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5章

  • 寒山帚談
  • 趙宧光
  • 4653字
  • 2015-12-22 10:51:40

不專攻一家,不能入作者閫奧;不泛濫諸帖,不能辨自己妍媸。閫奧即在面前,不妍則忽而不覺其美。是以專治一家,帖不必改而新意自出。見得昨日臨摹一畫非是,乃是進德。茍新意不出,皆皮相也。若此帖果無新意,非佳書矣,便須改圖而后可。自己妍媸多在骨髓;不博則習而不覺其惡。是以博覽名家,帖雖不同而書法一軌,見得他人得失,各具一短長,乃是自知。茍得失無辨,皆耳食也。若果無所見,莫得強議,便須加功而后可。加功在讀書譜,改圖在玩法帖。至于識鑒,雖曰非人所能,然未有耽玩日久而識鑒不稍為之開發者矣。要在立志高,發愿固,未有不得者。若泛泛從事之人,姑置勿論。

不專一家,不得其髓;不博眾妙,熟取其腴。髓似勝腴,然人役也,其機死矣,腴乃轉生,生始為我物。

不熟則不成字,熟一家則無生氣。熟在內不在外,熟在法不在貌。凡玩一帖,須字字經意,比量與我已得未得。若已得者,功在加熟;若未得者,作稀有想,藏之胸中,掩卷記憶。不能記憶,更開卷重玩,必使全記不忘而后已,他時再轉便作已得想。

閱一帖中字,有相同者,即于同處求其異,若無同字,須想別帖同字相參。茍不記他帖,即以自己念中欲作之字相參,虛心比量,何處不相似,何處可到,何處不可到。如是探討,真是真非無遁形矣。

攻一帖為當家,若不能生發,流而為繡工描樣。集眾美為大家,若不能取裁,流而為鄉愿媚世。一為淺俗,一為時俗,俗等耳。淺易革,時難移。何也?世人共趨也。昔賢不說惡紫,幾乎渾至今日。時俗書者,書家之三隅也。

學后人帖,須見其原委,然后可以從事。如祝希哲真楷學鍾元常,即先玩祝書無妨,名家所得者深故也。但得旋討鍾帖,便見其學由彼而得。于是求二人合處以取法,察古今變化以觀妙,始可兼其二益,所得多矣。其行書出于章草,稿草出于芝素,可類推也。一人如此,其他可類推也。文待詔真楷之于黃庭帖,行書之于太宗帖,大草之于山谷書,亦類也。又若王文學真楷之于虞學士,行書之于右軍父子,亦類也。又若宋仲溫學王氏之章草,文休承學懷素之千文,亦類也。又若陳復甫學芾之蒼古而失其圓妙,黃淳甫學獻之遒韻而不得其嚴整,亦類也。茍不究其根本,皮相大能僨事。

名家書有下筆便佳者,有用意輒好,不用意即不佳者,有不用意反好,用意即不佳者,此天工人工之異也。天工是其先世之人工,人工是其后世之天工。天人交至,上也;得人無天,次也;得天無人者,見世過世俱無利益者也。切莫自委,自委即自棄矣。其不用意即不佳者,佳非我有也。不用意亦佳者,胸中無有不佳之物也。無有不佳,全在識量。識量似天而實人,人可不學乎!

經史最誤人處,在后世俗書。俗書一入,牢不可破。故少時授經,即與善本,善本須先一代得一分之力。寫字即與名帖,名帖須先一代得一分之力。晉唐而上,合法者多。晉唐而下,合法者少。其得其失,具之晉、唐。晉、唐去古未遠,典刑尚存,是其得也。攻于妍媚,不問來歷,是其失也。余作刊誤中有法帖刊誤一類,此卷當冠諸誤。何也?經史之誤,未必出于作者,謄寫俗工偶然失之,不知起于何年。惟名家手書碑帖,而失則自供其短,便見此誤出于何代何人作用矣。無論真楷已上不當杜撰,即行書狂草,古人十九不失矩步也。試拈二王、張、素諸帖,可概見矣。

學書者,博采眾美,始得成家。若專習一書,即使亂真,無過假跡,書奴而已。拔其尤為師范,以諸家副之,必勿取法于中,落下劣阱。學篆,必籀鼓、斯碑,博之以壇山、詛楚諸金石,唐宋而下,一字不得入吾肺腑。學隸,必鍾傳、漢碑,博之以蔡邕而上諸碑碣,六代而下不得窺也。學正書,必歐、虞、顏、褚,博之以鍾、王,鍾、王非得唐跡不顯其妙,宋人而下不得習也。學行書,必二王,博之以諸家法帖,諸帖非二王不能淘汰入正途,宋人書不得習也。學稿草,必顛、素,博之以章、索,章、索非顛、素不成文也,宋人而下亦不得習。如是五家,各為書法門戶,茍先看后輩,便是醉生夢死。

學一名家書竟,旋取他人之學彼者,參意得失。如學鍾司徒,必以右軍、衛夫人、宋儋、羊欣諸家為學徒而參究之;學王右軍,以大令、智永、孫過庭、虞世南、趙孟頫、鮮于樞、宋仲溫、文徵仲諸人為學徒,以及顏真卿臨東方朔像贊而參究之;學大令,以虞世南、王履吉、黃淳甫為學徒而參究之;學率更,以小歐陽以及蜀本石經之似歐諸家而參究之。大抵前人書法不可多得,故借后人學力以輔吾不及。不可執近忘遠,認藥成病,反增一蔽。

書法云:意在筆前,字居心后。即泛言心意。心意何居,當令有所。

著意若何?意在到未也,意在流轉未也,意在合法未也,意在圓熟未也,意在縱橫飛動未也,意在逸韻流邁未也,意在淳適而不合于流俗,乃得佳書。一法未融,便落魔境。大抵因藥致病,偏方殺人者眾矣。如將措意,須覺意中所著者何物。

書法云:作字不可急促。王介甫書一似大忙中作,不知此公有如許忙。嗟乎,可憐忙忙作字,豈惟字丑,人品亦從此分矣,可不勉乎!余常論食飲徐徐而進,諸病不作,何也?寒者可令稍溫,熱者可令稍涼。饑時漸入,飽時量加,喉未通漸開,性不喜漸別,是故不惟百病不作,即有疾可瘳矣。作字緩下筆,不惟謬妄不侵,即敗筆可補矣。我輩粗疏,極坐此病,正如識藥而不肯服也,須痛懲之。

右軍書無一筆不到,而能處處流轉;無一筆粗俗,而能字字用力。非夫時時著意在忘形者,不能池水盡墨。書家非止一人,不知者妄譏其益美,余則以譏者為益惡。

法法具者,謂因病投藥、因藥慮病可耳,非若畏首畏尾、執中無權者同年語也。執中之患,逾于無學。儒家謂之鄉愿,惡其似是而非,惑世深也。釋家謂之愚癡,東看則西,南觀成北,惡其不聞道也。若更執以為正法,此所謂障正法眼,極重罪過,地獄道攝之,不可不慎。

人之恒言:清俗在骨,能否在學。余則以為入門正,骨始生;師友直,學始立。前此未窺名家門戶,骨未生也;不遭名師箴規,學未立也。若但委之血肉之骨,乃是大障;任己孤陋寡聞,乃是死魔。何謂力量?同是剛勁之稱,深淺粗細從可分也。力淺量深,力粗量細,力卑量高,力易量難。露筋骨為力,藏筋骨為量。無筋骨為弱,急疾偏鋒為露。正鋒不滯為藏,柔媚宛轉曰弱。

世間惡札,一種但弄筆畫妍媚,一種但顧雕體圓整,一種但識氣象豪逸。求其骨力,若罔聞知;更進而與談韻度,尤不知其九天之外也。如是書家亦足名世,可憐哉!骨力者,字法也;韻度者,筆法也。一取之實,一得之虛。取之在學,得之在識,二者相須,亦每相病。偏則失,合乃得。

字法惡無骨。書狀云:行行若縈春蚓,字字若綰秋蛇。此主客不分耳。凡作行草,意在主不在客。主有作用,客無作用。主立客從,筋骨自振,筋骨振而二病瘳矣。

近代不知書人,作態自好,一日有知,皇愧何已。古人能書無論矣,其不能書者,老實隨俗而已,何嘗強弄出許多丑態如今日乎!若欲作書,須以法書為舟楫,書法為棹師,無為他時自己悔恨,何但他人議其后而已。

學無偏好則不深,有偏好又多病。此中最難,不惟不當偏于短處,即偏于所長處,亦自褊心之疾。且如集羲之圣教序,非不字字生妍,但偏于修整,拘而可憎,宗之者一時謂之入院體。智永導其流,孟頫揚其沫,似為淳雅,實有三分俗氣。臨仿法帖,字字擬古,人知之矣;筆筆自好,知者益鮮也。不擬古無格,不自好無調。無格不立,無調不成。是以有格者多,成功者少,不自好者載道耳。世人不知書法,每每自好,及至法度現前,退舍辟易者眾矣。何也?知法則愧自生耳。知愧而不忘自好,方能進德;若妄與怯,皆過也。

學者須虛心,自考功過,著意力為去就。即自己不辨,須憑賞識家彈射受病要害,一不得先具成心,使嘉言不入于耳。古今書法,是其功過二案;古今法帖,是其功過佐證。兩造具備,無可逃避,然后逐筆考驗以對癥,方起其膏肓。骨弱者強之,筋緩者固之,肉浮者摋之,節解者收之,纖巧者以韻易取,流蕩者以逸鍛煉。雅俗對照,欣厭自生。具有肝膽而復是非倒置,無人心者也。茍能取書法條例,采為箴砭丹石,即起死回生不難。其不治者,一在不識,一在不救耳。可不學乎!

書家有遲有速。遲,其本色也,古人無有急速者。急,自芝、旭、素式不過三四輩耳。雖然,也須能遲,乃妙于速。若必不遲,鄙俚野俗雜然而陳矣。

幼學即仿佳帖,其法從骨髓中來,可令邪魔辟易,不必大加甄別,不必外取去就,盡自有冰鑒。若中歲知書,雖得換骨神丹,必須用力數翻,方能掃垢。至若老年進學,百倍加功,難追俗骨。余實蹈此,自親其事,故言之切中,亦已晚矣。后生勉之,毋為后悔。

人各有能有不能。或以小字見委,每為苦之,至于書扇,尤非所長也。常怪唐、宋而下諸家,作真草太易,作篆古太難,此以各不得其妙耳。余不能真草而能古篆,即方丈一筆,自顧得意。至若以飛白作篆體,即上古不可得。后代不可知,自秦斯而下,居然不肯讓人。試為拈按,知余言之不妄。

凡為學,不進則退,無有停機。惟書亦然。故名家作字,隨在變化,各當其妙,此非固為茍難以求眩目也,日新又新,生發不窮,烏得不進,進則烏得不變。若無名偽跡,描定一局,到處擺弄,終似優倡一付行頭,略無自得真境。無真境則自己亦覺可憎,可憎則勉強改作,改作無門,杜撰雜出,于是并所效顰成法亦已漸忘,烏得不退,退則死矣。

凡為道,不損則益。釋典云:萬法退轉乃是不退轉。書學小道,亦然。于百丑退轉,斯為不退轉。譬如人面,諸丑不靈,便是佳人。

賞鑒須見古人真實妙境,又須別名家真差別處;摹仿須見法書真不可到處,又要見自己真能學處。不然皆皮相也,即使學到白首,終是瞎著,總瞞得不知者,瞞知者不得;總瞞得眼前,瞞后世不得;總瞞得他人,瞞此心不得。何謂能學?法度是也。何謂不可到?全其法度是也。一法不具,不成名家,法法皆具,猶然皮相。皮相而往,便不可說。學力到處,自然心開。未到而開者,十九野狐,吾見其人矣。

書法變幻,故自妙境。若無學而變,寧不變也。宋人作詩有禁體,弄出許多丑態。覆車前轍,亦可畏矣。古人謂老年才盡,余則以為學盡耳,非才之罪也。詩文如是,書法亦然。

法書之于字學,如詩有別才,非關學;詩有別趣,非關理;又似八珍之于庖丁,非關服食,而但取其適口;麗人之于后庭,非關伉儷,而但取其適御。是或一道。雖然,創法究竟,又未始不同。諸體法度相關無論矣,但隸、真、草三體之左右傾側,與篆毫不相關,然世人因習頗便,最難革除。學篆者,須取平分諸篆及左右反體相向諸字,書之薄蹄,翻覆取正,見其欹邪丑態,極力自懲,痛革其失,非翻覆數四,不易得也。要在入門正耳。管直而鋒自正,鋒正則體不欹。此法不過矯世俗之弊耳。譬人無疾,千金良藥,亦何所投。

養身家調身法固嚴,余以為作字亦爾。身手頭足,必須端舒。倚胸俯首,無文士氣,作姿搖態,尤為可憎。此身最是一件大器用,器用不調,終非雅調。

學書須徹上徹下。上謂知其本原來歷,下謂采其末流孫支。知本則意思通而易為力,求原則筆勢順而易為功。何謂本?字必晉、唐,晉、唐必漢、魏,漢、魏必周、秦篆隸,篆隸必籀斯、邕鵠,此數家又須仿之鼎彝銘識,而后不為野狐惑亂。雖然,為學有二品。其高者,如前說無論矣。急功之徒,則不必然,凡閱一帖,不須字字全仿,但會心處臨摹,及胸中未有者記著,若平調文字,即有可觀,能自為力,何用彼為。此亦取效之捷徑也。

昔人云:能草不能真,無本之學。余因而進之曰:真不知篆,草不知章,隸不知古,而妄作妄議,皆盲兒也。又鄭樵云:六書明則六經如指掌。此語其大者耳,如以細,則將退而曰:六書明則諸體如探囊。斯可以概前說。

凡臨仿拓本,要須作真跡想。臨仿后人鐫刻,要須作古人佳帖想。否則瀸染其失處,大謬也。如模糊混雜乃剝蝕誤之,挑踢狂肆乃俗學改作。故凡仿一代人書,須致此心于彼時風氣中,始不失漢、魏、晉、唐規范。不然名為學古,都成杜撰,即使成就,不過宋、元波折而已。

主站蜘蛛池模板: 弋阳县| 南岸区| 沅江市| 铜陵市| 桦南县| 丘北县| 平湖市| 理塘县| 宁阳县| 桐庐县| 合江县| 镇赉县| 武鸣县| 曲麻莱县| 建宁县| 安多县| 南开区| 庆元县| 康平县| 神池县| 铜陵市| 广丰县| 九江县| 常熟市| 三原县| 育儿| 漳州市| 缙云县| 汕头市| 新田县| 建宁县| 大庆市| 五大连池市| 贵定县| 雷波县| 湖州市| 阿坝| 永胜县| 威海市| 伊宁市| 泾川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