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 思辨錄輯要
- 陸世儀
- 4979字
- 2015-12-26 15:37:53
凡人性剛者最難自反然其自反也奮然不憚易轍之勞性柔者最易自反然其自反也嗒然若喪而已能改過自強者十不得一二也剛者而善自反柔者而能自強則中行之流圣人之徒矣氣質(zhì)之性得之于天不可強求學者須是深加省察之功務求變化氣質(zhì)
或言人性有剛?cè)釀傉咧辉趧偫镞吳髠€剛中柔者只在柔里邊求個柔中予曰不然剛中之中即柔中之中柔中之中即剛中之中剛?cè)嵴邭赓|(zhì)之偏中者義理之正干之用九見羣龍無首則剛而能柔見中不見剛矣坤之用六利永貞則柔而能剛見中不見柔矣剛?cè)嵊卸袩o二
男偉問圣人亦有氣質(zhì)之性否曰圣人安得無氣質(zhì)之性如伯夷偏于清柳下惠偏于和便是夷惠的氣質(zhì)孔子中和便是孔子的氣質(zhì)
孟子七篇只言性善未嘗言氣質(zhì)之性惟口之于味一章以氣質(zhì)之性與義理之性對說則知孟子非不知氣質(zhì)之性但立教之法決當以義理為主亦以當時性學大壞非專主義理無以障狂瀾于既倒也
有性善有性不善是說氣質(zhì)性可以為善可以為不善是說習惟無善無不善之說最無頭腦
蘇氏胡氏俱以無善無惡為性蘇氏縱橫之流未嘗留心理學此不足怪五峯先生葢稱家學淵源者其言尤見紕繆何也五峯曰凡人之生粹然天地之心道義全具此已是說性善了又曰無適無莫不可以善惡辨不可以是非分其言自相矛盾真不可解且無適無莫四字亦看錯
馬性徤故能使之致逺牛性順故能使之引重人性善故能使之行五達道率其自然莫不各有當然之則性所本有故也
問馬牛水火亦可分義理之性氣質(zhì)之性否曰馬性徤牛性順水性寒火性熱此義理之性也馬有良駑牛有馴惡火麗油而熾泉因地而溫此氣質(zhì)之性也
本然之性與氣質(zhì)之性分晰不得只是一個性就本然而言則謂之有善無惡就氣質(zhì)而言則謂之有善有惡究竟一落氣質(zhì)除卻圣人便不能渾然天地之正故程子曰善固是性惡亦不可不謂之性亦是說本然之性與氣質(zhì)之性分晰不得處
系辭傳曰繼之者善成之者性是言天命之初渾然至善一落氣質(zhì)便有善惡便分差等此孔子之論性所以言相近也孟子道性善是指太極之不倚陰陽者言之其實太極卻離陰陽不得故程子曰纔說性時便已不是性也人不識性未有不以此言為禪家機鋒話頭者
此中間靈處謂之心心中所秉而一定者謂之性性中之妙而合理者謂之善若分義理氣質(zhì)而言性猶是意圓語滯也
心性善合人與萬物而觀凡物皆有靈處所謂心也凡物皆有所秉而一定者所謂性也若性中之妙而能合理則惟人有之故獨以性善歸人
不獨人性中有義理之性即物性中亦有義理之性蜂蟻君臣虎狼父子雞司晨犬司夜是也即以草木土石言之參蓍之補金玉之堅貞皆義理也但人能通悟物不能通悟故獨以義理之性歸人耳
人性通物性塞人性教則善物性教亦不善
人性善只是一通字圣者通明之極也不教而善者也賢知學而能通者也教而后善者也愚不肖不學而不能通者也教亦不善者也
諸儒中論性莫如周子最明白最純備通書首章曰誠者圣人之本大哉干元萬物資始誠之源也干道變化各正性命誠斯立焉純粹至善者也故曰一陰一陽之謂道繼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元亨誠之通利貞誠之復大哉易也性命之源乎只就元亨利貞上看出繼善成性處不過一誠字誠字即實理也能全此實理者惟圣人故曰誠者圣人之本
周子論性首稱圣人以圣人得性之全且正故欲觀性者必觀圣人即孟子言必稱堯舜之意也
周子論性又曰性者剛?cè)嵘茞褐卸岩佣岩诱呓弑M無余之辭也從來論性無如此語之簡而盡顧儒者罕稱之葢以此語為論氣質(zhì)耳豈知舍氣質(zhì)之外無性乎故愚謂程張朱論性千言萬語不如周子此一言
舜光問周子曰性者剛?cè)嵘茞褐卸岩尤绱藙t性善從何處看曰周子本文下面曰惟中也者和也天下之達道也圣人立教俾人自易其惡自至其中而止矣從此處看舜光未達曰不是人性本善如何能自易其惡自至其中中者即性之本善處也人之所同具也
論性只有程朱二處說得全備程子曰論性不論氣不備論氣不論性不明二之則不是二之則不是者謂性只在氣中也朱子曰論萬物之一原則理同而氣異論萬物之異體則氣猶相近而理絶不同理絶不同者謂人為萬物之靈獨能具眾理而稱性善也
程子曰生之謂性性即氣氣即性又曰惡亦不可不謂之性又曰人生而上不容說朱子曰性須是個氣質(zhì)方說得性字若人生而上只說得個天道下性字不得兩夫子不是實實見得性不離氣質(zhì)如何敢開此口
舜光問如何是本然之性曰本然者謂本是如此也如人性本自善則善是人本然之性火本自炎上則炎上是火本然之性水本自潤下則潤下是水本然之性推之萬物莫不皆然反此便是失其本然
張子謂形而后有氣質(zhì)之性善反之則天地之性存焉此語甚開辟有功然又謂天性在人猶水性之在氷如此則天命與氣質(zhì)之分何在謂之氣質(zhì)者謂其與天地之性不同故也若水凝為氷氷釋為水有何不同緣張子只是就聚散上起見認理氣原不分明故有此語
諸儒謂孟子道性善只是就天命上說未落氣質(zhì)予向亦主此論今看來亦未是若未落氣質(zhì)只可謂之命不可謂之性于此說善只是命善不是性善且若就命上說善則人與萬物同此天命人性善則物性亦善何從分別孟子所云性善全是從天命以后說反復七篇中可見如乃若其情則故而已形色天性以及犬之性猶牛之性牛之性猶人之性之類并未嘗就天命之初未嘗落氣質(zhì)處說
天命之初未落氣質(zhì)即朱子亦有此言葢以性之之圣堯舜周孔而后不可復得人性之雜萬有不齊下不得個善字故須論到天命之初以為此處渾然至善不知此只是繼之者善與成之者性終有分別讀孟子人無有不善之言只就人有生以后看即下愚濁惡亦無有不性善者葢孟子論善只就四端發(fā)見處言因其四端即知其有仁義禮智人人有四端即人人性善也不必說到渾然至善未嘗有惡然后謂之性善
渾然至善未嘗有惡語極精微然著意精微便有弊病此處已隱隱逗出無善無惡無善無惡語更精微卻已隱隱走入釋氏離一切心即汝真性一邊去
論性精微莫若中庸然只是說喜怒哀樂喜怒哀樂未發(fā)是性已發(fā)是情中與和是善未發(fā)無不中已發(fā)無不和是圣人之性善未發(fā)未能無不中而未嘗無中已發(fā)未能無不和而未嘗無和是常人之性善性善二字只如此看
只一盡性便能盡人性盡物性與天地參故只一致中和便能位天地育萬物若說喜怒哀樂處不精微便不是若舍喜怒哀樂處別求精微更不是
不動而敬不言而信不賞而民勸不怒而民威篤恭而天下平此皆喜怒哀樂精微處也然皆從博學審問慎思明辨篤行三達德五達道九經(jīng)實處做來故其效驗亦實實是敬信民勸民威天下平今人喜談精微者不講平日工夫不論后來效驗只說個不動不言不賞不怒篤恭的大話何啻千里
近來論性只是二種一種是遵程朱之言跬步不失說義理說氣質(zhì)只在文義上依様葫蘆未見真的其為弊似乎有二性一則離卻氣質(zhì)全說本然極是高明而其下稍全是打合釋氏離經(jīng)叛道二者之失惟均然高明之為害更大學者不可不知
舜光問告子陽明論性雖同一無善無惡得無有異否曰不同告子言其混沌陽明狀其虛無然總是只說得氣曰告子以混沌為性固是認氣為性若陽明無善無惡正是言無聲無臭之妙如何卻是說氣曰孟子道性善只是說人性中皆有理若曰無善無惡則是人性中無理只虛虛無無豈不是氣
袁幼白問未發(fā)是理是氣曰喜怒哀樂之未發(fā)是氣之未發(fā)也然其時無所偏倚即謂之中則氣即是理予因問幼白已發(fā)是理是氣曰是氣予曰已發(fā)是氣中節(jié)是理幼白恍然曰乃知不中節(jié)則純是氣既中節(jié)則氣便是理理氣之分如是如是
人性中無所謂善惡只有中與過不及同一喜怒哀樂中便是善過不及便是惡故圣人盡性只是致中和
人性之善只是一中字故書曰惟皇上帝降衷于民劉子曰人受天地之中以生人之生不能皆中然以觀乎萬物則惟人受天地之中也能有此中便是善能全此中便是盡性
中是理一過不及是分殊
予嘗有言分殊之極有與理一極相反者如人之性善理一也而楊食我之生叔向之母聞聲而知其滅族火之畏濕就燥理一也而蜀中火井遇物不燃得水益熾且投之以燭則反滅分殊之極真有不可解者然不可以食我之故而遂謂人之性惡不可以火井之火而遂謂火之性就濕而畏燥也此經(jīng)之所以必言恒性也
程子曰在天為命在物為性張子曰天授于人則為命人受于天則為性朱子曰人多說性方說心看古人制字之義須是先說心后說性合諸儒之說而觀則是必先有氣質(zhì)而后有性性無氣質(zhì)無所附麗也然則論性善者亦必在氣質(zhì)之性上看出性善方是真切不然總說得天命之前極善只是命善不是性善只是繼之者善不是成之者性
周子太極圖說曰惟人也得其秀而最靈形既生矣神發(fā)知矣形生質(zhì)也神發(fā)氣也有形生神發(fā)而五性具是有氣質(zhì)而后有性也不落氣質(zhì)不可謂之性一言性便屬氣質(zhì)
人之氣質(zhì)萬有不齊如何卻謂之善圣人只是就恒處看出葢人性雖萬有不齊然同稟陰陽五行之氣則同具健順五常之德所稟所具之微著不同而同稟同具則同也即同處便是恒即恒處便是善故書曰厥有恒性中庸稱三達德孟子舉四端皆就人性中指其恒處言之也
氣質(zhì)二字因張子與天地之性分別后諸儒皆作不好的說以后遞相傳習人但一說著氣質(zhì)便道是不好的物只要離去他不知氣只是天氣質(zhì)即是地質(zhì)除了天更無氣除了地更無質(zhì)是氣質(zhì)即天地所命惟天賦以如是之氣質(zhì)故有如是之理但圣人則能踐形而眾人則不能踐形耳豈可以形色為非天性乎
氣質(zhì)二字不可輕看萬物之中惟人頭圓象天而向天足方象地而向地四肢五臟九竅百骸皆凖陰陽五行此真天地之靈秀故具天地之義理邵康節(jié)所謂耳目聰明男子身洪鈞付與未為貧也若禽獸則鮮有具四肢五臟九竅百骸者即間有而皆衡生故雞知司晨犬知司夜蜂蟻君臣虎狼父子其靈秀只有一隙故義理亦只有一路若草木則全無四肢五臟九竅百骸而又倒生全向地而背天故知識全無只具得寒溫平熱一性是義理之妙全由氣質(zhì)人豈可輕看氣質(zhì)
人之瞻矚高者性多聰明禽獸中猩猩狝猴有時人立則性亦靈于他獸乃知人之靈妙處全在天氣但無地質(zhì)則天氣無所附麗耳
問靈處即義理否曰靈只是知覺知覺之合義理處即義理也雖有兩層卻非二物
人之所稟由天地生成者皆謂之性故世俗所稱如悟性作性記性酒性食性之類性各不同總之皆出于氣質(zhì)悟性作性出于天氣記性酒性食性出于地質(zhì)若義理之性則兼天氣地質(zhì)而有之健順五常由于陰陽五行也
論性斷離不得氣質(zhì)一離氣質(zhì)便要離天地葢天地亦氣質(zhì)也一離天地則于陰陽外別尋太極于陰陽外別尋太極則太極不落于空虛即同于一物
離氣質(zhì)而論性必至入禪何則父母既生以后落氣質(zhì)矣則須說父母未生前既而思父母未生前則是天地而天地亦氣質(zhì)則須說天地未生前既而思天地未生前又有混沌開辟厯刧之說則須是說無始以前空刧以前此必至之勢也去孔子孟子周程張朱之說不覺千里萬里矣學者須要窮至此處乃知性善只在氣質(zhì)
曹暉吉問性不可離氣質(zhì)之說確不可易但與荀卿揚雄韓愈諸子之說作何分別予曰孟子言性善于氣質(zhì)之中道其常也書所謂恒性也荀卿言性惡于氣質(zhì)之中道其變也揚雄韓愈言性善惡混言性有三品不知氣質(zhì)之有常變而槩言之也若知恒性則雖荀卿揚雄韓愈亦恍然于性之皆善而必不至于多贅矣
孔子曰性相近也相近即書厥有恒性之恒字其中即有善字意在不然便是無本領(lǐng)漢籠統(tǒng)話頭也
朱子中庸注曰天以陰陽五行化生萬物氣以成形而理亦賦焉此即有氣質(zhì)而后有性之證也
性離不得氣質(zhì)猶道離不得陰陽氣質(zhì)之外無性陰陽之外無道
或言子以善歸氣質(zhì)即告子食色為性之說也曰是大不然告子但知氣質(zhì)而不知氣質(zhì)中之善如甘食悅色氣質(zhì)也物之所同也甘食中有辭讓悅色中有羞惡此氣質(zhì)中之善也人之所獨也告子知其同不知其獨故不肯以善言性若告子知以善言性則雖以食色為性容何傷食色非性而何
告子生之謂性言氣質(zhì)也孟子不言生之謂性之非而但與之言人物之辨告子以食色為性亦言氣質(zhì)也孟子不言食色謂性之非而但與之言義外之謬此可以知孟子之言性善不越氣質(zhì)中矣
思辨錄輯要卷二十七太倉陸世儀撰
人道類
儀臣兄謂予言性善即在氣質(zhì)則許多惡人頓放何處予曰圣人言馬性健牛性順則許多駑駘之馬抵觸之牛頓放何處儀臣仰天拊手失聲而笑
問人心道心即義理氣質(zhì)否曰人心即氣質(zhì)道心即義理道心只就人心中合于道者言之非有二心曰然則如何云道心常為之主而人心聽命曰此是說工夫既知本體之危微如是便須下精一執(zhí)中工夫猶孟子言人之異于禽獸者幾希而后言庶民去之君子存之也先言本體使人知危微可畏則不敢忘戒慎恐懼之功繼言工夫使人知精一可憑則可徐收致中致和之效
問如何是道心在人心中曰人心非人欲予思辨錄中已詳言之人心只是食色乃積乃倉無怨無曠便是食色中道心放飯流啜踰東家墻便是人心中人欲
或曰義理之性原于天者也氣質(zhì)之性出于人者也予謂義理即在氣質(zhì)豈可言天即在人予曰此處分不得天人若分天人便有二性謂之性便是出于天不但性出于天即四肢百骸何一不出于天強分天人總墮偏見
正兒問人之形氣屬父精母血何以又屬天氣地質(zhì)曰父精母血亦天氣地質(zhì)也人之呼吸日受天之氣人之飲食日納地之質(zhì)其精與血皆氣質(zhì)所成也惟天地之權(quán)常尊于父母而其間有不可知者存故以堯舜為父而有朱均以瞽瞍為父而有舜不然堯舜只產(chǎn)圣哲瞽瞍只產(chǎn)頑嚚矣
又問父母之氣或有不善者天地之氣則無不善瞽瞍生舜理或有之若堯舜生朱均理在何處曰天地之氣無不善尊天之辭也謂之曰氣則庸有不善之時如所稱覆載生成之偏及寒暑災祥之不得其正者皆是也
又問繼之者善是理是氣曰以周子無極之真二五之精妙合而凝觀之則繼善是兼理氣曰然則何以謂之善曰此時雖兼理氣然未著于物則猶是渾然全體也如人性在未發(fā)之時雖亦有氣然無所偏倚則渾然是中故謂之善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