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出知九江府；郡久淪于賊，曾文正檄充營務(wù)處。六年，署廣信府。當(dāng)是時，江西列郡皆賊踞；自會城外，惟贛州及廣信僅存，詔督學(xué)侍郎廉兆綸典信防。侍郎赴郡屬之河口勸民輸餉，以公從；別賊楊輔清率黨萬余自吉安破新城、瀘溪、金溪，連陷貴溪、弋陽，防軍敗潰，廣信岌岌。公兼程返郡，至則城門洞開，官吏軍民走且盡。公夫人，林文忠公則徐女也；讀書明大義，盡遣其子女、仆婦，而堅留以俟公。或給之曰：『太守己避地崇安矣』！夫人曰：『吾夫子不出此也』！語畢，而公至。士民請公出城暫避，圖后舉；公笑謝之。總兵饒莊勇公廷選領(lǐng)浙軍駐玉山，閩人也；公未歸時，夫人代公作書乞援，饒公許之。然相距九十里，無民夫運軍械，勢萬萬無及；夫人日坐井眉，躬執(zhí)爨，與公相對待盡而已。忽大雨，水驟漲；饒軍登舟，半日至。先是，賊諜至，巷無居人；歸告其酋，謂『此囊中物耳』！賊亦避雨興安，留一日。詰旦薄城，則旌斿遍樹城上；賊氣沮，斬諜者，悉銳圍攻。游擊賴高翔、畢定邦等啟城決戰(zhàn)，凡七捷，斬馘近千；賊解圍遁，士民慶更生。公以此名聞天下；曾文正上公夫婦城守狀，謂『軍興有年，郡縣望風(fēng)逃潰；惟沈某能獨伸大義于天下』云。七年，遷廣饒九南兵備道，加按察使銜，留莞信防。賊數(shù)犯貴、弋，又從閩中出犯廣豐、玉山；公聯(lián)絡(luò)客兵擊走之。賊圍衢州數(shù)月，卒不敢犯江境。安仁馬家村地險惡，奸民負(fù)固稱亂，擅殺人、擄人口勒索、抗糧五載；公率練勇三百人討之。匪黨抗拒，縣令以兵少止公行，不許；請濟(jì)師，不許。卒奪其隘，火數(shù)十家村，民縛首犯以獻(xiàn)，立誅之；盡完逋賦：眾始知有國法。大吏夙忌公，遇事掣其肘；公以親老，乞養(yǎng)歸。士民數(shù)千赴行省乞留，不得請，則擬擊登聞院鼓，醵金為行者資。會有旨調(diào)饒公贛南總兵，接治信防；饒公故有德于信者，公始獲成行。十年，詔公仍治廣信防務(wù)，尋有旨補贛南兵備道；公以親老，辭。

十一年冬，詔公赴曾文正安慶大營辦理軍務(wù)，封翁趣公應(yīng)詔。同治元年正月，抵甌寧，奉旨：『超擢江西巡撫；即赴新任，毋庸來京請訓(xùn)』。抵鉛山，奉寄諭：『朕久聞沈葆楨德望冠時，才堪應(yīng)變；是以超擢巡撫。又以其家有老親，因擇江西鄰省，授以姜寄；風(fēng)土不殊，迎養(yǎng)亦近。將來懋建殊勛，尤足光榮門戶以承親歡。經(jīng)朕如此體恤、如此破格委任，諒不至仍以養(yǎng)親瀆請；朕亦必不能允也』。公奉詔感泣，馳蒞章門；疏陳『許國以身，義無旁顧。俟大憝就戮、寰宇廓清，再申前請歸養(yǎng)』。奉批答，有「忠孝性成」之褒。當(dāng)是時，杭州已失守，吳、越賊聯(lián)為一氣。曾文正駐軍皖南，軍餉仰給于江西；今爵相左公時方為浙撫，由江規(guī)浙。而偽王李世賢、楊輔清等席方張之勢，畢力犯江西，冀斷皖、浙餫道。公躬赴廣信督防，教士民以堅壁清野；捐廉俸千金，倡筑塞堡。逆黨分途竄擾，公激厲主、客軍，若江誠恪忠義之精捷營、劉果敏典之克勇營、道員席寶田之精毅營、督糧道段起之「衡」字營、道員王文瑞之老湘營、王德榜之長左營、屈蟠、張岳齡之平江營、知府王沐之繼果營、參將韓進(jìn)忠之「韓」字營、劉勝祥之「祥」字營、臬司劉于潯之水師并循公方略遵調(diào)遣，所向克捷。元、二兩年，悍酋黃文金、李遠(yuǎn)繼、古隆賢、賴裕新等以皖、浙乏食，分踞廣、饒邊境，先后為諸將所敗；論者謂保固后路，俾江、浙兩路并蕆功，公之力也。當(dāng)軍務(wù)方殷，適有法蘭西教堂被毀之獄，嚴(yán)旨詰問主名；公疏稱：『事由公憤，萬眾同心；百計推求，終無端緒。總由姜臣疏于防范所致，自請嚴(yán)加議處』！詔置不問，外夷亦懾服無辭；而士林則感頌次骨矣。同治三年，江寧賊勢蹙，分竄新城、南豐、建昌、撫州及德興、樂平、玉山、弋陽等屬；公皆遣將擊走之。五年六月，官軍拔江寧，江軍亦克崇仁、雩都、肅清廣信府境。會江寧逸賊偽侍主李世賢、偽康王汪海洋等由湖州越廣德，分道竄入江西，提督飽公超率所部來援，迭克金溪、南豐、新城；而偽佑王李遠(yuǎn)繼、偽玕王洪仁玕、偽恤王洪仁政等擁偽幼主洪福瑱竄至廣豐、鉛山，迭為諸將所敗，福瑱薙發(fā)潛逃，經(jīng)席寶田追至石城之荒谷，禽之。詔賞公頭品頂戴、一等輕車都尉；公推功諸將，并以曾文正、左爵相濟(jì)師協(xié)餉，始得轉(zhuǎn)危為安，疏請收回成命；溫諭不允。復(fù)以親病，求開缺；申「大憝就戮，仍求歸養(yǎng)」之前請也。得旨：『賞人參六兩』；仍不允。四年，請假回籍省親；一肩行李如始至之?dāng)?shù)，曾文正嘆為不可及。及抵里，已丁母憂。公撫江三載，肅吏治，繩悍將；民有冤抑來愬者，立為剖決，每夕漏四下不休。中因籌餉、用人，與曾文正意見不合；詔引廉藺、寇賈前事，勖以共濟(jì)時艱。公之孤忠格天，所從來久矣。

六年，奉旨充總理船政大臣。船政之議，發(fā)自左公，謂非公莫肩其任；公疏辭不獲，乃請俟釋服后出而任事。設(shè)船塢于距會城四十里之馬尾山麓，地曰中岐；塢內(nèi)濱江者為船漕，若鐵廠、輪廠、機器廠、斲木廠之類皆參列其后。以洋將日意格為監(jiān)督，德克碑副之。事系創(chuàng)舉，百緒繁興。機器來自外洋，殊形詭制，相顧瞠目，旁觀者懼不克終事，禍將無底；公與日意格等堅明約束，限五年告成。署布政使周開錫充船政提調(diào)，為匿名帖所牽涉；延平守李慶霖向充船政局員，總督劾其專事趨承，請奪職、勒回籍。公皆抗疏力爭；且云：『船政雖系總理王大臣所奏請，而自強之道斷自宸衷；為臣子者，均宜激發(fā)天良，以紓宵旰。臣官非言責(zé)，分屬部民；然船政系臣專責(zé)，死生以之。乞諭周開錫始終其事，李慶霖仍留局差遣』！皆得旨允行。藩胥某遇事玩抗，公以軍法數(shù)而斬之；眾大驚，已而大服。八年五月，第一號輪船成。公親出洋試演，遣官駛赴天津，請旨派大臣勘驗；皆如法。未幾，二、三號續(xù)成；乃奏派輪船統(tǒng)領(lǐng)隨時訓(xùn)練，以專責(zé)成。九年，丁父憂；詔『百日后，仍出任事』。公疏請終制，諭令素服從事；公以病辭，乃許終制。十一年十二月服闋，始復(fù)出。前后造成兵輪二十艘，曰「寓年清」、曰「鎮(zhèn)海」、曰「湄云」、曰「海鏡」、曰「揚武」、曰「飛云」、曰「安瀾」、曰「靖遠(yuǎn)」、曰「振威」、曰「伏波」、曰「福星」、曰「濟(jì)安」、曰「永保」、曰「琛航」、曰「大雅」……，分布各海口。創(chuàng)立拉鐵、打鐵、鑄鐵、輪機、水缸諸廠，開學(xué)堂二所，選幼童之敏者居之，分習(xí)制造、駕駛諸藝；所學(xué)皆成。尋議酌改船式，挑匠徒試令自造，不用洋人監(jiān)督；因疏陳善后事宜。非公精心果力，船政必不能成也。

居亡何，而有巡視臺灣之役。臺地孤懸海外，舊設(shè)一府三縣、二廳，隸于臺灣道；其臺北生番，未入版圖也。十三年夏，有日本船避風(fēng)來泊，為生番所殺；日本調(diào)集兵船，藉辭生事，覬覦臺北番社地。有旨命公巡視，兼辦各國通商事務(wù)；公聞命即行，寢不及旦。當(dāng)是時，倭兵已登岸結(jié)營，伺隙而動。公據(jù)理詰責(zé)之；仍招諭生番諸社，宣布皇仁，番族愿遵約束；倭人為之奪氣。乃修城垣、筑炮壘、練營勇、繕軍械，不先開釁端，而無日不為戰(zhàn)守之備；會提督唐定奎帥銘武軍渡臺，眾心益奮，倭人遵約撤兵。乃通籌善后事宜，請仿照江蘇巡撫駐蘇州例，令福建巡撫移駐臺灣兼理學(xué)政；疏陳十有二便，且云：『從前官吏所治，祗濱海平原三分之二，余皆番社耳。今綜前、后山計之，可建府者三、建縣者十。事之當(dāng)創(chuàng)始、當(dāng)變革者，非十?dāng)?shù)年不為功；且化番為民，尤當(dāng)行之以漸。必須巡撫主持大局，乃能綱舉目張，為國家億萬年之利』。得旨允行。遂分南、北兩路開山，南路以同知袁聞柝、副將李光等任之，自昆侖坳至大石巖，直抵卑南；北路以都司陳光華、總兵戴德祥等任之，自新城至大清水溪、大濁水溪，直抵岐萊。統(tǒng)計二百里有奇，地極荒險，日光不到；古樹慘碧，陰風(fēng)怒號：各有兇番抗拒。經(jīng)我軍搜剿，互有傷亡；亦有良番叩營乞撫，愿為向?qū)АＲ蚪ǖ锉な⑴谂_六，屯兵以鎮(zhèn)之。瑯囗〈王喬〉者，故相福文襄郡王征林爽文時駐兵處也；其地中為縣治。公親往察勘，疏請筑城設(shè)官，添建恒春縣以鎮(zhèn)民番，杜窺伺。遂順途按視淮軍，凡陣亡及染瘴死者，皆躬奠其槥；眾為感奮。尋為前明延平郡王鄭成功疏請予謚、建祠，以作臺民忠義之氣；許之。初，臺灣郡城經(jīng)風(fēng)雨坍塌千余丈；公疏請修筑，并建炮臺于安平海口。又內(nèi)地人民渡臺及臺民私入番界，向有厲禁；公以臺地后山急須開墾，疏請弛舊禁以廣招徠。臺事粗定，船政急待報銷；公于是年十二月內(nèi)渡。會獅頭社兇番滋事，狙殺游擊王開俊，因而瑯喬各社亦有異心；公復(fù)于光緒元年、二年抵臺，檄提督唐定奎等伐木開道，步步為營。四月，官軍攻破竹坑、本武及內(nèi)外獅頭等社，悉赭其巢。于是脅從各社悔罪輸誠，次第就撫；唐定奎示約七條，曰遵剃發(fā)、編戶口、交兇犯、禁仇殺、立總目、墾番地、設(shè)番塾，皆稽首聽命。而其分路開山者，北路已抵吳全城、中路已抵茅埔；各軍鼓勇深入，蓮花港南北兩路番社皆震懾就撫。計自蘇澳起，開路至新城凡二百余里、至秀姑巒又百余里；乃奏設(shè)臺北府，隸縣三：曰淡水、曰新竹、曰宜蘭。其噶瑪蘭通判，則改為臺北府分防通判，移駐雞籠山。又請將原駐府城之南路理番同知移駐卑南、駐鹿港之北路理番同知移駐水沙連，各加「撫民」銜以資控馭。疏陳營伍積弊，請概歸巡撫節(jié)制，以一事權(quán)。又以臺北產(chǎn)煤，講購?fù)庋箝_煤機器，以興長利；并請減煤稅。又以蘇澳及安平海神顯靈效順，請各加封號：詔皆如議行。

七月，疏報凱撤淮軍，而總督兩江之命下矣；公疏辭，不允，于是年十月蒞任。下車，即承審前任留交巨案。兩造皆驕蹇宿將，膠葛變幻，各執(zhí)一辭；公反復(fù)究詰，乃弭首貼服，論如律。為地方興利，其大者則有修河堤、行海運、緩開關(guān)、籌積榖、拔罌粟、減賦則、禁民間厚殮、增書院餐錢諸政；整頓鹽務(wù)，即有規(guī)引地、清老堆、浚鹽河諸政；于江海防務(wù)，則有請緩裁營之疏、合操兵輪之疏、議覆炮臺之疏、歸并旗昌洋行、買斷鐵路之疏。而皖南教案尤中外交涉之最棘手者，終能力持公道，愜服群情；公之心力為已瘁矣。會連歲旱蝗，至于寢食俱廢；盛夏步禱烈日中，兼旬不少休息。于捕蝗，尤三令五申，性命以之；許州縣動用帑項，作正開銷，防營則籌款給之。入冬，輒下搜挖蝻子之令，不凈盡不已；營、縣皆實力奉行。蓋蒞任后無歲不蝗，而從不為害，公之力也。屬吏有不稱職者，劾去之；賢能著績之員，則推心置腹，不少掣肘，人忘其勞。治軍嚴(yán)而有恩，自統(tǒng)將迄士卒，咸樂盡死力。淮、徐等屬莠民夙稱彍悍，亂后尤甚；公遇案懲治。謂『去一豺狼，則鹿豕之脫其牙者，不知凡幾』。于是盜案為之一清，伏莽者相戒不敢發(fā)，良懦恃以無恐。

積勞成疾，兩次疏吁開缺，迭奉優(yōu)旨不許；自陳『受恩深重，義無所逃。但入冬，即須避風(fēng)密室；而文武各員司浚河、搜蝻之役者皆奔馳水雪之中，王事獨勞，耿耿內(nèi)愧！且精力頹憊日甚，設(shè)辦理未能妥協(xié)，一身之重譴不足惜，如大局何』！實則力疾從公，每事皆苦心焦思，無少罅漏。三載考績，奉「任事精勤，不辭勞怨；交部從優(yōu)議敘」之旨。五年四月，述職入都；面奉皇太后懿旨：『時事艱難，毋得遽明退志』！上窺宵旰憂勤，自是絕口不言「退」字；而舊病之劇，甚于往年。萬不獲已，復(fù)吁開缺；遺疏惓惓。于鐵甲般一事，病中至形諸囈語；蓋公謀之?dāng)?shù)年，以款絀未得藉手者也。十一月初六日，卒于官；年六十。

公生平學(xué)在不欺，凡事必求心之所安；自少至老如一念。自言在廣信時，已分萬萬無生理，以故當(dāng)存亡利害之交，輒卓然有以自立；而經(jīng)理庶務(wù)，不操切、不張皇，絕去世俗瞻徇之見。體不耐舟楫，臺地風(fēng)浪之險甲天下，兩次東渡，雖甚眩暈呻吟，而志不少餒。自鳳山犒軍歸，黑夜乘舴艋登岸，舟幾覆；未嘗憚勞也。義有不可者，毅然見于詞色。朝廷數(shù)以時政下詢，公偘偘獨持正論，不事模棱。而虛懷善受，慮以下人；推賢讓能，惟恐不及。自奉極儉約，廉俸所入，隨手散給族戚輒盡；遇地方善舉、鄰省振恤，必解橐為之倡。卒之日，不名一錢；僚屬相顧失聲，市井鄉(xiāng)曲之民所在巷哭。遺疏入，諭稱其「秉性沈毅，練達(dá)老成；實心實力，整頓吏治、保惠民生」；追贈太子太保，入祀賢良祠，政績宣付史館，賜祭葬，予謚「文肅」，并準(zhǔn)在江西省城及立功各省分建立專祠。未幾，徐州府士民請建專祠，允之。

子七人：長瑋慶，附貢生，欽賞舉人，襲一等輕車都尉世職；次瑩慶，附生，賞主事；次璘慶；次瑜慶，附生，賞主事，出嗣叔父；次璇慶、瑤慶、琬慶。孫八人，曾孫一人。

——以上見「續(xù)碑傅集」卷二十七「同治朝督撫（七）」。

馮焌光

誥授資政大夫二品頂戴江蘇蘇松太兵備道監(jiān)督江南海關(guān)馮君神道碑銘

陳澧

光緒四年，江蘇蘇松太道馮君出塞求父柩歸，卒于涂；事聞，奉旨入「國史」「孝子傳」。嗚呼！此二百余年未有之曠典也。

君父贈光祿大夫、候選知州諱玉衡，戍伊犁；事在光祿「神道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