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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理宗(2)

  • 宋論
  • (明)王夫之
  • 2717字
  • 2015-12-26 15:07:22

嗚呼!小人之殺君子,君子弗避焉者,假以君之威靈,誣以國之刑典,既分義之不可逃;而其死也,昭昭然揭日月以正告于天下,則奚必死之愈于生哉?凡小人之賊賢以亂國者,類出于此。唯理宗之世,史嵩之當國,其殺人獨異于是。忌之也愈甚,而仇之也愈隱。議論弗爭也,祿位弗奪也,酬酢如相忘也,宴笑如相好也,投酖于杯酒盂羹之中,倉卒以死,而片語不能自伸。天子莫能測其械,盈廷莫能訟其冤。若此者,猶與之共立于朝以相抵啎,是抱蝮以寢而采堇以茹也。則誠所謂巖墻者矣。焉有君子而隕其生于杯酒盂羹者乎?需遲顧眄,不勇退于崇朝,不亦惑乎?

不可死,則不可仕。不可仕而不謀隱,可不死而不貴生,死有輕于鴻毛,徐元杰、劉漢弼、杜范當之矣。乃于時環顧在廷,無有引身而去者,則當時之人才亦大可見矣,尚望其能扶人之社稷之亡而致之存哉?嗚呼!不可仕而猶可隱,以視進不可仕、退不可隱者,又奚若邪?嵩之殺士之日,去宋之亡猶三十余年,則知命貴生以不自辱,固有余地以置此身。若嵩之者,不與爭權而毒亦釋矣。過此而愈難矣。謝皋羽、龔圣予、鄭憶翁、汪水云諸子者,仕既無君,隱亦無土,欲求一曲之水,一卷之山,散發行吟,與中原遺黎較晴雨、采橡梠而不可得,然后君子之道果窮。如之何可隱不隱,而以死殉簪紱也哉!

〖五〗

不仁者不可與言,不可與言而言,失言。不仁之尤,冒不孝之惡,為清議所攻,猶多其口說以相拒,惡至斯而極矣。如是,而可執名義以與之爭得失哉?尸大臣之位,徼起復之命,以招言者之攻擊,自史嵩之始,而李賢、張居正、楊嗣昌仍之。徐元杰抗論以強抑之而死于毒,至不仁者為蛇蝎以螫人,無足怪也。然則羅彝正、鄒爾瞻、黃幼元之昌言名義,娓娓而不窮,不已贅乎!夫子之斥宰予也,曰:“女安,則為之。”弗與爭也。但言安,而其天良之剿絕,不可復容于覆載。君子一字而烈于鈇鉞,自此以外,無足與不仁者辨矣。

先王之使人子終喪而后從政,豈以禁制之哉?以仁人孝子之道相期,深愍而慰安之,意良厚也。以為子之所致于親者已窮矣,但此三年之內,可薄效其哭踴奠送之忱,創鉅痛深,有毀瘠滅性之憂,不忍復以國事相勞而重困之也。是上之所以待之者,方舉而登之君子之堂;而顧自滅裂之以陷于禽獸之阱,則惻隱之心亡,而羞惡之心亦絕矣。夫至于羞惡之心絕,則莠言自口,誰捫其舌,而立身揚名、移孝作忠之說,皆唯其口給以與人相嚙蹄,復何所忌,而尚可與之正言乎?

且夫庸主之徇其邪心,而必欲逆眾論以起復之也,豈果謂此一人者不可旦夕不立于廷哉?藉其觸嚴寒、犯炎暑、五日不汗以死,而社稷遂無所托邪?蓋不仁者之得此于庸主,亦非易易也。或側媚宮闈以傾主志,或結交宦寺以窺主心,或援引邪朋以稱其才,或簧鼓吏民以頌其功。當父母尚存之日,早億其且死,而為不可去之情形,脅上以禍福,留未了之殘局,待己以始終。汶汶者遂入其囮而堅信之,曰:是誠不可使旦夕去我者也。夫然,則其為此也亦勞矣。而起復在位之日,靦顏以居百僚之上,氣必有所沮,事必有所掣,終不能昂首伸眉,若前此之得志而驕。

夫終喪之日短,而仕進之日長,亦何吝此三年之姑退,以需異日之復興。然而決忍于禽獸之為,亦有繇已。持大權,居大位,與聞國之大計,而進退綽然,可因時以任己志者,唯君子能也。否則居心以坦,制行以恪,無險陂刻核之政,可寡過以免于彈射者也。旦進之而夕可退矣,夕退之而旦又可進矣。任事數十年,而決去一朝,可矣;投閑已久,而復起一朝,可矣。若夫不仁者,褊妒以妨賢,其積怨者深也;飾奸以罔上,其匿情者多也;擅權以遠眾,其欲相代以興者伙也。所恃以鉗盈廷之口、掩不軌之情者,唯魁柄在握,日得與宮廷相接納,而欲指摘之者不得其要領耳。非無同惡之淫朋,而兩奸相匿者,必隱而相傾。則一離乎其位,大則禍亟隨之,小亦不能以更進。故史嵩之一退,而徐元杰果大反其所為。不得已而以酖毒殺正士,以自全也。不然,嵩之誤國之辜,其不為丁謂、章惇之竄死也幾何哉?

知小人之情出于此,則知其滅絕天彝之繇,實為國家之大蠹。直揭其所以求容之隱,勿但以求君子者責之于仁孝,奸無所容,而惡亦戢矣。賓賓然取仁人孝子孺慕之哀,天經地義人禽同異之理,與之相折,使得逞違心之邪說,蒙面以相詰,復惡從而禁之?斬蛇者,不責其大之吞小也,防其毒也;驅梟者,不責其子之食母也,惡其妖也。為毒為妖,足以當一死矣。是故諸君子之以仁孝攻史、李、張、楊也,褻道而失言,不如其已之也。

〖六〗

刑具之有木棓、竹根、箍頭、拶指、絞踝、立枷、匣床諸酷具,被之者求死不得,自唐武氏后,無用此以毒民者。宋之末年,有司始復用之。流及于今,法司郡邑下至丞尉,皆以逞其暴怒,而血肉橫飛,不但北寺緹帥為然也。嗚呼!宋以此故,腥聞于上天,亟剿其命,不得已授赤子于異(姓)[類],而冀使息虐,亦慘矣哉!宋之先世以寬仁立國,故其得天下也不正,而保世滋大,受天之祐,不期后之酷烈至此也!揆其所繇,自光宗以后,君皆昏痿,委國于權奸;吏以賄升,恣行其污暴。雖理宗制“疾痛猶己”之刑箴,降“延及無辜”之禁令,而不為之式遏。祖宗矜恤之至意,炳于日星,數小人殄滅之而有余。小人之害亦烈矣!

雖然,端本清源,以究其害之所自興,則不但自小人始也。大臣之不法,小臣之不廉,若唐之有韋保衡、路巖,宋先世之有蔡京、秦檜,惡豈減于史、賈哉?而有司不為之加暴。故知淫刑之害,不但自小人始也。

異端之言治,與王者之道相背戾者,黃、老也,申、韓也。黃、老之弊,掊禮樂,擊刑政,解紐決防,以與天下相委隨,使其民宕佚而不得游于仁義之圃。然而師之為政者,唯漢文、景,而天下亦以小康。其尤弊者,晉人反曹魏之苛核,蕩盡廉隅,以召永嘉之禍。乃王導、謝安不懲其弊而仍之以寬,卒以定江左二百余年五姓之祚,雖有苻堅、拓拔宏之強,莫之能毀。蓋亦庶幾有勝殘去殺之風焉。

若申、韓,則其賊仁義也烈矣。師之者,嬴政也,曹操也,武曌也,楊堅也,其亡也忽焉。畫一天下而齊之以威,民不畏死,以死威之,而民之不畏也益滋。則惟慘毒生心,樂人之痛徹心脾,而自矜其能也。以君子慎修畏咎之道責小人,小人固不能喻;以小人愚惰頑惡之禁禁君子,君子亦所不防。以閨房醉飽之愆,督人于名義,而終陷于污;以博弈嬉游之失,束人于昏夜,而重困其情。于是薄懲之而不知戒也,則怒激于心,忿然曰:“此驕悍之民,恃其罪之不至于死,而必不我從;則必使之慘徹肌膚,求死不得,而后吾法可行焉。”其為說亦近似乎治人之術也。而宋之為君子者,以其律己之嚴,責愚賤之不若,隱中其邪。顧且曰:“先王之敕法明刑,以正風俗、起教化者,必是而后不與黃、老之解散綱維者等。”于是有狡悍不輸情實之奸民,屢懲不知悛改之罷民,觸其憤懣,而以酷吏虐民之刑具施之;痛苦亦其所宜也,瘐死亦其自取也,乃更渙然釋其悁疾之心,曰:“吾有以矯惡俗而(沮)[正]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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