僉都御史,尋升右副都御史。上言:國有十亡而無一存,民有十死而無一生。賢人肥遯,不肖攘臂:一也。憲臣劉宗周之死,關系宗社,密章太牢,朝典未備:二也。外戚張國俊權傾中外,共指神叢:三也。臺省直諫,發言盈廷,無傷群枉:四也。朝章令甲,委諸草莽:五也。狎邪小人,借推戴以呈身;阘茸下流,冒舉義而入幕:六也。楚藩江干開詔,息同姓之爭,李長祥面加斥辱:七也。咫尺江波,烽煙不息,而越城裒衣博帶,滿目太平,燕笑漏舟之中、回翔焚棟之下:八也。所與托國者,強半宏光故臣。鸮鳥怪聲,東徙尤惡;飛蛾滅燭,至死不改:九也。民為根本,七月雨水,廬舍漂沒,以水死;西成失望,以餓死;執干戈以衛社稷,以戰死;文武衙門,絳標寸紙一日數至,以供應死;越人衣食,取辦于舟楫,調發既多,民皆沉舟束手,以無藝死;比戶困于誅求,此營未去,彼營又來,以財死;富室輸財,亦以義動之,非有罪也,而動加榜掠牢囚,以刑死;大兵所過,沿門供億,怒罵及于婦女,以辱死;甲獻乙之貨,丙報丁之怨,百毒齊起,以憂恐死;今竭小民之膏血,不足供藩鎮之一吸;將來合藩鎮之兵馬,不能衛小民之一發,恐以發死:十也。若不圖變計,不知所稅駕矣。戶部主事邵之詹畫地分餉,以紹興八邑,各有師,專供本郡;寧波專給王藩。公言:臣師二千,既無分地,理須散遣。但臣自舉義而來,大恥未雪,終不敢歸安廬墓。散兵之日,單丁入伍,濟則君之靈也,不濟以死繼之。

浙師既潰,泛海入閩,思文授以原官。閩亦尋破,隱于福州之化南。魯王航海至閩,從亡者文臣熊汝霖、孫延齡,武臣建國鄭彩、平夷周崔芝、閩安周瑞、蕩胡阮進;汝霖為東閣大學士,建國署兵部尚書事。公朝見,建國舉以自代。王謂諸臣曰:江上之師,不能成功,病在不歸于一。公請以建國為元戎,諸鎮皆受其節制,則兵出于一矣。又言:兵貴精煉;然煉兵非旦夕事也,今命建國挑選敢死善戰之士,不論某營、某營,另為一軍。自今一切封拜掛印,暫行停止;懸金印于此,令曰:有能將建國挑選之兵先鋒破敵,不論守、把等官,即以印佩之。議者曰:不然。各藩以私錢養其私兵,孰肯令其挑之以去?公言、無已,則改前法。今自建國以下六大營,每營挑選敢死善戰之士,另為六軍;懸金印六于此,令曰:有能將建國挑選之兵先鋒破敵,即不論守、把等官,各以印佩之。王以為然。自是之后,兵威頗振。

王之初入閩也,次中左所。中左所者,賜姓所營之地也。賜姓不肯奉王,以丁亥歲為隆武二年;故王改次長垣。建國自以其軍,連破郡邑,賜姓不與焉。是年十月,公擬詔頒明年魯三年戊子大統歷。于是海上遂有二朔。時,劉沂春、吳鐘巒皆隱遯不起;公疏薦沂春為右副都御史、鐘巒為通政司使。又寓書兩公:時平則高洗耳,世亂則美褰裳;急病讓夷,前哲訓也。司徒女子,猶知君父;東海婦人,尚切報仇。嗟乎!公等忍負斯言!二公翩然就道,而思文遺臣無不出矣。

戊子,王次閩安鎮。公請立史官,言:近者主上遣使訪求隆武;又議為宏光發喪;長樂知縣鄭以佳,科臣劾之,主上憫其清苦,又重違言官,姑降級消息之,旋與湔雪。即此三事,皆可傳遠,豈以艱難遂泯庶績?晉東閣大學士,兼吏部尚書。疏辭者四、面辭者三,王終不聽。與馬思理、劉正亨同入直。當是時,以海水為金湯、以舟楫為宮殿。公每日系河艍于駕舟之次,票擬章奏,即于其中接見賓客;票擬封進,牽船別去,匡坐讀書。其所票擬,亦不過上疏乞官、部覆細小之事;大者則建國主之,王亦不得而問也。

先是,大學士劉中藻起兵福安,攻福寧州。將破,其帥涂登華欲降,第謂人曰:豈有海上天子、船中國公?公致書謂將軍獨不聞有宋末年,二王不在海上,文、陸不在船中乎?后世卒以正統歸之;而況于不為宋末者乎?今將軍死守孤城,以言乎忠義,則非其人也;以言乎保身,則非其策也。依沸鼎以稱安、巢危林而自得,計之左矣。登華遂詣建國降。建國欲使其私人守之,劉相不可;建國反掠其地。公與劉相書,每不直建國。建國聞之恨甚。公固有血疾,至是憂憤,疾動而卒。六月五日也。年四十三。王遣官致祭,贈太保,謚忠介。后六年,而閩人葉成晟葬之黃蘗山。

舊史曰:自會稽而航海者,孫碩膚、熊雨殷、沉彤庵與公四人,皆相行朝。孫殞于滃洲,沈沉于南日,公與熊皆因鄭彩而死。在昔文謝孤軍,角逐于萬死一生之中,空坑、安仁之敗,亦是用兵非其所長,其進止固得自由也。未有一切大臣,聽命于武夫之恣睢排奡,同此呼吸之死生而蠢然不得一置可否,如幕客、如旅人。閩有平國,浙有方、王,海上則建國、賜姓、定西,不啻一邱之貉。公與雨殷稍欲有所發舒,朝懷異議、暮入黃墟;忠臣之熱血,不灑于疆場之鐘鼓,日染夫睚眥之干戈。雖由遇此厄會,然推原其故,有明文武過分,書生視戎事如鬼神,將謂別有授受。前此姑置,當其建義之始,兵權在握,諸公皆惶恐推去,不敢自任武人大君,而悔已無及矣。

公之從子魯恭,欲余次公二十年來乘桴之事;若滅、若沒,停筆追思,不知流涕之覆面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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