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丘子見先生言切，恐二客慚，膝步而前曰：“先生詳之，行潦暴集，江海不以為多；鱔并逃，九罭不以為虛。是以許由匿堯而深隱，唐氏不以衰；夷、齊恥周而遠(yuǎn)餓，文武不以卑。夫青蠅不能穢垂棘，邪論不能惑孔、墨。今刺史質(zhì)敏以流惠，舒化以揚(yáng)名，采詩以顯至德，歌詠以董其文，受命如絲，明之如緡，《甘棠》之風(fēng)，可倚而俟也。二客雖窒計(jì)沮議，何傷？”顧謂文學(xué)、夫子曰：“先生微矜于談道，又不讓乎當(dāng)仁，亦未巨過也。愿二子措意焉?！?

夫子曰：“否，夫雷霆必發(fā)而潛底震動(dòng)，枹鼓鏗鏘而介士奮竦。故物不震不發(fā)，士不激不勇。

今文學(xué)之言，欲以議愚感敵，舒先生之憤。愿二生亦勿疑也。”于是文繹復(fù)集，乃始講德。

文學(xué)、夫子曰：“昔成、康之世，君之德歟？臣之力也？”先生曰：“非有圣智之君，惡有甘棠之臣？故虎嘯而風(fēng)寥戾，龍起而致云氣，蟋蟀俟秋吟，蜉蝣出以陰?！兑住吩唬骸w龍?jiān)谔?，利見大人。’鳴聲相應(yīng)，仇偶相從。人由意合，物以類同。是以圣主不遍窺望而視以明，不殫傾耳而聽以聰。何則？淑人君子，人就者眾也。故千金之裘，非一狐之腋；大廈之材，非一丘之木；太平之功，非一人之略也。蓋君為元首，臣為股肱，明其一體相待而成。有君而無臣，《春秋》刺焉。

三代以上，皆有師傅。五伯以下，各自取友。齊桓有管、鮑、隰、寧，九合諸侯，一匡天下。晉文有咎犯、趙衰，取威定霸，以尊天子。秦穆有王、由、五羖，攘卻西戎，始開帝緒。楚莊有孫叔、子反，兼定江淮，威震諸夏。句踐有種、蠡、泄庸，克滅強(qiáng)吳，雪會(huì)稽之恥。魏文有段干、田、翟，秦人寢兵，折沖萬里。燕昭有郭隗、樂毅，夷破強(qiáng)齊，困閔于莒。夫以諸侯之細(xì)，功名猶尚若此；而況帝王選于四海，羽翼百姓哉！故有賢圣之君，必有明智之臣。欲以積德，則天下不足平也；欲以立威，則百蠻不足攘也。今圣主冠道德，履純?nèi)?，被六藝，佩禮文。屢下明詔，舉賢良，求術(shù)士，招異倫，拔駿茂。是以海內(nèi)歡慕，莫不風(fēng)馳雨集，襲雜并至，填庭溢闕。含淳詠德之聲盈耳，登降揖讓之禮極目。進(jìn)者樂其條暢，怠者欲罷不能。偃息乎《詩》《書》之門，游觀乎道德之域。咸潔身修德，吐情素而披心腹，各悉精銳以貢忠誠。允愿推主上宏風(fēng)俗而騁太平。濟(jì)濟(jì)乎多士，文王所以寧也。若乃美政所施，洪恩所潤，不可究陳。舉孝以篤行，崇能以招賢，去煩蠲苛以綏百姓，祿勤增俸以厲貞廉。減膳食，卑宮觀，省官田，損諸苑，疏繇役，振乏困，恤民災(zāi)害，不遑游宴。閔耄老之逢辜，憐縗绖之服事，惻隱身死之腐人，凄愴子弟之縲匿。恩及飛鳥，惠加走獸，胎卵得以成育，草木遂其零茂。‘愷悌君子，民之父母’，豈不然哉？先生獨(dú)不聞秦之時(shí)耶？

違三王，背五帝，滅《詩》《書》，壞禮義，信任群小，憎惡仁智，詐偽者進(jìn)達(dá)，佞諂者容入，宰相刻峭，大理峻法。處位而任政者，皆短于仁義，長于酷虐，狼摯虎攫，懷殘秉賊。其所臨蒞，莫不肌栗懾伏，吹毛求疵，并施螫毒。百姓征彸，無所措其手足，嗷嗷愁怨，遂亡秦族。是以養(yǎng)雞者不畜貍，牧獸者不育豺，樹木者憂其蠹，保民者除其賊。故大漢之為政也，崇簡(jiǎn)易，尚寬柔，進(jìn)淳仁，舉賢才，上下無怨，民用和睦。今海內(nèi)樂業(yè)，朝廷淑清，天符既章，人瑞又明，品物咸亨，山川降靈，神光耀暉，洪洞朗天。鳳皇來儀，翼翼邕邕，群鳥并從，舞德垂容。神雀仍集，麒麟自至，甘露滋液，嘉禾櫛比。大化隆洽，男女條暢，家給年豐，咸則三壤，豈不盛哉！昔文王應(yīng)九尾狐而東夷歸周，武王獲白魚而諸侯同辭，周公受秬鬯而鬼方臣，宣王得白狼而夷狄賓。夫名自正而事自定也。今南郡獲白虎，示偃武興文之應(yīng)也。獲之者張武，武張而猛服也。是以北狄賓洽，邊不恤寇，甲士寢而旌旗仆也?！?

文學(xué)、夫子曰：“天符既聞命矣，敢問人瑞？”先生曰：“夫匈奴者，百蠻之最強(qiáng)者也。天性憍蹇，習(xí)俗桀暴，賤老貴壯，氣力相高。業(yè)在功伐，事在獵射，兒能騎羊，走箭飛鏃。逐水隨畜，都無常處，鳥集獸散，往來馳騖，周流曠野，以濟(jì)嗜欲。其耒耜則弓矢鞍馬，播種則扦弦掌拊，收秋則奔狐馳兔，獲刈則顛倒殪仆。追之則奔遁，釋之則為寇。是以三王不能懷，五伯不能綏。驚邊撫士，屢犯芻蕘，詩人所歌，自古患之。今圣德隆盛，威靈外覆，日逐舉國而歸德，單于稱臣而朝賀。乾坤之所開，陰陽之所接，編結(jié)、沮顏、燋齒、梟瞷、剪發(fā)、黥首、文身、裸袒之國，靡不奔走貢獻(xiàn)，歡忻來附，婆娑嘔吟，鼓掖而笑。夫鴻均之世，何物不樂？飛鳥翕翼，淵魚奮躍。是以刺史感懣舒音而詠至德。鄙人黭淺，不能究識(shí)，敬遵所聞，未克殫焉?！?

于是二客醉于仁義，飽于盛德，終日仰嘆，怡懌而悅服。

終軍白麟奇木對(duì)（此下諸篇，為后來即事應(yīng)制所昉。皆頌揚(yáng)多于述事。）

臣聞《詩》頌君德，《樂》舞后功，異經(jīng)而同指，明盛德之所隆也。南越竄屏葭葦，與鳥魚群，正朔不及其俗。有司臨境而東甌內(nèi)附，閩王伏辜，南越賴救。北胡隨畜薦居，禽獸行，虎狼心，上古未能攝。大將軍秉鉞，單于奔幕；票騎抗旌，昆邪右衽。是澤南洽而威北暢也。若罰不阿近，舉不遺遠(yuǎn)，設(shè)官俟賢，縣賞待功，能者進(jìn)以保祿，罷者退而勞力，刑于宇內(nèi)矣。履眾美而不足，懷圣明而不專，建三宮之文質(zhì)，章厥職之所宜，封禪之君無聞焉。

夫天命初定，萬事草創(chuàng)；及臻六合同風(fēng)，九州共貫，必待明圣，潤色祖業(yè)傳于無窮。故周至成王，然后制定，而體征之應(yīng)見。陛下盛日月之光，垂圣思于勒成，專神明之敬，奉燔瘞于郊宮，獻(xiàn)享之精交神，積和之氣塞明，而異獸來獲，宜矣。昔武王中流未濟(jì)，白魚人于王舟，俯取以燎，群公咸曰“休哉”。今郊祀未見于神祇，而獲獸以饋，此天之所以示饗而上通之符合也。宜因昭時(shí)令日，改定告元，苴白茅于江淮，發(fā)嘉號(hào)于營丘，以應(yīng)緝熙，使著事者有紀(jì)焉。

蓋六鶂退飛，逆也；白魚登舟，順也。夫明暗之征，上亂飛鳥，下動(dòng)淵魚，各以類推。今野獸并角，明同本也；眾支內(nèi)附，示無外也。若此之應(yīng)，殆將有解編發(fā)，削左衽，襲冠帶，要衣裳而蒙化者焉。斯拱而俟之耳！

顏延年三月三日曲水詩序（隸事之富，始于士衡；織詞之縟，始于延之；詞事并繁，極于徐、庾：而皆骨足以載之。初唐諸作，則惟恐肉之不勝也。）

夫方策既載，皇王之跡已殊；鐘石畢陳，舞詠之情不一。雖淵流遂往，詳略異聞，然其宅大衷，立民極，莫不崇尚其道，神明其位，拓世貽統(tǒng)，固萬葉而力量者也。有宋函夏，帝圖宏遠(yuǎn)。高祖以圣武定鼎，規(guī)同造物；皇上以睿文承歷，景屬宸居。隆周之卜既永，宗漢之兆在焉。正體毓德于少陽，王宰宣哲于元輔。晷緯昭應(yīng)，山瀆效靈，五方雜遝，四隩來暨。選賢建戚，則擇之于茂典；施命發(fā)號(hào)，必酌之于故實(shí)。大予協(xié)樂，上庠肆教，章程明密，品式周備。國容視令而動(dòng)，軍政象物而具。箴闕記言，校文講義之官，采遺于內(nèi)；輶車朱軒，懷荒振遠(yuǎn)之使，諭德于外；赪莖素毳，并柯共穗之瑞，史不絕書；棧山航海，逾沙軼漠之貢，府無虛月。列燧千城，通驛萬里。穹居之君，內(nèi)首稟朔，卉服之酋，回面受吏。是以異人慕向，俊民間出，警蹕清夷，表里悅穆。將徙縣中宇，張樂岱郊，增類帝之宮，飾禮神之館，涂歌邑頌，以望屬車之塵者久矣。

日躔胃維，月軌青陸，皇祇發(fā)生之始，后王布和之辰，思對(duì)上靈之心，以惠庶萌之愿。加以二王于邁，出餞戒告，有詔掌故，爰命思?xì)v。獻(xiàn)洛飲之禮，具上巳之儀，南除輦道，北清禁林，左關(guān)巖隥，右梁潮源。略亭皋，跨芝廛，苑太液，懷曾山。松石峻垝，蔥翠陰煙，游泳之所攢萃，翔驟之所往還。于是離宮設(shè)衛(wèi)，別殿周徼，旌門洞立，延帷接?xùn)?，閱水環(huán)階，引池分席，春官聯(lián)事，蒼靈奉涂。然后升秘駕，胤緹騎，搖玉鑾，發(fā)流吹，天動(dòng)神移，淵旋云被，以降于行所，禮也。

既而帝暉臨幄，百司定列，鳳蓋俄軫，虹旗委旆。肴蔌芬藉，觴醳泛浮，妍歌妙舞之容，銜組樹羽之器，三奏四上之調(diào)，《六莖》九成之曲，競(jìng)氣繁聲，合變爭(zhēng)節(jié)。龍文飾轡，青翰侍御，華裔殷至，觀聽騖集，揚(yáng)袂風(fēng)山，舉袖陰澤，靚莊藻野，衤玄服縟川。故以殷賑外區(qū)，煥衍都內(nèi)者矣。

上膺萬壽，下禔百福，布筵稟和，闔堂依德，情盤景遽，歡洽日斜，金駕總駟，圣儀載佇，悵鈞臺(tái)之未臨，慨酆宮之不縣。方且排鳳閣以高游，開爵園而廣宴，并命在位，展詩發(fā)志，則夫誦美有章，陳信無愧者歟？

王元長三月三日曲水詩序臣聞出豫為象，鈞天之樂張焉；時(shí)乘既位，御氣之駕翔焉。是以得一奉宸，逍遙襄城之域；體元?jiǎng)t大，悵望姑射之阿。然窅眇寂寥，其獨(dú)適者矣。至如夏后兩龍，載驅(qū)璿臺(tái)之上；穆滿八駿，如舞瑤水之陰。亦有饗云，固不與萬民共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