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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林孝廉蘇州遭謗

登壇說法人都曉,只有個圈難跳。當頭一棒揎開了,不怕你生生惱。 道學先生慣好,把黃臉家婆笑倒。反是愚夫便易,守定鍋同灶。右(上)調《迎春樂》

從來陰騭二字,沒有人不會講,也沒有人做不來的。只是本心好,力量上不濟;力量好,念頭上不穩。就是古來英雄豪杰,上半截學了孔孟,下半截仍做了盜蹠,總不過壞在一時一念。人說是誤在一時,我道是誤了自家一世,人說是誤在一念,我道是誤了自家終身。所以酒色財氣四個字,偏重不得。中間最壞人品行、壞人心術的,是個色字。多少有根基、有功名富貴的,都為了粉面油頭,便是利害當前,也全不顧忌,卻不知道天公的算盤一毫不肯走漏。我如今說一個有功于人、無損于己的陰騭,便是有力量的做得來,連那無力量的也做得起。只是念頭要拿得穩,終不然柳下惠坐懷不亂,當真是個鐵石漢子,一毫不動情的么?他也是操守堅固如一塊赤色金子,入火不變的。若是那魯男子閉戶不納的學問,他也是塊金子,卻不肯向火里煉一煉,恐怕銅氣未除,寧可守定本色。這兩個古人,卻是千古不好色的好圣賢。我如今說個故事,雖及不得柳下惠,也還學得上魯男子。

這個人姓林,諱昆鳥化,字扶搖,是福建漳州府的孝廉,年紀三十六歲,生得面貌清奇。只為他做人”爽,不肯同流合污,去交結那官府,終年只靠著祖遺下的幾畝田度日子。因為會過三次試,又變賣了些田產,家私倒比做秀才的時節反窮了些。自三十歲上斷了弦,便不肯娶親。有來做媒的,道是某家小姐,生得千嬌百媚,他說年紀小做不得對頭。有來說某家二婚,有許多賠帶,他說不要這腌臜貨。人見他性情古怪,也再不來替他做媒。他卻閉戶讀書,與昔日同筆硯的幾個窮朋友做些會文。

一日在家里無事,叫蒼頭林鹿沽一壺酒來,他卻拿了本書,對著那未開的菊花自斟自酌。正飲得高興,只見那蒼頭慌慌忙忙的跑進來,說是門前有三位抬新轎子的爺來拜。林孝廉道:“我一向不與勢利輩來往,只怕他拜差了。”蒼頭說:“現有名帖在這里。”林孝廉才拿帖子看,見是今科新中式的舉人。只聽得前面有人拍著廳柱,大聲聲的叫喚,蒼頭趕出來看,卻是一起帶綜帽、穿屯絹衣服的大叔們。口里喊道:“會就會,不會就罷了,不要擔閣了我們拜客。”說猶未了,只見那三位舉人已踱到廳上了。一個白凈面孔、三丫須的姓鄔,諱云漢;一個身材短矮、有許多麻子的姓錢,諱鶴舉;一個近覷眼、幾根短髭髯的姓胡,諱有容,都是洋洋得意的坐在椅子上,對著那些家人說道:“你們去叫轎夫吃些飯,我們在這里略坐一坐。”那些人答應了一聲,都出去了。

林鹿走進來,對著主人說道:“三位爺已在廳上候相會哩。”林孝廉不得已,才穿了衣服出來。那三個舉人見他出來遲了,道是做前輩的氣質,都有些傲睨他的光景。林孝廉作過揖罷,道:“是小弟一向疏懶,有失拜賀。”三個舉人道:“我們新進,何足掛齒。”隨問道:“臺兄幾時榮行?弟輩好附驥尾。”林孝廉道:“小弟久于此道荒唐,只好藉此去路上看看山水。”吃過一道茶,眾人又問了些路程,隨即訂在九月初十起身,大家一揖而別。林孝廉見他們做模做樣的上了轎,許多管家興興頭頭的蜂擁而去,不覺笑了一聲。蒼頭也便關了門,隨后進來,口中咕噥道:“怪不得這起少年會聯捷,他的氣焰先比我家爺不同了。”林孝廉聽得,默默的嘆了口氣。正是:

龍驥久埋櫪下,駑駘竊笑云中。

過了幾日,早是十月了,少不得拮據一番,收拾進京的盤費。誰知林孝廉淹蹇了三科,連親戚們餞行的酒都不請了。倒是那幾個同會的窮朋友,斗了一個小分子,備個卓盒,替他送行。到得初十日,眾舉人約齊了動身,獨有林孝廉是輕裝,單帶蒼頭林鹿一個。過了仙霞嶺,大家買舟而進,但見一片都是會試的燈籠。行了一個多月,到了杭州,眾人拉了林孝廉上岸去走走。走到一處,見無數的人,擁擠著一個相面的,在那里談天論地。口中道:“頭三章不要錢。”誰知他一眼覷定了林孝廉,道:“看這位先生,后日的功名倒顯,只是氣色有些古怪。印黨邊的黑氣,應在三日內有一場閑是非。”林孝廉悶悶的走了開來。倒是那老蒼頭把相面的啐了幾口道:“青天白日,搗這鬼話!”又看見他招牌上寫著“玉冠道人談相”,罵道:“怕你是玉冠,就是鐵冠,也要打碎你的!”眾人勸道:“你不要看差了他,說福不靈,說禍倒準的哩。”蒼頭占了些強,才回到船上。只見林孝廉晚飯也不曾吃,話也不說便睡了。

是夜遇著順風,眾船扯起蓬,行了一日一夜,早到了蘇州。眾人又要拉林孝廉上岸走,林孝廉道:“前日在杭州,被那相面的胡說了幾句,至今還有些不快活,我不上岸了。”眾人見他惹厭,便不去拉他。遲了半會,只見鄔云漢的小廝先提了兩包三白酒上船去了。林孝廉道:“我倒忘記了買酒。”叫蒼頭上岸去買兩包來。蒼頭道:“甕中還不曾吃完,又買做甚么?”早見鄔云漢同著眾舉人也回來了,叫聲:“林扶老,小弟才買了三白梅花酒來,我們大家嘗一嘗何如?”林孝廉就走到這邊船上來,也吃了一更多天的酒,才回到自家船上。只見船家睡得閑靜的,那蒼頭也在艙里打盹,看見林孝廉來,正要伏事他上床,只聽得耳根邊震天的喊聲。忙到船頭上看一看,卻原來是岸上的人家失火。連忙叫船家快些開船,那船家睡得朦朦朧朧的,一滾扒起來,到岸上去拔樁。只見滿天通紅,火星成團的飛來,樁又急忙撥不起,急得那林孝廉叫苦不迭。

那岸上忽有一個人跑上船來,急急的鉆入艙里去了。林孝廉叫道:“有賊!”蒼頭戰兢兢的拿了個燈,往艙里邊去瞧,原來是個上下沒衣服精光的女子,縮做一團,在那里抖哩,蒼頭便悄悄的對林孝廉說了。孝廉道:“這定是失火人家逃出來的,不要驚了他,可對他說,取我床上的被遮了要緊。”那船家已把船兒離了岸,口中道:“甚么賊,敢上俺們船!”孝廉道:“沒相干,是避火的女子。”船家要進去看,被孝廉喝住了。孝廉就在船頭上坐著,此時將打三更,露水又下得濃,覺得身上有些寒冷,連叫蒼頭甕里取了些酒,拿到船稍上,燙得熱熱的,吃了十來鐘。只見岸上的火也漸漸的息了,恐怕人家找尋這個女子,連忙叫水手移船向舊泊的所在去。船才到岸,只見十數個人,拿著火把上船來一照,叫道:“尋著了!”就把那女子拉了上去。有兩個睜眉豎眼的指著孝廉罵道:“你是甚么人,拐我家的小姐?”孝廉分說不出,那蒼頭倒氣昂昂的道:“我們救了你家的女人,反來鳥聲鳥氣的亂罵!”那兩人聽見,揪過頭發來就是一頓巴掌腳尖。船家跑來分勸,才丟了手,憤憤的罵個不了,然后走上岸去。蒼頭哭又哭不出,只埋怨道:“甚么要緊,討這個苦吃!”船家說:“女人精光的上船來,原是極晦氣的。你家爺原不該留他,我明日還要打個醋壇哩!”林孝廉氣得目瞪口呆,進艙睡覺又沒有了被,只得連衣而臥。因想那杭州相面的,倒著實靈驗,懊恨不曾細問他。又聽得蒼頭在外面私自說道:“我曉得爺今科又要蹭蹬,才出門就遇著這樣不吉利的事。”孝廉越發焦悶。正是:

所遇不如意事,唯有無可奈何。

我且不提這林孝廉,你說那失火上船來躲的女子是那家的?原來就是蘇州有名的財主陸信的女兒。這陸信號坤孚,是個監生。他因要保守家私,又買了個主簿的空缺。他的女兒叫做萱姐,生得端方靜雅,輕易不肯言笑。自九歲上就喪了母親,陸信怕沒人照管,就請了一個女先生陳佛娘教他。他卻姿性聰明,讀不上三四年書,就會做詩寫字,倒稱得個香奩中的學士、脂粉內的青蓮。他父親從幼兒就定與沈華國家做媳婦。那沈華國家原是巨族,生一個兒子、一個女兒,自幼便請先生教他兩個。他的兒子諱瞻云,號天孫,人材俊麗,學問淹博,到了十六歲,就中了個《詩經》的房魁。只因他志氣甚大,定要中了進士才肯歸娶,陸信也就不來強他。你說陸信家里失火卻有個緣故。他的街上有個破落戶。姓喬,綽號叫做鬼婆。只因他一腔詭詐,專好管些閑事,又結交了衙門里一班狗腿的皂隸,他便狐假虎威、鉆頭覓縫的去騙人。他卻住的是陸信的佃房,自從他賃了三年,卻討不得一毫房租。這一日也是合當有事,陸信的家人去討房租,數落了他幾句,他道壞了自家體面,一直跑來告訴。才進得大門,只見一個十二三的小廝,拿著琵琶,攙了一位女先生進來。這女先生雖是個瞎子,倒生得有五六分人材,且又騷得有趣。喬鬼婆見了,魂不附體,自家又賣出許多俏來。那瞎婆又不看見,他卻跟了這瞎婆不知不覺的進了側門,原來是一所花園。只見里面一個胖丫鬟,笑嘻嘻的叫了一聲:“女先生,我家小姐悶的緊,接了你兩三日,今日才來,少不得要留你過宿了。”那女先生道:“連日在一個翰林奶奶家里彈唱,再不肯放,今日才得偷空來走走。”那胖丫頭道:“女先生,你跟了我,打這花架底下走,到小姐書房里近多哩!”

那喬鬼婆還探頭探腦的尾著后面張望哩。少頃,那胖丫頭又同著一個長大的婆娘,拿著一個鑰匙牌兒來鎖花園上的門,望見花架旁邊一個人,在那里踮著腳鬼張鬼勢的亂瞧。胖丫頭道:“不好了,花園里有賊了!”長大婆娘道:“在那里?”手中就拾起一塊花磚,趕到喬鬼婆背后,就狠狠的一磚打去。那喬鬼婆叫聲“哎喲”,已打倒在地下。那丫頭同著婆娘便提起四只一尺大的肥腳,沒頭沒臉的亂踢。喬鬼婆口口聲聲只喊“殺人”,早已驚動了小姐,隨叫蕓香、書帶兩個丫頭出去看看。這兩個丫頭見他們按倒一個人,在那里打得高興,他也偷空助上幾拳,飛奔進去對小姐說:“園內捉到賊了。”小姐叫道:“快報與老爺得知!”那陸信曉得,慌忙跑到花園里來,喝叫不要亂打。又問他道:“你是甚么人,敢青天白日來此做賊?”喬鬼婆道:“那個是賊?”抬起頭來倒把陸信嚇了一跳。你道為甚么?他生來的面孔原是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又經這番亂打,把個臉嘴埋在地皮上,那些鼻涕眼淚沾了許多灰塵,就像大王廟里泥塑的夜叉。見了陸信便叫道:“我是住老爺佃房的喬鬼婆,怎么冤枉我做賊?我左右做不得人了,死在這里也討一口好桫木棺材。”陸信曉得他是無賴的,便寬慰他道:“你原不是賊,但這花園是我小姐做書房的,你不該亂闖進來。他們婆娘家又認不得你,自然拿你當賊,你只做認個晦氣罷了。”隨即叫小廝扶他到廳上來,叫人取些水,把他洗了臉。他的一領綠紳的直身,又扯得粉碎,陸信叫他脫了下來,取件土綿紬的夾道袍把他穿了,又拿些酒與他吃。他一肚子的氣正沒處發脫,就大碗小碗的盡量吃醉了。陸信又怕他跌在街上,叫管門的徐酒鬼挑個燈籠,送他到家里。陸信打發他出了門,才放心進去安歇,又叫把花園門鎖好了,到處去照一照,果然做家主公好不煩難。正是:

說不出的混悶苦衷,管不盡的家門閑帳。

話說徐酒鬼一只手扶著老喬,一只手拿著燈籠,那喬鬼婆口里只叫“吃不得了”,蹭蹭蹬蹬的一跌一撞。徐酒鬼也有了一鐘兒的,那里扶得動他?往后一仰,大家都跌了一跤。徐酒鬼扒起來攙他,撥到東他滾到東邊去了,撥到西他又滾到西邊去了。徐酒鬼心中想著:“這操娘賊,叫又叫不醒,可惜這件土紳的道袍被別人剝了去,待我且替他穿一穿。”隨即扯斷帶子,剝了他的下來。又見他精赤條條,不像模樣,就把自己千釘萬補的一件青布短襖子蓋在他身上。徐酒鬼拿了道袍,提了燈籠,又不回家去,想著這件道袍當在酒店里,有好幾日醉哩,揚揚的竟自去了。

那徐酒鬼的老婆等了丈夫半夜,不見回來,鍋里熱著一壺酒,自家先取來吃了幾鐘。那曉得酒一落肚,那欲火就按捺不住,口中把酒鬼罵了幾句,連酒也沒心腸吃了,點了個小燈籠,把房門反鎖上,叫聲:“閻奶媽,你替我聽著大門,尋著了酒鬼就回來!”那閻奶媽答應了一聲,酒鬼的婆娘就跨出大門來。行不上半里,“撲通”的絆了一跤。那婆娘攀著磕膝頭揉了半日,影影的看見地上睡著一個醉漢,幸喜燈籠還不曾熄,拿來照一照,卻認得是丈夫的衣裳。罵著:“是那里噇這一肚子囗水,攔街倒路的這樣好睡。”卻放下了燈籠去攙酒鬼,那曉得燈籠放不穩又燒著了,婆娘連忙去搶,又撲滅了燈。烏天黑地的把個酒鬼背著,踉踉蹌蹌到了家里,把他放在春凳上,自家又去關了大門。閻奶媽道:“尋著了么?”婆娘道:“不是我去尋,幾乎被人踏死了。”閻奶媽道:“下次你該管他少吃些酒,晚間不要放他出門。老爺若曉得這早晚還開門關門,不要追究么?”婆娘道:“你老人家明日進去,還要借重你遮瞞些。”一頭說話,一頭去開了房門的鎖,把個酒鬼仍舊背了,放在床上。婆娘便到灶下,撮起火來,燒了一壺茶,拿進房里,只見這酒鬼在床上伸腿哩。婆娘道:“你好自在,弄得老娘氣力絲兒也沒有了,不怕你醒來不替老娘殺一殺火哩。”便去桌上取了一鐘茶,到床面前搖上幾搖,道:“酒鬼,你吃茶么?”只見他也醒了,欠伸了一會,坐起來道:“我要吃茶。”那婆娘看見了,叫聲:“有鬼!”“撲”的往后就倒。這喬鬼婆不知那里帳,抽身便走,兩步三步踏在狗身上,被狗咬了一口。喬鬼婆伏在地下哼哩,那狗還汪汪的叫個不止。

閻奶媽聽見隔壁叫有鬼,狗又咬得兇,又聽見耳邊有些哼哼唧唧的,他也大驚小怪的叫有鬼。喬鬼婆道:“不好了,日間拿我做賊,晚間又拿我做鬼,打死了也沒處去叫冤。”忍著疼走出來,又摸不著門在那里。只見空院傍邊有盞天燈,他道:“救星在這里了!”急急的解了繩放將下來,可可的傍邊是一間堆草的屋。喬鬼婆放了一把火,那火勢漸漸的旺了,喬鬼婆才大聲叫道:“四鄰快些救火!”那閻奶媽把被蒙著頭還在那里怕鬼。酒鬼的婆娘蘇醒起來,只聽得像爆竹聲的一般,抬頭一看,只見窗外一片的火光,煙氣又封住了房門,他也顧不得頭臉,跑了出來。早又是地方上來救火的,都拿著鉤、火鐮、水桶,打倒了大門,徐酒鬼的婆娘才得跑到街上,那喬鬼婆也趁勢溜了。獨有那閻奶媽一步一跌的扒出來,看那火又燒到花園里了。

小姐睡過一覺,回身見火光映在窗子上,只道燒進房里來,赤條條的望后邊亂跑。且喜得后園門開著,剛剛臨著河,他便跳在林孝廉船上。若不是這林孝廉守身端正,不做那輕薄的勾當,那得保全小姐的名節。正是:

能伸救難手,不學昧心人。

話說陸信睡在串樓上,聽得前面失了火,他爬起來只叫苦。開了樓窗望一望,只見滿天通紅,陸信看呆了。要下樓去避火,爭奈腳下一步也移不動,嘆口氣道:“罷了,性命要葬送在火里了。”那曉得這火頭被廳后的大墻攔住了,再燒不進來,這也是陸信平日做人好,況且又不是天火,只燒了些下房、一座大廳、花園內幾間小屋,連書房也不曾燒著,虧了地方上把火救熄了。陸信聽得火熄了,只當是死里活轉來的一般,忙忙的跑到花園里來看小姐,單剩了一張空床,問聲女先生陳佛娘,那陳佛娘嚇得七死八活的在那里頭暈惡心哩。陸信著了急,忙叫管家小廝分頭去找尋。有個丫頭說:“小姐是打從園后門出去的。”眾人才拿了火把,沿河的叫喚,影兒也不見。只見徐酒鬼撞將來,叫聲:“大叔們,可曾看見我的婆娘?”眾人耍他道:“你的嫂子燒成灰了!”酒鬼號天號地的一路哭了去。

眾人尋小姐不著,一個個都慌了。有兩個道:“你們在這里尋,我們還去園里找一找來。”眾人道:“也說得有理。”這兩個小廝便跑回去。陸信接著,問道:“小姐尋著了么?”小廝回道:“因為尋不著,故此回來,在園內尋一尋看。”陸信叫多點幾個火把,往太湖石洞里各處照照。小廝丫頭分路去尋,照到書房旁邊一間小屋里,有人在那里哭,大家歡喜道:“小姐在這里了。”及至拿火進去,卻是那彈唱的女瞎子躲在床腳邊潑翻了馬桶,滿地流的是尿屎。眾人掩著鼻子,倒是那胖丫頭心腸還熱,走到床邊攙他出來,取了件把布衣裳,叫他換了。只見那兩小廝,依舊走出花園門,劈面遇著沈舉人家兩個大叔來問安的,望著這兩個小廝道:“我們打從前門來,被那些火煙秋壞了,找了半日才找著了后門,你們往那里去?”這兩個小廝道:“大叔來得正好,我家不見了小姐,幫我們去尋一尋。”大家跑到河岸上,那伙尋小姐的人也(了來會在一處,嘈嘈雜雜的道:“花園內又尋不見,各處親眷人家又找不著。”正在那里著忙,只見那林孝廉的船又掙攏來。船家跳上岸去釘樁,聽見他們說什么找尋小姐,他便招架道:“我曾看見在一個所在,只是要重重謝我,我領你們去。”眾人道:“這話有些來歷,我們先到他船上搜一搜看。”不由分說跑上船去,果見小姐裹著一床被躲在艙里。眾人就把小姐扛了上去。我前面說罵林孝廉、末后打蒼頭的就是沈舉人家這兩個新出山的大叔了。正是:

遍地皆豪奴,豪奴不可觸。

我勸新貴人,莫濫收童仆。

話說小姐回來,那陸信看見,就像天上落下寶貝來的一般喜歡,忙叫丫頭伏侍小姐進房去。陸信又打發了沈舉人家的兩個家人,叫他致意沈太爺,明日我親來拜謝,那兩個家人也去了。陸信放心不下,還前前后后的看了一遍,才上樓去。正是:

回首猶驚膽,安居即謝天。

話說徐酒鬼認真道是老婆燒成灰了,望著火場上哭的好不傷心。只見閻奶媽走來叫道:“徐叔,你哭怎的?我的老家私同你燒的一般罄盡,還喜留得這窮性命在,便是天大的造化哩。”徐酒鬼道:“我原不為家私,只因恩愛的婆娘燒死了,怎叫人不哭?”閻奶媽道:“這是那里說起?你的娘子現在賣豆腐的葉老兒家里。”徐酒鬼兩步做了一步,趕到葉老兒家里來。只見自家的娘子蹲在灶下吃豆腐漿哩,徐酒鬼才放了心。那婆娘看見了丈夫就罵道:“你這臭亡八,只顧呷兩碗黃湯,也不顧我的死活。”酒鬼道:“我的娘,是我的不是了。”袖中就摸出一塊八九錢重的銀子來,遞把婆娘道:“明日替你打一對花簪子何如?”婆娘道:“我還要鍍一鍍金哩。”立起身來,對著葉老兒叫聲“多謝”,就同丈夫回來了。

你道酒鬼是那里來的銀子?就是那土紳道袍在酒店里吃了個半夜找來的了。酒鬼問道:“這火是從那里起的?”婆娘道:“自你出去了半夜,我來尋你,那知你爛醉的睡在路上,是我背了你回來。”酒鬼跌腳道:“這那里說起?活活的被這狗頭討了便宜去,是我不該把那件襖子與他穿。”又悄悄的向耳邊問道:“你可曾被他作弄了去?”婆娘啐道:“好沒志氣的行貨,我老娘是那個敢沾一沾身兒么?”酒鬼自家虛掌一下道:“我該打!只是你后來如何脫火的?”婆娘道:“我背著的只認做是你,那曉得是個鬼,幾乎被他嚇死了,卻不知火是怎么起的?”我心驚膽戰跑了出來,連細軟衣服頭面首飾、零碎積攢下的百十塊小銀子,也不曾拿得一些。”說罷,號啕的大哭起來。酒鬼道:“且不要哭,我同你一夜不曾睡,且打后門里去尋一空房,睡一睡要緊。”婆娘一頭哭一頭走,只見河里邊許多官船,并那些會試舉人的船,都鳴鑼打鼓的開船去了。卻不知船上的林孝廉如何懊惱,園內的陸小姐如何感激,且聽下回分解。

諧道人評曰:

持書對菊,形容林孝廉的興致。臚列新貴氣焰,比較林孝廉的人品。船頭露坐,不志淫念,闡白林孝廉的心術。孝廉生平大概,見于此矣。一部小說大端,亦起于此矣。陸信遭遇火災。總是一件道袍誤事,又是酒鬼一件破襖生事。失火避火,眼前活現。至于酒鬼哭在前,家婆哭在后,天然一時膿胞夫婦。

又評曰:

只因喬鬼婆是個白日鬼,惹動火神、火將,搬演一出絕熱鬧戲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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