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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西南諸省(1)

  • 廣志繹
  • 王士性
  • 4946字
  • 2015-12-20 17:11:02

蜀、粵入中國在秦、漢間,而滇、貴之郡縣則自明始也。相去雖數千年,然皆西南一天,為夷漢錯居之地,未盡耀于光明,故以次于江南。

蜀有五大水入。嘉陵江從漢中自北入,岷江從松潘自西北入,大渡河從西番自西入,馬瑚江出云南自西南入,涪江出貴州自南入,總會于瞿塘三峽向東而出。以七百里一線之路,當貴、滇番漢之流,故江水發時,一夜遂高二十丈,至滟如馬,此海內水口之奇也。江行在兩崖間,天造地設,如鑿成石峴,其狹處,謂非亭午不見日,月影亦然。霜降水涸,僅如溪流,自四月至九月,石險水深,行人不敢渡,為其湍急,舟一觸石則如齏粉。蜀舟甚輕薄,不輕又難為旋轉,諺云:“紙船鐵艄工。”蜀江篙師,其點篙之妙,真百步穿楊不足以喻,舟船順流,其速如飛,將近崖石處,若篙點去稍失尺寸,則遲速之頃轉手為難,舟遂立碎,故百人之命懸于一人。上者猶可牽船,篾纜名曰火仗,長者至百丈,人立船頭,望山上牽纜人不見,止以鑼聲相呼應而已。猶幸寡崖無樹木句,上者但畏行遲,不懼觸石,所謂“三朝三暮,黃牛如故”也,若火仗一斷,則倒流碎石,與下無異。夏水下川,則雖一日江陵,真以身為孤注也。巫山神女廟,宋時范成大謂有神鴉送客,余乃未見。滟實一石,遠望之乃似碎石合成者,土人謂其下有三足,如雞足也,某年大旱得見之。

蜀錦、蜀扇、蜀杉古今以為奇產。錦一縑五十金,厚數分,織作工致,然不可以衣服,僅充茵褥之用,只王宮可,非民間所宜也。故其制雖存,止蜀府中,而閭閻不傳。扇則為朝廷、官府取用多,近皆濫惡不堪。板出建昌,其花紋多者名抬山,謂可抬而過山也,此分兩稍輕,尺寸較薄,然人以其多紋反愛之。有名雙連者,老節無文,似今土杉,然厚闊更優,多千百年古木。此非放水不可出,而水路反出云南,即今麗江,亦即瀘水,亦即金沙江,道東川、烏蒙而下馬湖,其水磯γ礁匯,奔駛如飛,兩岸青山夾行,旁無村落。其下有所謂萬人嵌者,舟過之輒碎溺,商人攜板過此,則刻姓號木上,放于下流取之,若陷入嵌則不得出矣。嵌中材既滿,或十數年為大水所沖激則盡起,下流者競取之以為橫財,不入嵌者,亦多為夾岸夷賊所句留,仍放姓號于下流,邀財帛入取之。深山大林,千百年斫伐不盡。商販入者每住十數星霜,雖僻遠萬里,然蘇、杭新織種種文綺,吳中貴介未披而彼處先得。妖童孌姬,比外更勝,山珍海錯,咸獲先嘗,則錢神所聚,無脛而至,窮荒成市,沙磧如春,大商緣以忘年,小販因之度日。至于建人補板,其技精絕,隨理接縫,瞠目爪之,莫辨形蹤。然余嘗分守右江,聞融、懷以北夷人有掘地得板厚止寸余、堅重如鐵、勝建是十倍者,一片易數金,數十家共得之,云是孔明征羌歸途過此,伐山通道入土年深者。余欲覓一蛻乘,恐差役緣此為奸以挾夷人,乃寢。

川中郡邑,如東川、芒部、烏撒、烏蒙四土府亡論,即重慶、夔府、順慶、保寧、敘州、馬湖諸府,嘉、眉、涪、瀘諸州,皆立在山椒水,地無夷曠,城皆傾跌,民居市店半在水上。惟成都三十余州縣一片真土,號稱沃野,既坐平壤,又占水利,蓋岷、峨發脈,山才離祖,滿眼石垅,抱此土塊于中,實天作之,故稱天府之國云。

四川官民之役惟用兵、采木最為累人。西北、西南州縣多用兵,東南多采木,惟川北保、順二郡兩役不及,頗號樂土,即協濟不無,然身不俱往,縱罹殘憊,亦免死亡。

楊用修謂:“自古蜀之士大夫多卜居別鄉。李太白寓江陵、山東、池州、廬山,而終于采石。老蘇欲卜居嵩山,東坡欲買田陽羨。魏野之居陜州,蘇易簡之居吳門,陳堯佐之居嵩縣,陳去非之居葉縣,母廷瑞之居大冶,虞允文之居臨川,牟子才之居川,楊孟載之居姑蘇,袁可潛之居笠澤。”豈以其險遠厭跋涉耶?

大禹生于石泉縣石紐村,即今之石鼓山,其山朝暮二時有五色霞氣。《華陽國志》稱夷人營。其地方百里不敢居牧,有過逃其野中不敢追,云畏禹神能藏之,三年為人所得則共原之,云禹靈已宥之。唐李白亦書“禹穴”二字于石,楊用修遂以太史公所上之禹穴即此也,非會稽,蓋穿鑿之過。

李太白稱“蜀道之難,難于上青天”,不知者以為棧道,非也。乃歸、巴陸路,正當峽江岸上,峻阪巖,行者手足如重累,黃山谷謫涪云:“命輕人甕頭船,行近鬼門關外天。”人甕,在秭歸城外,盤渦轉轂,十船九溺。鬼門關正在蜀道,今人惡其名,以其地近瞿塘,改瞿門關,亦美。此地名為楚轄也,蜀不修,蜀請楚修,楚謂雖楚地,楚人不行,蜀行之,楚亦不修。萬歷戊子,徐中丞元泰撫蜀,邵中函陛撫楚,徐餉工費八百金于楚以請,邵修之而還其金,至今道路寬夷,不病傾跌。惟是歸、巴郡邑僻小殘憊,不足供過客之屐履,攜家行者,苦于日不完一站則露宿,少停車之所,又荒寂無人煙聚落,故行者仍難之。

蜀中俗尚締幼婚,娶長婦,男子十二三即娶,徽俗亦然。然徽人事商賈,畢娶則可有事于四方,川俗則不知其解。萬歷十年間,關中張中丞士佩開府其地,每五里則立一穹碑嚴禁之,每朔望闔邑報院,邑中婚娶若干家,某家男女若干歲,犯禁者重罪之。然俗染漬已久,不能遽變也。

白下石頭城僅西北里余若金城石郭,天設之險無如重慶者,嘉、巴兩水隔石脈不合處僅一線如瓜蒂,甚奇,此龍脈盡處,止可固守為郡邑,非霸業之資也,故明氏據以為都,不能自存。不如成都沃野千里,真天府國也。然僻處西南,棧道、巴江隔限上國,畢竟非通都大衢,止可偏霸一隅,非王業之資也,故蜀漢以來至于孟氏,咸不能出定區宇。

離堆山在灌口,乃秦蜀守李冰鑿之以導江者也。《記》稱“鱉靈治水,杜宇讓王”,其世紀不可考,若只以川中一省,則冰之績亦千萬世永賴之,不減神禹也。今新都諸處,飛渠走澮,無尺土無水至者,民不知有荒旱,故稱沃野千里,又江流清冽可愛,人家橋梁扉戶,俱在水上,而松陰竹影,又抱繞于漣漪之間,晴雨景色,無不可人。

內江、富順雖分轄兩府,然壤接境連,實ム片地,故聲名文物等埒,不相上下,猶余姚、慈之在浙東也。

諸葛孔明八陣圖余見在川中者兩處,新都牟彌鎮陸陣圖也,夔府魚復浦水陣圖也。牟彌鎮石堆,云一百二十八,乃石卵疊成,土人云,嘗為人取去,其堆不減,種藝者犁平之后,亦然,此神其說,不可知。然遺蹤至今千余年,不可謂無神鬼呵護者,余亦取一石置輿中。魚復浦則僅存八磧、一短垅,云六十四者,皆妄也,此登城望之,昭然為泥淖,不可抵其下。然瞿塘象馬,江水如雷沸,而此八磧常存,則無論無六十四,亦至怪矣。

夔州之面和以云陽之鹽,能使乘濕置書篋中而經歲自干不壞。余戊子秋過夔,庚寅春居廣右,尚食夔面也。

荔枝生于極熱之地,閩、廣外惟川出焉。唐詩“一騎紅塵妃子笑”乃涪州荔園所貢也,故飛騎由子午谷七日而達長安,荔子尚鮮。今涪國一株存,以獻新擾民,近為一司李攝篆,始斷其命,根而絕之。此雖美意,然千年古木,一旦無端毀折之,良可惜也。余意若唐物,即存至今,未必花果,或者其遺種所嗣續,如孔林之檜耳。

孔明五月渡瀘,雖非瀘州,亦即此瀘水上流千余里,在今會川地,名金沙江,又名黑水,其水色黑,故以瀘名之。當時渡瀘,即從云南北勝、姚安入。北勝,古浪蕖地,姚安,古弄棟地,今北勝去會川有捷徑,止可人馬單行,數日而至,不能通大軍也。沈黎《古志》:“謂孔明南征,由今黎州路,黎州四百余里至兩林蠻,自兩林南琵琶部三程至州,十程至瀘水,瀘水四程至弄棟,即姚州也。”兩林,今之邛部長官司。

川北保寧、順慶二府,不論鄉村城市,咸石板地,當時墊石之初,人力何以至此。天下道路之飭無逾此者。

烏思藏所重在僧,官亦僧為之。其貢道自川入,俗稱喇嘛僧,動輒數百為群,聯絡道途,騷擾驛遞,頗為西土之累。

棧道雖稱川,今實在陜,三峽雖稱川,今實在楚。今之棧道非昔也,聯輿并馬,足當通衢。蓋漢中之地,舊隸蜀故。

漢夜郎縣屬郡,唐屬珍州。郡本且蘭國,在今播州界,珍州今改為真州長官司,在播州宣慰司東北二百里。真州長官司南六十里有懷白堂,昔人建以懷李白。桐梓驛西二十里有夜郎城,其古碑字已磨滅。

松潘有鐵索橋,河水險惡,不可用舟,又不能成梁,乃以鐵索引之,鋪板于上,人行板上,遇風則擺蕩不住,膽怯者坐而待其定方敢過。余在滇中見漾濞江、怒江亦有此橋,皆云諸葛孔明所造也。楊用修《丹鉛總錄》引《西域傳》有“度索尋ㄅ之國”,《后漢書》“跋涉懸度”,注:“雞谷不通,以繩索相引而度。”唐獨孤及《招北客辭笮》:“復度一索,其名為笮,人懸半空,度彼絕壑。”今蜀松、茂地皆有此,施植兩柱于河兩岸,以繩ㄌ其中,繩上一木筒,所謂ㄅ也,欲度者則以繩縛人于ㄅ上,人身以手緣索而進,行達彼岸,復有人解之,所謂“尋ㄅ”也。用修川人,意見此制。余所見特索橋耳。

王全斌伐蜀,下之,進圖,欲并取滇云,宋太祖持玉斧畫大渡河為界,曰:“此外非吾有也。”以故滇云全省棄于段氏,三百年間,士大夫宦游之跡不至。

廣西水自云、貴交流而來,皆合于蒼梧。左江正派始于盤江,北盤江出烏撒,繞貴普安之東,南盤江出沾益、六涼、澄江、通海,而皆會于阿迷,繞貴羅雄之南,兩江合而下泗城、田州,至南寧合江鎮又與麗江合(麗江出交廣源川,經太平、思明府),而下橫州,至潯州南門為郁江,即古江,漢武帝使歸義侯發蜀罪人下江會于番禺即此。右江正派始于柳江,源出都勻府,下獨山,經慶遠至柳城與大融江合(大融江出靖州,經懷遠),過柳州至江口與洛溶江合(洛溶江出義寧,經洛溶),下象州與都泥江合(都泥江出貴州程番府經南丹、來賓)始濁,乃入大藤峽。出峽抵潯州北門為黔江,亦名潯水,黔、郁二江合于潯東門而下蒼梧,與府江合,乃出封川過廣東入海。府江者,漓江也,漓水源興安之海陽山,一水相離,北入楚為湘江,南入桂為漓江。漓江南下,秦始皇命史祿鑿為靈渠,取桂林、象郡。后唐李渤筑斗門其間,經廣右省城,亦名桂江,下平樂而至梧,由肇慶、廣州二郡而后出海,幾八百里。海潮乃一日兩至蒼梧,雖山多而拔地無陂陀故也。

廣右山,正北自黔中生,桂林西北自貴竹生,柳、慶、南、潯正西自廣南生,太平諸土州俱本省止。惟黔中一支從武岡出湘、漓二水間、起海陽山為南龍正脈,迤逶東行作九疑。九疑北四水流楚,南四水流廣,再東則大庾是也。其西南自交而入者則為思明、郁林、廉、雷、高、肇而止于石門。

自靈川至平樂皆石山拔地而起,中乃玲瓏透露,宛轉游行。如棲霞一洞,余秉炬行五里余,人物飛走,種種肖形,鍾乳上懸下滴,終古累綴,或成數丈,真天下之奇觀也。廣右山多蛇虺,獨不藏匿,洞中極其清潔。若舟行陽朔江口,回首流盼,恐所稱瀛海、蓬萊三島不佳于是。

土官爭界、爭襲,無日不尋干戈,邊人無故死于鋒鏑者,何可以數計也。春秋、戰國時事當是如此,若非郡縣之設,天下皆此光景耳。當知秦始皇有萬世之功。

云、貴土官各隨流官行禮,稟受法令,獨左、右江土府州縣不謁上司,惟以官文往來,故桀驁難治,其土目有罪,徑自行殺戮,時有以官祖母、官母護印者,其族類文移亦稱官弟、官男。

右江土兵喜于見調,調土兵,人給行糧俱為土官所得,兵自赍糧以往,且獻名倍役者之數,以規糧給,即歲額戍守之兵,亦殘衰不堪用。然國家立法初意,第欲使之分其民以為我役,姑以戍守為名耳。左江兵弱,更不堪調。

土州民既納國稅,又加納本州賦稅,既起兵調戍廣西,又本州時與鄰封戰爭殺戮,又土官有慶賀、有罪贖,皆攤土民賠之,稍不如意即殺而沒其家,又刑罰不以理法,但隨意而行,故土民之苦視流民百倍,多有逃出流官州縣為兵者。

右江土州縣據險、法嚴,土民無如其官何,而官抗國法。左江土州縣官畏國法,然勢弱,往往為土民逐驅弒逆,而官又無如民何。此兩江土官之大較也。

奉議衛設于貴縣,馴象設于橫州,南丹設于賓州,皆在左、右兩江之中,要使控制蠻夷,聲息援接,五屯以備藤峽,昭平以續江道,建置俱不為無意。

三江戶其初多廣東人,產業牲畜皆在舟中,即子孫長而分家,不過為造一舟耳。婚姻亦以嫁,州縣埠頭乃其籍貫也,是所謂浮家泛宅者。吳船亦然,然多有家在岸。

廣右山俱無人管轄,臨江山官府召商伐之,村內山商旅募人伐之,皆任其自取,至于平原曠野,一望數十里不種顆粒,僮人所種止山衡水田,十之一二耳,又多不知種麥粟,地之遺利可惜也。

地產蚺蛇性善淫,土人縛草為芻靈,粉飾之,蛇見則抱而戲,人徑裂胸而取其膽,蛇對面而不知也。若擊而取之,擊頭則膽隨頭,擊尾則膽隨尾,久而死,膽亦化矣,徒遺水,膽不足用也。取蛇而籠之,如路遇婦人,籠內頓跌幾欲絕。孔雀、鷓鴣、白鷴、翠鳥多出東、西粵,但養之不甚馴,亦不能久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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