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興公《閩畫記》二卷,久已不傳。吾友林汾貽家溱嘗輯群書,為《閩畫記》四冊,于清代畫人搜羅頗詳。惜無力以刊也。吾閩明清以降,有書畫之妙而莫知之者,其閩人不善為名之故歟。
高棅,字漫士,長樂人,明永樂布衣。工山水,又能書,書摹米南宮、方方壺,妙絕一時。畫學元人高房山,在翰苑二十年,四方求書畫者,爭致金帛。輒曰:“欲我作無聲詩耶!”
高瀫,侯官人,字宗呂,自號石門子,正德布衣。能詩工書畫。書于隸、草、八分,俱稱逸品。畫于山水、人物、花卉、翎毛,生動入格,尤精墨菊鉤竹,知名海內。相傳有宋子者,瘧一歲弗愈。瀫過訪,飲以酒。酒酣,見絹素,戲寫菊數本,倒垂懸崖,香姿隱隱,有飄拂流動之態,宋視之,冷然疏爽。因更請寫奇石亭立,雙竹凌空,蕭蕭數葉,風韻若有聞焉,宋為之躍起,毛發俱竦,瘧遂已。時人語曰:“少陵有佳句,不若霞仙筆。”瀫又號霞居子也。
張瑞圖,字二水,晉江人。萬歷榜眼,工書,與董其昌、邢侗、米萬鐘齊名。
趙珣,初名之璧,字十五,莆田人,萬歷布衣。善草書、工詩畫。莆田明時有二畫師,宋玨好作春初樹木,筆墨極簡,而生意蓬勃。之璧工翎毛蘆葦,撇撒數筆,便躍躍欲動。鄭蘭陔稱其山水在摩詰、云林間。明末客死三山。玨字比玉,自號荔枝仙,寓金陵,天啟中監生,八分、行草,瘦硬通神,畫出入二米、仲圭、子久間,兼善畫松,亦秀絕。
林之蕃,字涵齋,閩縣人,崇禎進士。畫山水,筆力奇恣,方之黃大癡、梅花道人。醉后潑墨,幽致琳璃,為石田云林所不及。
明莆田洪珠,字玉方,善檗窠書。杭州岳墳壁上“盡忠報國”四大字,為其手書。見《蘭陔詩話》。
姚園客嘗言,莆中有四絕:吳文中山水、曾波臣小照、洪仲章小楷、黃允修篆石。按:文中名彬,號枝隱,以畫授中書舍人。波臣名鯨,寫生名重一時。仲章名寬,與允修皆萬歷布衣。
《因樹屋書影》云:八閩士人咸能作小楷,而會城人士尤工此,兩浙三吳所未見,勿論江以北也。第舍古法不遵,而專學林處士寵。處士書仿歐陽率更,而間以黃庭之意行之,處士意在以勁婉驛騎兩家。而學者專尚其嫵媚,千腕一律,數見不鮮,并處士亦為人口實矣。按:寵字異卿,閩縣人,福州題榜多出其手。
陳幾士丈家藏金石圖冊甚富。嘗以榕城八景一冊相示。畫者書者皆明逸也。第一幅曰“瀾閣風荷”,楊津畫、陳騄書《鄭焞西湖澄瀾閣序》。第二幅曰“高蓋擎云”,許友畫、齊中題。第三幅曰“螺浦春潮”,盧羹畫、林之蕃題。第四幅曰“榴洞仙蹤”,吳訊畫、王逸題。第五幅曰“鰲石松篁”,林寵書《方城宗子相登平遠臺序》,林之蕃畫。第六幅曰“蓮峰樵唱”⑴鄭慰畫、曹孟濟題。第七幅曰“鳳岡荔錦”,陳浩畫、黃潛書《徐熥絳囊生傳》。第八幅曰《象峰積雪》,楊津畫,崔衍江書《徐雪峰紀游》。
清季,鄉先生以書法著稱者,康熙間福清余田生甸,篆隸行草冠一時。侯官謝古梅道承,書學褚河南,又精隸。林鹿原佶,小楷篆隸,剛健可愛。張玉斯天麟,工王、柳、懷素,晚年右臂得軟病,以左手書,尤精工。乾隆間,林鬯園茂春,書法神妙。謝發川曦善草書。鄭云門際唐精篆、籀、八分、行書。趙谷士在田,書法尤為世所重。鄭西瀍洛英,工行書,喜作水墨蘭石。嘗對友謂其字不如畫。嘉慶間,林少穆則徐,書體歐陽。梁芷林章鉅,書兼歐董。莆田郭蘭石尚先,書法米襄陽,工夫老到,兼長畫墨蘭。道光間何肫過廣憙,篆隸瘦勁,得漢魏遺意。咸豐間龔藹仁易圖,工書,學蘇,畫山水蒼秀。同治間裴戟森棨,楷書近李北海,行書逼閣帖。長樂李星冶兆珍,工懷素。光緒間陳藕泉文濂,工殿體書,及山水。徐仲眉葆齡,善楷書。李次玉宗祎,書效李北海。黃蕓淑彥鴻,工小楷及分、隸。其后林宗孟長民、黃靄農葆鉞及長汀伊峻齋立勛,均以書法聞,賣藝申江也。
莆田宋祖謙字爾鳴,號去損,順治諸生,八分亞于宋比玉,又精畫理。陳章侯、胡元潤皆稱其妙。
閩縣謝士驥,字汝奇,乾隆布衣,善書。工懷素,大者尤蒼勁。并精篆印,雕刻蟲魚獸鈕,須麟生動,堪與揚璇周均并肩。至端溪硯石,一經摩琢,即成佳制。鑒賞家珍之。
閩縣蔡鎮,字越峰,乾隆間舉人。工大幅行草,及擘窠,可以兄事張瑞圖、弟畜謝曦。
寧化伊秉綬,字組似,號墨卿,乾隆庚戌進士。官揚州府知府,文學吏治為江左所推。尤以古隸名當代。勁秀古媚,獨創一家。偶作山水,不泥成法,水木云巒,簡淡幽秀,金石氣溢于楮墨間。然流播絕少,所作墨梅尚多。子念曾,字少沂,工隸法及篆刻,亦善畫山水墨梅。咸豐辛酉,官嚴州,城陷罵賊被戕。
長樂梁雷,字曼云,芷林先生之從兄也。楷法篆隸并工,精篆刻,善寫生。花卉每以淡遠相勝,世知之者鮮。
同安呂世宜,字西村,小楷精工,尤以八法負盛名。所書《四十九石山房石刻》,得者比之璜琥。著有《愛吾廬題跋》。
福清鄭永錫,字三懷。乾隆貢生。郭約園之高弟也。工書,瘦勁比約園尤甚。自署款曰“三懷錫”。
閩縣張見心,字復齋,嘉慶貢生。能詩,擅書畫。余藏先生畫綠萼梅箑面,具幽姿之致。孫承渠,字軒叔,畫承家學。
鄭虞臣先生世恭,海藏詩人之季父也。咸豐間進士,工書法,為里中所重。陳宗虞云:禮器在漢刻中不失為神品之一,所見能臻其佳妙者,厥有三人:楊藐翁化柔為剛,變散為整,其挺拔之氣溢于楮墨,轉楷隸為草隸,絕不踏有肉無骨之譏,此殆以力勝也。陳曼生寓方于圓,舍疏取密,更出以奇思妙想,令人不可索模,策筆用側勢,尤躍躍有神,此殆以膽勝也。鄭虞臣先生用石鼓筆意,變方圓為純圓,真漢隸法也。先生嗜金石,尤長篆隸。昔年掌教鰲峰,每于弦誦之余,作擘窠隸,傍署蠅頭小款,旁礴郁積,有一瀉千里之概,無半點之余習。方之匡喆刻經頌泰山金石峪,不為過也。此殆以氣運勝之也。
王可莊先生仁堪,天資聰俊,文學吏治,有聲于時。工書,筆意似歐陽率更,刻有碑版行世。聞先生生平生作書,非其夫人手研之墨不下筆。以其膩潤,他人莫及也。嘗見先生所書先光祿公《壽序》,書若輪廓,字體十二幅如一律,數十年來,墨色濃厚,光鑒迫目,信有征矣。又聞王氏后人云:先生能針紉,每閨中制巾履為太夫人壽,輒代出新樣,自謂前世系女身也。
鄭蘇戡先生孝胥,號太夷,書法妙天下。并世無出其右者。居滬濱鬻書,歲獲千金,為書家所罕有。聞其幼時聰穎絕倫,讀書私塾,塾師彭某藏碑帖頗多,連失數冊,心疑之。一日見先生伏案習書,所習帖即其所心愛之蘇帖也。怒欲撲之,瞥見其字體雄勁,不覺心折,反慰勉有加。并授以永字八法。先生乃發憤臨池,不下樓者一年,洎發解,而字盛稱于世。平時黎明即起,親自研墨,供一日之需。數十年不稍間斷。年逾古稀,精神益健,能合兩方案,一躍而過。作書如飛,頃刻盡數紙。應求者多行書,或隸別,小楷殊少見。世有許其所書《沈濤園墓志銘》為真書絕品者。先生則自以吳光祿、吳容甫兩家傳為得意之作。蓋其字得力于天分者居多,不尚臨摹,此其所以可傳者歟。
晚近,里中之書法足傳者,李公達丈宣璋,精小楷及小篆,聞于京津。歲己巳旋閩。贈余書箑。細篆秀婉,繼以細楷可愛。其次,余叔組南先生則豫,書法為丁威起丈震所推,曾代寶瑞臣熙書《陳弢庵太傅墓志銘》,尤工篆刻,昭代無出其右者。
林昌彝《海天琴思錄》云:咸豐癸丑,進呈《三禮通釋》二百八十卷,建首三十卷為余門下士沈幼丹中丞妻林夫人名敬紉所書。夫人為家文忠次女,書法娟秀,得歐柳之骨。乙覽稱羨,可稱佳話,儀部粵東吳君世驥時掌禮曹篆,記以詩。末二句云:“腕底銀鉤飛舞處,拈毫不讓衛夫人。”
長汀華秋岳巖,號新羅山人,寓居錢塘,畫人物、山水、花鳥、草蟲,皆脫時習,追古法。寫勁竹,尤為空谷之音。又能詩善書,稱為三絕,客維揚最久,卒年八旬。
閩縣藍公漪漣,精篆刻,好吟詠,擅繪事,有名于康熙間。詩情畫筆,蕭疏高奇,所作水仙,可作逸品。毛西河贈詩云:“醉來倚壁且涂墨,興發對人長賦詩。一花兩葉倍精爽,千言萬語皆離披。”
長汀上官竹莊周,乾隆初布衣,能詩善畫,精篆刻。山水煙巒漫,墨暈可觀。張浦山謂其“有墨無筆,尚未脫閩習也。”人物功夫老到,著有《晚笑堂畫譜》行世。
寧化黃癭瓢慎,字恭壽,雍正間閩之老畫師也。山水宗倪、黃,出入吳仲圭之間。兼工人物及仙佛,書入懷素之室,詩亦佳,頗擅三絕之譽。游豫章、歷吳越、淮揚,人爭客之。嘗自題《采梅圖小照》云:“一筇一笠一癭瓢,楚雨峰頭把鶴招。漫道歸來無故物,梅花清福也難消。”
鄉賢陳秋坪先生登龍,乾隆間舉人,官蜀中,以清惠慈愛聞。敘勞擢官,得江西建昌司馬。閑曹冷署,清操愈厲。以故終身不得名一錢。既遭憂,解組歸,衣青布袍,從一奚,彳亍涂巷間。所居不三椽,曰“云凹水曲山房”。家貧無后,授徒自給,間或廚煙不時,風度灑然。著有《秋坪詩存》、《天全州聞見記》。先生善畫乾筆,疏林水石俱精,而世知之者鮮。曩有以山水箑面八葉來售,索價昂,無以應之。后有道光丁未武進卜起元題辭,蓋古田甘滋蒼所藏也。滋蒼名澍,受業于先生,亦能畫花卉。嘗輯秋坪先生遺墨刊行。茲錄存其箑面二葉,先生自記云:“入秋以來,酷熱特甚。窮居旅邱,以煩耳鳴,無可消遣,信筆作此圖。遙望故國,所謂不堪回首也。嘉慶丙寅七月廿一日,秋坪自記。”其一云:“初秋病中,伏枕不寐。炎氣蒸薰,煩不能耐。剔燈起坐,硯有余墨。因憶少時讀書道山,天氣洹寒,梅花繞屋,雪意初酣。揮毫成此幅,以遣冬寂,未必即可作一劑清涼散也。丙寅白露前五日登龍記。”
余藏前輩畫箑頗多。福建《藝術傳》所未錄者,茲略記于后,補志閩畫之遺。
林元需,字孚公,侯官人,康熙時以工山水人物名。余藏《竹林七賢圖》,人物眉目點寫入神。
謝尊,字浣云,寧化人,工青綠山水指頭。伊墨卿《留春草堂集》中多題其畫。
洪基字用弼,號蓮坡,康熙時閩人。工山水、人物、花鳥。
葉滋純,字雨穗,閩縣人,官浙江知縣,工畫山水。
汪志周,浦城人,工花卉,以淡遠勝。
許德瑗,字素心,侯官人,適何氏。早寡,無子,以節著。能詩、工畫梅蘭竹菊,隨意點綴,各有天趣。
楊蘊輝,字靜貞,金匱人。適閩縣董敬箴。能詩,工畫花卉草蟲,栩栩欲活。著有《吟香室詩草》。
左錫璇,字芙江,陽湖人,袁觀察績懋繼室。觀察殉粵難,芙江居福州,撫孤成立,畫花卉宗南田,香潤有法,閩人重之。
李廷鈺,字潤堂,號鶴樵,同安人,長庚撫子,官福建水師提督,善詩工書,長于畫墨蘭,有小李太尉之目。
長沙徐壽蘅先生樹銘,道光八年進士,以兵部左侍郎提督福建學政,甚得士望。先生工書法、善詩、有《澄園詩集》,人知其書之工,而鮮知其畫之妙者。畫山水別辟蹊徑,不事臨摹,而金石之氣燦然,自署王山人。
榮慶,字馀莽,先世長白富察氏,福州駐防椿安之父也。擅長花卉草蟲,為吾閩第一手。其畫宗二徐。徐熙之沒骨,徐渭之寫意,皆能得其神髓,蓋以天趣勝人也。詔安馬兆麟以六法久負漳浦重望,見其畫,有望塵弗及之嘆。馀莽題畫署款恒不經意,所鈐私印曰“多文草堂”。《畫記》曰:四十以后所作曰“庚戌生”,曰“富察氏第十二子”,曰“憚犧子”,皆所常用也。
謝穎蘇子琯樵,詔安人,行、草書法元章,晚學顏魯公。工畫能詩,善篆刻。咸豐間殉粵匪之難于漳州。閩南人士甚重之。琯樵畫山水最工,蘭竹次之,翎毛多用禿筆,不失為能手。署款恒不書姓,惟署“琯樵蘇”。傳其畫蘭竹也,先寫蘭,置瓦盆于窗間,移燈取影,故放筆為之,未嘗為古人所囿,其得力處,全在一兩筆生動也。
詔安多畫家,著者無幾人。謝琯樵外有沈古松,瑤池人物規模黃癭瓢。許萬涯釣龍,吳織云天章善花卉翎毛,胡漢槎倬善人物寫意,沈云湖祖文善蘭竹,謝半圭錫璋工草蟲,尤長墨牡丹,許友農士谷善花鳥,馬子般兆麟號竹垞,又稱東山里人,光緒間舉人,畫山水花卉以北派為宗,參以己意。及門者有沙濤松韻工花鳥、謝東瀾觀有及東山林瑞亭嘉善山水佛像,筆墨嚴肅,敷色雅逸,皆詔安畫派之能深造者也。
閩縣朱芾、朱璜、朱承均能畫,有三朱之目。芾字石農,善山水,璜、芾之弟,承,芾之子,字小農,以草蟲勝。一時有陳又伯、林芑石、長樂鄭開源、莆田林肇祺、及漳浦林雪齋豐年,皆習詔安派者,其中以雪齋為能手。
鄉先生偶以畫為遣者,陳弢庵太傅之松、林怡庵葵之花卉、陳木庵書之山水,皆足傳。
寓閩之能畫者,宜黃陳少香偕燦善寫蘭。蕭山丁豹卿文蔚工畫折枝花卉,鮮麗無比。秀水葉夢士思澄工畫梅竹。浙東錢鴻遇能山水。平湖陳季平鴻藻善山水竹石,晚近香山。鄭霽林先生煦寓廈門甚久,擅長工筆花卉,尤工佛像,敷色鮮艷,愈老畫愈工。與先公交甚摯,今年八十,尚健在,世以“鴛湖外史”目之。吾友陶蕓樓暉,浙人也,善為孤松片石,寫意山水,多不施青赭,而巒巖幽勝,大有麓臺氣韻,又工篆刻,于漢印尤精。
林琴南先生畫,世重其山水,不知鵪鶉與柳,亦先生之能事,故自稱補柳翁。先生頗疏財仗義,其《鬻畫直例詩》云:“親舊孤孀待哺多,山人無計奈他何。不增畫潤分河潤,坐聽饑寒作甚么。”聞在京賣畫時,有旗籍某酷嗜其畫,求之不已,先生訝之曰:“我已為君畫夥矣!”某曰:“先生年已七十余,一歸道山,畫必增值,而我可藉此得余羨也。”先生笑曰:“汝直利我死耳。”屏其紙不畫。既而思亦或有理,于是乃自畫若干紙藏之,曰:“留為身后計也。”故甲子亡后,在滬陳列遺作以標價,計可得八千九百余金云。
閩縣卓芝南先生孝復,晚歲自號“巴園老人”,少工山水,與林琴南齊名。后厭求畫之煩,中輟垂三十年。六十以后,又稍為之。其畫雄厚高雅,仿佛石谷,近世所難及。
周雨漁先生愈,自號“四香居士”。畫筆縝密,用墨渾厚,山水瓣香山樵、大癡,善小米點染之法。晚年喜作人物佛像,深入冬心堂奧。
林珪字伯桓,為琴南先生長子。長于花卉翎毛,先生常謂:“伯桓花鳥過我”,因不恒作。林華字實馨,號“石鼓山農”,琴南先生之猶子,畫學貴筑姚茫父。
張湯銘,字信甫,號煙樵,閩縣人。為琴南先生之高弟,畫宗黃鶴山樵,于細致之中寓雄厚之氣。
黃均字懋忱,為秋岳表叔之文侄,畫專工人物,為周養庵所賞識。
張鋆,字維垣,閩縣人。善畫山水,尤長畫水牛,其寒鴉古木亦為世所稱。
近世里中龍珠畫苑中,李霞、郭梁工人物,蕭夢馥、林節、吳適善山水,陳子奮能花卉、并工篆刻,及家叔祖東洲先生之牡丹,皆骎骎乎能品。此外沈劍知丈覲安畫山水近于瞿山新羅,寓居滬濱久,飽習海上之畫風。
徐氏《筆精》云:吾鄉前輩藏書富者、馬恭敏森、陳方伯暹。馬公季子能讀能守。陳公后昆寢微,則散如云煙矣。又林方伯懋和、王太史應鐘亦喜聚書,捐館未幾,書盡亡失。四公之書,咸有朱黃批點句讀。余間得之,不啻拱璧也。予友鄧參知原岳、謝方伯肇淛、曹觀察學佺皆有書嗜。鄧則裝璜齊整,觸手若新。謝則銳意搜羅,不施批點。曹則丹鉛滿卷,枕籍沉酣。三君各自有癖,然多得秘本,則三君又不能窺予藩籬也。
《閩雜記》云:閩中藏書家最著稱者,宋時莆田鄭樵、林霆,外如方漸“富文閣”、方千寶“三余齋”亦有名。明時則晉江黃俞邵《千頃堂》、福州徐興公《汗竹齋》、《宛羽樓》皆有書目行世。國朝林鹿原中書、李鹿山中丞、何述善上舍、鄭昌英秀才,近時若梁芷林中丞、陳恭甫太史、何岱海孝廉,聞所藏皆十余萬卷,真可羨也。
明鈔本為藏書家所重者,吾閩謝在杭肇淛《小草齋鈔本》其一也。吾友沈祖牟喜藏書,曾作《謝鈔考》以羨之,清季林鹿原、李鹿山、鄭杰人諸先生鈔本亦精富,得者珍之。
龔藹仁先生,家世富裕。時其戚劉奐為家鎮聚藏經籍甚富。后人向之貸款,久無以還,乃將所藏書二萬余卷償之。先生遂并雙驂園舊藏三萬余卷,貯于大通樓,額匾曰“五萬卷書楹”。余嘗登樓閱覽,樓廳廣闊,重架連楹,中多麻沙及元明版本。半為徐興公、徐在杭、李鹿山、鄭昌英諸前輩及海寧陳氏所藏,洵可寶也。禮逸表叔于斯樓保護甚謹,曾出所編書目示余,余向聞《大通樓書目》楊希閔嘗編之,惜不之見,今此目亟宜刊傳,俾世知是樓之有關文化獻物甚大也。
楊雪滄先生浚,由晉江移籍侯官,寓會城虎節河沿,家多藏書。同治間,左文襄任閩浙總督,擬重刻《正誼堂全書》,遍訪諸縉紳家,不得其本。后聞先生藏有完帙,托人商之,先生以傳本罕為辭。左公好名,乃便服夜訪,先生不敢見,于翌日赴謁。文襄禮待甚殷,為道刻書之意,且托董其事。先生遂允,悉召福州及泉州涂門名匠,雕刻全書六十八種,凡五百一十五卷。卷帙既繁,所費亦大。文襄即以舉辦厘金所入充其資,而先生得潤亦豐矣。事竣,請先生助理文牘,旋保奏內閣中書,補用道員。先生于是設《群玉齋》書肆于總督后,廣搜善本。同治辛酉,陳左海太史家書籍散鬻,多列朝集及未梓本。先生謀諸夫人,脫金釧以購之。見所著《示兒錄》,乃就所居筑樓三楹,貯七萬卷于其中。顏曰“冠悔堂”,今李宅是也。余曾得冠悔堂書目二巨冊,中多孤本秘鈔,先生自謂為省垣藏棄之冠,非自炫也。
螺江陳望坡先生好收金石書畫。其“居敬堂藏書”在浙時,為何岐海、薩檀河所選購,頗具精華。沒后盡散,曾孫文忠公續購頗多,復得許豫生貞干之書數萬卷,益以謝氏“賭棋山莊”所藏一部,因并御賜書,筑“賜書樓”貯之。晚年,乃以所藏之半捐贈烏山圖書館及魁歧協和學院。學院特建陳氏書庫以紀念焉。
林平冶先生宗澤,少時家稍裕,與平湖陳錟角逐于南后街書肆間。不吝重價收購經籍,均以“目錄家”稱于時。陳石遺先生任省通志局時,先生嘗率鈔胥赴江浙舊家鈔繕孤本,因所藏以志局鈔本及鄉哲遺著為多,先生沒后,其書盡散。時沈文吉逵長省府圖書館,悉購志書以藏。林汾貽為編“平冶樓書目”然,石印鉛印書本累累也。
會城書肆聚于南后街,以咸豐、同治、光緒時為盛。約有十數家,其最著者有塔巷口“醉經閣”林端植,所收多何岐海之書。衣錦坊口“縹緗館”,為陳恭甫先生孫培業所設,其書皆“小嫏”遺藏。而宮巷口薛頤記皆葉臨恭、何道甫、李蘭卿諸前輩之藏,一時善本精華,聚之楊橋巷,“小嫏”沈芝田所收,則半為林蓼懷大令軒開物也。其他若陳克綏、何軒舉、王道征諸氏,雖設鋪肆,半以收藏。至今日書肆寥寥,以楊橋巷口之“聚成堂”最久,開設垂三十余年矣。張思永字仁寬,精于鑒別書畫碑帖,林勿村、鄭鐵侯及清末中落舊家藏書多歸之,亦有學之人也。吾友林汾貽嗜書成癖,二十年前曾于文儒坊口開“寶宋齋”。蓋亦如楊雪滄“群玉齋”之以搜訪善本秘籍為旨者,故精于目錄,一時收藏之士咸嘆弗如。
鄉先賢既多藏書,其所鈐藏書印記,略舉所知,俾后之得者知而重之。“晉安謝氏家藏圖書”、明謝肇淛“晉安徐興公家藏書”、“閩中徐惟起藏書”、“綠玉齋”、“汗竹巢”、“紅雨樓”、徐是書曾藏蔣絢臣處,蔣絢臣曾經秘藏蔣絢臣藏書⑵是書曾藏蔣絢臣家。“蔣玢珍藏圖書”、“閩中蔣氏三世經藏書”、蔣汾“晉江黃氏父子藏書印”、“千頃齋”、黃居中及俞邵曾在李鹿山處。“敬業堂”、李馥“樸學齋”、林佶及子正青“晉安何氏珍存”、“述善珍賞”、“蒼璧齋”、何述善“冶南何氏瑞室圖書”、“瑞室圖書”何治運“帶經堂”陳征芝“小嫏館”、陳壽祺“書帶草堂”、鄭廷蒞“侯官鄭氏藏書”、“鄭氏注韓居珍藏記”、“昌英珍秘”、鄭杰“芷林珍藏”、梁章鉅“侯官趙氏小積石山房藝文之章”、趙在翰“閩中郭蒹秋藝文金石記”、“榕城郭蒹秋藏書”、“紅雨山房”、“天開圖畫樓”、“懷璞齋”、“玉尺山房”、先高祖柏蒼公“墨莊書屋”、劉國柱“看云館藏書”、孫翼謀“古閩何氏丁戊山館曾藏”、何廣憙“古閩黃肖巖書籍印”、“閩南黃熥肖巖圖籍”、黃宗彝“閩戴成芬芷農圖籍”、戴成芬“秋柯草堂藏書”、李廷鈺“福州冠悔堂楊氏圖書雪滄所藏善本”、楊浚“三山陳氏居敬堂藏書印”、陳承裘“螺江陳氏賜書樓藏書”、陳寶琛“大通樓藏書印龔少文收藏書畫記”、龔易圖“劉氏小墨莊藏閩山劉氏珍藏侯官劉筠川藝文金石記”、劉永松“怡山館藏書印,侯官朱氏藏書”、朱錫谷“賭棋山莊秘藏”、謝章鋌“托軒林氏珍藏”、林直“穎叔珍藏”、林壽圖“閩葉與端藏書”、葉滋森“閩中林洛西鑒藏”、林瀍“綠筠書屋珍藏”、葉觀國“古閩葉氏芾南珍藏”、葉滋棠其藏書源流詳于余所著閩藏書家考略。
古來詩選,卷帙之富,無逾明曹學佺之《石倉十二代詩選》。凡一千七百四十三卷《四庫總目·福建藝文志》及各家書目所載卷數,均非全帙。
《名山藏》一百六卷,明晉江何喬遠撰,是書清季入禁毀之列。傳本益罕,《錢謙益集》有序,稱是書有三難,亦有三善。以昭代之人作昭代之史,忌諱宏多,是非錯互,一難也;以一人一時,網羅一代之事,二難也;遠無征于杞宋,近或指乎隱、桓,三難也。采毫貶芥,不以黨枯仇輔為嫌,年經月緯,不以頭白汗青為解,發凡起例,不以斷爛蕪穢為累,又三善也。后有征《明史》者,舍公何適。
唐林谞《閩中記》十卷、宋林世程重修《閩中記》十卷,均不傳。梁克家之《淳熙三山志》,世皆鈔本,余家舊藏有謝世杭《小草齋鈔本》,久失。后復得龔氏大通樓所藏《傳硯樓鈔本》,間有據謝鈔本,而眉批者亦異矣。明弘治二年,王應山纂《八閩通志》七十八卷,編例頗具,是為福建總志之始。余舊藏為明王宇所藏,又為陳氏《小嫏館》舊物,亦僅有之本矣。王應山《閩大記》五十五卷,起萬歷戊寅迄辛丑,未完,以疾輟。其子毓德足而成之。董執誼先生藏有不全鈔本。聞北平圖書館亦有舊鈔。崇禎間,何喬遠纂《閩書》五十五卷,余家藏刊本,輾轉歸執誼先生,先生后鬻于沈祖牟,亦不全矣。清康熙二十三年,鄭開極纂《福建通志》六十四卷,《通志》之稱自此始。乾隆二年,謝閣學道承重修《通志》七十八卷,主修者郝玉麟,遂有郝志之稱。三十三年沈廷芳為《續志》九十二卷,道光九年陳太史壽祺重纂之,凡二百七十八卷。
陳左海先生之總纂《通志》也,延沈學淵、高澍然、張紳、王懷佩、何治運、馮登府諸先生為纂修,均一時績學。全書四百卷,甫告成,而先生遽下世。后魏和齋先生敬中繼為總纂,刊于同治十年,僅二百七十八卷。故《道光志》又有《同治志》之稱,實同治所刊非《道光志》原稿也。初,先生與梁芷林中丞章鉅同居黃巷,里門連亙,素以文章自結于先生。后因廣宅事修怨。至是乃乘隙條舉《通志》不善五事,聯鄉宦七人于督撫、學使、方伯處具呈詞曰:“儒林混入,孝義濫收,藝文無志,道學無傳,山川太繁,請發稿公勘”者,時中丞方炳用,有權勢。眾附和其說,而制府歙人程祖洛,亦與先生不合,乃助其入奏。于是原稿刪毀,志局解體。而各家各著,亦秘之不出矣。后和齋先生雖搜集殘編,與原稿相較遠甚。讀高澍然《抑快軒文集》與鄭方伯、王觀察《論通志兼辭總纂書》一篇,可以瞭然。此亦吾閩考獻一大公案也。后先生子喬樅憤其事,浼周蕓皋觀察凱作《鰲峰載筆圖》,以寫感慨。圖今存螺江陳太傅家,一時文士題跋殆滿。其中以謝枚如先生一跋最詳,今王捷南之《閩中沿革表》、陳善之《國朝列傳》、高澍然之《福建歷朝宦績錄》、《閩水綱目》、何治運之《方言考》、馮登府之《閩中全石志》、張紳之《宋代列傳》,皆當時備充志稿者也。
福建新《通志》之纂修,始于李培之厚基長閩時。沈濤園先生為總纂,陳陀庵先生為提調,劉耕云、何梅生先生為協纂,沈冠生、葉獻恭、林耕煤、陳小真、林敏生、陳大彌、王鏡湖、鄭星帆、林可山、吳樵笑、陳恥樓、陳益卿、葉伯聰、李苑之、龔惕庵、林雪舟諸先生為分纂。其初,組織頗大,而地方多故,經費無著,志局漸散。迨民國十一年,陳石遺先生繼任其勞,分門立志,創前所未用者,其中《鹽政志》為先生猶子敬編,《水利志》為益卿先生編,《職官志》為樵笑先生編,《地理志》為星帆先生編,直至辛酉歲,全書方告成。隨先生沒,尚未卒刻也。教育當局乃命魏應麒氏續刻之。魏氏于各志頗有非議,又改向之分志卷為連續卷,所以前后有不同之本。余曾于志局殘稿中偶拾某君當時致石遺先生一札,甚多議論及不滿之辭。節略一段云:著述向分兩派,一為名士派,喜言考據,重視詞章。一為儒者派,則以表章忠義、扶植名節為先務。志局之興,私衷以為,就名士一派詳表志而略列傳,是有文而無獻也。就儒者一派重列傳而輕表志,是有獻而無文也。某曾議為鄭延平立傳,宜用賜姓,總纂韙之。又請表章當時忠義,凡先朝忌諱,削而不書者,須一一補之,總纂亦以為然。而事則至今未行也。其始,總纂命撰一傳,亦幾費斟酌。間有所疑,問總纂,則答以就原文抄割可也。且曉之曰:“此無關緊要,求簡而已。”某乃恍然,總纂蓋偏于名士派一流。目下事已告竣,表志合群力為之,必無遺漏。列傳雜出各手,方志之例,等于國史,諸傳根據墓志行狀,其間稱謂之舛誤,事實之乖異,朱成功已為立傳,而他處仍謂之鄭逆大奸大惡、及不肖者,僅附卷末。毫無微詞,何以示后。陳左海之書雖曰仇家傾軋,亦以列傳太無義例,予人口實。故有魏收穢史之謗,將來有遍于儒者派出,則此書固未為完善之書矣。
明萬歷《福州府志》有三:一為三十七卷本,首題“資善大夫、南京禮部尚書、郡人林燫輯,舉人袁表、劉鎮、太學馬熒同修”;一為二十四卷本,袁表纂,蓋表與林燫同纂,而別有是書也;一為七十六卷本,林材纂。《世善堂書目》有林仲山《福州府志》,仲山,材號也。又按:乾隆十九年,知府徐景熹《福州府志凡例》云:明府志凡四:一修于正德庚辰,一修于萬歷己卯,一修于萬歷壬子,其一為袁表撰。《千頃堂書目》所載林庭、林燫、袁表、林材四家是也。劉世揚、林炫合撰《府志》則在所稱四家之外。
閩志之佳者:李元仲《寧化縣志》、陶篁村《延平府志》、高雨農《續修光澤縣志》,皆精核可讀。
閩縣、侯官自古無志。志之者自陳石遺先生之《閩侯縣志》始,先生于纂修《通志》之勞,繼成此書。其陋于搜羅,忽于檢討,自所不免。然以之稱為首郡、首邑之首志者,殊令人抱憾也。
吾友陳文濤、薩士武,皆嗜書而善讀者也。文濤博通物理,著述多,而《福建民生地理志》尤切合時代之作。士武長烏山及省立圖書館有年,搜訪吾閩前賢著述尤為己任。于館中特辟閩獻室以庋之,誠有心人也。所著《福建方志考略》,記載精審完備,使修志者有所考鏡多矣。
邵煒萱《五百石洞天揮麈》⑶云:道光間,吾閩同安潘德輿方伯仕成寄公于粵購地荔枝彎,辟海山仙館,一時聲勢豪赫殊極,冠蓋征逐。方伯雖席鹺業,起身科目,頗好文墨。嘗刻《海山仙館叢書》五十六種,共四百六十一卷,搜羅秘要,世稱善本。按:《海山仙館叢書》槧板頗精,南中禁煙之役,外兵陷粵城,全書版片均為法人所掠,載舶而運,陳列于巴黎博物院矣。仕成,《同安縣志》及《福建通志》均未載其人,殆著籍南海歟!
董康《書舶庸譚》稱:明時小說家撰述最富者,無過李卓吾、馮夢龍二人。今見內閣書目錄,二家之書頗備。按:李卓吾先生贄,吾鄉奇士也,為姚安太守。每至伽藍,判了公事,坐堂皇上,或置名僧其間。簿書有隙,即與參論虛玄,人皆怪之,公亦不顧。久之,攜妻女客黃安,自稱流寓客子。后馬御史經綸迎之于北通州。會當事者欲刊異端以正文體,疏論之,遣金吾緹綺逮公。公時病,力疾起行數步,大聲曰:“是為我也,為我取門片來。”逐臥其上,疾呼曰:“速行,我罪人也,不宜留。”馬公愿從。公曰:“逐臣不入城,制也。且不有老父在焉。”公曰:“朝廷以先生為妖人,我藏妖人者也,死則俱死耳,終不令先生往而己獨留。”馬公卒同行至通州城外,都門之牘、尼馬公行者紛至,其仆數十人奉其父命泣留之,公不聽,竟與公偕。明日大金吾置訊,侍者掖而入,臥于階上。金吾曰:“若何以妄著書·”公曰:“罪人著書甚多,具在于圣教有益無損。”大金吾笑其倔強。獄竟,無所置詞。久之,旨不下。公一日呼侍者剃發。侍者去,遂持刀自割其喉,氣不絕者兩日。侍者問:“和尚痛否·”以指書其手曰:“不痛”,又問曰:“和尚何自割·”書曰“七十老翁何所求·”遂絕。馬公聞而傷之,曰:“吾護不謹,以致于斯也,傷哉!”乃歸其骸于通,為大治冢墓。先生嘗答焦漪園書云:年來有書三種,惟《李氏藏書》系千百年是非,人更八百,簡帙亦繁,計不止二千頁矣!更有一種,專與朋輩往來談佛乘者,名曰《李氏焚書》,言其當而棄之也。又一種則因學士等不明題中大旨,乘便寫數句貽之,積久成帙,名曰《李氏說書》,如得數年未死,將語孟逐節發明,亦快人也。惟藏書宜閉秘之,其中人數既多,不盡妥當,則《晉書》、《唐書》、《宋史》之罪,非予責也。今按:《福建藝文志》所錄先生著述寥寥無幾。
嘉興張鳴珂《寒松閣談藝瑣錄》云:世傳《花月痕》一書,或謂楊利民自傷不遇,記其與左文襄同客武昌時事,未知確否·然文筆雋雅,迥絕塵氛,斷非俗手所能辦也。按:《花月痕》吾鄉魏子安先生秀仁作也,先生才名四溢,累應春官不第。乃游晉、游秦、游蜀,見時事多可危,手無尺寸,言不見重,而骯臟抑郁之氣,無所發舒。因托于兒女子之私而為此書。介弟挺生駕部刊行之。然先生所撰未完,不知誰續之也。《清稗類鈔》云:《花月痕》書中姓名皆實有人在,韓荷生乃左宗棠,李謖如乃郭松林,梅小岑乃李鴻章,包起乃鮑超,劉梧仙乃李元度。元度字次青,一生伊郁,百感蒼茫,其境遇大同而小異。則是書非稗官小說所可比。先生著述宏富,皆未刊,余嘗見《陔南山館詩話》十巨冊,欲印之無力也。
《閩都別記》二十卷,向系傳鈔。丁卯歲,董蟄誼先生石印百部,不十日而空。蓋鄉之士女,遍喜讀之。首有宣統三年藕根居士跋云:《閩都別記》四百回,約百二十余萬言,署里人何求纂。其人不可考,其書合于正史及別史載記者,各十之三,小說居其四焉。以福州方言,敘閩中佚事,且多引里諺俗腔,復詳于名勝古跡、文詞典故,多沿襲小說家言,雖屬稗官,未始非吾閩考獻之卮助,博奕猶賢,不可廢也。書中章回,修短不一,自二百四十一回后,若別出一手,殆編以講演續成帙者,第向無刊本,輾轉沿鈔,訛脫殊甚,間居瀏覽,為信手點正,倩墨史清繕一通藏之。后之閱者,庶可得此書之真面目爾。裝竟,適革命事起,閩都又困兵燹者三日,不知有好事者續為記否·感慨系之,爰志其緣起如此,藕根居識于冶城之屈獲齋。蓋即蟄誼先生筆也。
前輩著述,多不親自校梓,后世子孫,棄若土苴而泯沒無傳者,夥矣!曩同董蟄誼先生及林汾貽、沈祖牟二君,欲舉諸家所藏孤鈔罕本,印為《閩海叢書》,乃中日戰事起,不果行。然而訪遺繕寫未少倦也。至抗戰結束,蟄誼先生已早歸道山,繼而祖牟亦以割胃療,死于滬江聞⑷矣。悲夫!余悵時世之非,環境之劣,乃將二十年來所孜孜之搜羅鄉賢著述數百部,悉歸省立園書館,蓋藏乎已不如公諸世,且能善為保護弗散也。
于鄭氏《注韓居書目》中,見鈔本蘇之琨《明詩話》九卷,謝在杭《小草齋詩話》五卷、《榕海詩話》二帙,十硯翁手稿《消夏錄》三,在杭手稿《小草齋雜錄》一冊,徐興公手稿《榕陰新檢》十六卷,《紅雨樓文稿》八帙,詩稿四冊藏林汾貽家又于楊氏《冠悔堂書目》中,有鈔本《林正青詩話》二冊,《一齋公詩話》一冊,孟瓶庵《明詩話》一冊,孫學稼《蘭雪軒集閩會小記》其子起宗所箋注,引用淹愽八冊,《鷗波雜草》六冊,《洪江續志》一冊,《閩海水族略》一冊,《篤敘堂許氏集》七冊,皆珍貴獻物,不知流落何處。
林正青《榕海舊聞》五十卷,搜羅賅備。施世德贈詩云:“鄉郡圖經久散紛,榕陰點筆續遺聞。百年舊事憑收拾,應比淳熙用力勤。”然此書僅有寫本傳世,皆不全之帙矣。
徐興公之《續筆精》、林衡之《竹窗筆記》、陳怡山之《海濱外史》、馮縉之《陶舫棗窗拾慧》、林壽圖之《榕陰談屑》、王廷俊之《樵隱筆記》、何則賢之《藍水書塾筆記》、楊俊之《冠悔堂筆記》、劉家謀之《懷藤吟館隨筆》、戴成汾之《蕉窗隨筆》、陳學夔之《榕城景物略》、林楓之《榕城考古略》及海外散人之《榕城紀聞》,皆鈔本未刊者也。徐氏《筆精》、《榕陰新檢》及陳鳴鶴之《晉安逸志》、《閩中考》,皆刊本而罕傳者也。此外王世懋之《閩部疏》、林凌登之《榕城隨筆》、許旭之《閩中紀略》、周亮工之《閩小記》、施鴻保之《閩雜記》、潘光斗之《閩瑣記》、陳云程之《閩中摭聞》、王紫綸之《榕郡名勝輯要》、尹湜之《閩游紀略》、杭世駿之《榕城詩話》及徐祚永之《閩游詩話》,或附刻于叢書,或刊本已少見,皆鄉邦考獻征故之書者也。
吾家代有著述,遠祖敬齋公諱守仁,著有《敬齋詩草》一卷,木刻,乾隆甲辰,金鋐序之。先榮祿公有《家塾易說》三卷,《詩草》一卷,新甫公有《琴學尊聞》二卷,遠堂公有《天開圖畫樓文稿》四卷、《試帖》四卷、《石泉集》四卷、《擊缽吟存稿》四卷、《嘐嘐言續嘐嘐言》十卷、《變雅斷章衍義》一卷,秀農公有《重訂東越文苑傳》六卷,均已梓行。《半野軒詩集》及《洪塘歷代鄉先生小傳》藏于家。蒹秋公有《補蕉山館詩》二卷、《鄂跗草堂詩》一卷、《三峰草廬詩》二卷、《沁泉山館詩》二卷、《柳湄小榭詩》一卷、《葭柎草堂集》三卷、《七月漫錄》二卷、附《左傳臆說》、《閩中郭氏支派大略》一卷、附《我私錄》以上總稱《云閑堂全集》《竹間十日話》六卷、《海錯百一錄》五卷、《閩產錄異》六卷、《三元溝始末》二卷、附《新港開塞編閩會水利故》一卷、《福州浚湖事略》一卷、《烏石山志》十卷,均已梓行。又《歷代紀元》、《都宅紀略》、《杜律臆解》,藏于家。其所改訂者,有《全閩明詩傳》五十五卷,其所校刻者,有唐《周太樸詩》一卷、《制詔集》二十卷、明《藍山集》六卷、《藍澗集》六卷、《石門集》七卷、《傅木虛集》十五卷、《林涵齋詩文集》二卷、《黃陶庵詩》一卷、《洪永十子詩》三十卷。先曾祖鹿泉公諱溶,同治甲子順天舉人。有《三畝園詩集》三卷、《虛受齋語》一卷。曾叔祖谷齋公有《說云樓詩草》二卷,子冶公諱傳昌,光緒甲午恩科進士。有《惜齋吟草》二卷、《吟草別存》一卷、《詞草》一卷,伯祖春瑜公諱曾炘,光緒庚辰進士。有《匏廬詩存》九卷、《剩草》一卷、《再愧軒詩草》一卷、《樓居偶錄》一卷、《邴廬日記》一卷,伯父嘯麓公諱則云,光緒癸卯進士。有《龍顧山房詩集》十一卷、《詞集》三卷、《洞靈小志》八卷,均已刊行。先父舜卿公諱則壽,留學比國,新大學理財科學士。宣統三年考取法政科進士。有《瀟碧詩鈔》二卷、《懷璞齋剩草》一卷、余嗜讀,于學問一無所得,生平所輯,有《鼓山攬勝集》、已印《閩藏書家考略》二卷、《全閩詞話》八卷、《福建藝文續志》二卷、及此《瑣錄》四卷,皆不足問世者也。
先榮祿公,諱階三,字介平,嘉慶丙子舉人。性狷介,家徒四壁,毫不茍取于人。為諸生時,有密友懷葉子金相贈,公曰:“吾慮難以為報也,不受。卸同安教諭篆,有舊交致洋蚨三百枚為辦裝池⑸,且曰:“吾知君廉,故不于在官時投贈。今已卸事矣,朋友通財之義,于古有之,君其勿辭。”公卒謝之,而心志高誼,未嘗忘也。后遭母陶太夫人喪,貧無以為葬,遠親何某賻百緡,慮不受。乃詭曰:“以此相貸,實不責償也。”事隔二十年,其人已物故,仍具貲還其家。以不簿錄,不肯承,強而后受。公喜曰:“吾今生得不負人矣。”卒年七十九。公少從林旸谷公游,與文忠公為總角交。嘗同讀書于文筆書院。嘉慶甲子三月,同晝見綠衣往來殿前,是年文忠即領鄉薦。或以為兩家科名之兆。
楊用霖《聞香小舍雜記》記介平夫子遺言遺事云:夫子嘗詔之曰,吾輩才質,僅屬中下,只當學者。學之不能,學者切勿愛博不專。某早歲于《詩》、《書》、《禮》、《左》,必溫讀一過,《易經》未之苦讀,今年及前二年,曾于建陽醝館溫理七遍,并撰熟說一函。歸來未及半月,靜坐默誦,已不能全三卦。可見讀書全在少年日也。夫子謙光素性,憶府中四月祀圣日閑坐,詔曰:某不才,無以遺子若孫,幸每人各有小功名,此即篋中金也。然與外人語及,或以為夸。敢為子言之。
夫子性方嚴。居家日,家中上下數十人,終日靜謐,不聞有高聲喧嘩者。而音吐洪亮,霖在館閣而生畏。至今思之,愧不能學萬一也。
夫子身稍短,目小而光如閃電,少須。暇則閉目靜坐,率一二時許不見搖動。愛蓄金魚,大盆貯水,大者三四寸,游泳上下,暇則觀之,他無所好。專以課孫為事,晨起盥漱畢,即夾卷至家熟⑹,按課督誦。或未能上口,即危坐念誦垂訓,與讀者聲互相和,瑯瑯玉鏘,累累珠貫。此時此景,恍在目前。
夫子門無雜客,有來訪諸世叔者,必聽其言論。或稍雜以閑談詼謔,則從廳后轉出陪坐。片時,客見其道貌巖巖,自不安于客座而告退。否則,寒暄數語外,便告之曰:閑談無益,似不如歸去溫習為妙。其不惡而嚴如此。所謂與父言慈,與子言孝,用霖目中見夫子一人而已。夫子嘗謂霖曰:精神是天生成的,愈磨煉則愈有恒。人謂當日日加增,不然也。憶少時在林文忠公家從旸谷封翁學,時奮志攻苦,兩人者年相若也。少穆夜間常以一盞燈油并一條太乙燭,燼后上床,翌日昧爽即興,予繼遜他燭一條,或勉強,則詰朝必差半刻方醒。
夫子又嘗詔曰:憶曩者嘗當秋風毷氉,心境累日不舒。聞城隍廟唱戲,因由廣積營舍間邀二子同出,意欲觀鬧以散郁悶。方行至崎下路,遇文忠公由耒鶴樓出。詢“攜世兄何往·”答以本意。文忠公告予曰:“孩子輩不可令觀劇,大兄仍是邀他回去讀書習字為上。若悶,某愿從往講學。”遂還,前輩之愛惜分陰如此,為后生示法如此,同治甲戌八月二十五日用霖謹書。
王道征《避暑鈔》云:侯官郭介平廣文室林恭人,閩縣林怡庭孝廉春芳女,豫堂明府振東姊,遠堂觀察母也。少通經史。嘗曰:“女人不以文事見長”。生平詩稿,僅存其迎母謝宜人詩四律云:“憶別慈親日,于今十七年。星霜懷豫水,風雨話閩天。侍訓兒偏缺,承歡弟獨賢。好音傳遠道,何幸駕言游。”“漢水迷漫際,歸帆此日過。涉川經履險,舍館暫違和。頤養軀還健,高年福自多。滿江風色好,閑聽棹頭歌。”“共有歡迎約,前途次石頭。溪山供攬勝,夫婿喜同舟。話舊衷懷罄,牽衣色笑留。離愁今盡釋,擊楫溯中流。”“今歲團圓聚,高堂笑語溫。祥風迎砌桂,恩露被庭萱。膳進江鄉味,香開故國尊。桑榆猶未晚,長此奉晨昏。”聞恭人課子極嚴,嘗篝燈聽誦,夜夕未輟。可謂賢而有才矣。
李家瑞《停云閣詩話》云:予年十三,受業于介平師,師視予猶子,督責甚嚴。寒暑無間,或稍倦,必請德配林太恭人親授句讀兼講。故予至今未能仰副其期望而深自負疚也。太恭人性極仁慈,詩亦和婉,與予舅母以姑嫂之親,往來甚密,予先母在舅氏家嘗得見之而稱頌不置。
先中丞公年十七,以第一人游庠。學使者沈公維鐈亟賞之,目之曰:“堂堂遠大”,因即以遠堂為號。道光八年舉于鄉,于簪花日迎娶。時祖母父母均在堂,林文忠公撰聯為賀曰:“具慶下兼重慶下,大登科接小登科”,蓋紀實也。同治間,會城達明里夜災。劉遠坡先生居密邇,倉猝短衣負物奔出。侯官縣令秦煦方在場護救,執以為鷂。劉報生員自搬物事。秦不理,竟責之。事播,人士大憤。翌日適書院試期,相率罷課,公稟究辦。院長亦以知縣擅責秀才詰藩司,藩司立撤秦任而飭役彩輿送劉歸。秦失職,遍城無可賃居,依其僚之寓旗界者棲焉。劉后更名勛,光緒乙亥恩科舉人,以教官終。時中丞公主購鰲峰也,有述榕城鄉先哲軼事者,謂公為鰲峰諸生,時有同學福清曹某為知府秦煦侮辱,公怒,率同院生毆之。事聞制軍,欲褫公衣領,學使匿公署中,乃免云云。事相類,實相反,書此正傳訛之誤。
沈丹曾《楹聯集話》云:郭遠堂中丞乙亥歸田,適長孫春榆太史鄉捷,閭里榮之。楊子恂賀章云:“謝家玉樹烏衣巷,魏國黃花晝錦堂。”可當得“簡當莊嚴”四字。
先光祿公中舉后,以父母年高,絕不仕進,遍游省內外名勝山川。凡山海險要之區,靡不窮覽究竟而去,于經史諸子百家之書,無所不讀。尤精星卜之學,遇家國大事,必為之卜,卜無不驗。自知死期,身后事之大小皆親為布署。及期竟無疾而終。亦異人矣。公好周急,佽助無倦容。而親疏厚薄又井然有序。改砌族間無嗣及戚黨各墳,凡數十壙,亦先急所親而后他。其生平無越十日不上冢。上冢則攜斧鋸鋤鑿,于風雨中跣行,霜晨雪曉,鴉鳴已就餐樹下矣。其墳木碑碣之奇特精致,里中七城殆無有過者。長沙周壽昌為公六十壽序,述公事頗詳。壽昌先生字荇農,晚號自庵,公之同年也,由編修累遷內閣學士兼禮部侍郎⑺,光緒間罷官居京師,以著述為事,詩文書畫俱負重名,尤精醫理。有《思益堂集》。
先資政公諱溶,早承庭訓,幼警敏,并蘊器識。七歲能詩,先榮祿公鐘愛之。有“第一孫兒是應榴,七齡能上選詩樓”之句。咸豐辛酉拔萃科,同治甲子中式順天鄉試,援例授戶部郎中,陵工議敘,以道員用。因累試進士不得志,乃官河南、署彰衛懷兵備道。下車訪利弊,有廢必舉,值沁河決,堵筑工亟。萬夫邪許,躬自負楗以率。凡五閱月,河患弭。蒞汴不數載,大府倚如左右手。公之始官農曹也,辦捐納房,各行省軍需之費,聽鉤考焉。其時粵憝甫殄,大帥奏銷,歲千百萬。胥吏因緣為奸,浸淫至于司員咸以為利。公皭然不滓,僚友有誚公迂者,公亦不悔。及沁河之役,原估需費鉅,事竣,以百用裁節無冒濫故,余帑充斥,屬吏請浮銷如估額。公曰:“如此,負撫軍、且負國也。”持不可之。二事者尤人所難,而公之風概可睹矣!素性嚴肅,家居,幾杖必端。見者無少長,皆敬憚。然至獎僭⑻后進,則又極情,無所靳也。
俞樾《楹聯錄存》云:郭汝雨明府由廣文改知縣,署常熟縣。既受代,民欠二萬余千。是歲,又值水災。乃慨然曰:“民困如此,再擾殘黎,不如身任之。”乃以官款墊之,如民欠數。民得免而身累矣!然郭固閩鉅族,汝雨有九子六孫,第五子曾焜已舉于鄉,繼起未艾也。按:汝雨公諱元昌,同治壬戌恩科舉人,子十二人。
先高祖妣諱蕙懷,嚴九皋公長女。女三:長諱媄宜,適武平學訓導陳濟臣公為舟,次諱燠宜,字問琴,適光緒丙子舉人龍溪學訓導葉子翔公大泳,三諱拾珠,適丙子進士翰林院編修四川學政陳伯雙公懋侯。曾姐⑼妣諱淑昭,道光甲辰恩科舉人徐一鶚公次女。女六:長諱鳳楣,適同治癸酉舉人、江西補用知縣劉紹庭公大受,次諱鳳韶,適劉囗公齊淶,三諱鳳訂,適曾囗公宗韓,四諱鳳楹,適光緒戊戌進士翰林院編修軍機章京黃蕓淑公彥鴻,五諱鳳梁,適黃嘿園公懋謙,六諱鳳芑,適林西智公鼎章。姐⑽妣諱慧蘊,同治戊辰進士、翰林院侍讀學士、廣東學政葉恂予公大焯長女,女惟吾姑葆徽一人,適林蘅南公斯鋆。吾母諱慎琚,字韻珊,光緒乙酉舉人、廣東侯補直隸州州判林希巖公孝簡次女,兒輩于家系茫然無知,錄示于卷末。
校 注:
⑴原文作“蓬峰樵唱”,“蓬”字誤,應為“蓮”。
⑵上文“是書曾藏蔣絢臣處,蔣絢臣曾經遺藏蔣絢臣藏書”這段話當為誤入,應刪去。
⑶原文作“洞天揮塵”,“塵”字誤,應為“麈”。
⑷原文作“滬江聞矣”,“聞”字誤,應為“間”。
⑸原文作“辦裝池”,“池”字誤,應為“地”。
⑹原文作“家熟”,“熟”字誤,應為“塾”。
⑺原文作“禮侍郎”,當漏一“部”字,應為“禮部侍郎”。
⑻原文作“獎僭”,“僭”字誤,應為“借”。
⑼原文作“曾姐”,應為“曾祖”。
⑽原文作“姐妣”,應為“祖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