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天山雪水來,城門橋下響如雷。南衢北巷零星甚,卻倩河流界畫開(四月以后即引水入城,街巷皆滿,入家間作曲池以蓄之,至八九月始涸)。
先世父蓮舫公《伊江雜詩》十六首(錄九首):浩浩伊江水,春來浪拍天。南山插云里,北岸近城邊。沃土原宜谷,疏流可溉田。豈煩權子母,多費水衡錢(伊犁水土肥美,雪山春融,泉流甚旺,若筑壩分渠,開墾無數,何必河工歲修款算生息也)。
義烈媲睢陽,英風鎮異方。三朝膺錢券,兩代瀝忠腸。碧血山河壯,丹霄日月光。輝煌天語渥,讀罷淚沾裳(扎義烈公乾隆年間在葉爾羌殉難,褒封世襲罔替。公子保寧謚文端公,孫慶祥字云嶠,兩世鎮守伊犁,有政績。慶公帥于道光丙戌,在噶什喀爾殉難。天語褒嘉,恤典尤重)。
雪海冰山路,開疆賴伏波。鷹聲偏善引,(見《西域聞見錄》。)馬骨卻憐多。唯有天垂險,能教地不頗,南方資保障,改道究如何(冰嶺,神山也,從不傷人,但馬匹倒斃太甚耳。近年屢有改道之議,究未知于險易如何耳)?
承平五十載,耕鑿六千家。回紇常棲寺,汾陽此建牙。獨將苛政去,尤沐圣恩加。繩武推英嗣,勛名詎有涯(阿文成公移回民六千戶于伊犁,另筑回城,立廟曰金頂寺,以棲之。每歲交糧十萬石,以供軍食。服教畏神,至今不輟。丁亥,公之曾孫容靜止參帥到任,革除弊政,撫恤無微不至)。
草澤浩無邊,山環大海圓。駐師李廣利,留碣漢張騫。路可移瓜戍,川敷引馬泉。巡防兩無礙,經畫仰前賢(伊犁西南卡倫外曰那林河草地,有大海,萬山圍繞,距喀什噶爾千余里。向例伊犁派赴喀城換防兵三百名,因冰嶺行走甚難,奏改由此路緣海沿行至喀城,經行外夷哈薩克、布魯特地面,寓巡邊于換防之中,立法最善。近因軍務,停止兩手矣。相傳海沿有張騫碑一座。又案:哈薩克即漢之大宛也。浚師按:霍罕是漢大宛觀《陳湯傳》可見。哈薩克是唐突厥王庭,即康居地也)。
有鳥能知氣,飛從兩地分。冬來同白雪,春至似烏云。星月還棲樹,風霜自樂群。防邊依圣世,真不愧鴉軍(十月白鴉自南路飛來,烏鴉換去。春二月亦然,名曰換班)。
惡濕偏宜燥,孤高性獨成。托根從石骨,結縷掛雕楹。野燒不須畏,春風應有情。愛居下流者,污辱總偷生(草名濕死干活,人家從石上采來,系于窗戶間,開花頗好)。
爾豈通黃教,偏將禍福興。圓身工宛轉,捷足任騫騰。愛極稱如父,清修或偶僧。關門未許入,砂磧竟何能(八叉蟲如土蜘蛛,長腳善走,嚙人便死。見之者用黃紙收裹,送入廟中。亦有呼為八爺者。外夷人見之,臥于地上,任其行走,以為祈福,如見喇麻一樣。關門外到處有之,一入關門,絕不見矣。紀文達公《濼陽消夏錄》言:“乾隆中京師相驚以蟲,圓形相示,然究未見蟲也。逮至烏魯木齊,見所謂八蠟蟲,乃即昔所圖者。每逐人。巽之以水,則伏而不動。亟嚼茜草根敷傷口即愈,遲則不救。南路每移文北路,取茜草以備秋獲者救急。”蓋即此蟲也)。
安得趙充國,邊屯盡力籌。稼通秋塞迥,水引雪山流。烽燧雖云息,倉箱尚可憂。荒垣多曠土,使者亟須謀。
《登天仙絕頂》:匹馬西來萬里游,飄飄心跡似輕鷗。才探蒲海千尋浪,又度陰山五月秋。星落天中半天外,水穿沙底挾沙流。停車東望頻搔首,漫學題詩付上頭。
拔地蒼松幾萬重,涼飆吹到白云峰。登臨欲放乾坤眼,得句能消鬼胸。石有靈碑奠風雨,山留古雪守蛟龍。何當盡挽西流水,開遍沙場好力農。
林文忠公(則徐)《出嘉峪關》四首(錄一首):一騎才過即閉關,中原回首淚痕潸。棄人去誰能識,投筆功成老亦還。奪得胭脂顏色淡,唱殘楊柳鬢毛斑。我來別有征途感,不為衰齡盼賜環。
《塞外絕句》十首(錄六首):裨海環成大九州,乎生欲策六鰲游。短衣攜得西涼笛,吹徹龍沙萬里秋。
雄關樓閣倚云開,駐馬邊墻首重回。風雨滿城人出塞(重陽前一日出關)。黃花真笑逐臣來(“黃花笑逐臣”,太白流夜郎句也)。
路出郵亭驛鐸鳴,健兒三五道旁迎。誰知不是高軒過,阮籍如今亦步兵。
天山萬笏聳瓊瑤,導我西行伴寂寥。我與山靈相對笑,滿頭晴雪共難消。
古戍空屯不見人,停車但與馬牛親。道旁一飯甘藜藿,半咽西風袞袞塵。
仆御搖鞭正指揮,忽聞狂吼懾風威。前山松徑低迷處,無翅牛羊欲亂飛。
光祿寺廚役《漢舊官儀》:“太官、湯官,奴婢各三千人,置酒皆緹纟蔽,上食用黃金口器。”奢侈之習,自古已然。明光祿寺職上膳饈及宴享諸務,與閹寺交涉,蠹耗至不可紀極,稍正色其間,輒怨侮叢集,譴禍隨之(見歐陽旦文集)。其上供品物,皆榷之長安中賈人,不時予其直,積負萬計,賈人多破產者。南京光祿寺歲進酒十萬瓶,由軍民轉運,遇有稽延,屬吏往往獲罪。楊峻在官時,始請改歸巡倉者監之。徐文貞(階)有《清查光祿寺廚役疏》云:“臣等看得該寺廚役,嘉靖九年議準不足四千名方許收補,蓋本以四千名為額數。后雖加添一百名,揆之事理,總當不過四千一百名。伏乞敕下該寺堂上官,逐一清查明實,以四千一百名立為總額,而酌量各署事之繁簡,分派某署若干以為細額,庶該寺不致動稱缺乏,有誤供應。”云云。觀廚役一項,人數之多如此,無怪乎萬歷以后宮中脂粉錢開銷至四十萬兩,馬口柴、紅螺炭需用至數千萬斤也。我朝光祿寺,一切用度,俱有定制。惟御膳房屬之內務府衙門。恭讀《會典》內載:“膳房屬下庖長四名,副庖長四名,庖人五十名,廚役二十八名。”又內膳房廚役六十七名。通計不過一百五十三名。緬維祖宗昭儉防奢,實足為萬世法守矣(又按:明太常寺廚役嘉靖間亦多至一千三百六十三名,經徐階等議準,以一千名作為定額,以三百名供續增差撥及備臨時事故,可謂冗濫。又按:沈德符《野獲編》載:“嘉靖十年,光祿寺廚役王福力請遷興獻王梓宮葬于北京,上命會議。尚書李時等極論不可,乃寢。”廚役上封事,議大禮,誠亙古僅見事。又按:正統時奈亨以光祿寺廚役得官本寺卿,歷戶部侍郎,亦奇)。
瑚璉杜少陵《水宿遣興奉呈群公》詩:“嶷嶷瑚璉器,陰陰桃李蹊。”翟灝謂:“璉,力展切。今俗讀音連,謬。少陵作平音,為賢者之責。”按:陸德明《明堂位音義》“四璉”作“四連”,雖亦注力展切,然古字多通,既作連字,即用為平聲,似無不可。如“夏后氏之兩敦”,敦音對,黃東發《日鈔》則平、上兩收矣。至《論語》“瑚璉”,自漢、魏以來注者皆曰夏瑚殷璉,與《明堂位》不符。或云有誤,或云別有所據。林薌溪《三禮通釋》以朱子因《論語》作“瑚璉”,《左傳》“仲尼曰胡簋之事”,皆“瑚”字在上,故以夏、殷、周為敘,疑《明堂位》文有倒置,亦有見也。
冰鑒七篇操姑布子卿之術者多矣。《四庫》所收《月波洞中記》、《太清神鑒》二書,皆稱美備。楚南何鏡海觀察(應祺)藏有《冰鑒》七篇,不著撰人姓名,議論微妙,宛似子家。予曾向觀察借抄之,因世無刻本,特錄于此。鏡海極精相法,其《神骨章》二注,《須眉章》、《聲音章》各一注,并為列入。荀卿《非相篇》“形相雖惡,而心術善,無害為君子;形相雖善,而心術惡,無害為小人”數語,固千古不磨之論,然視察焉,聽觀不掩讀書者,能神而明之,未始非甄識人物之一端也。
附錄《冰鑒》:《神骨章》第一語云:“脫谷為糠,其髓斯存。”神之謂也。“山騫不崩,惟石為鎮。”骨之謂也。一身精神具乎兩目,一身骨相具乎面部。他家兼論形骸,文人先觀神骨。開門見山,此為第一。
相家論神,有清濁之辨。清濁易辨,邪正難辨。邪正先觀動靜,靜若含珠,動若火發,靜若無人,動若赴敵,此為澄清到底。靜若熒光,動若流水,尖巧喜淫。靜若半睡,動若鹿駭,別才而深思。一為敗氣,一為隱流,均之托跡二清,不可不辨。
凡精神,抖擻時易見,斷續處難見。斷者出處斷,續者閉處續。道家所謂收拾入門之說,不了處看其脫略,做了處看其針線。小心者從其做不了處看之,疏節闊目,若不經意,所謂脫略也。大膽者從其做了處看之,慎重周密,無有茍且,所謂針線也。二者實看向內處,稍移外,便落情態矣。情態易見。
骨有九起:天庭骨隆起,枕骨強起,頂骨平起,佐、串骨角起,太陽骨線起,眉骨伏起,鼻骨芽起,顴骨若不得不起。頂骨平起,在頭以天庭、枕骨、太陽骨為主;在面以眉骨、顴骨為主,五者備,柱石器也。一則不窮,二則不賤,三動履小勝,四貴也(何鏡海曰:相有骨格,有骨氣。骨格者,已成事也,手可揣。骨氣者,未成者也,驗于將來。惟持目力,此非碌碌者所知也)。
骨有色,面以青為貴,少年公卿半青面是也(何鏡海曰:青面者,深思而無情,心忍而志堅)。紫次之,白斯下矣。骨有質,頭以聯為貴,碎次之。總之,頭無惡骨,面佳不如頭佳。然大面缺天庭,終是賤品。圓而無串骨,半為孤僧。鼻骨犯眉堂,主不壽。顴骨與眼爭,子嗣不立。此中貴賤,有毫厘千里之辨。
《剛柔章》第二既識神骨,當辨剛柔。剛柔即五行生克之數,名曰先天。種子不足,用補有余,用泄消息,直與命通,此其皎然易見。五行有合法,木合火,水合木,此順而合。順者多富,即貴亦在浮沉之間。金與火仇,有時合火,推之水土皆然,此逆而合。逆者其貴非常。然所謂逆合者,金形帶火則然,火形帶金則三十死矣;水形帶土則然,土形帶水則孤寒老矣;木形帶金則然,金形帶木則刀劍隨身矣。此外牽合,俱是雜格,不入文人正論。五行為外剛柔內,剛柔則喜怒、伏跳、深淺者是。喜高怒重,過目輒忘,近粗。伏亦不伉,跳亦不揚,近蠢。初念甚淺,轉念甚深,近奸。內奸者功名可期,粗蠢各半者勝人以壽,純奸能豁達者功業終成,純粗無周密者半途必棄。觀人所忽,人得八九矣。
《容貌章》第三容以七尺為期,貌合兩議而論。胸、腹、手、足,實按五方;耳、目、口、鼻,全通四氣。相顧相稱則福生,如背如湊則林林總總,不足論也。容貴整,非整齊之謂,短不豕蹲,長不茅立,肥不熊餐,瘦不鵲寒,所謂整也。背宜圓;腹宜突坦;手宜溫軟,曲若彎弓;足宜豐滿,下宜藏蛋;所謂整也。五短多貴,兩大不揚,負重高官,鼠行好利,此為定格他。如手長其身,身過于體,配以佳骨,定主封侯。羅紋滿身,胸有秀骨,配以妙神,不拜相即鼎甲。
相貌家有清古奇秀之別,總之不必,須看科名星、陰騭文為主。科名星十三歲至三十九歲隨時而見,陰騭文十九歲至四十六歲隨時而見,二者全大器也,得一亦貴。科名星見于印堂眉彩,時隱時見,或為剛針,或為小丸,嘗有光氣,酒后及發怒時易見。陰騭文見于眼角,陰雨便見,如三叉樣,假寐時易見。得科名星早發,得陰騭文遲發,二者全無,前程莫問。陰騭文見于喉,又主子貴,雜路不在此格。目者面之淵,不深則不清;鼻者面之山,不高則不靈。口闊而方,祿千鐘;齒多而圓,不家食;眼角入鬢,必掌刑名;頂見于面,終身錢谷;此貴征也。舌銳無官,橘面不顯,文人不傷;左眼鷹準,動便食人;此賤征也。
《情態章》第四容貌者,骨之余,常佐骨之不足;情態者,神之余,常佐神之不足。久注觀人精神,乍見觀人情態。大家舉止,羞澀亦佳。小兒行藏,跳叫愈失。大旨亦辨清濁,細處兼論取舍。人有弱態,有狂態,有疏懶態,有周旋態。飛鳥依人,情致婉轉,此弱態也。不衫不履,旁若無人,(此)狂態也。坐止自如,問答隨意,此懶態也。飾其中機,不茍言笑,察言觀色,趨吉避兇,此周旋態也。皆根其情,不由矯枉。弱而不媚,狂而不嘩,疏懶而真誠,周旋而健舉,皆能成器。反此,敗類也,大概亦得二三矣。前者恒態,又有時態,方與對談,神忽他往,眾方稱善,此獨冷笑,深險難近,不足與論情。言不必賞,極口稱是,未交此人,故意詆毀,卑庸可恥,不足與論事。漫無可否,臨事遲回,不甚關情,亦為墮淚,婦人之仁,不足與談心。三者不必定人終身,及此以求,可以相天下士。
《眉須章》第五須眉男子,未有須眉不具可稱男子者。少年兩道眉,臨老一林須,此言眉主早成,須主晚運也。然而紫面無須自貴,暴腮缺須亦榮。郭令公半部不全,霍嫖姚一副寡臉。此等間逢,畢竟有須眉者十之九也。眉尚彩,彩者,杪處反光也。貴人有三層彩、有一二層彩者,所謂文明氣象,宜疏爽不宜凝滯。一望有乘風翔舞之勢,上也;如潑墨者,最下倒豎者,上也;下垂者,最下(何鏡海曰:下垂一語不確,僅有下垂而大貴者。大抵必兼斜視,所謂殺星當令也)。長有起伏,短有神氣,濃忌浮光,淡忌枯索。如劍者掌兵權,如帚者赴法場。個中亦有微茫,不可不辨。他如壓眼不利,散亂多憂,細而帶媚,粗而無文,最是下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