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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黃昏動作(3)

寶娟說:“那棵樹已經(jīng)死了,死了。”老黃愣了愣問:“你,你上山啦?”寶娟淡淡地說:“我在夢里夢見啦!”老黃有些心焦地說:“你別猜七想八的,臨下山的時候,我瞅見那棵樹還活著。”寶娟痛苦地搖了搖頭:“您別騙我了。”老黃繃著臉長時間不吭聲。寶娟閉著眼,幾顆豆大的淚珠子滾出來,頓了頓說:“干爹,誰也騙不了我,我知道自己得的是啥病了。我這個該死的人了,就想知道百強給那個婊子買的房子在哪里。干爹,求求您了,你知道,告訴我吧!”老黃不敢看她的眼睛,支吾著說:“孩子,你又想錯了,想歪啦。你的病會好的,百強沒有——”寶娟只流淚不說話。老黃籠罩在蝕骨的哀愁里。他愿意用老命來贏得她這兩顆眼淚。夜里,老黃心絞痛的病又犯了。老伴兒給他服了藥之后,老黃出了滿身的虛汗。他腦子里全是寶娟和百強的身影。他活了這把年紀,頭—回碰上這樣的難事。他真擔心下—步的日子將怎么個熬法。傍天亮的時候,老黃實在忍不住了,就把這些事都說了出來。他怎么也沒有想到他跟老伴兒的悄悄話會被兒子小三聽見。

那天上午,老黃來到醫(yī)院就被百強叫到了樓道口。百強的臉色十分難看,說:“干爹,您是我最信任的人,我對您不薄吧?可您為啥背后捅刀子?你這不是坑我嗎?”老黃被百強的話說愣了:“你這是啥意思?干爹多時坑過你啦?”百強冷冷地說:“小紅的住處只有您知道,寶娟咋知道的?”老黃愣著:“我沒有跟她說啥呀?”百強說:“她派人把小紅的屋子砸了,還把小紅人打啦!”老黃驚訝地說:“怎么會是這樣呢?”百強狠狠地瞪了老黃—眼:“您就別來醫(yī)院啦,寶娟都是這樣的人了,您就別讓她難過啦!”他說完甩手走了。老黃如五雷轟頂,傻傻地呆在那里。他扶著墻站了—會兒,晃晃悠悠走進病房。老黃本來想問問寶娟,可他看見寶娟病情發(fā)作,疼得呻吟,醫(yī)生正在給她打止痛針,老黃就忍住了。等寶娟鎮(zhèn)靜下來之后,老黃坐在她的身邊,掏出棗木煙斗吸著。寶娟說不出話來,用眼睛看著老黃。老黃的兩撮灰眉毛不時擰出疑問。他難看地笑了笑,慢慢站起身:“孩子,你好好養(yǎng)病,干爹明天就不來了。”

寶娟有氣無力地說:“為啥?您回娛樂城啦?”老黃搖了搖頭:“不,我不上班啦。”寶娟似乎明白了什么,說:“喔,是百強將您解雇了。干爹,對不起,是我連累了您。”老黃慢慢將心靜住說:“我知道你心里苦,干爹不怪你。”寶娟哭著說:“干爹,原諒我,我在閉眼之前,不出這口惡氣,死不瞑目哇!”老黃眼眶子—抖,淌下老淚:“孩子,萬般都是命,半點不由人。往開里想吧。我上山去,給你采—樣草藥,這種草叫狐貍腿,喝上就能止痛!”寶娟淚流滿面,納訥地說:“干爹,你們爺倆都是好人。”老黃—愣:“我們爺倆?”寶娟說:“是小三來告訴我的,也是三弟帶人替我出的氣。”老黃恍然大悟,頓時—陣惡血撞頭,恨恨地罵:“這個狗東西!”說著就轉(zhuǎn)身,撲撲跌跌地走了。寶娟喊了—句:“您別責怪小三兒。”老黃頭也沒回。

老黃—進家門,瞅見小三和媳婦說笑。老黃劈頭蓋腦就朝小三兒的腦袋打了幾巴掌,憤憤地罵:“你個孽種,你給我丟死人啦!”小三兒哆嗦著抱著腦袋。老伴兒和兒媳婦糊里糊涂地將老黃拉開。老黃舞著胳膊,喘喘地嚷著:“沒骨頭的東西,寶娟給你多少錢?這錢你也掙嗎?我打折你的腿!”小三兒自知理虧,灰溜溜地跑了。老伴兒驚訝地問:“你們爺倆到底唱的哪出戲呀?”老黃前前后后說了—遍。老伴兒和兒媳婦并沒有怎樣的生氣,兒媳婦還夸小三兒長了掙錢的本事。老伴兒也說:“這個百強,純粹是錢燒的!”老黃啞口無言了,心想:“他奶奶的,這世界出毛病了!人都變得不像原來的人了。難道是我老黃錯了嗎?”老黃獨自上了山。

老黃采到了狐貍腿。老黃站在山上,長長地呼吸著清新的空氣。他真有些不愿下山了。山下有什么好的?人越活越勢利了,人越活越小了。他爬到了那個山頭,蹲下身,看自己退休時栽下的那—片小樹。小樹默默搖著頭,嘩嘩地響個不停。老黃背著草藥下山,還回頭朝山上張望了很久。老黃回到家里將狐貍腿碾碎,然后和老伴兒熬出藥水,送到醫(yī)院寶娟的床頭。寶娟喝了,果然止痛。寶娟感激地望著老黃,眼睛里有—種讓人說不清的東西。老黃不懂她的心思,可他知道她的心是善良的。他心里罵著百強這個為富不仁的東西。過去老人總是說蒼天有眼,其實呢,蒼夭沒眼,如果蒼天有眼怎么有那么多的好人受罪呢?

老黃怎么也沒有想到,寶娟挺了兩個月就死去了。更沒有想到寶娟還會留給老黃—筆三萬塊錢的養(yǎng)老費。

老黃拿著這筆錢回到家,—個勁兒地抹眼淚。他對老伴兒說:“寶娟的錢,我不能要哇!”老伴兒說:“人家給你了你就接著,你伺候了她這幾個月,也不容易。”老黃搖搖頭說:“我當時是瞅著寶娟這孩子可憐,并不是圖她的錢哪。”老伴兒—邊點錢—邊呵呵笑著,任老黃怎么說也聽不進去。這時候,小三兒兩口子笑著來到老黃屋里,說要借老爹這三萬塊錢做點小買賣。老黃掏出煙斗吸著,不吭聲。沒有多—會兒,大兒子和二兒媳婦就來了。他們對老黃百般熱情。老黃不拿正眼瞅他們,就知道這些不肖子孫是奔他這點錢來的。老黃從沒有過的傷感,獨獨地吸悶煙。

家里人這副德性,老黃也就認了。最讓老黃不能容忍的是,樓下鄰居的非議。

這天老黃去打醬油走到樓口聽見有人議論:你瞧人家老黃,退休了還發(fā)了—筆財!還有人說:這錢拿得不光彩,聽說老黃爺倆坑人家百強,是詐來的錢!老黃聽了腦袋轟然—響。那人又說:老黃的干兒子百強養(yǎng)小姘,老黃又接送的。那個得毒瘤的媳婦讓老黃……老黃再也聽不下去了,身架發(fā)軟,眼里冒金星子。他晃了幾晃,哆哆嗦嗦地走了。老黃回到家里就病了。老人發(fā)起了高燒,摻雜—呰咳嗽。打針輸液治了好幾天,老黃才緩過來。就是從這—天,老黃開始丟魂兒。上了年紀的人常有丟魂的事。

老黃后來聽說,謠言是百強傳出來的。老黃罵:“這個重色輕友的狗東西!我是你的救命恩人,難道你都忘了嗎?你的良心讓狗吃了?呸,你小子的良心頂不上—節(jié)狗雜碎!”老黃罵累了,就覺得很沒勁。

這個夏日的上午,陽光是那么刺眼,那樣的怪異,仿佛隨時都像有白面粉落下來似的。老黃獨自喝了幾口老酒,就走出了家門。他不敢往天上瞅,因為他自己都為自己吃驚,他正在干—件自己都無法解釋的事情。他把寶娟留給他的三萬塊錢都捐給了林場。他的意思是讓林場用這筆錢買—些小樹苗兒。小樹苗兒快快活活地長在山上,恐怕這也是寶娟的心愿吧。老黃剛剛捐了錢,兒子小三兒和老伴兒就急火火地追上山來。老伴兒和小三兒—見老黃,身架就塌了。小三兒恨恨地說:“爹,這是啥年頭啦?你睜開眼瞧瞧,還有你這種人嗎?樹怕傷皮,人怕傷心,你把家人的心全傷了!”

老黃沒吭聲,慢慢掏出棗木煙斗,—口—口吸著。老伴兒說:“老頭子,在這大山里,你吃了—輩子苦,難道還沒受夠嗎?”

老黃的兩只老眼,朝山里望了望。山風冷冷地吹著,有—片樹葉打在老黃的臉上。小三兒說:“爹,你這么做,還咋回這個家?”老黃眨巴著眼,脖子直了半晌。老黃不說話,老伴兒心里慌了。老黃站起身,身子—歪,險些栽倒。老伴兒將他扶住了。老伴兒發(fā)現(xiàn)老頭子的眼睛濕濕地亮起來。老黃將棗木煙斗里的煙吸完,就將煙斗使勁在手掌里揉了揉,抬手狠狠地朝山下扔去,用嘶啞的嗓子吼了—聲:“天殺的——”棗木煙斗像—只鳥兒,飛在空中。老黃朝老伴兒和小三兒擺擺手,蹣跚著朝山頂?shù)男∧疚葑呷ァD缸訍潗澋卮蛄恐谋秤埃行┿等弧@宵S用嘶吸的嗓音唱著山歌:山神神,地神神,糊里糊涂活個人;地神神,山神神,明明白白活個人!

老人的聲音沙吸凄涼,將山梁上流動的水氣都卷走了。山上的碎石子,被老黃踩出脆脆的聲響。

老伴兒和小三兒傍傍地呆在那里。老伴兒軟軟地癱在那里,喉嚨里擠出短促的嗚咽:你這冤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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