迤西土官惟麗江最黠,其地山川險阻,五谷不產,惟產金銀。其金生于土,每雨過則令所在犁之,輸之官,天然成粒,民間匿銖兩者死,然千金之家亦有餓死者??ぴ谟颀埳较?,去鶴慶止五十里而遙,然其通中國只一路,彼夷人自任往來,華人則叩關而不許入,一人入,即有一關吏隨之,隨則必拉以見其守,見則生死所不可知矣,故中國無人敢入者。且均一郡守職也,而永寧、蒙化等守咸君事之,元旦生辰,即地隔流府者不敢不走竭,其竭也,抹顙叩頭,為其扶輿而入,命之冠帶則冠帶而拜跪,命之歸則辭,不命咸不敢自言。其自尊不啻皇家,坐堂則樂作,而樂人與伺班官吏、隸卒咸跪而執役,不命之起,則終日不起,以為常。其父子不相見,見則茶酒咸先嘗之,祖父以來皆十年,以外則相弒。而其毒藥又甚惡,勘其事者,如大理、鶴慶二太守,咸毒殺之,鶴慶縉紳亦往往中其毒。鶴慶人亡論貴賤大小,咸麗江腹心,金多故也。余備兵瀾滄,正渠助千金餉于朝廷,欲請敕加大參銜,奏下部行,院道相視,莫敢發,余乃備筆駁罷之。遂毀敕書。后陪巡鶴慶,最為戒心,乃得生還。幸也,他如沅江、慶南亦不逞,然無甚于麗江者。
丁苴、白改盜山箐在臨安、南安、新化之間,乃百年逋寇,辛卯夏因緬報調兵,后緬退而兵無所用,吳中丞遂檄鄧參戎子龍移師襲之。夷盜止長于弓弩,不知火器,鄧擊以大炮,聲震山谷,盜駭謂后山崩,巢穴當毀,乃四散走,遂悉蕩平之。人謂吳好用兵邀功,然此舉良為得策。
永昌即金齒衛。金齒者,土夷漆其齒也。諸葛孔明征孟獲破藤甲軍,今其夷人漆藤纏身,尚有藤甲之遺。余聞之同年保山令楊君文舉也。其初只南征一軍處于此地,謂之諸葛遺民,今則生齒極繁。然其地乃天地窮盡處,而其人反紅顏白皙,得山川清麗之氣,而言語服食悉與陪京同。其匠作工巧,中土所無有,皆樂土地。自有緬莽之亂,調兵轉餉,閭閻始憊。
琥珀、寶石舊出猛廣井中,今寶井為緬所得,滇人采取為難,而入滇者必欲得之,大為永昌之累。余在滇中聞其前兩直指皆取琥珀為茶盞,動輒數十,永民疲于應命,可恨也。
各鹽井惟五井多盜。其盜最黠而橫,其穴前臨井、后倚深林大箐,巨阪遙岑,過此則為吐蕃之地,故緩之則劫人,急之則走番,追兵見箐不敢深入,最為害也。路內即箐賊,嘗坐箐中射過客而顛越其貨,又其射皆毒弩。技最精,夷賊習射者,于黑夜每三十步插香一枝,九十步插三香,黑地指火影射之,一矢而三香俱倒方為上技。余已約鄧參戎子龍,欲從永昌捷徑抄番人后襲之,以瀕行,不果。
莽酋王南海去永昌尚萬里,行閱兩月,與東北走京師同。但半月而至金沙江,則緬與中國之界也。其初,莽瑞體者,亦緬甸六宣慰之一,世宗朝為猛廣所殺﹃,只騎不留,乃求救于中朝,廷議不之許,其人遂發憤,孤身走洞吳,起兵,不數年遂盡有南海之地,埽平諸夷,復仇猛廣,固亦蠻貊一英雄也。今莽應龍即其子爾。諸葛孔明南征至江頭城,與今莽都海岸僅隔六日之程,若王靖遠所到則與此尚遠,為其地遠,莽人亦不能深入,惟是岳鳳句之,曾一至姚關,余則皆莽酋分布之。部曲近金沙江者,過江盜殺諸土寨而劫掠之耳,勢不得不出兵應之。而滇中兵每出則于蠻哈,其地在蠻哈山下,江之北岸,最毒熱多蠅,人右手以匕食,則左手亂揮蠅,稍緩,則隨飯入喉中。即土人,遇熱甚亦翦發藏入水避之。而緬之犯又每于夏熱之時,內地兵一萬,至其地者常熱死其半,故調一兵,得調者先與七八金安其家,謂之買金錢,盤費、芻菽不與焉。故調兵一千,其邑費銀一萬,而此土兵不甚諳于戰陳,不調則流兵少,不足以當,數年間內地民緣此以糜爛窮極,是調兵之難,一難也;永昌至蠻哈半月,省城左右至永昌又半月,山阪險峻,運米一石,費腳價八金,僅一兵三月糧耳,滇兵之調每以數萬計,是轉餉之難,二難也。坐是,蕃臬以至士民無不畏用兵,而大中丞與永兵備則云:“今日失一寨,十年后亦追謂某撫某道手失也,而兵不得不用,彼無職掌者可高議不用兵也?!比缡?,則亦不得而盡外之,但須以不用之心行不得已之事。蓋永以外將帥偏裨,無不樂用兵以漁獵其間者,故緬至,每每作虛報。如辛卯夏,余聞緬二千人渡江,而參戎報二十萬也。永以內總戎大將又喜,一出兵則渠隨路削人,以張皇其事。是在大中丞主持之,弗為虛報所惑而遽調兵,以鎮定行之,則內地之福也。即今屯田三宣,餉得策矣,而兵之調,歲歲騷動,終非久長之畫。以余之意,必起自金沙江,將三宣夷寨盡遷內地,四方空千里不留一人,則彼既不得因糧于敵,若轉餉而至,其受累與我同,緬夷盜劫之輩庶其阻江而止乎?大寧神京擁護,哈密屢世屬夷,本朝業已棄之,無非權其利富之重輕,于云南萬里外千里荒服之地,何有不然?滇人終無息肩之期矣。
緬人于壬辰歲以貢物入,余時在瀾滄。犒之牙象一,母象一。番布古喇錦、金段諸布帛皆與中國異,一金甌嵌碎寶極工。蓋先是張憲使文耀遣黎邦桂入緬探事,黎說之而來。據邦桂對余云:“莽酋應龍在五層高樓上,柱皆金髹,呼邦桂與席地坐,謂渠未嘗侵中國,乃其部下為盜也。渠亦是漢地,乃諸葛孔明所到,有碑立江頭城。一金塔高數十丈,照耀天日,眾酋所依歸,其人只片布裹身,無上衣下裳。酋持齋念佛,不用兵,用時,例以大緬莽一擊,聲聞數十里,如中國之烽燧者,則千里外夷兵皆自裹糧而來,不若中國轉餉之難也。緬莽者,即以為大銅鼓之號?!卑罟鹬噪m真偽不可知,然其物已千金之外,非虛也。當事者必駁之,謂邦桂私物,誤矣。如此等事,使為之處置得宜,令其鈐束部曲,受其封貢,西南可以遺數歲之安。既不能以大膽肩之,畢竟此物亦為之含糊泯滅,夷酋安得不忿然以逞,及其羽書一至,然后周章兵餉,徒疲內地之民,是當事者之謀國不良而自取破敗也。
廣南守為儂智高之后,其地多毒善瘴,流官不敢入,亦不得入,其部下土民有幻術,能變貓狗毒騙人,往往爰書中見之,然止以小事惑人,若用之大敵偷營劫寨,未能也,有自變,亦有能變他人者。此幻術迤西夷方最多,李月山備兵于滇,親見之,載在《叢談》及某《篷窗日錄》最長。撮附于左。
云南十四府、八軍民府、五州,惟云南、臨安、大理、鶴慶、楚雄五府嵌居中腹地,頗饒沃,余俱瘠壤警區。在大云南一省夷居十之六七,百蠻雜處,土酋割據,但黔、寧遺法,沐氏世守,比廣西、貴州土官不同,差有定志。而西有瀾滄衛,聯屬永安、麗江以控土番,南有金齒、騰沖以持諸甸,東有沅江、臨安以扼交趾,北有曲靖以臨烏蠻,各先得其所處。惟尋甸、武定防戍稍疏,木邦、孟密性習叵測,元江、景東土酋稱桀,老撾、車里姻好,安南、阿迷、羅臺瘴癘微梗,廣南、富州界臨右江。所當加意。
沅江、麗江、蒙化、景東等府,師宗、彌勒、新化、寶山、巨津、和曲、祿勸、蘭順等州,元謀等縣,役無定紀,故科無定數。惟大理、太和十年一役,鄧川、賓州、騰越、北勝、趙姚、浪穹、永平五年一役,云南縣三年一役,余州縣一年一役。
貿易用貝,俗謂貝以一為莊,四莊為手,四手為苗,五苗為索,蓋八十貝也。
全省四路。一自貴州烏撒衛入曲靖沾益州,為通衢。烏撒衛實居四川烏撒府之地。又一自貴州普安入曲靖。又一自廣南府路出廣西安隆、上林、泗城。今黔國禁不由。又一自武定路從金沙江出四川建昌衛。今亦莽塞。
六詔乃西南夷云南全省之地。夷語謂王為詔,其都在大理、麗江、蒙化三府及四川行都司建昌等衛,而居大理尤久。六詔俱姓蒙氏,凡名,嗣代各頂父名下一字。蒙舍韶在蒙化府,浪穹詔在浪窮縣,鄧賧詔在鄧川府,施浪詔在浪渠縣,麼些詔在麗江府,蒙雋詔在建昌衛。六詔惟蒙舍居南,蒙舍至皮羅閣始強盛,滅五詔,盡有其地,遂總名南詔,遷居太和城,子閣羅鳳用段儉魏為相,獲唐西瀘令鄭回而尊之,至其孫異牟尋創立法制,修議禮樂,設三公、九爽、三托諸府之官以分其任,回復勸尋歸唐,是開南詔聲名文物者,段、鄭之力居多。蒙氏歷年二百五十,而鄭氏、趙氏、楊氏迭興,皆不久,至石晉天福間段氏始立,元世祖得南詔降,段為總管,迄我朝尚為鎮撫不絕。
諸省惟云南諸夷雜處之地,布列各府,其為中華人惟各衛所戍夫耳。百夷種曰人、爨人,各有二種,即黑羅羅、白羅羅。麼些、禿老、紫門、蒲人、和泥蠻、土獠、羅武、羅落、撒摩、都摩、察儂人、沙人、山后人、哀牢人、哦昌蠻、懈蠻、魁羅蠻、傅尋蠻、色目、河、尋丁蠻、栗{此夕},大率所轄惟、羅二種為多。人與漢人雜居,充役公府。羅羅性疑,深居山寨,人得紿而害之。廣南、順寧諸府,俗好食蟲,諸處好食土蜂。南徼緬甸、木邦、老撾、車里、八百、千崖、隴川、孟艮、孟定,俱女服外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