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 女聊齋志異
- 賈茗
- 4828字
- 2015-12-26 13:30:05
趙飛燕趙后飛燕,父馮萬金,祖大力,工理樂器,事江都王協律舍人。萬金不肯傳家業,編習樂聲,亡章曲任,為繁手哀聲,自號凡靡之樂,聞者心動焉。江都王孫女姑蘇主,嫁江都中尉趙曼。曼幸萬金,食不同器不飽。萬金得通趙主,主有娠。曼性暴妒,且早有私病,不近婦人。主恐,稱疾居王宮;一產二女,歸之萬金。長曰宜主,次曰合德,然皆冒姓趙。宜主幼聰悟,家有彭祖分脈之書,善行氣術;長而纖便輕細,舉止翩然,人謂之飛燕。合德膏滑,出浴不濡;善音辭,輕緩可聽。二人皆出世色。萬金死,馮氏家敗;飛燕妹弟,流轉至長安。于時人稱趙主子,或云曼之他子,與陽阿主家令趙臨共里巷,托附臨。屢為組文刺繡獻臨,臨愧受之。居臨家稱臨女。臨嘗有女事宮省,被病歸死,飛燕或稱死者。飛燕妹弟事陽阿主家,為舍直。常竊效歌舞,積思精切,聽至終日,不得食。待直資服疏,苦財,且顓事膏沐澡粉,其費亡所愛,其直者指為愚人。
飛燕通鄰羽林射鳥者。
飛燕貧,與合德共被。夜雪,期射鳥者于舍旁。飛燕露立,閉息順氣,體溫舒,亡疹粟。射鳥者異之,以為神仙。飛燕緣主家大人得入宮,召幸。其姑妹樊女慝為丞光司亦巾者,故識飛燕與射鳥兒事,為之寒心。及幸,飛燕瞑目牢握,涕交頤下,戰栗不迎帝。帝擁飛燕,三夕不能接,略無譴意。宮中素幸者,從容問帝,帝曰:“豐若有余,柔若無骨;遷延謙畏,若遠若近,禮義人也。寧與女曹婢脅肩者比耶?”既幸,流丹浹藉。
女慝私語飛燕曰:“射鳥者不近女邪?”飛燕曰:“吾內視三日,肉肌盈實矣。帝體洪壯,創我甚焉。”飛燕自此持幸后宮,號趙皇后。帝居鴛鴦殿便房,省帝簿。女慝上簿,女慝因進言飛燕有女弟合德,美容體,性醇粹可信,不與飛燕比。帝即令舍人呂延福,以百寶鳳毛步輦迎合德。合德謝曰:“非貴人姊召,不敢行,愿斬首以報宮中。”延福還奏,女慝為帝取后五采組文手藉為符,以召合德。合德新沐,膏九曲沈水香。為卷發,號新髻,為薄眉,號遠山黛;施小朱,號慵來妝。衣故短,繡裙小袖,李文襪。帝御云光殿帳,使樊女慝進合德。合德謝曰:“貴人姊虐妒,不難滅恩;受恥不愛死,非姊教,愿以身易恥,不望旋踵!”音詞舒閑清切,左右嗟賞之嘖嘖。帝乃歸合德。
宣帝時披香博士淖方成,白發教授宮中,號淖夫人,在帝后唾曰:“此禍水也,滅火必矣。”帝用樊女慝計,為后別開遠條館,賜紫茸云氣帳,文玉幾,赤金九層博山緣合。女慝諷后曰:“上久亡子,宮中不思千萬歲計邪?何不時進上,求有子?”后德女慝計,是夜進合德。帝大悅,以輔屬體,無所不靡,謂為溫柔鄉。謂女慝曰:“吾老是鄉矣,不能效武皇帝求白云鄉也。”女慝呼萬歲,賀曰:“陛下真得仙者。”上立賜女慝鮫文萬金錦二十四匹。合德尤幸,號為趙婕妤。婕妤事后,常為兒拜。后與婕妤坐,后誤唾婕妤袖,婕妤曰:“姊唾染人紺袖,正似石上華。
假令尚方為之,未必能若此衣之華。“以為石華廣袖。
后在遠條館,多通侍郎宮奴多子者。婕妤傾心翊護,常謂帝曰:“姊性剛,或為人構陷,則趙氏無種矣。”每泣下?惻。
以故白后奸狀者,帝輒殺之。侍郎宮奴,鮮绔蘊香,姿縱棲息遠條館,無敢言者。后終無子。后浴五蘊七香湯,踞通香沉水坐,潦降神百蘊香。婕妤浴豆蔻湯,傅露華百英粉。帝嘗私語樊女慝曰:“后雖有異香,不若婕妤體自香也。”江都易王故姬李陽華,其姑為馮大力妻,陽華老歸馮氏,后姊弟母事陽華。
陽華善赍飾,常教后九回沉水香澤,雄麝臍內息肌丸。婕妤亦內息肌丸,常試若為婦者,月事益保他日,后言于承光司劑者上官嫵,嫵膺曰:“若如是,安能有子乎?”教后煮羊花滌之,終不能驗。真臘夷獻萬年蛤、不夜光珠,彩皆若月照,人亡妍丑,皆美艷。帝以蛤賜后,以珠賜婕妤。后以蛤妝五成金霞帳,帳中常若滿月。久之,帝謂婕妤曰:“吾晝視后,不若夜視之美,每旦令人忽忽如失。”婕妤聞之,即以珠號為枕前不夜珠,為后壽,終不為后道帝言。始加大號,婕妤奏書于后曰:“天地交暢,貴人姊及此令吉,光登正位。為先人休,不勘喜豫。謹奏上二十六物以賀:金屑組文茵一鋪,沉水香蓮心碗一面,五色同心大結一盤,鴛鴦萬金錦一匹,琉璃屏風一張,枕前不夜珠一枚,含香綠毛貍藉一鋪,通香虎皮檀象一座,龍香握魚二首,獨搖寶蓮一鋪,七出菱花鏡一奩,精金彄環四指,若亡絳綃單衣一襲,香文羅手藉三幅,七面光雄肪發澤一盎,紫金被褥香爐三枚,文犀辟毒箸二雙,碧玉膏奩一合。”使侍兒郭語瓊拜上。后報以云錦五色帳,沉水香玉壺。婕妤泣怨帝曰:“非姊賜我,死不知此器。”帝謝之,詔益州留三年輸,為婕妤作七成錦帳,以沉水香飾。婕妤接帝于太液池,作千人舟,號合宮之舟。池中起為瀛洲榭,高四十尺。帝御流波文鄃無縫衫,后衣南越所貢云英紫裙,碧瓊輕綃。廣榭上,后歌舞“歸風送遠”之曲,帝以文犀簪擊玉甌,令后所愛侍郎馮無方吹笙,以倚后歌。中流歌酣,風大起;后順風揚音,無方長嘯細裊,與相屬。后裙髀,曰:“顧我顧我!”后揚袖,曰:“仙乎仙乎!去故而就新,寧忘懷乎?”帝曰:“無方為我持后”。無方舍吹持后履。久之,風霽。后泣曰:“帝恩我,使我仙去不得。”悵然曼嘯,泣數行下。帝益愧愛后,賜無方千萬,入后房闥。他日宮姝幸者,或襞裙為絲,號曰留仙裙。婕妤益貴幸,號昭儀。求近遠條館。帝作少嬪館,為露華殿,含風殿,傳昌殿,求安殿,皆為前殿后殿。又為溫室,凝缸室,浴蘭室。曲房連檻,飾黃金白玉,以璧為表里;千變萬狀,連遠條館,號通仙門。后貴寵,益思放蕩:使人博求術士,求匪安卻老之方。
時西南北波夷致貢,其使者舉菇一飲,晝夜不臥偃。典屬國上其狀,屢有光怪。后聞之,問:“如何術?”夷人曰:“吾術天地平,生死齊;出入有無,變化萬象,而卒不化。”
后令樊女慝,弟子不周遺千金。夷人曰:“學吾術者,要不淫與謾言。”后遂不報。他日樊女慝侍后浴,語甚歡。后為樊女慝道夷言,女慝抵掌笑曰:“憶在江都時,陽華李姑,畜斗鴨水池上。苦獺嚙鴨,時下朱里芮姥者,求捕獺貍獻。姥謂姑曰:”是貍不他食,當飯以鴨。‘姑怒,絞其貍。今夷術真似此也。“
后大笑曰:“臭夷何足汗吾絞乎?”后所通宮奴燕赤鳳者,雄捷能超觀閣,兼通昭儀。赤風始出少嬪館,后適來幸。時十月五日,宮中故事,上靈安廟;是日吹塤擊鼓,連臂踏地,歌赤鳳來曲。后謂昭儀曰:“赤鳳為誰來?”昭儀曰:“赤鳳自為姊來,寧為他人乎?”后怒,以杯抵昭儀裙曰:“鼠子能嚙人乎!”昭儀曰:“穿其衣,見其私,足矣。安在嚙人乎?”昭儀素卑事后,不虞見答之暴,熟視不復言。樊女慝脫簪,叩頭出血,扶昭儀為拜后;昭儀拜,乃泣曰:“姊寧忘共被夜長,苦寒不成寐,使合德雍姊背邪?今日垂得貴,皆勝人,且無外搏。
我姊弟其忍內相搏乎?“后亦泣,持昭儀手,抽紫玉九芻鳥釵為昭儀簪髻,乃罷。帝微聞其事,畏后不敢問,以問昭儀。昭儀曰:”后妒我爾!以漢家火德,故以帝為赤龍鳳。“帝信之,大悅。帝嘗早獵,觸雪得疾。陰緩弱不能壯發,每持昭儀足,不勝至欲,輒暴起。昭儀常轉側,帝不能長持其足。樊女慝謂昭儀曰:”上餌方士大丹,求盛大不能得,得貴人足一持,暢動。
此天與貴妃大福,寧轉側俾帝就邪。“昭儀曰:”幸轉側不就,尚能留帝欲,亦如姊教帝持,則厭去矣,安能復動乎?“后驕逸,體微病輒不自飲食,須帝持匕箸,藥有苦口者,非帝為含吐不下咽。昭儀夜入浴蘭室,膚體光發占燈燭,帝從幃中竊望之;侍兒以白昭儀,昭儀攬巾使撤燭。他日帝約賜侍兒黃金,使無得言。私婢不豫約,中出幃值帝,即入白昭儀,昭儀遽隱避。自是帝從蘭室幃中窺昭儀,多袖金,逢侍兒私婢,輒牽止賜之。侍兒貪帝金,一出一入不絕,帝使夜從帑益至百余金。
帝病緩弱,大醫萬方不能救。求奇藥,嘗得慎恤膠,遺昭儀。
昭儀輒進帝,一丸一幸。一夕,昭儀醉,進七丸;帝昏夜擁昭儀,居九成帳,笑吃吃不絕。抵明,帝起御衣,陰精流輸不禁,有頃,絕倒。裛衣視帝,余精出涌,沾污被內。須臾,帝崩。
宮人以白太后,太后使理昭儀。
昭儀曰:“吾持人主如嬰兒,寵傾天下。安能斂手掖庭令,爭帷帳之事乎?”乃拊膺呼曰:“帝何往乎?”遂嘔血而死。
洛神太和處士蕭曠,自洛東游。至孝義館,夜憩于雙美亭。
時月朗風清,曠善琴,遂取琴彈之。夜半,調甚苦。俄聞洛水之上,有長嘆者,漸相逼,乃一美人。曠因舍琴而揖之,曰:“彼何人斯?”女曰:“洛浦神女。昔陳思王有賦。子不憶耶?”曠曰:“然。”曠又問曰:“或聞洛神,即甄皇后謝世。陳思王遇其魂于洛濱,遂為《感甄賦》。后覺事之不正,改為《洛神賦》。托意于宓妃,有之乎?”女曰:“妾即甄后也,為慕陳思王之才調,文帝怒而幽死。后精魂遇王洛水之上,敘其冤抑,因感而賦之。覺事不典,易其題。乃不謬矣!”俄有雙鬟持茵席,具酒肴而至,謂曠曰:“妾為袁家新婦時,性好鼓琴,每彈至《悲風》及《三峽流泉》,未嘗不盡夕而止。
適聞君琴韻清雅,愿一聽之。“曠乃彈《別鶴操》及《悲風》。
神女長嘆曰:“真蔡中郎之儔也!”問曠曰:“陳思王《洛伸賦》如何?”曠曰:“真體物瀏湸,為昭明之精選耳!”女微笑曰:“狀妾之舉止,云‘翩若驚鴻,宛若游龍。’得無疏矣!”曠曰:“陳思王之精魂,今安在?”女曰:“現為遮須國王。”曠曰:“何為遮須國?”女曰:“劉聰子死而復生,語其父曰,有人告某云,遮須國久無主,待汝父來作主。即此國是也。”俄有一青衣引一女曰:“織綃娘子至矣!”神女曰:“洛浦龍王之處女,善織綃于水府。適令召之爾!”曠因語織綃曰:“近日人世,或傳柳毅靈姻之事,有之乎?”女曰:“十得其四五耳!余皆飾詞,不可惑也”曠曰:“或聞龍畏鐵,有之乎?”女曰:“龍之神化,雖鐵石金玉,盡可透達,何獨畏鐵乎?畏者,蛟螭輩也。”談論良久,神女遂命左右傳觴敘語。情況昵洽,蘭艷動人,繾綣永夕。曠曰:“遇二仙娥于此。
真所謂雙美亭也。“忽聞雞鳴,神女乃留詩曰:”玉筋凝腮憶魏宮,朱絲一弄洗清風。明晨追賞應愁寂,沙渚煙銷翠羽空。“
織綃詩曰:“織綃泉底少歡娛,更勸蕭郎盡酒壺。愁見玉琴彈別鶴,又將清淚滴真珠。”曠答二女詩曰:“紅蘭吐艷間夭桃,自喜尋芳嘆已遭。珠鵲橋從此斷,遙天空恨碧云高。”神女遂出明珠、翠羽二物,贈曠曰:“此乃陳思王賦云‘或采明珠,或拾翠羽。’故有斯贈,以成《洛神賦》之詠也。”龍女出輕綃一匹,贈曠曰:“若有胡人購之,非萬金不可。”神女曰:“君有奇骨,當出世。但淡味薄俗,清襟養真,妾當為陰助。”
言訖,超然躡虛而去,無所睹矣!后曠寶其珠綃,多游嵩岳,友人嘗遇之。今遁世不復見。
有外山王明成祖文皇帝,既有天下,惡靖難諸忠,戮及十族;薄海疑懼,盜賊蜂起。帝竊患之,嘗密使爪士,偵察四方;又手招疆臣,隨時剿撫兼施,并許便宜行事。其英謀睿斷,多史冊未載。兒時聞野老言:帝初定鼎燕京,山東巡撫某公入覲,陛辭,帝賜畫一軸。某公旋任,展視之。見所畫大海汪洋,重巒疊山獻,中有樓閣,似是宮殿,并無題詠款識。公朝夕思索畫意,忽然有悟。麾下某游擊,短小精悍,素習機警。公召至,屏去左右,出另紙仿畫一幀,授之曰:“此中有綠林之豪,訪之最確,汝其為我生致之。宜秘宜速。功成不吝厚賞,不則勿歸也。”公令素嚴,某不敢辭,貿貿然袖畫歸。泣別妻子,至登、萊;孑身浮誨,聽其所之。值颶風漂舟,次一山下;舍舟裹糇上山,欲窮其境。經旬,見前山樹木陰翳中,隱隱有樓閣形勢,與畫略肖。疾行十余里,至其處,見宮殿一所,巍然類王者居。門外白石鋪地,潔無纖塵。壯夫百數十人,超距擊刺,氣象雄猛。
見某,叱問何來?內一人曰:“勿多言,第拘去,請夫人處分。”
遂以索反接其手,驅入四重門內,縶諸檐梧。某惴惴不知何處,自分身死異域,即亦不畏。俄聞呵殿聲,傳言夫人升殿,命將某帶進問話。又入一重門,見大殿左右,武夫數十人皆躬擐甲胄,佩刀劍,屏息侍立。上坐一女子,年二十以來,珠冠繡袍,顏色姣艷,叱問:“何物奸宄,敢犯秘境,汝有幾首,不畏死耶?”某伏地泣陳:“身系客商,遭風覆舟;無意誤犯,罪該萬死!”女子又問:“邦族?”某謂:“晉產。”女子喜曰:“我亦晉產,與汝有桑梓之誼,合是天意。”命左右釋其縛,并令更衣授食,謂:“在此少住,俟主人翁來,籌送汝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